賈 琪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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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蘇軾詞中的《莊子》典故及意象
賈琪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401331)
摘要:蘇軾推崇莊子,其文學創(chuàng)作深得《莊子》之旨趣。蘇軾詞中關于對《莊子》典故的化用,增強了詞作的表現(xiàn)力;據(jù)筆者統(tǒng)計,蘇軾在黃州時期的詞作與《莊子》相關的數(shù)量最多,黃州時期是蘇軾人生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轉(zhuǎn)折,蘇軾在黃州時期詞作大量化用或引用《莊子》之語句與典故,表明其在思想及心態(tài)上向老莊思想靠近。分析蘇軾詞中與《莊子》相關的詞作,可以窺探其對莊子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
關鍵詞:蘇軾詞;《莊子》;黃州時期
蘇軾對《莊子》推崇備至,《宋史·蘇軾傳》有載:“(蘇軾)比冠,博通經(jīng)史,屬文日數(shù)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嘆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盵1](P8639)蘇軾認為《莊子》“甚得吾心”,說明蘇軾在年輕時讀莊子,即感到與莊子思想相通,情趣一致。此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蘇軾也多向莊子學習,深受《莊子》的影響,清人劉熙載《詩概》亦云:“詩以出于《騷》者為正,以出于《莊》者為變。少陵純乎《騷》,太白在《莊》、《騷》間,東坡則出于《莊》者十之八九。”[2](P107)蘇軾學習莊子,且深得《莊子》之旨趣,其曾自評其文曰:“吾文如萬斛泉涌,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其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 可不止,如是而已矣?!盵3](P2069)蘇軾文與《莊子》散文一樣,具有變化萬端、隨物賦形、汪洋恣肆的特點。但蘇軾不僅文章受《莊子》影響,其詩、詞如行云流水,亦頗得《莊子》之真?zhèn)?。?jù)張三夕統(tǒng)計,《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收詩2024首,注引莊子400多次,又《莊子》一書33篇,據(jù)清邵長蘅補本《施注蘇詩》,幾乎每一篇都引過莊子。[4]可見《莊子》對蘇軾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之大。
據(jù)目前收錄作品最多的蘇軾詞集《蘇軾詞新釋輯評》統(tǒng)計,在蘇軾流傳下來的410首詞中,可判斷有直接引用或化用《莊子》并可注明出處的約計有32首。[5]不包括在思想境界及行文風格上受到《莊子》影響,但并未直接引用其原文的作品。筆者以鄒同慶、王宗堂著《蘇軾詞編年校注》為底本,此本收錄蘇軾編年詞292首,未編年詞39首,殘句11則,他集互見詞8首,存疑詞11首,誤入蘇集詞53首。由此,則此校注本中可以確定為蘇軾詞的數(shù)量為339首(存疑及誤入的詞不取),統(tǒng)計其中與莊子相關的有29首。本文試以此為基礎,探討蘇詞對《莊子》典故的使用;同時,在29首與《莊子》相關的詞作中,黃州時期所作,就有10首,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多,并以此分析黃州時期蘇軾心態(tài)與《莊子》的關系。
一、蘇詞化用《莊子》語句及對其典故、意象的引用
(一)直接化用《莊子》語句入詞
蘇軾詞對《莊子》的引用及化用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化用《莊子》的語句,舉例如下:
1.《水調(diào)歌頭·安石在東海》:雅志困軒冕,遺恨寄滄州。
“軒冕”:《莊子·繕性》:“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
2.《永遇樂·明月如霜》: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保骸肚f子·內(nèi)篇·大宗師》:“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耶?!?/p>
3.《浣溪沙·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其三:“垂白杖藜抬醉眼?!?/p>
“杖藜”:《莊子·雜篇·讓王》:“原憲華冠縱履,杖藜而應門?!?/p>
4.《少年游·玉肌鉛粉傲秋霜》:清香未吐,且糠秕吹揚。
“糠秕”:《莊子·逍遙游》:“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p>
5.《調(diào)笑令》:歸雁。歸雁。飲啄江南南岸。
