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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譜所載明清時期蘇松兩府的曲學(xué)家族及諸家族與沈氏家族的關(guān)聯(lián)

2016-05-15 11:36:58周鞏平
曲學(xué) 2016年0期
關(guān)鍵詞:沈氏吳江家族

周鞏平

《曲學(xué)》第四卷

家譜所載明清時期蘇松兩府的曲學(xué)家族及諸家族與沈氏家族的關(guān)聯(lián)

周鞏平

明萬歷至清康熙的百余年,吳江沈氏家族豎幟一隅,隱然執(zhí)南方曲壇之牛耳。而吳江沈氏家族之外,吳中葉氏、吳江顧氏、嘉興卜氏、山陰祁氏和太倉兩大王氏家族等等,也都是與吳江沈氏同氣相連的著名曲學(xué)家族。關(guān)于上述著名曲學(xué)家族的活動,筆者曾先后撰文進行過介紹,此處不贅。*介紹吳江沈氏曲學(xué)家族的論文有《吳江沈氏戲曲家族之血緣婚姻關(guān)系研究》,載《藝術(shù)百家》2015年5期;介紹嘉興卜氏曲學(xué)家族的論文有《明清兩代卜氏曲學(xué)家族研究》,載《文獻》雜志2014年2期;介紹吳中葉氏家族的論文有《明清兩代的吳中葉氏曲學(xué)家族》,載《曲學(xué)》第一卷,2013年12月出版;介紹太倉兩大王氏家族的論文有《明清兩代太倉的兩大王氏曲學(xué)家族》,載《曲學(xué)》第二卷,2014年10月出版;介紹吳江顧氏曲學(xué)家族的論文有《顧大典及明清兩代的吳江顧氏曲學(xué)家族》,載《曲學(xué)》第三卷,2015年12月出版;介紹山陰祁氏家族的論文有《明清兩代浙東祁氏家族的戲曲家群體和曲目整理活動》,載《浙江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學(xué)報》第12卷第3期,2014年8月出版。然除了上述家族以外,蘇、松兩府還有許多其他的曲學(xué)家族,這些家族與沈氏家族或有幾代婚姻,或與沈氏家族有類似文化氛圍。這些曲學(xué)家族與沈氏家族一起,形成了一張覆蓋大江南北的曲學(xué)活動網(wǎng)絡(luò),對當(dāng)時戲曲藝術(shù)的繁榮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作用和影響。所以,對其他這些家族曲學(xué)活動進行一個全面的梳理是很有必要的。因向所戲曲史和藝術(shù)史研究對此很少涉及,故本人不揣簡陋,試圖從家譜文獻的勾稽入手,做個嘗試性的梳理,因囿于本人識見與資料掌握的程度,敘述難免有疏漏與罣誤之處,好在能夠拾遺補缺,故權(quán)當(dāng)聊勝于無吧。

下面,就以筆者所閱家譜資料為主,參核其他相關(guān)文獻,將這些家族分作兩類進行敘述,第一類是與沈家有婚姻關(guān)系的家族,另一類則是與沈家沒有婚姻關(guān)系的家族。敘述詳略則視實際所得資料多寡而定,不強求一律。

一、 與吳江沈氏家族有婚姻關(guān)系的曲學(xué)家族

與吳江沈氏家族有幾代婚姻的曲學(xué)家族,除了著名的吳中葉氏、吳江顧氏和嘉興卜氏家族、婁東瑯琊王氏等家族(筆者均已撰文介紹過)以外,尚有吳江瀾溪周氏家族、吳門袁氏家族、吳江吳氏家族、吳江趙氏家族、吳江陳氏家族、吳江梅氏家族等,以下逐一敘次。

(一) 吳江瀾溪周氏

吳江瀾溪周氏家族是江南望族,與吳江沈氏家族居處“同邑”,同樣是個極有戲曲氛圍,曲家輩出的家族?,F(xiàn)存記載其家族歷史的家譜資料,據(jù)《中國家譜總目》所錄共有三種: 第一種是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吳江(瀾溪)周氏家譜》(不分卷)四冊,筆者所見是個嚴(yán)重殘缺的本子。據(jù)該譜卷首“譜目”載,該譜應(yīng)有譜序、支派、誥敕、家規(guī)、行狀、墓志銘、年表、傳、像贊、世系等二十五項內(nèi)容,而存本僅余譜序、支派、誥敕、家規(guī)、行狀等項,原譜應(yīng)有的年表、傳、世系等內(nèi)容散佚,體例不全;第二種是蘇州博物館收藏的康熙刻本補配抄本《吳江周氏家譜》四冊,所見僅存卷一、卷二,以及卷六至卷八,卷三至卷五缺佚,內(nèi)容部分刻印,部分為手抄補配,很明顯也是個殘本;第三種為蘇州博物館藏清道光八年(1828)抄本《吳江周氏宗譜》(不分卷)四冊,同樣是個殘本,僅存誥敕、墓志、家規(guī)、像贊等項,其他諸項內(nèi)容缺失。此三種家譜留存內(nèi)容大部重疊,也有一小部分可互補佚缺。因為這幾種家譜均屬稀見資料,內(nèi)容又多為史籍所不載,因此,筆者盡量就這幾種家譜提供的資料,對周氏家族的曲家及與戲曲活動相關(guān)的歷史做個描述。

1. 家族歷史、文化傳統(tǒng)與明清時期的曲家

《吳江(瀾溪)周氏家譜》(上圖抄本)卷首家族九世孫周永肩明天啟四年(1624)所撰《周氏家譜敘》說:“吾宗自漢封于汝南……隨思陵南渡,初居錢塘,后遷諸暨……宋紹興年間……遂家山陰。……后……壽一贅瀾溪張院判氏……自壽一而下,昭然明白,敢尊為吳江周氏之始祖。”而崇禎十二年(1639)山陰祁彪佳所撰《周氏族譜序》說:“周之統(tǒng)系出于汝南,相沿至今?!颐骱胫伍g恭肅公以進士舉于吳,歷仕至冢宰,樹顯名偉代于當(dāng)世。闕后冠帶蟬聯(lián),吳江周氏遂為東南望族。侍御來玉公更以直節(jié)繼之,繇是家聲益振?!倍屙樦问?1655)常熟錢謙益所撰《書吳江周氏家譜后》也說:“周氏為南渡世家,恭肅(周用)為盛世名卿,遠有代序,忠毅(周宗建)趾美相繼……吳中高門甲第,蘭倚相望,未有是也。又嘗輯古今禪門文字,州次部居,不下數(shù)百卷,珠林寶藏,于斯為盛。當(dāng)今文人詞客,著書滿家,相與搜蟲魚矜□刻者,未有是也?!奔易V中這些序、敘都告訴我們: 吳江瀾溪周氏家族源出汝南,此后南渡遷浙、再遷吳,至元末明初在吳江定居。遷吳江后,自第六世周用起開始顯達,周用中明弘治十五年(1492)進士,嘉靖年間仕至工、刑、吏部尚書,誥封光祿大夫太子少保晉太子太保,謚“恭肅”,為一代名臣;至第九世,周用曾孫周宗建(來玉公)中萬歷四十一年(1613)進士,天啟年間任御史,因上疏彈劾魏忠賢,“首觸逆珰”而聲震天下,死后追謚“忠毅”。至明末,吳江周氏家族在江南一帶已成為一個歷代仕宦的簪纓世家,也是個坐擁巨量典籍的藏書世家;家族因有幾代忠梗名臣而聲望卓著,也因知禮好學(xué)的門風(fēng)而聞名鄉(xiāng)里,更因歷代多有子孫科舉中榜,仕至高官而門楣顯耀。

