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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宮調(diào)筋節(jié)考

2016-05-15 11:26:21
曲學 2016年0期
關(guān)鍵詞:燕樂宮調(diào)教坊

白 寧

《曲學》第四卷

宋元宮調(diào)筋節(jié)考

白 寧

明代曲學家王驥德《曲律·論宮調(diào)》云:“宮調(diào)之說,蓋微眇矣?!?(明) 王驥德著《曲律》,讀曲叢刊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 99頁。在明清曲學中,宮調(diào)理論有許多難解之謎,特別是宋元時期的宮調(diào)有諸多變化,后之學者對此多有研究,其中不乏有見地之論,如清代凌廷堪《燕樂考原》等有關(guān)論述,盡管如此,對宋元時期宮調(diào)的研究仍有一些若明若暗的地方。本文試以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教坊十七調(diào)”、南宋“七宮十二調(diào)”、元代“六宮十一調(diào)”的考證為切入點,考辨宋元燕樂宮調(diào)研究中的一些筋節(jié),以期有助于厘清宋元時期燕樂宮調(diào)的衍化發(fā)展。或有疏誤,俟識者審音。

一、 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音位考

宋代燕樂二十八調(diào)上承唐代,雖經(jīng)五代時期戰(zhàn)亂,宋人多方搜括前代樂工,多次議樂,探索律之高下,北宋時的燕樂二十八調(diào)基本保持了唐代面貌。沈括《補筆談》、蔡元定《燕樂》等宋代史料記載的燕樂二十八調(diào)調(diào)名與《新唐書·禮樂志》所記俗樂二十八調(diào)幾乎無異,只有個別調(diào)名宋代稱其俗名別稱,如唐之高平調(diào),北宋多延之,南宋作南呂調(diào),實則一調(diào)(沈括《補筆談》:“南呂調(diào)又名高平調(diào)。”*(宋) 沈括著《補筆談》,影印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載《夢溪筆談》,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唐之林鐘商、林鐘角,北宋延之,南宋則稱商調(diào)、商角調(diào)。

《宋史·樂志》對本朝燕樂二十八調(diào)的宮調(diào)、曲名多有記載,但不記載與律呂對應的音位。在北宋史料中,論燕樂較為詳備者當屬沈括的《補筆談》,沈括(1031— 1095)生活在仁宗至哲宗朝,曾在朝廷任職多年,對宮廷燕樂多有了知。據(jù)胡道靜先生《夢溪筆談校正·引言》所說“《夢溪筆談》撰述于1086—1093(宋元祐年間)”,目前學界多采其說?!堆a筆談》自然成書于其后,其記載可以反映北宋哲宗朝之前燕樂宮調(diào)的使用情況。《補筆談》不僅記宮調(diào)名,也論及各調(diào)的譜字、殺聲,可據(jù)此推算出各調(diào)所在音位。而只有了解二十八調(diào)各調(diào)所在音位,才能從音樂原理上弄清其所云究竟為何義。

由于年代久遠,流傳的幾種《補筆談》刊本均有所訛錯,引用該文時需作對校。清代莫友芝《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著錄《夢溪筆談》、《補筆談》、《續(xù)筆談》并云:“此書明崇禎辛未馬元調(diào)仿宋刊本足。津逮本無《補》、《續(xù)》,稗海本有《補》無《續(xù)》。《唐宋》及《秘笈》但有《補》二卷。元黑口本《筆談》每頁二十四行,行十八字,有古迂陳氏家藏本。宋本半頁十二行,行十八字,南昌彭文勤公舊藏,卷尾有乾隆甲辰、嘉慶丙辰《文勤筆識》二條,云避諱字皆合?!?案,筆者句讀)*(清) 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卷十,中華書局,2009年,第706頁。宋本已佚,目前可見最早版本是元刊本,文物出版社1975年影印《元刊夢溪筆談》,依據(jù)古迂陳氏家藏本,不附《補筆談》。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夢溪筆談》,亦影印古迂陳氏本,后附《補筆談》、《續(xù)筆談》影印本,有巽甫“重編補筆談序”。巽甫是馬元調(diào)的表字,馬元調(diào)是明末刻書家。該《補筆談》影印本應是《郘亭知見傳本書目》提到的馬氏刊本。商務印書館民國二十六年(1937)出版過《夢溪補筆談/夢溪續(xù)筆談》,在《夢溪補筆談》扉頁上說明:“本館叢書集成初編所選寶顏堂秘笈、稗海及學津討原皆收有此書,寶顏本文注混淆,段落舛錯,稗海本亦不免,學津本從稗海出,而加釐訂,故據(jù)以排印,中脫二條仍據(jù)稗海本補抄附后?!?案,筆者句讀)《稗海》是明代商濬所輯筆記叢書,《學津討原》是清代張海鵬據(jù)明代毛晉《津逮秘書》加以增刪編訂的叢書,商務印書館所據(jù)實為學津本。此外,清代《四庫全書》亦收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為兩江總督采進本。雖然《四庫全書提要》提到馬氏刻本,但經(jīng)比對,其《補筆談》并非馬氏刻本?!端膸烊珪匪铡堆a筆談》卷上,其“第二卷后十件”后有小注:“此張空字,抄本原缺?!笨芍?,兩江總督采進的《補筆談》是為鈔本。當時有多種版本的《筆談》、《補筆談》傳世,四庫館臣所選,應選其中的善本。

這里,采用四庫全書本,并對校馬氏刻本、學津本,引用《補筆談》有關(guān)各調(diào)殺聲的記載:

十二律配燕樂二十八調(diào),除無徵音外,凡殺聲,黃鐘宮今為正宮,用六字,黃鐘商今為越調(diào),用六字,黃鐘角今為林鐘角,用尺字,黃鐘羽今為中呂調(diào),用六字,大呂宮今為高宮,用四字,大呂商、大呂角、大呂羽、太蔟宮,今宴(案,馬氏刻本、學津本皆作“燕”字)樂皆無。太蔟調(diào)(案,“調(diào)”字當為“商”,筆者從上下文改)今為大石調(diào),用四字,太蔟角今為越角,用二(案,譜字中無“二”字,疑字畫脫誤。馬氏刻本作“上”字。學津本作“工”字,當從學津本,)字,太蔟羽今為正平調(diào),用四字,夾鐘宮今為中呂宮,用一字,夾鐘商今為高大食調(diào),用一字,夾鐘角、夾鐘羽、姑洗商,今宴(案,馬氏刻本、學津本皆作“燕”字)樂皆無。姑洗角今為大石角,為凡字,姑洗羽今為高平調(diào),用一字,中呂宮今為遊調(diào)宮(案,燕樂二十八調(diào)中無此調(diào),應作“道調(diào)宮”,“遊”字訛),用上字,中呂商今為雙調(diào),用上字,中呂角今為高大石角(案,馬氏刻本、學津本皆作“高大石調(diào)”,或誤,因上文已有“夾鐘商今為高大食調(diào)”?!笆场蓖ā笆保峦?用六字,中呂羽今為仙呂調(diào),用上字,甤賓宮、商、羽、角,今燕樂皆無。林鐘宮今為南呂宮,用尺字,林鐘商今為小石調(diào),用尺字,林鐘角今為雙角,用四字,林鐘羽今為大呂調(diào),用尺字。夷則宮今為仙呂宮,用工字,夷則商、角、羽、南呂宮,今燕樂皆無。南呂商今為歇指調(diào),用工字,南呂角今為小食角,用一字,南呂羽今為般涉調(diào),用四字(案,“四”字或誤,宋代張炎《詞源》記為“工”字,依燕樂調(diào)名音位排列亦應作“工”字),無射宮今為黃鐘宮,用凡字,無射商今為林鐘商,用凡字,無射角今燕樂皆(案,馬氏刻本無“皆”字)無,無射羽今為高般涉調(diào),用凡字。應鐘宮、應鐘商,今燕樂皆無,應鐘角今為歇指角,用尺字,應鐘羽今燕樂極下有闕文。(案,馬氏刻本作“今燕樂無”,并注:“張本無作極字,下有‘下有闕文’四字注?!?*(宋) 沈括著《補筆談》,載《四庫全書》子部十·雜家類三·雜說之屬。

按“七均”中的宮、商、角、羽分析,該記載中角聲各調(diào)名的殺聲與宮、商、羽聲各調(diào)的殺聲不對應,如列在黃鐘律的黃鐘宮、黃鐘商、黃鐘羽的殺聲均用六字,惟黃鐘角的殺聲用尺字;列在林鐘律的林鐘宮、林鐘商、林鐘羽的殺聲均用尺字,惟林鐘角用四字(見上引有下劃線者)等。推之可知,宮、商、羽聲各調(diào)的殺聲相同,只有角聲各調(diào)的殺聲不對應。如果按照《補筆談》記載的各調(diào)殺聲及宋代譜字音序,排列宮、商、角、羽聲下各調(diào)名,可以確定二十八調(diào)與律呂對應的音位。這里,根據(jù)《補筆談》所記殺聲,列出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音位:

表一 據(jù)《補筆談》所記殺聲列出的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音位(W)

說明:

(1) 此表按“為調(diào)”排列。

(2) 角均下的各調(diào)為閏角,此表仍按沈括敘述的宮、商、角、羽排列,而不按宮、商、羽、閏角排列。

(3) 各調(diào)名后的括號,記《補筆談》中相應的殺聲。

(4) 宋代譜字以“合四一上尺工凡”排序,《補筆談》亦云:“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但此處黃鐘律下各調(diào)殺聲沈括以“六”代“合”,“六”實為黃鐘清的殺聲。

(5) 宋代譜字中的四、一、工、凡有上下之分(上凡又作高凡,余類同),《補筆談》此處所記不分上下,概因樂工多采用簡稱。

(6) 表中歇指角用尺字,不確,其殺聲是“勾”?!俺摺毕乱宦蔀椤肮础?,或當時有樂工將“勾”視作“下尺”。

(7) 表中的大呂調(diào)即唐之黃鐘羽、黃鐘調(diào)(見《新唐書·禮樂志》、唐代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補筆談》“今燕樂二十八調(diào)用聲各別”中亦曰:“黃鐘羽又名大呂調(diào)?!?/p>

表一排列的燕樂各調(diào)的音位是否準確?這里以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自校,并參以蔡元定《燕樂》、柳永《樂章集》兩種有關(guān)樂律的宋代史料比對。

《夢溪筆談》、《補筆談》有些記載與表一排列是相合的,如《夢溪筆談》云:“今之中呂宮卻是古夾鐘宮;南呂宮乃古林鐘宮;今林鐘商乃古無射宮(案,當為無射商,或刊誤);今大呂調(diào)乃古林鐘羽?!?(宋) 沈括著《元刊夢溪筆談》卷六,影元刊本,文物出版社,1975年,第4頁。這些調(diào)名所在音位與表一相合。有些記載自身則有相互矛盾之處,主要有:

問題一: 《補筆談》有關(guān)殺聲的記載,是按各律呂下的宮、商、角、羽排列,其中角均的殺聲與宮、商、羽不合。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情況?既然按殺聲排列可推出二十八調(diào),那么,為什么不按殺聲排列角均?

問題二: 《夢溪筆談》曰:“今之燕樂二十八調(diào),布在十一律,唯黃鐘、中呂、林鐘三律,各具宮、商、角、羽四音;其余或有一調(diào)至二三調(diào),獨蕤賓一律都無?!北硪恢懈髡{(diào)明明布在十二律,為什么說“布在十一律”?表一中蕤賓律下有歇指角,為什么說“獨蕤賓一律都無”?是記載有誤還是列表有誤?

問題三: 《夢溪筆談》、《補筆談》均提到“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但前者“以合字當大呂,猶差高”,而后者卻說“只以合字配黃鐘”,二者的音高明顯不同,這是為什么?這個問題關(guān)系到表一中各調(diào)的殺聲音位是否準確。

問題四: 《夢溪筆談》、《補筆談》都提到“十二律并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但前者列出十五聲,后者卻列出十六聲,既前后矛盾,后者自身也存在矛盾,這是為什么?