“飲啄”:《莊子·養(yǎng)生主》:“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
6.《醉蓬萊·笑勞生一夢》:笑勞生一夢。
“勞生”:《莊子·大宗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7.《南鄉(xiāng)子·宿州上元》:不似白云鄉(xiāng)外冷,溫柔。
“白云鄉(xiāng)”:《莊子·天地》:“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
8.《鵲橋仙·乘槎歸去》:還將舊曲,重賡新韻,須信吾儕天放。
“天放”:放任自然?!肚f子·馬蹄》:“一而不黨,命曰天放?!?/p>
9.《蝶戀花·泛泛東風初破五》:泛泛東風初破五。
“泛泛”:《莊子·秋水篇》:“泛泛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p>
……
與《莊子》相關的詞作中,有較多是對《莊子》語句的化用,以上僅舉幾例作以說明。其中《鵲橋仙·乘槎歸去》:“還將舊曲,重賡新韻,須信吾儕天放?!?/p>
對“天放”二字成玄英《疏》曰:“黨,偏也。命,名也。天,自然也?!粲行闹挝?,則乖彼天然,直置放任,則物皆自足,故名曰天放也?!盵6](P195~196)蘇軾借莊子之語句,抒己放任自然之情懷?!扒лd相逢猶旦暮?!?《木蘭花令·次馬中玉韻》)“旦暮”化用《莊子·齊物論》:“萬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币灾稳輹r間短促。此外,“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中“此身非我有”用《莊子》“汝身非汝有”之句,《莊子·知北游》:“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此蘇軾“長恨此身非我有”言其在仕宦中,拘于外物,而身不由己也。王水照認為此句反用《莊子》之意,“莊子認為人的一切都是自然的賦予,把‘吾身非吾有’、‘至人無己’當作肯定的命題;蘇軾卻肯定主體,認為主體的失落乃因拘于外物、奔逐營富所致?!盵7]此句中“營營”二字化用《莊子·庚桑楚》中:“無使汝思慮營營”,原意為來往不絕,后來引申為為功名利祿奔走勞神?!缎邢阕印で逡篃o塵》:“且陶陶、樂盡天真。”“天真”一詞出自《莊子·漁父》:“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表達自己超脫于禮俗的天然性情。《戚氏·玉龜山》中:“大椿年”語出《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苯琛按蟠荒辍敝搁L壽。
由以上舉例分析可知,蘇軾對《莊子》之語句多有化用,但也不只是簡單的化用,有反用其意,也有用其比喻之意,引莊子格言入詞,別有意趣,大大增強了詞作的藝術表現(xiàn)力,同時使其詞有言盡而意無窮之韻味。
(二)引用《莊子》之典故
蘇軾詞對《莊子》另一種借鑒是引用《莊子》中的寓言故事,以典故的形式應用到詞作中,借典寓意,即事寫心。《莊子》中,最突出的表達方法就是借助寓言故事闡述道理,把抽象、虛幻的道理以寓言的形式講述出來,易于理解,且使莊子散文富有靈動性。蘇軾在《莊子祠堂記》中評價莊子曰:“其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8](P347)《莊子》中有大量寓言故事,其中許多故事在后世多以典故的形式入詩詞,蘇詞亦不例外,有多處使用《莊子》中的寓言故事。試看《臨江仙·辛未離杭至潤,別張弼秉道》:
我勸髯張歸去好,從來自己忘情。塵心消盡道心平。江南與塞北,何處不堪行。 俎豆庚桑真過矣,憑君說與南榮。愿聞吳越報豐登。君王如有問,結(jié)襪賴王生。
這是蘇軾在即將離開杭州時所作的詞,其中“俎豆庚?!币谩肚f子·庚桑楚》中的故事: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此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擁仲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壤。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余。庶幾其圣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于予?夫春氣發(fā)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huán)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于老聃之言。[9](P196~197)
庚桑楚,姓庚桑,名楚,蓋隱者也。蘇軾守杭州時正值水旱、饑疫并作。蘇軾發(fā)私囊作饘粥藥劑,遣吏分坊治病;并請于朝,乞減免上供米,興修水利,疏浚西湖,造福于杭州人民。杭州人感激蘇軾,“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盵10](P684)蘇軾在此用《莊子》中畏壘山居民把庚桑楚尊為“賢人”,并當作神靈來供奉,使庚桑楚感到大不愉快的故事,借以說明杭州人立祠宇紀念自己,像“俎豆庚桑”一樣,也是不應該的(真過矣)。