但是,據(jù)家譜的記載也可知道,該家族百余年來也曾因卷入朝廷的政治斗爭漩渦而遭受打擊,社會地位發(fā)生過劇變,族中諸多士子也曾因科場失利而理想破滅、心情郁悶,等等。在這樣的家族環(huán)境里,一輩又一輩的周家子孫一方面刻苦讀書,希冀“學(xué)而優(yōu)則仕”,實現(xiàn)人生理想;另一方面也常有逃避現(xiàn)實、歸隱田園的思想。因此,周氏家族除了科名、官聲顯赫以外,也與同邑的沈氏家族一樣,整個家族都彌漫著一種“隱逸”的氣氛。這種氛圍導(dǎo)致了族中士子一旦境遇不順就會涉獵小說詞曲,或“隱于詞曲”,借此陶泄心中抑悶,這個家族也就自然地涌現(xiàn)出了一些醉心詞曲的文人士子。

比如,家譜(《吳江(瀾溪)周氏族譜》上圖抄本)所載周用之孫周旬的傳記說:“光祿公名旬,字翰臣”,少年時“發(fā)憤日昔講讀不少休”,“九試報罷”,便“謝功令而弗習(xí),旁涉稗虞象胥諸書”,常“攜鐘鼓美人過諸子家,擊鮮驩飲戒無溷”。*(明) 王稚登《周光祿存江公傳》,見上圖抄本《吳江(瀾溪)周氏族譜》。該譜所載周用曾孫周永年(字安期)的生平事跡說,周永年與“從弟季候(周宗建)皆珪璋特達,君子雄俊人也。季候(周宗建)……舉于鄉(xiāng),已而取甲第……安期(周永年)晼晚不能取一第”*(清) 錢謙益《書吳江周氏家譜后》,見上圖抄本《吳江(瀾溪)周氏族譜》卷首。。心中郁悶,因此把精力轉(zhuǎn)向了詩賦詞曲,“值諸旗亭酒樓,捉敗管拾寸幅,落筆簇簇……賓朋酬唱,離筵贈處,絲肉喧闐”*(清) 錢謙益《周安期墓志銘》,見蘇州博物館藏清道光八年抄本《吳江周氏宗譜》第2冊。。因為科考不遇,才氣無處發(fā)泄,他便常在旗亭酒樓賦詩填詞,聽歌征曲,成了熱衷填詞制曲、審音定律的詞曲行家。后來,他應(yīng)沈自晉之邀,參加了《南詞新譜》的編纂。此外,據(jù)郡邑文獻和史籍的記載,周用的玄孫周廷禧(字長康)就曾因朝廷政治斗爭牽連到家庭而遭受過諸多苦難。周廷禧是周宗建第三子,其父因彈劾魏進忠(魏忠賢原名魏進忠)遭迫害,被誣入獄,整個家庭因此卷入政治斗爭漩渦,被閹黨聯(lián)通地方官府,“下?lián)岚醋汾E”,周宗建被“緹騎逮治”入京,“下詔獄毒訊”,最后主審官“竟坐納賄萬三千”將其“斃之獄”。“宗建既死,徵贓益急”*(清) 張廷玉等纂《明史》卷二百四十五《周宗建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6356— 6359頁。,欲逼死他們?nèi)叶罂?。廷禧長兄周廷祚(宗建長子)挺身而出,為父鳴冤,但怎樣申訴均無結(jié)果,他們的家產(chǎn)也被耗盡,兄弟幾人精神上遭受沉重打擊,痛苦不堪。*參見(清) 殷增編輯《松陵詩征前編》卷八,“周廷祚”、“周廷禧”條,上海圖書館藏清嘉慶二十一年刻本。直到崇禎皇帝繼位,其父冤案才得平反。如此巨大的家庭變故和生活落差,對周廷禧的影響自然極大,使他變成了一位沉迷于詞曲、常以詞曲排遣郁悶的士子。

根據(jù)現(xiàn)存資料的記載,該家族見于文獻記載姓名的曲家有三人,分別是周永年、周永言和周廷禧,此三人均參與了《南詞新譜》的編纂,在《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九十五人名單中,周永年列第十五位,周永言列第二十六位,周廷禧則列在第四十九位。此外,八世周旬也極可能就是曲家,這四人屬同一家族有血緣關(guān)系的曲家群體。

2. 家族曲家的血緣與世系關(guān)系

該家族的曲家周永年、周永言、周廷禧以及周旬,他們間的血緣世系關(guān)系據(jù)現(xiàn)存家譜殘本記載的梳理,可用以下樹狀圖表示(見圖1,曲家以黑體字凸顯):

圖1 吳江周氏家族曲家世系圖

若用文字表述,則: 周旬為周永年、周永言從伯父,周廷禧的從伯祖;周永年為周永言長兄,周永言為周永年二弟;周永年為周廷禧從伯父,周永言為周廷禧從叔,他們之間都有血緣關(guān)系,其中周永年與周永言是親兄弟,血緣最近。

這種血緣關(guān)系也說明,詞曲天賦在這個家族中可能還有遺傳的成分。天賦基因和家族環(huán)境條件的疊加,周氏家族還應(yīng)該有更多的曲家,但因傳記資料的缺失和史料記載的不全,他們的戲曲活動未能凸顯,故今天他們的情況已很難知曉了,但僅此幾位曲家,已能彰顯周氏家族是個頗有戲曲氛圍的家族了。