先回答問題一、問題二。這里不妨再列一個表,這次不按殺聲排列,而是按沈括敘述的律呂下的宮、商、角、羽排列,這樣,對前兩個問題可以一目了然了。

表二 據(jù)《補筆談》所記各均下調(diào)名列出的二十八調(diào)音位

(續(xù)表)

說明:

(1) 此表為參照表,謹為考證提供依據(jù)。

(2) 各調(diào)名后的括號,記《補筆談》中相應的殺聲。

可以看出,《夢溪筆談》所云“黃鐘、中呂、林鐘三律,各具宮、商、角、羽四音”,“獨蕤賓一律都無”,恰恰與表二相合。由于“蕤賓一律都無”,也應了“今之燕樂二十八調(diào),布在十一律”。

那么,為什么不按表二排列去推燕樂二十八調(diào)?實際上,表二中的角,在正角的位置,是以北宋實際應用的閏角去代替正角。沈括有關(guān)殺聲的記載,是對教坊用樂的一種反映,后人循著各調(diào)的殺聲,可以了解燕樂二十八調(diào)的實際音位;同時,也反映了教坊對前代燕樂的傳承,所謂“黃鐘、中呂、林鐘三律,各具宮、商、角、羽四音”,“獨蕤賓一律都無”,都是角均在正角下才能產(chǎn)生的情況,北宋燕樂不用正角,而前代諸如唐末、五代時才用正角。

表二所列,各律下宮、商、羽的殺聲相同,惟角均殺聲不合,為什么會這樣?二十八調(diào)中角聲系統(tǒng)的音位變化始于唐代,唐初角聲系統(tǒng)所在音位與唐末不同,到了宋代又有變化,后人很難解釋得通,有學者稱之“角調(diào)之謎”。筆者曾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其第八章對此有所研究,提及:“唐、宋時的‘角’有正角、閏角之分。正角,是比宮音高四律的角音;閏角,是比宮音低一律的變宮。由于各種史料記載不一,因此需根據(jù)不同時期史料作具體分析。”*白寧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人民音樂出版社,2014年,第210頁。這里只分析宋代情況,北宋時以變宮為閏角,南宋延之?!端问贰分尽芬淘ā堆鄻贰匪疲骸耙粚m、二商、三角、四變?yōu)閷m,五徵、六羽、七閏為角?!儗m以七聲所不及,取閏余之義,故謂之閏?!讟芬蚤c為正聲,以閏加變,故閏為角而實非正角?!?(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中華書局,1985年,第3346頁。蔡元定說得很清楚,俗樂(即燕樂)采用的是閏角,“實非正角”。北宋閏角采用角之名,角聲各調(diào)仍采用正角的調(diào)名,而各調(diào)的殺聲卻變了。如果不了解這種變化,就會出現(xiàn)問題一、問題二或類似的疑問。

再來看問題三、問題四。

《夢溪筆談》云(按四庫全書本,參校元刊本):

十二律并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蓋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只以合字當大呂,猶差高,當在大呂、太蔟之間。下四字近太蔟(案,元刊本多一“之”字),高四字近夾鐘,下一字近姑洗,高一(案,元刊本無“一”字)字近中呂,上字近蕤賓,勾字近林鐘,尺字近夷則,工字近南呂,高工字近無射,六字近應鐘,凡(案,元刊本作“下凡”)字為黃鐘清,高凡字為大(案,元刊本作“太”字)呂清,下五字為太蔟清,高五字為夾鐘清。法雖如此,然諸調(diào)殺聲不能盡歸本律,故有偏殺、側(cè)殺、寄殺、元殺之類,雖與古法不同,推之亦皆有理,知聲者皆能言之,此不備載也。

《補筆談》又記(按四庫全書本,參校馬氏刻本、學津本):

十二律并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蓋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下四字配大呂,高四字配太蔟,下一字配夾鐘,高一字配姑洗,上字配中呂,勾字配蕤賓,尺字配林鐘,下工字配夷則,高工字配南呂,下凡字配無射,高凡字配應鐘,六字配黃鐘清,下五字配大呂清,高五(案,馬氏刻本后有“字”字,學津本同)配太蔟清,緊五字配夾鐘清。雖如此,然諸調(diào)殺聲亦不能不(案,馬氏刻本作“盡”字,學津本同)歸本律,故有祖調(diào)、正犯、偏犯、旁(案,馬氏刻本作“傍”字,學津本同)犯,又有奇(案,馬氏刻本作“寄”,學津本同)殺、側(cè)殺、遞殺、順殺,凡此之類,皆后世聲律瀆亂,各務新奇,律法流散,然就其間,亦自有倫理,善工皆能言之,此不備紀。

很多研究者都注意到,沈括前后敘述自相矛盾,主要有兩處:

1. 這兩段記述都說“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前段說“只以合字當大呂,猶差高,當在大呂、太蔟之間”,后段卻說“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二者的音高相差了一律多,不到兩律。其他各聲用字亦相差一律多。

2. 第二段記述自身也矛盾,其云“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卻記載了十六聲。

有學者解釋,《補筆談》是在糾正《夢溪筆談》記載的訛誤。或可作一解。而對于第二處矛盾,目前尚闕的知。

《宋史·樂志》記載:“有宋之樂,自建隆訖崇寧,凡六改作?!北彼温蓞蔚囊舾邔矣凶儎?,燕樂宮調(diào)也有過改動,《宋志》之“樂十七”記載燕樂時,只記神宗朝時燕樂音高的改動,曰:“教坊副使花日新言:‘樂聲高,歌者難繼。方響部器不中度,絲竹從之。宜去噍殺之急,歸啴緩之易,請下一律,改造方響,以為樂準。絲竹悉從其聲,則音律諧協(xié),以導中和之氣?!t從之?!?(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中華書局,1985年,第3358頁。此事發(fā)生在熙寧九年(1076),該年沈括“以集賢院學士知宣州”,后又改知延州、謫均州團練副使、徙秀州,最后“居潤八年卒”(見《宋史·沈遘傳》所附沈括事跡)。由于沈括多年在外,缺少與宮廷燕樂的接觸?!秹粝P談》所記,應是花日新乞改教坊音高之前的情況,沈括作《補筆談》時,記載的是后來所知。因此沈氏只補不改,其前后所記均為實情。

這樣說來,就帶來一個問題,即《夢溪筆談》的部分寫作內(nèi)容是在熙寧九年前,而不是通常認為的沈括晚年于潤州夢溪園所作?!秹粝P談》是為沈氏晚年成書,但成書年代不一定就是寫作的年代?!秹粝P談》是沈氏輯平日所記見聞及晤言,后來匯聚成書的。證一: 《列傳》云:“括博學善文……又紀平日與賓客言者為《筆談》,多載朝廷故實、耆舊出處,傳于世。”*(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三百三十一,第10657頁。證二: 沈括《夢溪筆談》自序曰:“予退處林下深居,絕過從,思平日與客言者,時紀一事于筆,則若有所晤言。蕭然移日,所與談者,唯筆硯而已,謂之《筆談》?!?(宋) 沈括著《元刊夢溪筆談》,影元刊本,文物出版社,1975年,第1頁。

《補筆談》本來說“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卻記了十六聲,這是為什么?太常雅樂的鐘、磬,每十六枚為虡,即十二律呂加四清聲(黃鐘清、大呂清、太簇清、夾鐘清),這始于《周禮》的記載及前代傳承,即所謂“前圣制樂”。四清聲是有取義的,《宋史·樂志》記載翰林侍讀學士馮元等人討論樂理時,馮元言:“故四清聲之設,正謂臣民相避以為尊卑也?!?(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二十六,第2950頁。燕樂亦當遵循禮樂制度,不可能沒有四清聲。燕樂以“合”字起音,本應配黃鐘,由于“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只以合字當大呂,猶差高”,從音樂學角度看,少了一個低音,而位于高音的四清聲又不能少,就只能有十五聲了。后來,花日新乞改燕樂,降一律(如對應《補筆談》,實降一律略多),就可以實現(xiàn)以“合”字配黃鐘,而且不缺四清聲。這樣就成了十六聲。

仔細分析《補筆談》所云:“十二律并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蓋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下四字配大呂……”前一處“今之燕樂”的“今”應指本朝,后一處“今燕樂”的“今”,說的是最近的情況。也就是說,今朝燕樂有十五聲,由于后來燕樂降一律,現(xiàn)在是十六聲了。這里,沈括省略了一句話,后面所說的配字是十六聲,只是沈括沒再作累計歸納。

通過辨析《夢溪筆談》、《補筆談》的四種存疑,可知,表一排列無誤。

下面,再分析蔡元定《燕樂》。《宋史·樂志》引南宋蔡元定(1135— 1198)的《燕樂》,該作為“證俗失以存古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宋情況。其所記宮調(diào):“宮聲七調(diào): 曰正宮、曰高宮、曰中呂宮、曰道宮、曰南呂宮、曰仙呂宮、曰黃鐘宮,皆生于黃鐘。商聲七調(diào): 曰大食調(diào)、曰高大食調(diào)、曰雙調(diào)、曰小食調(diào)、曰歇指調(diào)、曰商調(diào)、曰越調(diào),皆生于太簇。羽聲七調(diào): 曰般涉調(diào)、曰高般涉調(diào)、曰中呂調(diào)、曰正平調(diào)、曰南呂調(diào)、曰仙呂調(diào)、曰黃鐘調(diào),皆生于南呂。角聲七調(diào): 曰大食角、曰高大食角、曰雙角、曰小食角、曰歇指角、曰商角、曰越角、皆生于應鐘。此其四聲二十八調(diào)之略也?!?(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46—3347頁。

與表一對照,二者所記二十八調(diào)調(diào)名幾乎相同。蔡元定《燕樂》有商調(diào)(表一作林鐘商),南呂調(diào)(表一作高平調(diào)),黃鐘調(diào)(表一作大呂調(diào)),商角(表一作林鐘角),實際上這些都是一調(diào)多名,反應了南宋后一些調(diào)名稱呼的變化。角聲各調(diào)名與表一相同。

蔡元定《燕樂》又云:“黃鐘用‘合’字,大呂、太簇用‘四’字,夾鐘、姑洗用‘一’字,夷則、南呂用‘工’字,無射、應鐘用‘凡’字,各以上、下分為清濁。其中呂、蕤賓、林鐘不可以上、下分,中呂用‘上’字,蕤賓用‘勾’字,林鐘用‘尺’字。其黃鐘清用‘六’字,大呂、太簇、夾鐘清各用‘五’字,而以下、上、緊別之。緊‘五’者,夾鐘清聲,俗樂以為宮。此其取律寸、律數(shù)、用字紀聲之略也?!?同上,第3346頁。將此論對照上文所引《補筆談》:“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下四字配大呂,高四字配太蔟,下一字配夾鐘,高一字配姑洗,上字配中呂,勾字配蕤賓,尺字配林鐘,下工字配夷則,高工字配南呂,下凡字配無射,高凡字配應鐘,六字配黃鐘清,下五字配大呂清,高五配太蔟清,緊五字配夾鐘清?!笨煽闯觯咄耆呛?。

再與表一各調(diào)的殺聲相對照,表一不列四清聲,其余均相合,只是“蕤賓用勾字”,沈括將蕤賓律下“歇指角”記作“尺”字,筆者在表后的說明(6) 中已言: 應為“勾”字。另,《補筆談》殺聲中的“四”、“一”、“工”、“凡”均未作上下之分,筆者在說明(5) 中也述及。

蔡元定《燕樂》所論與表一的最大不同處,是宮、商、羽、角各聲的起音有所不同。蔡氏云宮聲七調(diào)“皆生于黃鐘”,與表一相同;商聲七調(diào)“皆生于太簇”、羽聲七調(diào)“皆生于南呂”,角聲七調(diào)“皆生于應鐘”,與表一不相對應。為什么會有差異?這因為《燕樂》排列宮調(diào)的方式與《補筆談》不同。

古之宮調(diào)排列有“之調(diào)”、“為調(diào)”兩種。蔡元定《燕樂》所記二十八調(diào)是按“之調(diào)”排列;上引《補筆談》對調(diào)名的記載則用“為調(diào)”排列,如《補筆談》中“黃鐘宮,今為正宮”等,其中的“為”是古代“為調(diào)”的表述方式。“之調(diào)”以“七均”為調(diào)式關(guān)系基礎,如黃鐘均之商是大石調(diào),夾鐘均之商是雙調(diào)等;“為調(diào)”則以“十二律”為調(diào)式關(guān)系基礎,如黃鐘律的商為大石調(diào),夾鐘律的商為雙調(diào)等?!爸{(diào)”的宮音相同,音列相同,殺聲相異;“為調(diào)”的殺聲相同,宮音相異,音列相異。“之調(diào)”強調(diào)宮音,“為調(diào)”強調(diào)殺聲(宋代沈括稱“殺聲”,姜白石稱“住字”,張炎稱“結(jié)聲”)。

“之調(diào)”、“為調(diào)”兩種排列方法,與古之“旋相為宮”的順旋、逆旋(宋代稱右旋、左旋)有關(guān),本質(zhì)上同一調(diào)名的音高、調(diào)名排序并無變化,調(diào)名可以在“之調(diào)”與“為調(diào)”間轉(zhuǎn)換。北宋論樂多用“為調(diào)”,南宋多用“之調(diào)”,這緣于北宋末推行右旋,《宋史·樂志》載,政和七年(1117)十月,“中書省言:‘……欲以本月律為宮,右旋取七均之法?!瘡闹?,仍改正詔書行下。自是而后,樂律隨月右旋”*(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二十九,第3021頁。。

日本學者林謙三(1899— 1976)在《隋唐燕樂調(diào)研究》附論《唐燕樂之調(diào)式》中,提出了“之調(diào)式”、“為調(diào)式”的概念,這對于認識和研究中國古代宮調(diào)的音位排列提供了較為可行的方法,可參閱*〔日〕 林謙三著、郭沫若譯、王延齡?!端逄蒲鄻氛{(diào)研究》,載《燕樂三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