《水調(diào)歌頭·昵昵兒女語》:“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其中“千里不留行”用《莊子·說劍》中之典故:“(趙文)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莊子)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成玄英《疏》:“其劍十步一人,一去千里,行不留住,銳快如是,寧有敵乎?”以上三句,形容樂聲高亢,感情激昂。此外,《好事近·煙外倚危樓》:“莫問世間何事,與劍頭微吷?!薄皠︻^微吷”引《莊子·則陽》:“夫吹管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此兩句意思為:吹起竹管,就會有嘟嘟大的聲響;吹劍環(huán)頭小孔,只會發(fā)出極細微聲音。后以“劍吷”喻無足輕重的聲音?!澳獑柺篱g何事,與劍頭微吷?!痹谔K軾看來,塵世間好多事與“劍吷”一樣,無足輕重,何必太過在意,“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行香子·清夜無塵》)此何嘗不是人生之一大樂趣?《南歌子·帶酒沖山雨》以“夢里栩然蝴蝶,一身輕?!睂懬迕鲿r冒雨趕路,引《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之典故記行旅野趣;《西江月·玉骨那愁瘴霧》:“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币肚f子·逍遙游》藐姑射神人的傳說,此詞借詠梅花以悼亡,實為侍妾朝云而作?!端{(diào)歌頭·快哉亭作》: “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 其中“莊生天籟”典出《莊子·齊物論》:“顏成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南郭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天籟,即為發(fā)于自然界的奇妙音響,蘇軾此處借用,以此指風聲。《滿庭芳·蝸角虛名》:“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乾忙?”《莊子·則陽》有關于蝸角的故事:“有國于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zhàn),伏尸數(shù)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币晕伣怯|、蠻二氏相爭的故事比喻虛名之微小,蘇軾以“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發(fā)感慨議論,抒發(fā)自己疏放曠達之胸懷。
《莊子》寓言想象奇幻,恢詭譎怪,深于比興,深于取象,且妙趣橫生。蘇軾詞引用《莊子》中的典故,將莊子奇特的想象與汪洋恣肆的文意浸透于詞中,如鹽溶于水,渾然無跡。某些典故經(jīng)過蘇軾的轉(zhuǎn)化,雖表達的并非莊子文中的本意,但也借助莊子的文意而使其詞作顯得更靈動。
二、蘇軾黃州詞大量運用《莊子》典故之原因分析
蘇詞與《莊子》相關者共29篇,現(xiàn)統(tǒng)計其詞作篇目、地點及編年如下表:
地點篇名數(shù)量徐州《水調(diào)歌頭·安石在東海》:(熙寧十年八月作)《永遇樂·明月如霜》:(元豐元年十月作)《浣溪沙·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其三:(元豐元年四月作)3黃州《少年游·玉肌鉛粉傲秋霜》:(元豐四年正月作)《水調(diào)歌頭·昵昵兒女語》:(元豐四年三月作)《南歌子·帶酒沖山雨》:(元豐五年三月作)《調(diào)笑令》:(元豐五年作)《念奴嬌·憑高眺遠》:(元豐五年中秋作)《醉蓬萊·笑勞生一夢》:(元豐五年作)《滿庭芳·蝸角虛名》:(元豐五年作)《臨江仙·夜歸臨皋》:(元豐六年四月作)《十拍子·暮秋》:(元豐六年九月作)《水調(diào)歌頭·快哉亭作》:(元豐六年十一月作)10潤州《減字木蘭花·鄭莊好客》:(元豐七年作)《臨江仙·辛未離杭至潤,別張弼秉道》:(元祐六年四月作)2宜興《菩薩蠻·買田陽羨吾將老》:(元豐七年九月作)1泗州《水龍吟·古來云海茫?!?(元豐七年作)1宿州《南鄉(xiāng)子·宿州上元》:(元豐八年作)1漣水《蝶戀花·過漣水軍贈趙晦之》:(元豐八年十月作)1杭州《鵲橋仙·乘槎歸去》:(元祐五年作)《木蘭花令·次馬中玉韻》:(元祐六年三月作)2定州《行香子·清夜無塵》:(元祐八年作)《戚氏·玉龜山》:(紹圣元年正月作)2廣州《浣溪沙·羅襪空飛洛浦塵》:(紹圣元年九月作)1惠州《蝶戀花·泛泛東風初破五》:(紹圣三年作)《西江月·梅花》:(紹圣三年十月作)2儋州《西江月·中秋和子由》:(紹圣四年八月作)1其他《南鄉(xiāng)子·冰雪透香肌》未編年《好事近·煙外倚危樓》未編年2
由此表可以看出,黃州時期與《莊子》相關的詞作數(shù)量最多,達10首,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多,黃州以前只有3首詞作與《莊子》相關。且黃州以后除了杭州是請求外任,其他基本屬于詩人的貶謫期,晚年更是一貶再貶,遠謫惠州、儋州,如果算上蘇軾貶謫期與《莊子》相關的詞作,則有近20首。那么,為什么到了黃州時期,蘇軾在詞中大量運用與《莊子》相關的典故及意象呢?