3. 周氏家族與其他曲學(xué)家族的婚姻關(guān)系

周氏家族在曲壇有特殊地位,不僅是該家族連續(xù)幾代涌現(xiàn)了一些曲家,而且因為該家族與當(dāng)時幾個馳名曲壇的著名家族有婚姻關(guān)系,尤其是與吳江沈氏(曲家沈璟的家族)、吳江顧氏(曲家顧大典的家族)、嘉興卜氏(曲家卜世臣的家族)等幾個家族有幾代的聯(lián)姻。周氏家族的這些婚姻,連結(jié)了南方幾個最有名望的曲學(xué)家族,溝通了與這些家族曲家之間的血緣。又因為吳江周氏家族周用“歷仕至冢宰,樹顯名偉代于當(dāng)世”,周用曾孫周宗建則天啟年間任御史時上疏彈劾魏忠賢,“首觸逆珰”,聲震天下,周家在朝野享有很高知名度,在當(dāng)時的社會地位、聲望和政治權(quán)勢等均超過了沈、顧、卜等家族,周氏家族與這些家族幾代聯(lián)姻,族中曲家與沈、顧、卜等諸姓曲家共同觀劇賞曲,參與填詞制曲、審音定律的活動,在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詞曲活動的知名度,并幫助吳江沈氏家族在江南一帶織起了一個以沈璟——沈自晉為核心的龐大的曲家姻戚集團,推動了南方戲曲活動的活躍和繁盛。據(jù)家譜,吳江瀾溪周氏與吳江沈氏至少有連續(xù)四代十一對以上的婚姻,與吳江顧氏家族、嘉興卜氏家族、吳江吳氏家族也至少有連續(xù)兩代三對以上的婚姻。與吳中葉氏等家族也均有婚姻關(guān)系。以下就根據(jù)《吳江瀾溪周氏族譜》、《吳江沈氏家譜》、《吳江顧氏族譜》、《吳江吳氏族譜》、《嘉興卜氏家譜》等幾種家譜資料勾稽所得,對明嘉靖中至清康熙初周氏家族與上述家族相關(guān)婚姻情況羅列于下(按吳江周氏家族世系輩分的順序排列):

七世: 周國南(周用長子)娶吳江顧氏。 周氏(周用長女)配沈嘉績(沈嘉績?nèi)胭?,沈嘉績?yōu)閰墙蚴霞易迳驖h第四子)。

八世: 周京(周國南長子)娶吳江吳氏。 周甸(周國南次子)娶吳江沈氏(沈嘉謨長女)。 周采(周國南第三子)娶嘉興卜大同第三女卜舜美(曲家卜世臣從姑母)。 周旬(周國南第四子)娶吳江同里顧氏女。 周氏(周國南長女)嫁吳江顧名義(婚后生兩子,長子即顧大典)。

九世: 周之軾(周京子)娶吳江吳氏。 周應(yīng)偁(周旬子)娶吳江沈氏。 周氏(周旬長女)嫁吳江沈瓚(沈璟弟)。 周永年(周祝子)娶吳江沈氏。

十世: 周氏(周應(yīng)僖第三女)嫁吳江沈自本(沈瑜子、沈自晉從弟)。 周氏(周永年長女)嫁吳江沈氏家族沈君若。 周氏(周永年次女)嫁吳中葉氏家族葉世偁(葉紹袁子)。 周氏(周永年三女)嫁吳江沈氏家族沈永禋(沈自友子)。 周氏(?)嫁吳江沈自炳(沈珫子、沈自繼弟)。 周氏(?)嫁吳江沈自昌(沈琦子)。

十一世: 周丕訓(xùn)(周文亨子)娶吳江沈氏(沈自昌女)。

把這些婚姻關(guān)系用簡易的樹狀圖加以表示(見圖2,婚姻雙方用黑體字凸顯,中間用虛線連接,婚配方非周家的他族人氏用括號標(biāo)明),則:

通過資料的勾稽梳理以及圖示表達,可以看出兩點:

首先,這一對對婚姻關(guān)系就像來回穿梭的血緣連線,在周氏家族、沈氏家族、卜氏家族、顧氏家族等幾個著名望族幾代人間織起了一張血緣關(guān)系網(wǎng),使這些家族形成了一個整體。因為周氏家族與沈氏家族并不是單純地有十一對婚姻,與嘉興卜氏也不是單純地三對婚姻那么簡單。他們之間的婚姻,其實是周氏、沈氏、卜氏、顧氏等家族幾代人之間互相交錯的婚姻,回環(huán)穿梭,從而形成了幾個家族之間血緣的網(wǎng)狀關(guān)系。舉例來說: 周國南之子周采娶嘉興卜氏家族卜大同之女卜舜美。卜大同有三女: 長女卜舜英嫁吳承熙,次女卜舜芳嫁沈侃,三女卜舜美嫁周采(此三女均為卜世臣的從姑母),而通過卜家此三姐妹,周家與卜家、沈家、吳家都成了姻戚。而嫁給沈侃的卜舜芳,就是著名戲曲家沈璟、沈瓚的母親;此后周采之弟周旬的長女,則又嫁給了沈璟的二弟沈瓚,成為曲家沈瓚之妻,沈肇開之母;而入贅周家的沈嘉績,其次女沈氏(與周采同輩,有一半周氏家族的血緣)則嫁給了卜日驛,而卜日驛就是戲曲家卜世臣的伯父,戲曲家卜不矜的祖父,卜氏三姐妹卜舜英、卜舜芳、卜舜美的堂兄弟。而卜日驛之子卜二南,又娶了沈侃之女(即沈璟、沈瓚之妹沈璣卿)。如此周家——卜家——沈家,沈家——卜家——周家這樣回環(huán)往復(fù)的婚姻,幾代而下,就把這幾個家族的血緣溝通了起來,使幾個家族渾然連成一體,幾個家族的曲家也互相有了好幾層復(fù)雜的姻親關(guān)系,幾乎分不清如何稱謂,只能說籠統(tǒng)地說是親戚,是自家人了。圖示中周家大部分婚姻配對的回環(huán)穿梭的復(fù)雜情況大率如此,不再一一細述。

其次,這一對對的婚姻,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這些家族之間價值觀、道德觀互相認同,文化傳統(tǒng)習(xí)尚互相接納和交融的一種表現(xiàn)。因為,周氏家族與這些家族在當(dāng)時均為江南望族,而望族為維持家族地位的穩(wěn)固,對子孫后代的婚姻相對就有嚴(yán)格的要求?!秴墙苁霞易V》所載“恭肅公家訓(xùn)”曰: 子弟“婚娶不得貪豪貴,必擇禮儀之家,及察婿婦之性行純良,倫序不紊。其家風(fēng)強暴亂逆者不得與議”*見蘇州博物館藏康熙刻配抄本《吳江周氏族譜》卷二,《恭肅公家規(guī)二十條》以及上圖抄本《吳江瀾溪周氏族譜》(不分卷)第一冊《恭肅公家規(guī)》。。而與之婚配的吳江沈氏、嘉興卜氏、吳江顧氏、吳中葉氏等家族正是經(jīng)他們嚴(yán)格篩選而挑中的“禮儀之家”。吳江沈氏家族“太常公(沈漢)以諫議起家……詩禮相承,科名不絕”*清同治六年沈桂芬撰《吳江沈氏家傳》后記,見國家圖書館藏道光刊本《吳江沈氏家傳》卷末。。吳江顧氏家族,“其先自元嘆(顧雍,字元嘆,顧氏家族始祖,三國時吳國宰相,封醴陵侯,與陸遜齊名)、彥先、君叔、長康、士思、希馮諸公歷仕南朝,風(fēng)流文采,為江左士族之冠”*(明) 王稚登《衡宇顧公傳》,見上圖藏抄本《吳江顧氏族譜》第3冊。。這些家族雖一時沒有出現(xiàn)如周家這樣仕至高官的名臣,但也均為一邑之望,遠近聞名,家族文化習(xí)尚與傳統(tǒng)有周家有許多類似之處,居地又與周家處同邑、同州府,或同在江南一帶,與周家婚配當(dāng)屬門當(dāng)戶對。周家與這些家族聯(lián)姻,使各家族子孫開始互相交叉?zhèn)鞒泻脱永m(xù)對方的文化傳統(tǒng),加深了各個家族之間文化的交流融合,促進了這個這些家族間文化力量的聚合,推動了整個地域文化的繁榮和發(fā)展。而最引起筆者注意的,就是促進和增強了各個家族間戲曲活動的交流與曲家之間的交往,促進了這個地域戲曲藝術(shù)的繁榮和興盛。