此外,再分析北宋柳永的《樂章集》。柳永(約984—約1053)是北宋前期很有影響的詞人,其詞作多記宮調(diào),可以反映北宋詞牌音樂的實際用調(diào)情況。

《四庫全書》收柳永《樂章集》所記宮調(diào)有(按原文順序,重復者不再計,下同): 正宮、中呂宮、仙呂宮、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林鐘商、雙調(diào)、仙呂調(diào)、散水調(diào)、歇指調(diào)、中呂調(diào)、平調(diào)、南呂調(diào)、黃鐘調(diào)、般涉調(diào)、水調(diào)、越調(diào)*(清) 《四庫全書》集部十·樂章集·詞曲類一·詞集之屬。。其依據(jù)是毛晉本,參校他本。

中華書局出版的《樂章集校注》所記宮調(diào)有: 正宮、中呂宮、仙呂宮、大石調(diào)、雙調(diào)、小石調(diào)、歇指調(diào)、林鐘商、中呂調(diào)、平調(diào)、仙呂調(diào)、南呂調(diào)、般涉調(diào)、黃鐘羽、散水調(diào)、黃鐘宮、越調(diào)。其依據(jù)彊邨叢書本,參校他本及各家校記。*(宋) 柳永著,薛瑞生校注《樂章集校注》,彊邨叢書本,中華書局,1994年。

兩本對照,四庫本無黃鐘宮;中華書局本無水調(diào)?!秲A杯樂》(樓鎖輕煙)詞,四庫本作水調(diào)、中華書局本作散水調(diào)。另,四庫本有黃鐘調(diào)、中華書局本有黃鐘羽,二者實為一調(diào)(見《唐會要》“黃鐘羽時號黃鐘調(diào)”*(宋) 王溥撰《唐會要》卷三十三,江蘇書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20頁。)。除散水調(diào)、水調(diào)外,四庫本實有宮調(diào)十五種,中華書局本實有宮調(diào)十六種,均布在宮、商、羽均,是在“燕樂二十八調(diào)”之內(nèi),說明北宋詞調(diào)創(chuàng)作采用燕樂宮調(diào),并可佐證《夢溪筆談》、《補筆談》所云二十八調(diào),不僅施之教坊,亦為北宋詞調(diào)所用。

另,“散水調(diào)”、“水調(diào)”兩個調(diào)名是怎樣情況?拙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白寧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人民音樂出版社,2014年,第216頁。引《樂章集》所列宮調(diào)時曾說:“‘散水調(diào)’可能為南呂商,《唐會要》云:‘南呂商,時號水調(diào)’?!苯裨儆杓毧?。宋代王欽若等編修的《冊府元龜·掌禮部·作樂第五》云:“(唐天寶)十三載七月十四日改諸樂名?!蠀紊虝r號水調(diào)。”*(宋) 王欽若等編《冊府元龜》卷五百六十九,載《四庫全書》子部十一·類書類。該記載系引唐代奏疏,與《唐會要》可互證。再考《欽定詞譜》載柳永《樂章集》[傾杯樂]詞七首,各注宮調(diào),其“樓鎖輕煙”詞后注:“此調(diào)《樂章集》屬林鐘商,又注水調(diào)。”其“木落霜洲”詞后注:“此詞《樂章集》屬林鐘商,又注散水調(diào)?!?(清) 陳廷敬、王奕清等編《欽定詞譜》卷三十二,影內(nèi)府本,中國書店,1983年,第2280— 2282頁。查《四庫全書》載《樂章集》,其林鐘商調(diào)下記詞作九首,屬[玉樓春][傾杯樂][祭天神][瑞鷓鴣]等七個詞牌。[傾杯樂]后小注: 水調(diào);[祭天神]后小注: 歇指調(diào);[瑞鷓鴣]后小注: 平調(diào)等*(清) 《四庫全書》集部十·樂章集·詞曲類一·詞集之屬。。原來,這屬于“一詞入數(shù)調(diào)”,即《傾杯樂》(樓鎖輕煙)詞,本調(diào)在林鐘商,也可以用水調(diào)演唱,余類推?!稓J定詞譜》這段記載行文過于簡約,如果理解歧義,會誤以為《欽定詞譜》所云“《樂章集》屬林鐘商,又注水調(diào)”是說林鐘商就是水調(diào)。另,《四庫全書》載柳詞《傾杯樂》(木落霜洲)是在雙調(diào)下,詞牌后小注: 散水調(diào),《欽定詞譜》卻記在林鐘商調(diào)下?!稑氛录钒姹静灰唬S多版本有殘缺,《欽定詞譜》云:“舊譜失傳,不能強為論定也?!?(清) 陳廷敬、王奕清等編《欽定詞譜》卷三十二,影內(nèi)府本,中國書店,1983年,第2281頁。然,《碧雞漫志》云:“按《理道要訣》,天寶諸樂曲名,有凌波神二曲,其一在林鐘宮,云時號道調(diào)宮。……其一在南呂商,云時號水調(diào)。今南呂商則俗呼中管林鐘商也。皆不傳?!?(宋) 王灼著《碧雞漫志》卷五,知不足齋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一),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39—140頁??芍?,水調(diào)這個調(diào)名后來不傳。再考唐代白居易《白氏長慶集》收《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詩,有句“蕤賓掩抑嬌多怨,散水玲瓏峭更清”,詩后有小注:“蕤賓、散水皆新調(diào)名?!?(清)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四百五十五,中華書局,1960年,第5154頁??芍?,柳詞中的散水調(diào)或借用唐代琵琶曲的調(diào)名。

二、 北宋“教坊十七調(diào)”考原

南宋王應麟《玉海》記載了北宋“教坊十七調(diào)”,其“淳化鈞容樂”條曰:“太平興國三年,詔籍軍中善樂者,命曰引龍直。每游幸親征,則騎導而奏樂,若御樓觀燈賜酺,賞花習射觀稼,亦同應奉。端拱二年,又增其數(shù)。淳化三年,改曰鈞容樂,取鈞天之義(舊奏十六調(diào)凡三十六大曲,鼓笛二十一曲,并他曲甚眾)。祥符五年,增龜茲部,又有東西班樂,亦太平興國中選習樂者。嘉祐二年,罷鈞容舊十六調(diào),取教坊十七調(diào)肄習?!?(宋) 王應麟纂《玉?!肪?06,影光緒九年浙江書局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第1951頁。這里雖然講的是北宋“鈞容樂”,但提出了“教坊十七調(diào)”的概念?!凹蔚v”是仁宗年號,由“嘉祐二年(1057)”可知,北宋仁宗朝已有“教坊十七調(diào)”之說。

《玉?!肥且徊恳?guī)模宏大的類書,王應麟(1223—1296)是學識淵博、學術(shù)態(tài)度嚴謹?shù)膶W者,曾任南宋禮部尚書等職。記述宋代史實時,大量采用“實錄”、“會要”、“記注”、“譜諜”、“奏疏”、“詔令”等本朝史料?!端膸烊珪嵋方榻B該書時曰:“而宋一代之掌故,率本諸實錄、國史、日歷尤多,后來史志所未詳。其貫串奧博,唐宋諸大類書未有能過之者?!?(宋) 王應麟纂《玉?!诽嵋?,同上,第1頁??梢哉f,《玉?!酚涊d的宋代史實可信度極強。

為確證北宋“教坊十七調(diào)”并溯其源,再引幾則宋代史料。

1. 《宋會要輯稿·樂四》記載:“九月二十日,宣和殿大學士、上清寶箓宮使、兼神霄玉清萬壽宮副使、兼侍讀、編修蔡攸言:‘昨奉詔,教坊、均容、衙前及天下州縣燕樂,舊行一十七調(diào),大小曲譜聲韻各有不同,令編修燕樂書所審按校定,依月律次序添入。新補撰諸調(diào)曲譜,令有司頒降。今揆以均度,正其過差,合于正聲,悉皆諧協(xié)。將燕樂一十七調(diào)看詳?shù)酱笮∏俣?,各依月律次序,謹以進呈。如得允當,欲望大晟府鏤板頒行。’從之。”*(清) 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卷四,影徐氏原稿,中華書局,1957年,第321—322頁。

《宋會要輯稿》為清代徐松從《永樂大典》中輯出,雖清人所輯,藍本卻是宋代史料。國立北平圖書館于民國二十五年(1936)十月撰寫的《影印〈宋會要輯稿〉緣起》據(jù)《永樂大典》考證:“纂修會要時,其主要原料當是實錄與日歷。此外內(nèi)而六部所屬,外而諸路監(jiān)司所有檔案,無不在網(wǎng)羅搜集之列?!庇衷疲骸扒寮螒c十四年,大興徐星伯(松)入全唐文館,任提調(diào)兼總纂官。時永樂大典已佚去一千余冊,然所存尚得十之八九?!毙焓衔醇芭疟日矶?,后由儀征劉富曾、吳興費有容重加釐訂。*(清) 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序,影徐氏原稿,中華書局,1957年,第1—3頁。

2. 《宋史·樂志》“教坊”條載:“太宗所制曲,乾興以來通用之,凡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 黃鐘、道調(diào)、仙呂、中呂、南呂、正宮、小石、歇指、高平、般涉、大石、中呂、仙呂、雙越調(diào),黃鐘羽。其急慢諸曲幾千數(shù)。又法曲、《龜茲》、鼓笛三部,凡二十有四曲。”

又載:“鈞容直,亦軍樂也?!錁放f奏十六調(diào),凡三十六大曲,鼓笛二十一曲,并他曲甚眾。嘉祐二年,監(jiān)領(lǐng)內(nèi)侍言,鈞容直與教坊樂并奏,聲不諧。詔罷鈞容舊十六調(diào),取教坊十七調(diào)肄習之,雖間有損益,然其大曲、曲破并急、慢諸曲,與教坊頗同矣?!?(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56、3360、3361頁。

3. 《文獻通考·樂考十九》記載:“鈞容直: 嘉祐元年,系籍三百八十三人。六年,增置四百三十四人,詔以為額,闕即補之。其后,監(jiān)領(lǐng)內(nèi)侍言鈞容直與教坊樂并奏,聲不諧。詔罷鈞容舊十六調(diào),取教坊十七調(diào)隸習之,雖間有損益,然其大曲、曲破并急慢諸曲與教坊頗同矣?!?(宋) 馬端臨著《文獻通考》卷一百四十六,武英殿本,中華書局,2011年,第4408頁。

《文獻通考》斷自宋寧宗嘉定前,馬端臨(1254— 1323)編纂,馬氏由宋入元,《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馬端臨字貴與,江西樂平人,宋宰相廷鸞之子也,咸淳中漕試第一,會廷鸞忤賈似道去國,端臨因留侍養(yǎng)不與計偕。元初,起為柯山書院山長,后終于臺州儒學教授……又其所載宋制最詳,多《宋史》各志所未備?!?(清) 《四庫全書》四庫全書總目卷十七。其書刊于元代泰定元年,所載宋代史實皆取自宋代史料,且有考有證,是后代考據(jù)學的重要依據(jù)。清代重刊《文獻通考》時,乾隆皇帝親為撰序,說該作“考覈精審,持論平正”*(清) 乾隆撰《御制重刻文獻通考序》,載《文獻通考》,武英殿本,(宋) 馬端臨著,中華書局,2011年,第1頁。。

綜合分析以上史料,可知:

1. 宋代教坊采用燕樂十七調(diào)始自于仁宗朝?!端问贰分尽匪啤疤谒魄d以來通用之,凡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宋真宗于乾興元年(1022)正月去世,二月,仁宗即位,仍沿用“乾興”年號。所謂“乾興以來”實指仁宗朝?!胺残伦嗍哒{(diào),總四十八曲”,仁宗朝新制曲為十七調(diào)。后來,不僅教坊常用宮調(diào)為十七調(diào),鈞容樂也用十七調(diào)。事在仁宗嘉祐二年(1057),“詔罷鈞容舊十六調(diào),取教坊十七調(diào)隸習之”。乾興以來“凡新奏十七調(diào)”是否就是嘉祐二年的“教坊十七調(diào)”?只能說有這種可能,但無確證。

2. 本文第一節(jié)考證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時,征引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可知,哲宗朝時仍有二十八調(diào)。雖然此前已通行“教坊十七調(diào)”,但二十八調(diào)并未消失。

3. 北宋末,燕樂一十七調(diào)已在宮廷及天下州縣流行。蔡攸奏疏提到的:“昨奉詔,教坊、均容、衙前及天下州縣燕樂,舊行一十七調(diào),大小曲譜聲韻各有不同,令編修燕樂書所審按校定,依月律次序添入。新補撰諸調(diào)曲譜,令有司頒降?!边@是轉(zhuǎn)述宋徽宗所頒詔令?!芭f行一十七調(diào)”是當時已經(jīng)存在的實際情況。蔡攸“將燕樂一十七調(diào)看詳?shù)酱笮∏俣?,各依月律次序,謹以進呈”。后經(jīng)徽宗同意,“大晟府鏤板頒行”,頒行的曲子仍是“一十七調(diào)”。

徽宗朝頒“一十七調(diào)”是在哪一年?這關(guān)系到民間流傳一十七調(diào)的時間。《宋會要輯稿》輯這則史料沒有紀年,編者將這則史料放在“八年四月二十五日,詔禮制局所鑄景虛玉陽神應鍾了當”條后??妓未鷹钪倭肌痘仕瓮ㄨb長編紀事本末》卷第一百二十七:“(重和元年)七月癸未,御筆:‘……宰臣可兼神霄玉清官使,執(zhí)政官充副使……宣和殿大學士蔡攸,并兼充神霄玉清萬壽宮副使?!?(宋) 楊仲良撰,李之亮校點《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一百二十七,宛委別藏叢書本,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139— 2140頁。(案,宋代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以十一月朔改元前為政和八年,改元后為重和元年。史傳多以是年為政和八年)又,宋代朱彧《萍洲可談》卷一:“宣和殿……己亥歲改保和殿?!?(宋) 朱彧撰、李偉國點?!镀贾蘅烧劇肪硪唬=饓乇?,中華書局,2007年,第112頁。可知,蔡攸任宣和殿大學士、兼神霄玉清萬壽宮副使時為重和元年(或作政和八年)七月之后。第二年即己亥年,改元宣和元年(1119),為避年號,宣和殿改稱保和殿,遂無“宣和殿大學士”之稱。因此可證: 宋徽宗同意大晟府頒行“一十七調(diào)”的時間是政和八年(或作重和元年,1118年)九月。

證北宋“教坊十七調(diào)”,還有幾個問題不可忽略:

問題一: 應該稱“教坊十七調(diào)”還是稱“燕樂一十七調(diào)”、“一十七調(diào)”?