蘇軾初到黃州,即有詞《卜算子》,刻畫了一個在寒夜驚飛,既無伴侶,又無處棲宿,最后孤獨地棲息在荒涼的沙灘上的孤雁形象。詞中那只掠過一棵棵樹木而不肯落下棲息的孤鴻,正是驚慌失措、無處容身又不改高潔品行的“幽人”的象征,而幽人就是蘇軾自己。蘇軾在黃州的詞作多次使用《莊子》之意象及典故,說明詞人此時在思想上更趨向老莊,莊子對“逍遙游”理想境界的描述,正是在提醒人們,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在于任情適性,使自我生命自由發(fā)展,擺脫外界對人的種種束縛和拘役,從而達到精神上的最大自由。而蘇軾因“烏臺詩案”,身陷囹圄,幾于死地,在經(jīng)歷了政治上的大風波后,謫居黃州時的蘇軾對于世事無常、心為外物所累及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有了更為深刻而痛徹的覺悟和反思,由此對生死、榮辱、得失、物我有了全新的認識。觀其時之作,如《南歌子·帶酒沖山雨》:“帶酒沖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夢里栩然蝴蝶、一身輕。”用莊周夢蝶之典,寫自己夢中亦如蝴蝶之翩舞,一身輕快無所牽累。《念奴嬌·憑高眺遠》:“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用《逍遙游》中大鵬御風而翔之典,抒中秋對月之時清曠絕俗的超然情懷。此時的蘇軾在莊子那找到了精神的寄托,“身外儻來都似夢,醉里無何即是鄉(xiāng)。東坡日月長?!?《十拍子·暮秋》)心中更向往的是“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滿庭芳·蝸角虛名》)忘卻塵世之累,去享受自然之樂。而這種志趣在其作于黃州時期的《赤壁賦》也有所流露:“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闭f明詩人在經(jīng)歷生死劫難之后,對官場、人生已豁然開朗,心靈的天平已更多地轉(zhuǎn)向自然去尋求自然之趣味。蘇軾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和自然率真的藝術追求,受莊子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
莊子在《逍遙游》中說:“(宋榮子)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边@種人生至境,在千百年后有了一位真正的知音,那就是蘇軾。此外,蘇軾曾在《樂全先生文集敘》中盛贊樂全先生:“未嘗以言徇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同而后言。毀譽不動,得喪若一?!喜磺蠛嫌谌酥?,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悅公者寡,不悅公者眾。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盵3](P314)這里蘇軾所稱贊的樂全先生寵辱不驚、毀譽不動的品質(zhì),正與莊子所提倡的人生境界相同。所以,黃州時期及以后貶謫時的蘇軾,在仕途的坎坷起伏之中,對《莊子》書中所描繪的人生至理有了高度的認同感,蘇軾將這種認同感融入詞的創(chuàng)作,因此黃州時期與《莊子》相關的詞作數(shù)量最多。黃州時期,蘇軾詞作出現(xiàn)與《莊子》相關的典故和意象數(shù)量最多,體現(xiàn)了蘇軾對《莊子》的深層接受。
三、結(jié)語
綜合上述,蘇軾推崇莊子,其文學創(chuàng)作深得《莊子》之旨趣。蘇軾詞對《莊子》典故的化用,增強了詞作的表現(xiàn)力,使其詞在風格和藝術境界的層面上受到了莊子汪洋恣肆、瑰偉奇詭的文風的影響;而黃州是蘇軾人生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轉(zhuǎn)折,蘇軾在黃州時期大量化用或引用《莊子》之語句與典故,表明其在思想及心態(tài)上向老莊思想靠近。蘇詞對莊子典故和意象的引用、化用,不僅僅停留于文字層面的借用,而是將莊學意味溶于蘇軾本人的人生閱歷與個性氣質(zhì)之中,使得蘇詞別有一脈清冷疏宕、自然流轉(zhuǎn)于字里行間的清逸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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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2095-4654(2016)05-0071-04
* 收稿日期:2015-12-17
基金項目: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成果(WXY15YJS003)
中圖分類號:I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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