舉例來說,周國南長女(周用孫女)嫁顧氏家族的顧名義,婚后得二子,長子即后來著名的曲家顧大典。據(jù)《吳江顧氏族譜》所載王錫爵撰《衡宇墓志銘》說: 顧大典“生十二歲而孤,依外家讀書”,王稚登撰《衡宇顧公傳》也說:“公(顧大典)早失吏部公(其父顧名義),依外家讀書。甫十二,作《歌兒行》,詞旨悁邑,太宜人(周氏,顧大典母親)父尋甸公(周國南)奇之?!睋?jù)家譜的這些記載可知,顧大典十二歲時,父親顧名義就故世了,其母周氏為了孩子的成長和未來,就帶他回到了娘家,也就是顧大典的外祖父家——吳江周家。因此,顧大典的少年時代,即那些讀書學(xué)習(xí)受教育的年代,都是隨母親在周家度過的。其外祖周國南(尋甸公)也非常關(guān)心這個外孫的學(xué)習(xí),欣賞他的聰穎。生活在周家,周家的文化傳統(tǒng)自然會使顧大典受感染和熏陶。顧大典成年后所顯示的戲曲才華,可說至少有一半來自他少年時代所受的教育。王稚登撰《衡宇顧公傳》言其晚年致仕后“葺故所為諧賞園者,奉太宜人板輿宴樂?!矣欣鎴@子弟奏鄭衛(wèi)新聲,公性解音律,填詞度曲,被之管弦”。也就是說,顧大典辭官后大興土木地修葺自己的私家園林,在園中蓄養(yǎng)戲班,以極大的熱情投身戲曲創(chuàng)作,創(chuàng)制新劇以家樂搬演,所有這些舉動都有一個重要目的——“奉太宜人板輿宴樂”,即侍奉自己老母——周氏。因為他母親喜歡觀劇賞曲,因為母親喜歡,顧大典就特別賣力地自度新曲,親自教家伶扮演,以此取悅母親。而其母周氏嗜好觀劇賞曲的習(xí)慣,本是周家的一種傳統(tǒng)和習(xí)慣,不僅從小就教育影響了顧大典,也被周氏和顧大典帶到了顧家,使填詞度曲,以家樂演出,眾人齊聚共同賞新曲等一系列活動成了顧氏家族文化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促進了整個顧氏家族戲曲活動的活躍,而對吳江一邑縉紳階層的文化生活也發(fā)生了重要影響。

再舉一例: 周用曾孫周永年娶沈氏為妻,無子,生有三女。因此三女所嫁之婿,周永年便視同己子,婿之父則視同兄弟了。其三女,長女嫁沈君若,次女嫁葉紹袁子葉世偁,三女嫁沈自友子沈永禋。因此,不僅周永年本人娶了沈家女,其女兒的婚姻更聯(lián)結(jié)了葉家與沈家,這兩個家族均為當(dāng)時曲壇著名的家族。周永年與婿之父葉紹袁、沈自友性情相投,三人都是喜好觀劇賞曲之文士,又因為兒女聯(lián)姻,使他們成了經(jīng)常往來的好朋友。葉紹袁《葉天寥年譜·別記》記載崇禎庚辰年(1640)的情況時有這么一段記載:

沈君張(沈自友)家有女樂七八人,俱十四五女子,演雜劇及玉茗堂諸本,聲容雙美。觀者其二三兄弟外,惟余與周安期兩人耳。安期,兒女姻也。然必曲房深屋,仆輩俱扃外廂,寂若無人,紅妝方出。*參見葉紹袁自撰《葉天寥年譜》之《年譜別記》崇禎庚辰年記載,清吳興嘉業(yè)堂刊本。

可見,周永年的兒女親家沈自友家蓄有家樂女伎,擅長搬演雜劇及湯顯祖玉茗堂傳奇諸本,“聲容雙美”。但沈自友對此秘不示人,視為家珍。能經(jīng)常觀看他家樂演出的,只有沈自友本人,他的兩三個親兄弟以及葉紹袁和周永年(字安期)這幾人。葉紹袁是沈自友的姐夫,周永年則因為“兒女姻也”,同時也是葉紹袁“兒女姻”,故被沈自友視為“自家人”,融入了這個觀劇賞曲的密友圈子。也就是說,婚姻的關(guān)系連結(jié)了周家、沈家、葉家這幾個家族的著名曲家,使他們在一起成為戲曲方面的好朋友,更多地在一起觀劇賞曲、審音定律、交流切磋,共同參與活動,結(jié)成了密友或同盟。

總而言之,因為周氏家族與吳江沈氏、吳江顧氏、嘉興卜氏、吳中葉氏等著名曲學(xué)家族有幾代人千絲萬縷的復(fù)雜的婚姻關(guān)系,溝通了諸多著名家族曲家的血緣,推動這些曲家在一起進行共同的曲學(xué)活動,使南方一帶自然地形成一個以沈氏家族沈璟——沈自晉為核心,多個家族構(gòu)成的龐大的曲家姻戚集團,推動了南方戲曲活動的活躍,促進了這一時期曲壇的繁榮。