“教坊十七調(diào)”之稱見于《玉海》、《文獻通考》,是宋代稱謂,非后人總結(jié)的概念?!端问贰分尽分小胺残伦嗍哒{(diào)”是在“教坊”條下闡述的,也指教坊的宮調(diào)?!端螘嫺濉匪f“舊行一十七調(diào)”,是“教坊、均容、衙前及天下州縣燕樂”共同使用的宮調(diào),而最早使用者是教坊;該史料提到的“燕樂一十七調(diào)”,仍指“舊行一十七調(diào)”,只是強調(diào)一十七調(diào)的宮調(diào)性質(zhì)。

“教坊十七調(diào)”稱謂出現(xiàn)于仁宗朝,記載這一稱謂的年份是嘉祐二年(1057);“舊行一十七調(diào)”、“燕樂一十七調(diào)”的記載出自徽宗朝,年份為政和八年(1118)。如果還原于宋代語境,那么,北宋前期稱“教坊十七調(diào)”;北宋末則稱“燕樂一十七調(diào)”或“一十七調(diào)”。考元代及元以后,則采用“十七調(diào)”作為通稱。概言之,如果就其“源”而言,當稱北宋“教坊十七調(diào)”;如果就其“流”而言,則作“燕樂一十七調(diào)”、“一十七調(diào)”或“十七調(diào)”。

問題二: 宋代燕樂本有二十八宮調(diào),為什么教坊用十七調(diào)?

宋承唐制,宮廷音樂分雅樂、燕樂,律呂雅樂由太常寺掌管,燕樂則為教坊諸部所用。北宋前期,教坊燕樂沿用唐代的二十八調(diào)。清代凌廷堪分析,二十八調(diào)是由龜茲琵琶而來,其《燕樂考原》曰:“燕樂,即蘇祗婆琵琶之四均二十八調(diào)也?!?(清) 凌廷堪著《燕樂考原》,雅粵堂叢書本,商務印書館,民國二十五年,第33頁。那么,北宋教坊為什么后來只采用了二十八調(diào)中的十七調(diào)?

十七宮調(diào)的使用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過程,這可以從《宋史·樂志》中找出脈絡?!端沃尽贰敖谭弧睏l是按朝代順序記載的,據(jù)此能夠推知教坊使用宮調(diào)的衍化情況?!八纬跹f制,置教坊,凡四部”,之后闡述“平荊南”、“平西川”、“平江南”、“平太原”得樂工若干以及“藩臣所貢者”、“太宗藩邸”各多少人。既然說到“太宗藩邸”,可知這是宋太祖趙匡胤朝的事情,因為太宗還未即位。緊接著《宋史·樂志》記載:

所奏凡十八調(diào)、四十大曲: 一曰正宮調(diào),其曲三,曰《梁州》、《瀛府》、《齊天樂》;二曰中呂宮,其曲二,曰《萬年歡》、《劍器》;三曰道調(diào)宮,其曲三,曰《梁州》、《薄媚》、《大圣樂》;四曰南呂宮,其曲二,曰《瀛府》、《薄媚》;五曰仙呂宮,其曲三,曰《梁州》、《保金枝》、《延壽樂》;六曰黃鐘宮,其曲三,曰《梁州》、《中和樂》、《劍器》;七曰越調(diào),其曲二,曰《伊州》、《石州》;八曰大石調(diào),其曲二,曰《清平樂》、《大明樂》;九曰雙調(diào),其曲三,曰《降圣樂》、《新水調(diào)》、《采蓮》;十曰小石調(diào),其曲二,曰《胡渭州》、《嘉慶樂》;十一曰歇指調(diào),其曲三,曰《伊州》、《君臣相遇樂》、《慶云樂》;十二曰林鐘商,其曲三,曰《賀皇恩》、《泛清波》、《胡渭州》;十三曰中呂調(diào),其曲二,曰《綠腰》、《道人歡》;十四曰南呂調(diào),其曲二,曰《綠腰》《罷金鉦》;十五曰仙呂調(diào),其曲二,曰《綠腰》、《彩云歸》;十六曰黃鐘羽,其曲一,曰《千春樂》;十七曰般涉調(diào),其曲二,曰《長壽仙》、《滿宮春》;十八曰正平調(diào),無大曲,小曲無定數(shù)。*(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49頁。

這段記載后,又記:“建隆中,教坊都知李德升作《長春樂曲》;乾德元年,又作《萬歲升平樂曲》?!?同上,第3351頁。建隆、乾德均是趙匡胤的年號,可再證“四十大曲”是太祖朝之事。“四十大曲”中,“正平調(diào),無大曲,小曲無定數(shù)”,大曲實際采用十七調(diào),而正平調(diào)用于小曲演奏,可知北宋初教坊采用的是十八調(diào)。

宋代陳旸《樂書》“教坊部”條記載:“圣朝循用唐制,分教坊為四部……自合四部以為一故,樂工不能徧習,第以大曲四十為限,以應奉游幸二燕,非如唐分部奏曲也?!边@是宋初只用“四十大曲”的原因。有學者推論“四十大曲”是練習曲,固然不錯,但“四十大曲”也是演奏曲,是為了“應奉游幸二燕”。這段記載下面還有一段話或不可忽略:“唐全盛時內(nèi)外教坊近及二千員,梨園三百員,宜春、云韶諸院及掖庭之伎,不關(guān)其數(shù),太常樂工動萬余戶。圣朝教坊裁二百員,并云韶、鈞容、東西班,不及千人,有以見祖宗勤勞庶政,罔滛于樂之深意也?!?(宋) 陳旸撰《樂書》卷一百八十八,載《四庫全書》經(jīng)部九·樂書·樂類。拋開陳旸對朝廷的奉承語意,可知宋初教坊人數(shù)很少,遠不及唐代,這是“樂工不能徧習,第以大曲四十為限”的原因。

再說太宗朝。《宋史·樂志》載:“太宗洞曉音律,前后親制大小曲及因舊曲剙新聲者,總?cè)倬攀??!?(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51頁。并分別記載“凡制大曲十八”、“曲破二十九”、“琵琶獨彈曲破十五”、“小曲二百七十”、“因舊曲造新聲者五十八”,各類樂曲皆記載曲名、宮調(diào)。“凡制大曲十八”中有“平調(diào)《金觴祝壽春》”。太宗朝是北宋燕樂繁盛時期,不僅大曲演奏補足了十八調(diào),“小曲二百七十”涵蓋了燕樂二十八調(diào)的所有宮調(diào)。

再說真宗朝?!端问贰分尽份d:“真宗不喜鄭聲,而或為雜詞,未嘗宣布于外。”真宗朝教坊燕樂相對蕭索,不僅沒有新制曲,“民間作新聲者甚眾,而教坊不用也”*(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56頁。。

再說仁宗朝。前引《宋史·樂志》載:“太宗所制曲,乾興以來通用之,凡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同上。仁宗朝教坊燕樂又進入繁盛期。雖然太宗所制曲“通用之”,對于仁宗朝來說,已經(jīng)是舊曲;“凡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則是時曲??梢酝普?,“教坊十七調(diào)”的音樂來源,早期受宋初“四十大曲”影響,乾興以來的“新奏十七調(diào)”是其雛形,后來漸漸固定為“教坊十七調(diào)”。

清代凌廷堪《燕樂考原》曰:“《宋史》唯曲破、小曲,及因舊曲造新聲者,能備二十八調(diào),其余如教坊所奏,及隊舞、大曲,皆闕七角調(diào)及三高調(diào),但十八調(diào);教坊正平調(diào)又云‘無大曲’,故乾興以來,止用十七調(diào)也?!?(清) 凌廷堪著《燕樂考原》,雅粵堂叢書本,第25頁。仁宗朝時,“太宗所制曲,乾興以來通用之”,二十八調(diào)尚存,十七調(diào)只是“新奏”。凌氏考證燕樂甚臻細,但他說“故乾興以來,止用十七調(diào)也”,“止用”,與《宋史·樂志》所云“新奏”不合。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均記述燕樂二十八調(diào),《筆談》成書于元祐間,晚于乾興元年約70年。

教坊最終使用十七調(diào)是個漸進過程,仁宗朝后,“教坊十七調(diào)”漸次流行,在徽宗朝才最終固定,如前引《宋會要輯稿》所記“教坊、均容、衙前及天下州縣燕樂,舊行一十七調(diào)”,事在徽宗政和八年之前;“將燕樂一十七調(diào)看詳?shù)酱笮∏俣住?,由“大晟府鏤板頒行”,是政和八年之事。

問題三:“教坊十七調(diào)”是哪十七個調(diào)?

《宋史·樂志》記載乾興以來通用的“凡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其宮調(diào)是:“黃鐘、道調(diào)、仙呂、中呂、南呂、正宮、小石、歇指、高平、般涉、大石、中呂、仙呂、雙、越調(diào),黃鐘羽?!?案,筆者句讀)*(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56頁?!半p”字后明顯脫一“調(diào)”字,即使這樣,也只有十六調(diào),當漏記一調(diào)。仙呂、中呂各出現(xiàn)兩次,當一為宮一為調(diào)。

凌廷堪《燕樂考原·后論》考《宋史·樂志》時云:“所謂十七調(diào)者,正宮、中呂宮、道宮、南呂宮、仙呂宮、黃鐘宮(六宮);大石調(diào)、雙調(diào)(《宋史》誤脫“調(diào)”字,今補)、小石調(diào)、歇指調(diào)、商調(diào)(《宋史》誤脫“商調(diào)”,今補)、越調(diào)、般涉調(diào)、中呂調(diào)、高平調(diào)、仙呂調(diào)、黃鐘羽(即黃鐘調(diào))。(十一調(diào)。)”(案,引文中括號內(nèi)文字為原文)*(清) 凌廷堪撰《燕樂考原》后記,雅粵堂叢書本,第177頁。凌氏認為,《宋志》原脫“商調(diào)”,另脫“雙調(diào)”后邊的“調(diào)”字,補之。

宋代趙令畤《侯鯖錄》卷五“元微之崔鶯鶯商調(diào)蝶戀花詞”條,記載了他依據(jù)唐代元稹崔鶯鶯傳奇所作的十二首《蝶戀花》,序曰:“……調(diào)曰商調(diào),曲名蝶戀花。句句言情,篇篇見意,奉勞歌伴,先定格調(diào),后聽蕪詞。”*(宋) 趙令畤撰,孔凡禮點校《侯鯖錄》卷五,知不足齋本,中華書局,2002年,第135頁。趙令畤生活在兩宋之交,宋代其他詞作也有商調(diào)??芍?,凌氏補“商調(diào)”并非無據(jù)。

宋初“四十大曲”中正平調(diào)下無大曲,實際上大曲用調(diào)十七種,這與仁宗朝“新奏十七調(diào)”(如按凌氏補商調(diào))恰恰吻合,“新奏十七調(diào)”無正平調(diào)。太宗朝補齊了正平調(diào),使“凡制大曲十八”有十八調(diào),但正平調(diào)下只有一曲,如果該曲之后很少演奏,則亦與仁宗朝“新奏十七調(diào)”相合。可看出,宋初、太宗朝的大曲,對仁宗朝“新奏十七調(diào)”的形成影響較大。

至于北宋末年情況,《宋會要輯稿》記載的“教坊、均容、衙前及天下州縣燕樂,舊行一十七調(diào)”,究竟哪一十七調(diào)?無史料記載。

問題四: 北宋曾有“八十四調(diào)”,與教坊宮調(diào)是什么關(guān)系?

