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敏

十年前，我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第二年。作為新來的年輕教師，我被安排上公開課或是觀摩課是理所當然。但那時，我是在一所鄉(xiāng)村中學，全校沒有一個教室有多媒體設備，大家都是一本書、一支粉筆、一根教鞭便馳騁于三尺講臺，上完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課。接到校長的電話，被告知第二天要上一節(jié)課，且還不是在自己任教的班級或年級，授課內(nèi)容也早已指定時，我大腦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回到房間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硬著頭皮找到該班的英語老師拿來教材開始研究。

翻到指定的內(nèi)容一看，是reading部分，雖說篇幅不長，話題也不深，主要介紹三種動物的外貌特征與生活習性，但全文有六個新單詞、兩個從句結(jié)構(gòu)的新句型，文后還配有解讀文章大意的填空題。就45分鐘的一節(jié)課，這容量還真不小。我讀完兩三遍課文，開始設計上課流程，沒有多媒體又想要形象逼真，我只能借助簡筆畫。我把三種動物分別畫在白紙上并涂好顏色，計劃首先通過圖片介紹它們的外觀特征并引導學生描述它們的習性時一舉突破新單詞。然后再利用我唯一的電子教具——錄音機播放課文朗讀帶，學生聽后完成文后習題。通過集體核對習題答案時重點解讀兩大句型并進行句式遷移舉例，讓學生通過運用而鞏固該句式……

借用現(xiàn)在流行的一句話“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盡管當時我對自己的教學設計信心滿滿、把握十足，但畢竟要面對的不是我自己班上的學生，而是學校公認的初二優(yōu)生班，他們能認可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初一老師嗎？他們是否會配合我完成好這一節(jié)展示課呢？用他們班主任的話說就是“為班級爭光、為學校爭光”，會不會物極必反呢？我們期望越高，說不定會失望越大……

索性不去考慮那些未知的事情，我一門心思鉆研如何讓他們從內(nèi)心尊敬我，真正被我的課堂吸引而忘情地投身其中。思來想去，令人耳目一新的導課至關重要，整堂課的結(jié)束也要讓人留有余味。于是我拿出了自己手頭僅有的一盒歌曲磁帶，走進了那間教室，開始了我職業(yè)生涯里的第一節(jié)未經(jīng)預演、沒有打磨的展示課。

除了班上的幾十名同學，教室后面一排依次坐著教研室研究員、附近鄉(xiāng)鎮(zhèn)四所學校的聽評課教師代表、我校分管教學的校長、該班班主任、該班英語老師。也許是后面有八位老師在場，也許僅僅是因為有他們的班主任在場，那個班的學生狀態(tài)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一進教室便看到他們個個精神飽滿，認真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微笑。

當我一口全英文做自我介紹時，他們的眼里立即放出光芒，豎起耳朵聆聽。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好的開始，隨著我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歌曲前奏部分是仿若來自天際的“咕嘟咕嘟”聲，當這聲音響起時，他們用又是疑惑又是期待的眼神望著我。聽完前奏，我就按下了停止鍵，聲音戛然而止。他們的好奇心在那一刻被凝固，我順勢引入課文，讓他們猜剛才所聽到的是什么聲音，并告訴他們這是一首歌曲的前奏。他們一下子興致盎然，紛紛舉手回答，終于有人答出是魚吐泡泡的聲音，于是我拿出畫好的第一幅簡筆畫——魚，貼在黑板上，好戲開場了。

因為一直期待著聽到那首完整的音樂，而我也承諾表現(xiàn)好的同學下課后，我會以播放那首歌曲作為獎勵，他們整堂課的表現(xiàn)都超級棒，當然他們本身的英語底子就很好，我唯一的成功是：調(diào)動了他們的積極性與表現(xiàn)欲。

想想我們現(xiàn)在為了一節(jié)出彩的公開課不惜換著班級反復試上，拖著學生再三演練，所求的不就是他們能在課堂上暢所欲言、盡情表現(xiàn)，以他們的出彩成就老師的成功嗎？然而在那時，因為教學手段落后，信息技術設備的缺乏，加上農(nóng)村學生本來學習條件和生活環(huán)境就比較差，他們在升學和改變命運的壓力下，每天被填鴨式地灌輸各學科知識，永不停歇地做著各學科練習，他們比城里的學生更辛苦更壓抑，更需要在課堂上釋放自己，這種生動的課堂也是他們所渴望的。

我的一首從未在他們耳邊響起音樂便如此輕而易舉而又理所當然地走進了他們的心靈！當心靈因音樂而相遇的師生，能不演繹出美妙的課堂嗎？

這么多年過去，我后來也上過一些其他場合的公開課，獲得過一些榮譽，但我的記憶里，唯有那一節(jié)課刻骨銘心。我已全然不記得當時校長笑得有多開心，教研員的目光有多少贊許，同行們點評時說了多少動聽的話語，我只記得作為對同學們那節(jié)課的獎勵，我在課堂僅剩兩分鐘的時候接著播放那首歌——張雨生的《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并將歌名寫在黑板上的時候，看到有很多人拿出本子記下那幾個字。

當我宣布下課，提著錄音機走出教室，他們的目光一路追隨。果然，第二天，他們的英語老師就來找我借歌曲磁帶，好久以后也沒有歸還。我也從未想過去拿回，就當送給他們的禮物吧，他們實在太缺少音樂的陪伴了。那盒張雨生的專輯共計十二首歌曲，每一首都是我的最愛，在我初到偏僻鄉(xiāng)村的日子里陪我度過許多個寂靜冷清的夜晚。

直到今天，我還會偶爾想起并不禁感慨，不知道那個班的學生有多少人會因為那首歌也從此愛上張雨生的音樂，或者就此打開封閉的視野……而我，第一次的公開課，給學生們留下了一首歌，同時也在我心間播下了“師者無悔”的種子。

（作者單位：江西省上饒縣第一小學）

責任編輯 萬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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