(二) 吳門袁氏家族

吳門袁氏家族亦為明清兩代江南望族,族中亦有著名曲家。該家族的歷史資料,現(xiàn)存清光緒年間袁來儁等纂修,民國八年(1918)袁熙沐、袁熙榮等印行的《吳門袁氏族譜》一種,上海圖書館與中國國家圖書館均有收藏。該譜卷首錢大昕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所撰序云:“吳門之袁,相傳自宋南渡始遷,至元海道萬戶寧一而下乃可譜,明代衣冠人物,棫棫彬彬,六俊濟美于前,籜庵揚譽于后,一門文獻,照耀志乘,至今稱為甲族?!贝诵虻莱隽藚情T袁氏家族自遷吳后,從明代開始興盛,其勢直延續(xù)到清代中葉的歷史事實。并且指出,這個家族的興盛并非那種坐擁巨資、富甲一方的豪富之盛,而是著作豐盛、人才輩出的文化興盛。其所言“濟美于前”之“六俊”,是指袁氏家族第七世的袁袞、袁裘、袁表、袁褧、袁褒、袁袠兄弟六人,均以文行知名吳中,方志對此均有記載。而其中的袁袠,更是“六歲就學(xué),十歲即喜吟詩,有求者各就意旨應(yīng)聲占韻作草書贈之”?!百潦谷胴?,道由蘇”。聞其名,“驚嘆延見,倡和彌日,詩篇成束,贈以海外珍奇”(袁尊尼《胥臺公(袁袠)行狀》,《吳門袁氏族譜》卷一)。其詩文征服了來訪的日本使者,并流傳到海外。而所言“揚譽于后”的“籜庵”,則是指第九世著名的戲曲家袁于令,于令晚號“籜庵”。而筆者所留意的,就是那些曲家曲作和家族的戲曲活動。

1. 家族的曲家曲作

吳門袁氏家族明代中期開始涌現(xiàn)一些曲家,雖見于曲目文獻記載的人數(shù)不多,但有一位非常著名的戲曲家袁于令。

袁于令(1592—1672),吳門袁氏家族第十世人,袁堪長子,袁年孫,袁氏“六俊”之一袁褒的曾孫?!秴情T袁氏族譜》卷四《四房支譜系》載:

于令,堪長子。行一,原名晉,字韞玉,一字令昭,號鳧公,晚號籜庵。生于萬歷二十年壬辰,府庠膳生,膺歲貢。仕清,授州判官,升工部虞衡司主事,遷本司員外郎,提督山東臨青磚廠兼管東昌道,授湖廣荊州府知府。偶失官意,遂罷職。詞翰風(fēng)致,獨絕一時,所著有詩文集,尤精音律,著有《玉麟符》、《瑞玉》,傳奇《西樓記》、《玉簪記》、《金鎖記》及《音室稿》、《留硯齋集》。配唐氏,例封恭人,禮部尚書唐文恪公女,合葬寶華山唐橋先塋。二子: 穎、靖。

家譜記載言其“詞翰風(fēng)致,獨絕一時”,“尤精音律”。確實,袁于令是晚明一位頗具風(fēng)流名聲,且知音識律的戲曲作家,其所作《西樓記》傳奇,從明至清,傳唱不衰,在曲壇很有影響。祁彪佳《遠山堂曲品·逸品》評《西樓記》曰:“寫情之至,亦極情之變;若出之無意,實亦有意所不能到。傳青樓者多矣,自《西樓》一出,而《繡襦》、《霞箋》皆拜下風(fēng)。令昭以此噪名海內(nèi),有以也?!?(明) 祁彪佳《遠山堂曲品》卷上,《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六),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0頁??梢娫诹睢段鳂怯洝肥⑿械某潭?。袁于令雖才華橫溢,然其舉止放蕩不檢,且在清初便仕新朝,因此在講究品行氣節(jié)的江南文人群體中,他頗受詬病,明清兩代文人的野史筆記,對他的記載褒貶不一,貶者斥其人品鄙下,褒者則贊其才華橫溢、風(fēng)流倜儻??傊瑹o論褒貶,至少都說明了一個問題,即: 袁于令在明末至清初曲壇上,是個非常著名的人物。今人對袁于令的研究,成果頗多,如孟森《西樓記傳奇考》(《心史》叢刊,1917)、李復(fù)波《袁于令生平考略》(《戲曲研究》十九輯,1986)、陸萼庭《談袁于令》(《清代戲曲家叢考》學(xué)林出版社,1995)、鄧長風(fēng)《袁于令、袁廷梼與〈吳門袁氏家譜〉》(《明清戲曲家考略續(xù)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徐朔方《袁于令年譜》(《浙江社會科學(xué)》2002年5期)、《袁于令沒有活到八十三歲》(《浙江社會科學(xué)》2003年4期)、陸林《馮夢龍、袁于令交游文獻新證》(《文獻》2007年4期)等等,因為這些論文已從各個方面對袁于令生平和戲曲活動進行了考證和敘述,筆者在此就不重復(fù)了。

袁用寧,吳門袁氏家族第十世人,袁墉次子,出嗣為袁曼容子。《吳門袁氏家譜》卷七《五房支譜系》載:

用寧,行二,字公石,號謝櫻。長庠生。所著有《自娛集》、《于東海傳》及《十蠢》傳奇。生于萬歷十九年辛卯十二月十二日,卒于崇禎十年丁丑正月二十四日。年四十有七。配汪氏、繼陳氏……四子: 璨、朱書、朱畹、朱芾。

其實,袁用寧和袁于令一樣,都應(yīng)該算作四房支系的后裔,其父為袁墉,其祖為袁年,而其曾祖袁褒,則為四房支系始祖。袁用寧被家譜記錄到了五房支系,是因為其父袁墉已過繼為袁尊尼嗣子、袁袠?biāo)脤O,而“袁氏六俊”之一的袁袠恰是五房的始祖。這些情況,只有家譜的記載中才那么詳細,而筆者看重這部家譜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它記載了袁用寧創(chuàng)作了《十蠢》傳奇,它告訴人們,袁用寧和袁于令一樣,是一位戲曲作家,而在其他資料中,這些情況很少記載。

吳門袁氏家族有十世袁于令、袁用寧等曲家,而七世的“袁氏六俊”袁袞、袁裘、袁表、袁褧、袁褒、袁袠兄弟六人,八世的袁尊尼,九世的袁曼容等人均為著名詩文作家,也很有可能就是曲家,只可惜他們的作品沒有留存或被曲類文獻記載。

2. 同族曲家的血緣世系

根據(jù)《吳門袁氏家譜》的記載,這個家族曲家的血緣世系可用以下樹狀圖表示(見圖3,曲家以黑體字標(biāo)出):

圖3 吳門袁氏家族曲家血緣世系圖

3. 與其他曲學(xué)家族的婚姻關(guān)系

吳門袁氏家族與南方一帶多個曲學(xué)家族有婚姻關(guān)系,因此這個家族在曲壇也有一定的影響。

如袁尊尼子袁曼容(十世)娶太倉王世貞女,袁尊尼女(十世)又嫁王世貞子王士骃,袁氏家族十世這一輩就與婁東瑯琊王氏家族有兩對交叉婚姻,兩家關(guān)系非常密切。王世貞撰有曲論著作,其子其孫其曾孫均為曲家或曲論家,兩家聯(lián)姻,自然會對袁氏家族產(chǎn)生一定影響。又如袁于令二弟袁金鈆之女(袁于令侄女,十一世)嫁葉子循,而葉子循則是吳中葉氏家族著名戲曲家葉稚斐的從侄,袁氏家族與葉氏家族也是姻親。更重要的是,袁氏家族與吳江沈氏家族也有婚姻關(guān)系,沈自晉的伯父沈瑀第二任繼配夫人,就是吳門袁氏家族女(沈瑀原配吳縣張氏、繼配長洲縣劉氏均先后去世),因此沈自晉等沈氏曲家和袁于令就成了姻親,關(guān)系拉近了。另據(jù)《吳門袁氏族譜》的記載,袁于令父親袁堪的原配,即袁于令的母親就是沈氏,但是否吳江沈氏家族人氏并未注明。若是,則袁于令就有了一半沈氏家族的血緣了??傊?,袁于令和沈氏家族曲家關(guān)系密切,尤其是與沈氏家族著名的曲家沈自晉交往甚厚,這就一點不奇怪了。