宋人喜作八十四調(diào),是受前代影響。《舊五代史·樂志》記載,后周樞密使王樸上奏時說:“黃帝吹九寸之管,得黃鐘之聲,為樂之端也?!嗣皇伞P鼮榫?,均有七調(diào),合八十四調(diào)”,“宗周而上,率由斯道,自秦而下,旋宮聲廢”。按王樸的說法,八十四調(diào)為黃帝所創(chuàng),秦以后失傳。兵部尚書張昭提到: 梁武帝也曾“旋相為宮,得八十四調(diào),與律準所調(diào),音同數(shù)異。侯景之亂,其音又絕”*(宋) 薛居正等撰《舊五代史》卷一百四十五,中華書局,1975年,第1939、1940頁。。隋代鄭譯、萬寶常,唐代祖孝孫也推演過八十四調(diào)?!端鍟ひ魳分尽份d,鄭譯從龜茲人蘇祗婆學習琵琶,通過“五旦”、“七調(diào)”來“推演其聲”,“故成七調(diào)十二律,合八十四調(diào)?!?(唐) 魏徵等撰《隋書》卷十四,中華書局,1973年,第346頁?!端鍟とf寶常傳》載,寶?!白稑纷V》六十四卷,具論八音旋相為宮之法,改弦移柱之變。為八十四調(diào)”*(唐) 魏徵等撰《隋書》卷七十八,第1784頁。?!缎绿茣ざY樂志》載:“孝孫又以十二月旋相為六十聲、八十四調(diào)?!?(宋) 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卷二十一,中華書局,1975年,第460頁。鄭譯從龜茲琵琶“推演其聲”,萬寶常、祖孝孫采用的是旋宮之法。

北宋有關(guān)“八十四調(diào)”的記載主要見于仁宗朝和徽宗朝,仁宗著《景祐樂髓新經(jīng)》,記載了八十四調(diào)的音位;徽宗朝亦作八十四調(diào),并幾次頒行天下?!端问贰分尽酚涊d,徽宗“命劉昺輯《燕樂新書》,亦惟以八十四調(diào)為宗”*(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45頁。?!端沃尽酚州d,徽宗詔頒大晟樂,時在政和三年(1113)。此后,徽宗朝再次頒樂?!端螘嫺濉匪摹酚涊d:“二年二月六日,大晟府奏:‘燕樂依月律撰詞八十四調(diào),乞頒行。’從之?!?(清) 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影徐氏原稿,中華書局,1957年,第332頁。查《宋史·樂志》:“四年正月,禮部奏:‘教坊樂,春或用商聲,孟或用季律,甚失四時之序。乞以大晟府十二月所定聲律,令教坊閱習?!粤蠲貢∽~?!?(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59頁?!端螘嫺濉酚涊d的“二年二月六日……燕樂依月律撰詞”應在政和四年后。政和后惟重和,宣和兩個年號有二年,但重和二年無“二月六日”,因二月六日前已改元為宣和年。見《宋史·徽宗本紀》:“二月庚辰,改元。”*(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二十二,第403頁。二月庚辰日是在六日之前。如果《輯稿》記載時間無誤,“二年”應指宣和二年,即宣和二年(1119)頒行“燕樂依月律撰詞八十四調(diào)”。

八十四調(diào)不勝其繁,難以用之實際。《宋會要輯稿·樂二》載:“(景祐三年)七月十三日,馮元等上《景祐廣樂記》八十一卷?!兑蚋铩菲獢谱髟疲?……又造《沖安之曲》,以七均演之為八十四,皆作聲譜,以授有司?!稕_安之曲》獨未施行?!?(清) 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影徐氏原稿,第291— 293頁。這說明仁宗朝八十四調(diào)只是一種理論?;兆诔C行八十四調(diào),在當時及其后多有批評。宋代蔡絛《鐵圍山叢談》云:“(八十四調(diào))自魏晉后至隋唐,已失徵、角二調(diào)之均韻矣?!罢烷g作燕樂,求徵、角調(diào)二均韻亦不可得……此猶多方以求之,稍近于理,自馀凡謂之徵、角調(diào),是又在二者外,甚謬悠矣?!?(宋) 蔡絛撰《鐵圍山叢談》卷二,知不足齋本,中華書局,1983年,第23— 24頁。《文獻通考》引《中興四朝·樂志》敘曰:“政和間,詔以大晟雅樂施于燕饗,御殿按試,補徵角二調(diào),播之教坊,頒之天下。然當時樂府奏言: 樂之諸宮調(diào)多不正,皆俚俗所傳。及命劉昺輯《燕樂新書》,亦惟以八十四調(diào)為宗,非復雅音,而曲燕昵狎,至有援‘君臣相說之樂’以藉口者。末俗漸靡之弊,愈不容言矣。”*(宋) 馬端臨著《文獻通考》卷一百四十六,武英殿本,中華書局,2011年,第4410頁?!吨信d四朝》即南宋李心傳修《中興四朝國史》,該書不見后傳。所謂“末俗漸靡之弊,愈不容言矣”,可看作是南宋人的一種批評。

雖然“燕樂依月律撰詞八十四調(diào)”,但八十四調(diào)在演唱實踐中難以用之。這因為,八十四調(diào)采用律呂音系,燕樂采用宮調(diào)音系,屬于兩種不同音樂。將八十四調(diào)用之燕樂,樂工很難掌握。早在徽宗朝之前,深通音律的沈括已經(jīng)講明八十四調(diào)難以應用的原因,《夢溪筆談》曰:“隋柱國鄭譯始條具七均,展轉(zhuǎn)相生,為八十四調(diào),清濁混淆,紛亂無統(tǒng),競為新聲。自后又有犯聲、側(cè)聲、正殺、寄殺、偏字、傍字、雙字、半字之法。從、變之聲,無復條理矣?!?(宋) 沈括著《元刊夢溪筆談》卷五,影元刊本,文物出版社,1975年,第20頁。

盡管仁宗撰《樂髓新經(jīng)》、徽宗頒八十四調(diào),縱觀整個北宋,教坊經(jīng)常采用的仍是“燕樂二十八調(diào)”以及后來通行的“教坊一十七調(diào)”,北宋末流布天下州縣的是“舊行一十七調(diào)?!?/p>

三、 南宋“七宮十二調(diào)”考索

《宋史·樂志》記載,南宋高宗朝撤罷教坊、鈞容班。建炎初年即省教坊,后來復置,紹興末年“復省”,“紹興三十年,復詔鈞容班可蠲省……紹興三十一年有詔,教坊即日蠲罷,各令自便”。*(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四十二,第3361頁。南宋采用燕樂的教坊、鈞容不復存在,而民間詞調(diào)中燕樂宮調(diào)仍在使用。詞調(diào)與教坊音樂,二者的音樂載體不同,但音樂性質(zhì)均為燕樂??疾旆治瞿纤蔚难鄻?,需以詞調(diào)為主。

張炎(1248— 1320?)《詞源》作于宋亡后,是有宋一代詞學的綜述性著作,張炎精音律,對詞調(diào)音樂所記較為詳備。將張炎《詞源》作為分析文本,可以了解南宋民間詞調(diào)采用燕樂宮調(diào)的大致情況。

張炎《詞源》提出了“七宮十二調(diào)”的概念,其《詞源·十二律呂》云:“律呂之名總八十四,分月律而屬之。今雅俗只行七宮十二調(diào)?!辈⒁灰涣谐雎蓞闻c七聲對應的調(diào)名*(宋) 張炎撰《詞源》卷上,萬有文庫,王云五主編,商務印書館,民國二十六年,第9頁。?!对~源·宮調(diào)應指譜》又云:“七宮: 黃鐘宮、仙呂宮、正宮、高宮、南呂宮、中呂宮、道宮。十二調(diào);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般涉調(diào)、歇指調(diào)、越調(diào)、仙呂調(diào)、中呂調(diào)、正平調(diào)、高平調(diào)、雙調(diào)、黃鐘羽、商調(diào)?!?同上,第16頁。(案,《詞源·十二律呂》所記八十四調(diào)中,正宮又作正黃鐘宮,黃鐘羽又作羽調(diào))《詞源·十二律呂》所述八十四調(diào)包含部分宮調(diào)的俗名,可據(jù)此輯出“七宮十二調(diào)”所在的音位:

表三 據(jù)《詞源》所記八十四調(diào)音位輯出的“七宮十二調(diào)”音位(Z)

說明:

(1) 此表采用“之調(diào)”排列。

(2) 此表調(diào)名采用《詞源·宮調(diào)應指譜》所用調(diào)名。

與本文第一節(jié)中表一不同,此表采用“之調(diào)”排列,如果將其換算成“為調(diào)”,則與《補筆談》所對應的調(diào)名、調(diào)名排序完全相同(案,羽調(diào),《補筆談》作大呂調(diào),實一調(diào),見前考)。與蔡元定《燕樂》所記相對應的調(diào)名及調(diào)名排序,二者也是相同的。如果再與第一節(jié)中分析的北宋柳永《樂章集》使用的宮調(diào)相比,二者均無角均下的宮調(diào),似可證,有宋一代的詞調(diào)音樂,極少采用角調(diào),查《欽定詞譜》所記詞牌宮調(diào),可證。

分析張炎《詞源》中的“七宮十二調(diào)”,需分析其音樂源頭。宋詞的音樂來源是多元的,其中,唐代教坊曲、唐大曲、小曲、舞曲以及宋初大曲是其重要源頭。

先分析唐代教坊音樂對宋代詞調(diào)的影響。這里選《欽定詞譜》作分析文本。清代康熙年間編纂的《欽定詞譜》收詞譜八百二十六調(diào),大多宋人所作,其中采唐教坊曲名者一百零五調(diào),不排除有因舊曲創(chuàng)新聲。另,注明源自唐大曲者八: [三臺][薄媚][木笪][甘州遍][水調(diào)歌頭][清平調(diào)][涼州][伊州];源自唐小曲者四: [婆羅門引][竹枝][柳枝][浪淘沙];源自唐舞曲者四: [回波樂][柘枝引](《詞譜》原注: 唐教坊曲,樂府雜錄: 健舞曲)[天仙子](《詞譜》原注: 唐教坊曲,屬龜茲部舞曲)[何滿子](《詞譜》原注: 唐教坊曲,又屬舞曲)*(清) 陳廷敬、王奕清等編《欽定詞譜》,影內(nèi)府本,中國書店,1983年。。這幾部分加起來,除去既是教坊曲又是舞曲重復者,約占《詞譜》所收八百二十六調(diào)的14.28%。尚有疑似出自唐教坊曲者,如[三奠子][破字令][韻令](如韻令,《詞譜》注: 《唐教坊記》有《上韻》、《中韻》、《下韻》三小曲,《韻令》調(diào)名疑出于此),不予統(tǒng)計?!稓J定詞譜》是中國古代搜集詞牌最全的一部詞譜,且有考證,但仍有疏漏,也可能會有所訛誤,以上統(tǒng)計只能說明大致情況,不過這也是有意義的,可以看出唐代教坊曲、大曲、小曲、舞曲對宋代詞調(diào)音樂有較大影響。

再看宋初大曲。《宋史·樂志》記載的北宋初“四十大曲”,多為前代流傳作品,其中一些大曲名與宋代詞牌名相同,如《梁州》、《萬年歡》、《劍器》、《薄媚》、《伊州》、《清平樂》、《綠腰》、《胡渭州》等,說明宋詞從前代大曲或大曲片斷中吸取音樂。也有宋代的大曲,如《泛清波》,不見前傳,宋詞有《泛清波摘遍》,當為大曲之片斷。另有一些大曲名不見于后之詞牌,如《瀛府》、《保金枝》、《中和樂》、《大明樂》、《降圣樂》、《嘉慶樂》、《君臣相遇樂》、《慶云樂》、《道人歡》、《罷金鉦》等,這可能是一些大曲僅傳播于宮廷而未流向民間。

后來,宮廷燕樂創(chuàng)制了許多新曲,如太宗“前后親制大小曲及因舊曲剙新聲者,總?cè)倬攀?,仁宗朝“新奏十七調(diào),總四十八曲”等;而民間也新創(chuàng)作了大量詞調(diào)。如果說,宋代詞調(diào)音樂與北宋早期教坊音樂存在“詞曲同源”現(xiàn)象,那么,這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詞曲音樂分流”。

張炎記載的“七宮十二調(diào)”各調(diào)名,是在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之內(nèi),但比仁宗朝以來“凡新奏十七調(diào)”多出高宮、正平調(diào)。這里,就多出的高宮、正平調(diào)兩調(diào)作分析。

《欽定詞譜》采用正平調(diào)的詞牌有: [歸去來][憶漢月][導引][燕歸梁][鷓鴣天][淡黃柳][瑞龍吟]。似可看出,仁宗朝后,教坊燕樂中正平調(diào)漸漸不用,而詞調(diào)音樂仍在傳續(xù)宋初小曲中的正平調(diào)?!稓J定詞譜》采用高宮的詞牌很少,只有[念奴嬌][涼州歌]。因蘇東坡“大江東去”詞在宋代即有很大影響,南宋以[念奴嬌]填詞者較北宋為多,宋代王灼《碧雞漫志》載:“今大石調(diào)念奴嬌,世以為天寶間所制曲,予固疑之。然唐中葉漸有今體慢曲子,而近世有填連昌詞入此曲者,後復轉(zhuǎn)此曲入道調(diào)宮,又轉(zhuǎn)入高宮、大石調(diào)?!?(宋) 王灼著《碧雞漫志》卷五,知不足齋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一),第142頁??芍?,[念奴嬌]原為大石調(diào),后來可入高宮。正因為[念奴嬌]是常用詞牌,也可采用高宮演唱,《詞源》中“七宮十二調(diào)”有高宮并不奇怪??梢钥闯?,南宋詞調(diào)音樂是承續(xù)北宋早期詞調(diào)所用宮調(diào)。

張炎《詞源》所說“今雅俗只行七宮十二調(diào)”,“今”當指南宋。這里,將南宋一些詞集所收詞牌采用的宮調(diào)與《詞源》對照,以考察“七宮十二調(diào)”的實際使用情況。此處不依據(jù)《欽定詞譜》考證,因其所收宋詞雖注明宮調(diào),但不是第一手材料,只能看出宋詞受前代音樂的影響,不能推定南宋詞牌的實際用調(diào)。

流傳至今的南宋所編宋詞別集,如朱淑真《斷腸集》、葉夢得《石林詞》等,均不記宮調(diào)。詞總集如黃升編《花庵詞選》、周密編《絕妙好詞》等,也只有個別詞記有宮調(diào)。因此,遴選南宋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吳文英的《夢窗詞集》作為分析文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南宋情況。

姜夔(1154— 1221)《白石道人歌曲》卷二令、卷三慢,記載的詞牌中少數(shù)注有宮調(diào): 高平調(diào)、黃鐘宮、俗名大石黃鐘商、黃鐘商,其[玲瓏四犯]后標明: 雙調(diào)世別有大石調(diào)一曲。卷四收自制曲十三調(diào),有旁譜者十二種,注明調(diào)名九種: 中呂宮、正平調(diào)近、越調(diào)、仙呂宮、無射宮、黃鐘角、仙呂調(diào)犯商調(diào)、雙調(diào)。[疏影]未注調(diào)名,但前一詞[暗香,仙呂宮]小序提到:“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乃名之曰暗香、疏影?!笨芍猍疏影]也為仙呂宮。[徵招]一詞也未注宮調(diào),但小序提到“此曲依《晉史》名曰黃鐘下徵調(diào)”*(宋) 姜夔撰《白石道人詩集歌曲》卷四,四部備要集部,據(jù)愉園叢書本???,上海中華書局,第3、6頁。,可知[徵招]采用的是律呂。僅就燕樂宮調(diào)而言(不計律呂),《白石道人歌曲》實采十調(diào): 高平調(diào)、黃鐘宮、大石、雙調(diào)、中呂宮、正平調(diào)、仙呂宮、越調(diào)、仙呂調(diào)、商調(diào)。

吳文英(1200— 1260)有《夢窗詞集》傳世,今人《夢窗詞集校箋》中許多詞牌記有調(diào)名,其中一些既注明律呂又注相應俗名,如無射商俗名越調(diào)、夾鐘商俗名雙調(diào)、黃鐘商俗名大石調(diào)、林鐘羽俗名高平調(diào)、夷則宮俗名仙呂宮、中呂商俗名小石、夷則商俗名越調(diào)、夾鐘羽俗名中呂調(diào)、黃鐘宮俗名正宮、夷則商俗名林鐘商、夷則商俗名商調(diào)、夷則羽俗名仙呂調(diào)、林鐘商俗名歇指調(diào)、無射商俗名羽調(diào)、太簇宮俗名中管高宮。另有四個犯調(diào): 無射商俗名越調(diào)犯中呂宮又犯正宮、黃鍾商俗名大石調(diào)犯正平調(diào)、夷則商犯無射宮、夷則羽俗名仙呂調(diào)犯雙調(diào)。這些調(diào)名的音位絕大多數(shù)正確,偶有誤: 一是既云“夷則商俗名越調(diào)”,又云“夷則商俗名林鐘商”、“夷則商俗名商調(diào)”,林鐘商、商調(diào)為一調(diào)兩稱,對應音位是夷則商,“夷則商俗名越調(diào)”顯然有誤。考彊邨老人本《夢窗詞集》,該詞作夷則商。二是所云“無射商俗名羽調(diào)”,誤。羽調(diào)不在商聲系統(tǒng)而在羽聲系統(tǒng),應作“無射羽俗名羽調(diào)”,考張炎《詞源》可證。還有一些詞牌只記律呂名,如中呂商、黃鐘商、夷則商、夾鐘商等。另,[暗香疏影]詞不記調(diào)名,校者注:“朱四校本、《全宋詞》據(jù)張肎自注宮調(diào)作夾鐘宮?!笨芍秹舸霸~集》記載的宮調(diào)名(不計律呂)實有十三種: 越調(diào)、雙調(diào)、小石調(diào)、大石調(diào)、高平調(diào)、仙呂宮、商調(diào)、中呂調(diào)、正宮、歇指調(diào)、羽調(diào)、仙呂調(diào)、正平調(diào)。*(宋) 吳文英撰,孫虹、譚學純校箋《夢窗詞集校箋》,中華書局,2014年。。

《白石道人歌曲》、《夢窗詞集》所收宮調(diào)均在“七宮十二調(diào)”范圍內(nèi),特別是二者都有正平調(diào),與張炎所論相合。但無高宮。

姜、吳均精通音律,他們的詞作既能依宮調(diào)演唱,又能依律呂定調(diào),二人還能自度新腔,這在南宋應屬個例,但從他們使用宮調(diào)的情況中,仍可在一定程度上看出南宋詞調(diào)音樂在實踐中的應用。南宋中葉后,詞牌漸漸蛻變?yōu)榧兾膶W體裁,而一些精通音律的詞家仍按燕樂宮調(diào)填詞,也有用律呂制曲,自度新曲,豐富詞調(diào)音樂,但沒有形成普遍現(xiàn)象。

與“燕樂二十八調(diào)”、“教坊十七調(diào)”是當代人的稱呼不同,《詞源》所說的“七宮十二調(diào)”,是張炎在宋亡后對南宋詞所用宮調(diào)的歸納總結(jié),但能較為客觀地記錄南宋詞調(diào)音樂的基本情況。

四、 元代“六宮十一調(diào)”考析

如同“一十七調(diào)”是源于北宋語境下的稱謂,“六宮十一調(diào)”則始見于元代史料。這里,對此考理析義。

元代最早記載“六宮十一調(diào)”的史料是燕南芝庵《唱論》,該作是中國最早一部較為系統(tǒng)論述演唱藝術(shù)的著述,約成書于元代初年,筆者曾撰《燕南芝庵〈唱論〉成書年代考》,可參看*白寧著《燕南芝庵〈唱論〉成書年代考》,載《樂府新聲》2010年第4期,第110頁。。載有《唱論》的元代史料有三種:

一、 楊朝英輯《樂府新編陽春白雪》,是元代最早一部散曲選本,約成書于元仁宗皇慶、延祐年。主要版本有: (1) 元刻十卷本,現(xiàn)存最古版本;(2) 殘元本,存二卷,以上二本現(xiàn)藏南京圖書館;(3) 九卷本,舊鈔,現(xiàn)藏國家圖書館;(4) 六卷本,遼寧圖書館藏羅振玉收藏的鈔本。以上幾種均于卷首載《唱論》全文,署“燕南芝庵先生撰”。

二、 周德清《中原音韻》,是中國最早一部曲韻著作,作者后序撰于泰定甲子秋(1324)。該作載《唱論》的部分內(nèi)容,不署作者。

三、 陶宗儀《南村輟耕錄》,筆記小說。陶宗儀(1329—1412)由元入明,序作于至正丙午(1366),可知其書成于元代。該作卷二十七有“燕南芝庵先生唱論”條,載《唱論》的絕大部分內(nèi)容。

以上三種史料載《唱論》時,均全文引用其中“六宮十一調(diào)”的內(nèi)容。這里,依據(jù)元刻十卷本《陽春白雪》所載《唱論》,將“六宮十一調(diào)”內(nèi)容引用如下,再注明各本異同:

大凡聲音各應于律呂,分于六宮十一調(diào)。共計十七調(diào)宮。仙呂調(diào)唱清新綿邈,南呂宮唱感嘆傷悲,中呂宮唱高下閃賺,黃鐘宮唱富貴纏綿,正宮唱惆悵雄壯,道宮唱飄逸清幽,大石唱風流醖藉,小石唱旖旎嫵媚,高平唱條物滉漾,般涉唱拾掇坑塹,歇指唱急并虛歇,商角唱悲傷宛轉(zhuǎn),雙調(diào)唱健捷激裊,商調(diào)唱悽愴怨慕,角調(diào)唱嗚咽悠揚,宮調(diào)唱典雅沉重,越調(diào)唱陶寫冷笑。*(元) 楊朝英輯,(清) 柳如是校《樂府新編陽春白雪》,仿真影印元刻十卷本,南京圖書館珍藏叢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

他本(不含殘元本)與元刻十卷本所載基本相同,個別字句有出入:

“大凡聲音各應于律呂,分于六宮十一調(diào)”,輟耕錄本無“大”字,“應于”作“應”,“分于”作“分”。

“共計十七調(diào)宮”,中原音韻本、輟耕錄本均作“十七宮調(diào)”,輟耕錄本無“計”字。

“仙呂調(diào)唱清新綿邈”,輟耕錄本作“仙呂宮唱”;中原音韻本無“唱”字,以下各宮調(diào)下也無“唱”字。

“黃鐘宮唱富貴纏綿”,六卷本“黃鐘”作“黃中”,當訛字。

“高平唱條物滉漾”,九卷本“條物”作“條畼”,輟耕錄本作“條拗”。

“雙調(diào)唱健捷激裊”,中原音韻本作“健悽”。

從《唱論》到載有《唱論》所記“六宮十一調(diào)”的《陽春白雪》、《中原音韻》、《南村輟耕錄》,這四部著述的成書年代貫穿于元代始終,且《陽春白雪》為曲本、《中原音韻》為曲韻,可以推知,“六宮十一調(diào)”對以散曲、雜劇為主體的元代北曲音樂有著較大影響。

雖然元刻十卷本、九卷本、六卷本《陽春白雪》所載《唱論》均記作“十七調(diào)宮”,后世多依《中原音韻》或《南村輟耕錄》所記,稱“十七宮調(diào)”,本文也采用“十七宮調(diào)”的概念。

從字面上看,“十七宮調(diào)”似乎是對“六宮十一調(diào)”的累加,但古人行文很少重復,強調(diào)“十七宮調(diào)”也可能是在傳遞一種理念?!吨性繇崱吩凇皹犯踩偃逭隆焙笥行∽ⅲ骸白攒庌@制律一十七宮調(diào),今之所傳者一十有二?!?(元) 周德清著《中原音韻》,元刻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一),第224頁。把“一十七調(diào)”追溯到軒轅,顯然是附會之說,但周氏強調(diào)的是“一十七調(diào)”的傳承較早,其義顯見。那么,元人所說“十七宮調(diào)”源自哪里?當然傳自于前代。根據(jù)本文第二節(jié)分析,很可能源于北宋的“教坊十七調(diào)”,或者說,是北宋末頒行天下州縣的“一十七調(diào)”作為一種觀念形態(tài)在元代的一種體現(xiàn)。

首先,分析北宋教坊宮調(diào)在后世的傳播。

北宋末“靖康之變”,金人盡擄宋室,也將宮廷樂工、樂器擄走。《宋史·樂志》載:“靖康二年(案,1127年),金人取汴,凡大樂軒架、樂舞圖、舜文二琴、教坊樂器、樂書、樂章、明堂布政閏月體式、景陽鐘并虡、九鼎皆亡矣?!?(元) 脫脫等撰《宋史》卷一百二十九,第3027頁。南渡后不久,蠲罷教坊和鈞容班,南宋宮廷燕樂式微。