袁于令與沈自晉的交往,多見于清初文獻的記載。清初著名戲曲家范文若《勘皮靴》、《生死夫妻》捲場詩有曰:“曲學(xué)年來久已荒,新推袁沈擅詞場。”又云:“幸有鐘期沈袁在,何須摔碎伯牙琴?!睂⑸蜃詴x與袁于令兩人比作歷史上著名的音樂家鐘期和伯牙,并將兩人的曲學(xué)成就才華相提并論。據(jù)《吳江沈氏家傳·鞠通公傳》記載,沈自晉“嘗隨其從伯詞隱先生為東山之游,一時海內(nèi)詞家如范香令、卜大荒、袁幔亭、馮猶龍諸君子群相推服。卜與袁為作傳奇序,馮所選《太霞新奏》推為壓卷?!鄙颦Z、沈自晉的“東山之游”不知具體在哪一年,但肯定是在沈璟去世的萬歷三十八年(1610)前,或可能就在萬歷三十八年,當(dāng)時袁于令十九歲,剛創(chuàng)作了《西樓記》,名滿天下,而沈自晉二十八歲,也有了不少曲類作品??梢?,沈璟、沈自晉的“東山之游”,與諸多曲壇名家相聚相識。沈自晉也與范文若、卜世臣、袁于令、馮夢龍等人從此相識并且交友。后來,袁于令還為沈自晉傳奇寫序,成為知音好友?;蛟S是性格相投吧,兩人還曾在揚州共同仗義行俠,幫助一位書生朋友蟬生與“有力者”爭奪妓女周非月。此事見載《吳騷合編》和《太霞新奏》所收袁于令作[八聲甘州·冤家聚首]散曲套曲。事件經(jīng)過是: 蟬生與妓女周非月相戀,“而是夜適有力者召周生歌以侑觴”,周非月沒有立即應(yīng)召,“有力者”竟派打手前來“焚被破舟”。袁于令與沈自晉兄弟知道后義憤填膺,共同出資租了湖船,備了酒席,特請周非月和蟬生相聚。事后,沈自晉和袁于令分別寫了《泣送非月》和《代周生賦別曲》。

沈自晉對袁于令的詞曲才華極其欽佩和倚重。他重定編纂《南詞新譜》,請袁于令參閱其稿,并將袁于令姓名列在《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第十位。而編譜時,沈自晉則采用了不少袁于令作品作為范例。在《重定南詞全譜凡例·采新聲》一段中,沈自晉泛論新一代詞曲的名家,就提到了袁于令,說:“前輩諸賢不暇論,新詞家諸名筆,如臨川、云間、會稽諸家,古所未有,真似寶光陸離,奇彩騰躍。即吾蘇同調(diào),如劍嘯、墨憨以下,皆表表一時……予敢不稱膺服?!逼渲械摹皠[”就是指袁于令,袁于令室名“劍嘯閣”?!赌显~新譜·古今詞曲入譜總目》有袁韞玉《鹔鹴裘》條,下注:“名晉,字令昭,別號幔亭仙史,吳郡人,所著《劍嘯閣》傳奇五種。”可見,沈自晉把袁于令視為新詞曲名家的代表人物,并將其所制“新聲”采擷入譜作為范例。在沈自晉的傳奇《望湖亭》第一出[臨江仙]詞中,列出了以自己從伯父沈璟為首的一個曲壇流派的豪華陣容:

詞隱(沈璟)登壇標(biāo)赤幟,休將玉茗(湯顯祖)稱尊。郁藍(呂天成)繼有槲園人(葉憲祖)。方諸(王驥德)能作律,龍子(馮夢龍)在多聞。 香令(范文若)風(fēng)流成絕調(diào),幔亭(袁于令)彩筆生春。大荒(卜世臣)巧構(gòu)更超群。鯫生(沈自晉本人)何所似?顰笑得其神。

這里提到的八位著名曲家,其中一位就是袁于令。袁、沈關(guān)系融洽,一直持續(xù)到晚年。清順治十六年(1659)袁于令自杭州赴南京途中,曾特地訪沈自晉于吳江,事載張貴勝《遺愁集》卷一:

己亥(即清順治十六年,1659),京口被海風(fēng)之禍,袁荊州籜庵時在武林,其家室寓江寧,聞亂,遄歸省親。道經(jīng)吳江,沈長康其老友也,因過訪。謂長康曰:“吾二人齒暮矣,相去迢遞,恐無再見之期矣。”沈為之黯然。

該年袁于令六十八歲,沈自晉七十七歲,兩人都年事已高,而且戲曲作品都已非常流行,《南詞新譜》也已刊行,在曲壇的成就兩人似乎也到了頂點,想起曾經(jīng)的風(fēng)流倜儻,曾經(jīng)的共同輝煌,不免有些白駒過隙,美人遲暮的感慨。兩人惺惺相惜,可謂一世知音。一方面是因為兩人姻戚的關(guān)系,更重要的則是兩人共同的興趣愛好、文化習(xí)慣。他倆的交往和戲曲活動,反映了吳門袁氏家族與吳江沈氏家族在家族文化方面上的互相認同互相支持和呼應(yīng),當(dāng)然,也擴大了沈氏家族以及袁氏家族在曲壇的影響。

(三) 吳江吳氏家族

吳氏家族也是明清兩代吳江的望族,與吳江沈氏家族居處“同邑”,也是個極有戲曲氛圍,曲家輩出的家族。現(xiàn)存記載其家族歷史的家譜資料,筆者所見兩種: 一是吳江市圖書館所藏清刻本《吳江吳氏族譜》,另一種是上海圖書館所藏民國十六年(1927)南社紅格紙抄本《吳江吳氏族譜》,這兩種族譜均為殘本,所剩內(nèi)容基本相同,均為部分人物墓志銘,其他如世系譜、世系表、傳記等內(nèi)容全部亡佚。本文借此殘譜,并參照方志及其他郡邑文獻對這個家族的歷史和戲曲活動做一番勾稽和梳理。

據(jù)家譜及其他文獻記載,吳江吳氏家族自從明中葉起逐漸知名鄉(xiāng)里,名人輩出: 吳洪,成化十一年(1475)進士,正德年間仕至南刑部尚書;吳洪有三子: 吳山、吳巖、吳昆,其長子吳山亦于明嘉靖年間仕至刑部尚書,父子兩代刑部尚書,時人皆稱:“吳江之吳有兩大司寇(“大司寇”為刑部尚書別稱),其一為立齋公洪,官南京刑部尚書贈太子少保,其一為讱庵公山,官刑部尚書贈太子少保。”(家譜載王錫爵撰《鄉(xiāng)進士霽宇公吳公暨配凌孺人合葬墓志銘》)“吳與吳最著,世有名德,其至兩司寇,而后再傳……”(家譜載吳文企撰《誥贈宜人吳母黃氏墓志銘》)至明末,吳昆曾孫吳昌時,為崇禎七年(1634)進士,官至吏部文選郎中,《明史》言其“有干材,頗為東林效奔走。然為人墨而傲,通廠衛(wèi),把持朝官,同朝咸嫉之”。結(jié)果被崇禎帝所殺。而吳山曾孫吳易則為明末著名的抗清將領(lǐng),順治二年(1645)揚州陷落,他在吳江一帶號召舟師,組織義軍、屯湖蕩間與清軍周旋,兵敗被俘,不屈而死,南明朝庭封其為兵部尚書、長興伯。上述人物均為吳氏家族見載史冊的著名人物,正所謂“吳為甲族,世有偉人”(見家譜載周道登《中憲大夫河南按察司分巡河北道副使元谷吳公墓志銘》)。此外,吳氏家族亦多詩人和曲家,并與其他曲學(xué)家族有頗多聯(lián)姻,其家族曲家的活動對曲壇也有一定影響。

1. 吳氏家族的曲家及世系血緣

據(jù)家譜和各種文獻的記載,明末至清初吳江吳氏家族連續(xù)三代至少涌現(xiàn)了五位曲家,分別是: 吳瑞徵(字仲庚,號元谷)、吳鏘(字聞瑋,號玉川,吳洪五世孫)、吳溢(字千頃,吳洪六世孫)、吳兆騫(字漢槎,吳洪七世孫)和吳之紀(jì)(字小修,吳洪七世孫),同邑著名曲家沈自晉在編纂《南詞新譜》時,曾邀該家族的吳溢(字千頃)、吳鏘(字聞瑋)和吳兆騫(字漢槎)參與,三人分別名列《南詞新譜參閱姓氏》的第五十三位、六十位和六十一位。這幾位曲家同時也是明末清初吳江詩壇上頗有名氣的詩人。殘存的《吳江吳氏族譜》刻本和抄本中,有吳鏘、吳瑞徵和吳兆騫三人的墓志銘,清初潘檉章所纂《松陵文獻》、清乾隆年間吳江袁景輅所纂輯《國朝松陵詩征》、清嘉慶年間殷增編輯的《松陵詩征前編》等郡邑文獻中,有這幾位詩人曲家的詩文和零星生平事跡記錄,這些都給我們提供了可資參考的材料。以下,就據(jù)殘存《吳江吳氏族譜》和其他文獻記載,對這些曲家的生平作一簡略敘述:

吳瑞徵(1570—1624),字仲庚,號元谷,吳洪五世孫。《吳江吳氏族譜》載周道登撰《中憲大夫河南按察司分巡河北道副使元谷吳公墓志銘》(上圖藏抄本與吳江藏清刻本內(nèi)容相同)記載其生平曰:

公諱瑞徵,字仲庚,姓吳氏,別號元谷,五世祖太仆公,志所載全孝翁(吳璋)也,高祖立齋公(吳洪)南京刑部尚書,曾祖讱庵公(吳山)刑部尚書,俱贈太子少保;祖德泉公(吳邦杰),父霽宇公(吳承廉)……公生而穎異……庭前數(shù)步,摩墨數(shù)聲,濡毫染楮,一藝立就。精義奇藻,燦然溢目。間有推敲,少選出示,則另一稿矣?!河?萬歷三十七年,1690)舉順天京兆,庚戌(萬歷三十八年,1610)成進士……晉憲副,分巡河北……每扶疾拮據(jù),遂困勞增劇,不得已移疾乞歸。乃忽掛重劾……非主上圣明,晰公無罪,幾供邯鄲刀俎矣。公歸而感荷圣恩,獲此余生。日縱心翰墨,娛情墳典,間為聲歌樂府以自適。出所藏古人名筆,宋榻善本,時自摩玩。所輯有左儲二冊,子夜遺音四卷。親知過從,杯酒流連,蠟屐煙艇,湖山嘯傲,意甚得也。偶病瘧,陡至嘔血,竟以不起。嗚呼!……生隆慶庚午(隆慶四年,1570)四月二十九日卯時,卒天啟甲子(天啟四年,1624)六月一日申時,享年五十有五,子男五: ……女四……

根據(jù)墓志記載,可知吳瑞徵少年時就“濡毫染楮,一藝立就。精義奇藻,燦然溢目”。萬歷三十八年(1610)進士出仕后,為官正直,恪盡職守,勤政廉潔,乃至積勞成疾,不得不“移疾乞歸”。致仕歸田后,他才“日縱心翰墨,娛情墳典,間為聲歌樂府以自適”。與親友們“杯酒流連,蠟屐煙艇,湖山嘯傲”,開始過著放縱的生活。記載中提到,此時他除了沉浸于詩酒書畫外,還經(jīng)?!盀槁暩铇犯宰赃m”,也就是說他成了一個以創(chuàng)作詞曲新聲為樂的曲家,這是各種曲類書籍和史志等文獻未能提及的。因此,人們雖知吳瑞徵是位著名詩人與畫家,卻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出色的曲家,故筆者特將這些資料補出,以饗讀者。

吳鏘(1629—1690),字聞瑋,號玉川,吳洪五世孫。家譜所載清雍正十二年(1734)朱范所撰《吳玉川先生合葬墓碣》(上圖藏抄本與吳江藏清刻本內(nèi)容相同)曰:

吳玉川先生諱鏘,字聞瑋,大司寇立齋公五世孫也。我邑知名士也。淑配厐碩人,諱蕙孃,字小畹。我邑巨族明經(jīng)生一公女,進士霦之妹。先生少負才望,隨其世父吏部公與海內(nèi)鉅公逰,聲稱籍甚。迨娶龐碩人,適當(dāng)鼎革之際,乃韜光匿采,不求仕進。龐碩人賢而有才,務(wù)去華崇樸,與夫子有偕隱之志,由是伉儷間以唫詠唱酬為樂。先生詩既高古,取法唐賢;而碩人之詩風(fēng)雅溫柔,迥出香奩之外,而書法蒼秀,亦不似閨閣中人,故踵門求者無虛日。所居繞云館與蔽廬止隔一垣,庭中碧梧翠竹,紅椒紫藤,繞列交映,四方騷人詞客往來無間。廣陵宗海岑作《偕隱歌》留題草堂而去,蓋實錄也。康熙乙丑歲,厐碩人謝世,年五十有六。著有《唱隨集》、《唾香閣集》若干卷。碩人歿后,先生游廣陵,至如皋,冒辟疆先生客之,辟疆之門名流云集,要以先生為騷壇祭酒焉。歲庚午,玉川年六十有二,病卒于辟疆家,嗣君奔喪扶櫬歸里,凡屬親朋靡不浩嘆。