金國雖將北宋宮廷樂工掠走,早期并不重視宮廷禮樂,至皇統(tǒng)元年(1141)才開始使用宋樂。《金史·樂志》載:“皇統(tǒng)元年,熙宗加尊號,始就用宋樂?!?(元) 脫脫等撰《金史》卷三十九,中華書局,1975年,第882頁。開始是用雅樂,后來也用教坊燕樂。清代《御定律呂正義后編》卷九十載:“皇統(tǒng)二年……有司又奏: 太常工人數(shù)少,即以渤海漢人教坊及大興府樂人兼習,以備用。從之,于是元日圣誕上壽儀教坊奏樂。”*(清) 《御制律呂正義后編》卷九十,載《四庫全書》經(jīng)部·御制律呂正義后編。到了世宗、章宗朝,禮樂制度已經(jīng)“粲然大備”,教坊音樂隨之發(fā)展,《金史·樂志》載:“大定、明昌之際,日修月葺,粲然大備。其隸太常者,即郊廟、祀享、大宴、大朝會宮縣二舞是也。隸教坊者,則有鐃歌鼓吹,天子行幸鹵簿導引之樂也?!?(元) 脫脫等撰《金史》卷三十九,第881頁?!按蠖ā?、“明昌”分別是金世宗、金章宗的年號。顯然,金代宮廷教坊延續(xù)的是北宋教坊音樂。對于女真族自己的音樂,金人則稱作“本國舊音”。

金天興二年(1233),蒙古軍攻占金國的南京汴梁,第二年金亡,汴梁城百姓逃亡,金國宮廷樂工也流落四方。后來,蒙古大汗窩闊臺(后被元朝追認為元太宗)接受孔子后裔孔元措的建議,收集散在民間的金國樂工,置之東平,用以祭孔。《元史·禮樂志》載,太宗十一年(1239),“元措奉旨至燕京,得金掌樂許政、掌禮王節(jié)及樂工翟剛等九十二人。十二年夏四月,始命制登歌樂,肄習于曲阜宣圣廟”。其后,蒙哥(后被元朝追認為憲宗)開始用東平樂工祭祀日月山,《元志》載,憲宗二年(1252)“始用登歌樂祀昊天上帝于日月山”*(明) 宋濂等撰《元史》卷六十八,中華書局,1976年,第1691、1692頁。。忽必烈即位不久建立元朝,此前將禮樂中心由東平轉(zhuǎn)到中都(元中都后改大都,今北京市),并征招儒戶為樂工,搜訪金代宮廷樂工?!缎略贰分尽份d: 至元三年(1266)十二月,“籍近畿儒戶三百八十四人為樂工。先是,召用東平樂工凡四百一十二人,中書以東平地遠,惟留其戶九十有二,余盡遣還”*柯劬忞著《新元史》卷九十一,臺灣開明書店鑄版,1962年,第210頁。。《元史·禮樂志》載: 至元六年(1269)春正月,“搜訪舊教坊樂工,得杖鼓色楊皓、笛色曹楫、前行色劉進、教師鄭忠,依律運譜,被諸樂歌。六月而成,音聲克諧,陳于萬壽山便殿,帝聽而善之?!?(明) 宋濂等撰《元史》卷六十七,第1665頁。元平南宋后,又收集原南宋樂工、樂器,《續(xù)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二載: 至元十三年(1276)二月,“元諭臨安新附府州司縣官吏軍民人等曰:‘……秘書監(jiān)圖書、太常寺祭器、樂器、法報、樂工、鹵簿、儀衛(wèi)……盡仰收拾。’”《續(xù)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八十六又載: 至元二十一年二月,“括江南樂工”*(清) 畢沅撰《續(xù)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二、卷一百八十六,中華書局,1957年,第4979— 4980、第5085頁。。分析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元代早期的宮廷樂工,骨干力量是東平的禮樂隊伍,這來自于窩闊臺朝收集的散在民間的金代樂工,忽必烈朝又收集南宋樂工,這兩支隊伍的音樂來源都傳自于北宋宮廷。忽必烈征招近畿儒戶為樂工,后之樂人所受音樂訓練仍是源自北宋的宮廷燕樂。

燕樂是比較復雜的音樂,其音律需與律呂對應又有自身特色,各種樂器要相合,曲目訓練又是長期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金、元宮廷教坊所用燕樂,并不是女真族、蒙古族的音樂,而是源自于北宋王朝。金滅北宋、蒙古滅金,兩次大的戰(zhàn)爭對社會生活造成極大破壞,民不聊生,樂工也不能幸免,這造成一部分燕樂傳承斷檔,有些宮調(diào)或?qū)m調(diào)下的曲子沒能流傳下來,北宋末年的“一十七調(diào)”可能因此而有所流失,但燕樂曾有過的“一十七調(diào)”有可能成為一種理念而在樂工中代代相傳。

再看燕樂宮調(diào)在宋、金、元民間的傳承。

第一節(jié)已經(jīng)述及北宋徽宗朝幾次頒樂于天下,這使宮廷音樂流向各地?!熬缚抵儭睍r,一些北宋宮廷樂工流散民間。南宋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出使金國,路過真定(今河北正定)時,看到了流落在金的北宋舊樂工表演音樂歌舞,范氏回來后寫《真定舞》詩:“紫袖當棚雪鬢凋,曾隨廣樂奏云韶,老來未忍耆婆舞,猶倚黃鐘袞六幺?!鳖}下有小注:“虜樂悉變中華,惟真定有京師舊樂工,尚舞高平曲破。”*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卷二二五三,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5853頁?!包S鐘”、“高平”,均為燕樂宮調(diào)名;“六幺”為北宋常見演唱曲,“曲破”為北宋演唱曲式。

諸宮調(diào)是北宋末年民間一種說唱形式,王國維先生《宋元戲曲史》考董解元《西廂記》為諸宮調(diào),甚確。諸宮調(diào)演唱采用多種宮調(diào),連綴諸曲,以致成為后來北曲“宮調(diào)—曲牌連綴體”的一個重要音樂來源。南宋初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追記了徽宗崇寧至宣和(1102—1125)間在東京開封的見聞,其中有:“孔三傳,耍秀才,諸宮調(diào)?!?(宋) 孟元老著《東京夢華錄》,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北宋后,諸宮調(diào)在南宋與金代民間都有流傳,在南宋者,如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記載:“說唱諸宮調(diào),昨汴京有孔三傳,編成傳奇靈怪,入曲說唱。今杭城有女流熊保保及后輩女童皆效此,說唱亦精,于上鼓板無二也?!?(宋) 吳自牧撰《夢粱錄》,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93頁。在北方,金代早期殘本《劉知遠》、董解元《西廂記》(以下按曲學界慣例,簡稱“董西廂”)均為諸宮調(diào)曲本?!岸鲙睂m調(diào)的使用情況是: 仙呂調(diào)、般涉調(diào)、黃鐘調(diào)、高平調(diào)、商調(diào)、雙調(diào)、中呂調(diào)、大石調(diào)、正宮、正宮調(diào)、越調(diào)、道宮、黃鐘宮、小石調(diào)、南呂宮、南呂調(diào)、羽調(diào)*(金) 董解元撰《西廂記諸宮調(diào)》,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表面看是十七調(diào),但其中高平調(diào)、南呂調(diào)實為一調(diào),黃鐘調(diào)與羽調(diào)亦為一調(diào)(均見前考),正宮調(diào)即正宮,實為十四調(diào)。明明一調(diào)兩名卻分別用之,是不是為了湊成“十七調(diào)”以示正宗?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北宋燕樂經(jīng)金至元,雖然多有聚散流闕,仍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后傳,其中,起重要作用的是各朝教坊。宋元間,樂人愛以“教坊格范”自居,這里引用幾則史料。宋代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卷四十載:“今世樂藝,亦有兩般格調(diào): 若教坊格調(diào),則婉媚風流;外道格調(diào),則粗野嘲哳。至于村歌社舞,則又甚焉?!?(宋) 江少虞撰《宋朝事實類苑》卷四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516頁?!队罉反蟮鋺蛭娜N》之《張協(xié)狀元》,開場有末白:“略停笑語,試看別樣門庭。教坊格范,緋綠可仝聲?!?錢南揚校注《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校注》,中華書局,1979年,第2頁?!度⑶分?,收喬吉套數(shù)[越調(diào)·斗鵪鶉](歌姬),首曲有句:“教坊馳名,梨園上班,院本詼諧,宮妝樣范?!辩娝贸尚×頪雙調(diào)·凌波仙](吊鮑吉甫),其中有句:“談音律,論教坊,占斷排場?!?隋樹森編《全元散曲》,中華書局,1964年,第643、1366頁。元代樂人隸籍教坊,傳承的是前代燕樂,許多人還追求教坊格調(diào),那么,對于教坊“十七調(diào)”應該有所耳聞,甚至會很在意。至于十七調(diào)源自哪朝?是哪十七個調(diào)?許多樂人未必說得清,但“十七調(diào)”或“十七宮調(diào)”卻可能被他們視為圭臬。

要弄清燕南芝庵《唱論》提到的“六宮十一調(diào)”究竟有哪些調(diào),需要先還原這些調(diào)所在音位。因“六宮十一調(diào)”源自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這里,依據(jù)第一節(jié)分析的“燕樂二十八調(diào)”音位,推出元代“六宮十一調(diào)”的音位:

表四 據(jù)北宋“燕樂二十八調(diào)”推出《唱論》記載的“六宮十一調(diào)”音位(W)

(續(xù)表)

說明: 《唱論》中“宮調(diào)”、“角調(diào)”所指不詳,不列入此表。

“六宮十一調(diào)”是哪些調(diào)?《唱論》似乎已經(jīng)說清,實際上,《唱論》提到的角調(diào)、宮調(diào)并不是調(diào)名,而是屬于古人所說“七均”中的角均、宮均。這樣,《唱論》講的就是十五調(diào)了,這又與“共計十七宮調(diào)”之說不符。如果宮調(diào)、角調(diào)確實指調(diào)名,那么,是指何調(diào)?需要考究。

先說“宮調(diào)”。如果考慮脫字因素,依據(jù)北宋“一十七調(diào)”反推,屬“宮”者有六: 仙呂宮、中呂宮、黃鐘宮、道宮、正宮、南呂宮,而“六宮十一調(diào)”屬“宮”者為南呂宮,中呂宮,黃鐘宮,正宮,道宮,較“十七調(diào)”缺仙呂宮,其語義不明的“宮調(diào)”有可能是仙呂宮。假設鈔脫“仙呂”二字,加上這二字反倒牽強,成了“仙呂宮調(diào)唱典雅沉重”,古人不會說“仙呂宮調(diào)”而只稱“仙呂宮”。

有一種可能,即《唱論》這段記述原來是:“仙呂調(diào)唱清新綿邈,宮調(diào)唱典雅沉重”,這樣,“宮調(diào)”是指仙呂宮。由于將后一句記錯了位置,或鈔寫者串行,才出現(xiàn)了解釋不通的問題。這種可能是存在的,但無據(jù)可證。

再說“角調(diào)”。北宋乾興以來通用的“凡新奏十七調(diào)”并無角聲之調(diào);金代角聲之調(diào)也很少使用,殘本《劉知遠》用過商角,這可能源自于北宋民間諸宮調(diào)的傳承,《唱論》中的“商角唱悲傷宛轉(zhuǎn)”可能與此有關(guān)。至于《唱論》所說的“角調(diào)唱嗚咽悠揚”,有可能是用“角調(diào)”二字去補所漏記的那個調(diào)名。

清代凌廷堪考燕樂甚詳,也偶有訛誤,如他認為元代沒有商角調(diào)?!堆鄻房荚ぱ鄻范苏{(diào)說下》考《中原音韻》、《南村輟耕錄》中“皆云有六宮十一調(diào)”,云:“蓋元人不深于燕樂。見中呂、仙呂、黃鐘三調(diào)與六宮相復,故去之,妄易以宮調(diào)、角調(diào)、商角調(diào)耳,所以此三調(diào)皆無曲也?!?(清) 凌廷堪撰《燕樂考原》,雅粵堂叢書本,第177頁。元代實際上有商角調(diào),元代楊朝英編散曲集《樂府新編陽春白雪》收庾吉甫[商角調(diào)]套數(shù)兩段,第一套曲牌為[商角調(diào)·黃鶯兒][踏莎行][蓋天旗][垂絲釣][尾],第二段曲牌為[商角調(diào)·黃鶯兒][踏莎行][蓋天旗][應天長][尾]。*(元) 楊朝英輯,(清) 柳如是校《樂府新編陽春白雪》卷二,仿真影印元刻十卷本,南京圖書館珍藏叢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元代張翥(1287—1368)《蛻巖詞》有《定風波》(商角調(diào))詞,首句是:“恨行云、特地高寒,牢籠好夢不定?!?(元) 張翥撰《蛻巖詞》卷下,載唐圭璋編《全金元詞》,中華書局,1979年,第1011頁。凌氏只據(jù)正史、筆記而不據(jù)曲本、詞作,或所見史料有限,讓人嘆為可惜。

綜合以上分析,似可推論: 《唱論》中“六宮十一調(diào)”之說并非燕南芝庵的總結(jié),而是記載了代代樂工傳述的教坊用語,在長期傳承中出現(xiàn)訛漏,只剩下“宮調(diào)”、“角調(diào)”之名,究竟是哪兩個調(diào)?在元代初期時已經(jīng)說不清了。

筆者曾查《全宋詩》收釋明辨《偈》八首,其六有句“吹盡風流大石調(diào),唱出富貴黃鐘宮”*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卷一六五〇,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8481頁。,這與后世燕南芝庵《唱論》記載的“大石唱風流醖藉”、“黃鐘宮唱富貴纏綿”恰恰相合。拙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論證“六宮十一調(diào)”時曾引此證,指出:“這段記述很可能也不是元人所作,而是前代教坊一代代傳承的有關(guān)制詞與演唱的一種格范?!辈⒃疲骸坝捎谶@則史料是孤證,為慎重見,我們目前只推定確有這種可能。”*白寧著《燕南芝庵〈唱論〉研究》,人民音樂出版社,2014年,第221頁。

《唱論》有關(guān)“仙呂調(diào)唱清新綿邈,南呂宮唱感嘆傷悲,中呂宮唱高下閃賺,黃鐘宮唱富貴纏綿……”這段記載,后載于《中原音韻》,由于《中原音韻》對后世影響廣泛,后人多循《中原音韻》而論之。這段記載所講宮調(diào)格范,后有學者稱之“宮調(diào)聲情論”??济鞔鷮W言及“聲情”者多不涉及宮調(diào),首先將“聲情”與“宮調(diào)”聯(lián)系起來的是《九宮譜定》,其云:“凡聲情既以宮分,而一宮又有悲歡、文武、緩急、閑鬧,各異其致。如燕飲陳訴、道路軍馬、酸凄調(diào)笑,往往有專曲,約略分注第一過曲之下。然通徹曲義,亦可弗以為拘也?!鼻宄酢队ㄇV》卷首引該作,不署撰者*(清) 王奕清等編《御定曲譜》,載《四庫全書》(集部)影印文淵閣本,圖書出版社,2008年,第407頁。。清代梁廷枏《曲話》曰:“《九宮譜定》,不知誰氏所作,但署‘東山釣史、夗湖逸者仝輯’?!?(清) 梁廷枏著《曲話》,曲話三種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八),中國戲劇出版社,1960年,第 281頁?!皷|山釣史”是明末清初的查繼佐的晚號。將“聲情”與“六宮十一調(diào)”直接聯(lián)系起來者,始于清代劉熙載《藝概·詞曲概》:“北曲六宮十一調(diào),各具聲情,元周德清氏已傳品藻?!?(清) 劉熙載著《藝概》,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九),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17頁。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音樂具有表義作用,如《周官·大司樂》云:“乃奏黃鐘,歌大呂,舞《云門》,以祀天神”*《周禮》,載修海林編著《中國古代音樂史料集》,世界圖書出版西安公司,2000年,第19頁。等;《禮記·月令》以十二律應十二月。后來,不僅把五聲與祭祀、方位、季節(jié)對應,也強調(diào)音樂的情感傾向,《戰(zhàn)國策》記載荊軻刺秦王前在易水邊作別,荊軻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忼慨羽聲,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漢) 劉向《戰(zhàn)國策》,四部備要本,岳麓書社,1988年,第314頁。。古人多將商聲與凄愴、悲傷相聯(lián)系,將羽聲與慷慨、悲壯相聯(lián)系。三國時阮籍《詠懷詩》云:“素質(zhì)游商聲,凄愴傷我心?!睍x代陶潛《詠荊軻》詩云:“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清) 沈德潛選《古詩源》,中華書局,2006年,第119、176頁。唐代劉長卿《聽笛歌留別鄭協(xié)律》有句:“商聲寥亮羽聲苦,江天寂歷江楓秋?!?(清)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一百五十一,中華書局,1960年,第1575頁。宋代張弘道《題汪水云詩卷》有句:“為我援琴作商聲,和以長吟商聲悲?!崩钸h《七言詩》(仆久客錢塘有吹笛月下者同旅聞之凄然皆有歸思屬令賦之)其中有句:“商聲悽悲羽聲壯,行子忽忽難為情?!?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卷三六七二、卷二三三九,中華書局,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40075、26884頁?!冻摗分械摹吧陶{(diào)唱悽愴怨慕”,應該與古代這種觀念有關(guān)。

依今人視角,一首曲子表現(xiàn)什么樣的情感意蘊,主要取決于文詞,作曲需與之相應。但元代北曲是曲牌音樂,先有曲后填詞,曲調(diào)適合表現(xiàn)什么樣的情感意蘊,就應該填入相應的內(nèi)容。這就決定了音樂對制詞有一定的制約作用。從音樂實踐看,特點鮮明的旋律、節(jié)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達一定的音樂風格甚至感情色彩。不同調(diào)式有著細微的色彩差別,可以用來表達一定的音樂傾向。但就總體而言,曲牌音樂由于旋律較為固定,制詞者又有不同的情感表現(xiàn)意圖,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套數(shù)、小令、樂府都能表現(xiàn)出宮調(diào)格范所要求的情感表現(xiàn)特征。

中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重視宮調(diào)表達的音樂傾向,也有著音樂自身的因素。前文在分析“為調(diào)”、“之調(diào)”時指出,北宋多用“為調(diào)”,強調(diào)殺聲,突出調(diào)式的音樂特色。元初宮調(diào)傳自于北宋,《唱論》中“仙呂調(diào)唱清新綿邈;南呂宮唱感嘆傷悲……”這段記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因為強調(diào)調(diào)式音樂特色而得出的對宮調(diào)表達情感意蘊的音樂傾向。

元代史料記載的“六宮十一調(diào)”,是否就是元代演唱實踐采用的宮調(diào)?

《中原音韻》在“樂府共三百三十五章”記宮調(diào)十二及各宮調(diào)下的曲牌名稱,這十二個宮調(diào)是: 黃鐘、正宮、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仙呂、中呂、南呂、雙調(diào)、越調(diào)、商調(diào)、商角調(diào)、般涉調(diào)*(元) 周德清著《中原音韻》,元刻本,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一),第224— 229頁。。元代實際使用宮調(diào)到底是多少?這里考察金、元兩代的曲本曲集(案,元末南戲“不葉宮調(diào)”,不在考察范圍內(nèi))。

先分析金代情況。元代鍾嗣成《錄鬼簿》卷上“前輩已死名公有樂府行于世者”,先曰:“董解元(大金章宗時人,以其創(chuàng)始,故列諸首)。”*(元) 鐘嗣成著《錄鬼簿》卷上,載《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二),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03頁。在元人看來,金代人的曲作對北曲形成有較大影響。金代遺留下來的記有宮調(diào)的曲本只有兩種諸宮調(diào),其中《劉知遠》有宮調(diào)十四種: 商調(diào)、正宮、仙呂調(diào)、南呂宮、般涉調(diào),歇指調(diào)、商角、黃鐘宮,中呂調(diào)、高平調(diào)、道宮、雙調(diào)、大石調(diào)、越調(diào)。*(金) 不著撰人《劉知遠諸宮調(diào)》,珂珞版影印版,文物出版社,1958年?!岸鲙庇袑m調(diào)十四種(見前考)。這兩本的宮調(diào)比元代所說的“六宮十一調(diào)”多出中呂調(diào)(《劉知遠》、“董西廂”)、黃鐘調(diào)(“董西廂”),但都無中呂宮,《劉知遠》無小石,“董西廂”無歇指、商角。金代史料極少,且《劉知遠》又是殘本,只能提供部分依據(jù),但仍可看出,金代諸宮調(diào)的宮調(diào)、曲牌及纏令、纏達、尾聲等連套方式對元代北曲形成有較大影響,但宮調(diào)使用有不一致的地方,這可能緣于元代北曲尚有源自于北宋燕樂而經(jīng)教坊、民間多種渠道的傳播。

再分析元代情況。流傳下來的元代散曲總集有四種,別集有三種(另有湯式《筆花集》,湯式由元入明,該集多明代之作,不計),雜劇本一種。四種散曲總集是: 楊朝英輯《樂府新編陽春白雪》、《朝野新聲太平樂府》(以下按曲學界慣例,簡稱《太平樂府》)、無名氏編《梨園按試樂府新聲》(以下按曲學界慣例,簡稱《梨園樂府》)、無名氏編《類聚名賢樂府群玉》(別稱《元人小令七百首》,一說胡存善編)。后一種不記宮調(diào)。三種散曲別集是: 張養(yǎng)浩《云莊休居自適小樂府》、喬吉《文湖州集詞》、張小山《北曲聯(lián)樂府》(案,元代有張小山《今樂府》、《蘇隄漁唱》、《吳鹽》三種別集,胡存善又編《小山樂府》,均不見后傳。張小山散曲散見于《陽春白雪》、《太平樂府》、《梨園樂府》、《樂府群玉》等元刊散曲總集。《北曲聯(lián)樂府》為明人所輯)。元代留傳下來的雜劇本惟一種: 《元刊雜劇三十種》,所記宮調(diào)少于散曲集。

十卷本《陽春白雪》有宮調(diào)七種: 雙調(diào)、商角調(diào)、越調(diào)、中呂、仙呂、正宮、黃鐘。*(元) 楊朝英輯,(清) 柳如是校《樂府新編陽春白雪》,仿真影印元刻十卷本,南京圖書館珍藏叢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九卷本《陽春白雪》有宮調(diào)十一種: 雙調(diào)、商角調(diào)、中呂、越調(diào)、仙呂、正宮、商調(diào)、大石調(diào)、南呂、黃鐘、小石調(diào)。*(元) 楊朝英選,隋樹森校訂《新校九卷本陽春白雪》,九卷本,中華書局,1957年。

《太平樂府》所記宮調(diào)有正宮、雙調(diào)、中呂宮、南呂、仙呂、商調(diào)、黃鐘、越調(diào)、大石調(diào)、般涉調(diào)、黃鐘宮。這里有一個疑問: 黃鐘與黃鐘宮是否一調(diào)?《太平樂府》小令部分采“黃鐘”為名,調(diào)下有[刮地風][一半兒][書夜樂][人月圓]曲牌;套數(shù)部分用“黃鐘宮”,調(diào)下有[愿成雙][出隊子][醉花陰][喜遷鶯][神仗兒][掛金索](不計尾聲)。*(元) 楊朝英選《朝野新聲太平樂府》,元刻細字本,載《歷代散曲匯纂》,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1998年。查《中原音韻》“黃鐘二十四章”,《太平樂府》中的那些曲牌多收入其中,只有[一半兒]收入“仙呂”,[掛金索]收入商調(diào)。再查《梨園樂府》、《南村輟耕錄》,亦不作“黃鐘宮”而只作“黃鐘”,上述曲牌也多收入其中。這應該是: 元代中葉后,黃鐘宮簡稱黃鐘,黃鐘調(diào)下曲并入黃鐘。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情況?或因兩調(diào)的譜字相同,考沈括《補筆談》所記,黃鐘宮與黃鐘羽(即黃鐘調(diào)):“皆用九聲: 高五、下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六、合?!?(宋) 沈括著《補筆談》,影印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載《夢溪筆談》,北宋沈括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這樣,《太平樂府》所收宮調(diào)實為十種。

《梨園樂府》中小令不計宮調(diào),套數(shù)記宮調(diào),有雙調(diào)、南宮、越調(diào)、南月、仙呂、中呂、正宮、黃鐘。其中署南宮者五套,署南月者一套。南宮、南月是何宮調(diào)?署南宮的曲牌有[一枝花][梁州第七][牧羊關(guān)][菩薩梁州][隨煞],署南月的曲牌有[梁州第七][賺煞]。*《梨園按試樂府新聲》,元刻本,載《歷代散曲匯纂》,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1998年??肌吨性繇崱贰ⅰ短綐犯?、《南村輟耕錄》,這些曲牌皆歸入南呂,[隨煞][賺煞]均為可入數(shù)調(diào)的尾聲,亦入南呂?!澳显隆被蚩`,“南宮”之稱亦見于《元史·禮樂志》、《新元史·樂志》,是南呂的別稱?!独鎴@樂府》實際所記宮調(diào)為七種。

元代三種散曲別集、《元刊雜劇三十種》所用宮調(diào)不及以上三種總集。又,明代臧晉叔編《元曲選》亦可佐證,雖臧氏對所收雜劇的文辭有所修改,但所收元雜劇的宮調(diào)、曲牌無誤,其宮調(diào)也在《中原音韻》所記范圍內(nèi)。以上分析可證: 《中原音韻》所記十二種宮調(diào)符合元代演出實踐。

既然《中原音韻》“樂府共三百三十五章”中所記十二種宮調(diào)是元代北曲實際使用情況,那么,“六宮十一調(diào)”之說顯然不是元代情況,而是來自于前代傳承。也可再證,元代的“十七宮調(diào)”、“一十七調(diào)”之說應該是源于宋代“教坊十七調(diào)”或“一十七調(diào)”,是作為一種理念在元代的延續(xù);就音樂而言,雖然傳承中有一些宮調(diào)缺失,但仍存商角調(diào),可知其音樂源頭仍是北宋的“燕樂二十八調(diào)”。

2016年,43— 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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