據(jù)墓碣可知,吳鏘是吳江的“知名士”,所娶妻厐蕙孃,也是出名的才女。兩人成親之際,正值“鼎革”,吳鏘不再求仕,而妻厐氏也有“偕隱之志”,于是夫妻偕同隱居,以詩文酬唱為樂。四方知其名者登門求詩求書求畫,絡(luò)繹不絕,真所謂人愈隱而名則愈揚。此階段他還參與了一些填詞制曲和編纂曲譜的活動,沈自晉編纂《南詞新譜》曾邀其“參閱”,與沈永令等人一起在玉樹堂作樂會,樂工沈遂將諸人新作譜入曲?!秶闪暝娬鳌肪矶睹隆愤€記載了龐蕙孃與馮小青一段交往:

蕙孃詩詞書法擅絕當(dāng)時,片紙只字,莫不珍惜。有女妓小青者,色藝皆精,甞演劇復(fù)復(fù)堂,持扇叩唾香閣乞書。蕙孃即調(diào)《桂枝香》一闋,有“浪萍飛絮前生果,別是傷心一小青”之句,一時傳誦。

可見當(dāng)時著名才女馮小青曾在吳江復(fù)復(fù)堂演劇,特地登門求龐蕙孃題扇,因馮小青有“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的詩,而龐蕙孃所贈《桂枝香》詞中有“浪萍飛絮前生果,別是傷心一小青”句,故《牡丹亭》劇、馮小青詩、龐蕙孃詞一并傳誦,成就了一段有關(guān)牡丹亭劇本的佳話??滴醵哪?1685),龐蕙孃故世,吳鏘便離了開故鄉(xiāng)外出游歷,至如皋名士冒辟疆家,被挽留在如皋直至去世。

吳兆騫(1631—1684),字漢槎,吳洪七世孫。家譜所收徐釚撰《孝廉漢槎吳君墓志銘》記載其生平曰:

漢槎姓吳氏,諱兆騫,字漢槎。世為吳江人,明刑部尚書立齋公七世孫也。父燕勒諱晉錫,舉庚辰進士,授永州府推官,漢槎垂髫隨至任所,過潯陽大別,由洞庭泛衡湘,攬其山川形勝景物氣象為詩賦,驚其長老。未幾,流寇張獻忠蹂躪楚地,漢槎奉母歸,燕勒公亦解組旋里。值我國朝平江南,漢槎年方英妙,相隨諸兄為雞壇牛耳之盟,馳騖聲譽,與今長洲相國文恪宋公,家司寇、司農(nóng)玉峰兩徐公暨諸名賢角逐藝壇,談?wù)擄L(fēng)生,酒闌燭跋,揮毫落紙如云煙,世咸以才子目之。丁酉登賢書,會科場事起,下刑部獄,羈囚請室,慷慨賦詩。隨蒙世祖章皇帝寬宥,戍寧古塔,太倉吳祭酒梅邨為《悲歌行》以贈之,有“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之句,送吏無不嗚咽,而漢槎獨賃牛車載所攜書揮手以去。在寧古塔垂二十余年,白草黃沙,冰天雪窖,較之李陵蘇武,尤覺顛連困厄也。無錫顧梁汾舍人,與漢槎為齠齔交,時在東閣,日誦漢槎平日所著詩賦,與納臘侍衛(wèi)性君如謝榛之于盧柟者,性君固心異之,思有謀歸漢槎矣。會今上御極二十有一載,詔遣侍臣致祭長白山,長白山者,東方之喬岳也,與寧古塔相連,漢槎為《長白山賦》數(shù)千言,詞極瑰麗,籍侍臣歸獻。天子動容咨詢,而納臘侍衛(wèi)因與司農(nóng)、司寇暨文恪相國醑金以輸少府佐匠作,遂得循例放歸,然在絕域已二十三年矣。時余方官京師,亦于漢槎一效奔走。其歸也,抱頭執(zhí)手為悲喜交集者久之。其母固無恙,而其兄已相繼云亡。遂為經(jīng)師館于東閣者,期年歸而與太夫人上觴稱壽,宗黨戚里咸聚,以為相見如夢寐也。乃未及一年復(fù)至都門,竟卒于旅舍。嗟嗟,豈非其命之窮也哉。

初,漢槎為人性簡傲,不諧于俗,以故鄉(xiāng)里嫉之者眾,及漂流困厄于絕塞者垂二十余年,一旦受朋友脫驂之贈,頭白還鄉(xiāng),其感恩流涕固無待言,而投身側(cè)足之所,猶甚潦倒不自修飾,君子于是嘆其遇之窮,而益痛其志之可悲也已。余為吳氏婿,余亡妻與漢槎為兄妹行,且幼同學(xué)也,余故知之獨深。漢槎以前辛未十一月某日生,其卒以康熙二十三年十月某日,年五十四。

撰寫此墓銘者徐釚為吳兆騫妹夫,對吳兆騫的情況非常了解。據(jù)銘可知,吳兆騫一生才華橫溢卻經(jīng)歷坎坷,早年“揮毫落紙如云煙,世咸以才子目之”。據(jù)《南詞新譜》序和《南詞新譜參閱姓氏》,可知順治二年至順治十二年(1645—1655)間,沈自晉曾邀其參閱《南詞新譜》稿,所以,吳兆騫也算得上是一位知音識律的曲家。但卻不幸的是卷入“丁酉科場案”,“下刑部獄”,“戍寧古塔”,即被流放到距京城有七八千里遙的東北寧古塔去了。此案發(fā)生在清順治十四年(1657,農(nóng)歷丁酉),罹禍人數(shù)甚多,江南鄉(xiāng)闈主考官方猷、錢開宗等十七名考官處死,舉人方章鉞等八人革除功名,責(zé)四十板,籍沒家產(chǎn),吳兆騫與方拱乾等一起流徙寧古塔?!肚迨犯濉贰ⅰ肚迨雷鎸嶄洝?、《清朝野史大觀》對此都有記載,筆者不再細述,筆者要說的是,據(jù)記載,吳兆騫其實并無行賄作弊情節(jié),罹禍時年僅廿七歲,至康熙二十年(1680)被赦還鄉(xiāng),已年過半百,兩鬢斑白,且不久便與世長辭了,這顆本欲大放異彩的江南名士新星,就這樣早早地隕落了。但凡與其有過交往、了解其才華與品性之人,無不為之惋惜。吳兆騫案也算得上是江南詩人曲家受到科場案牽連的一個有名的案例。

吳溢,字千頃,吳洪六世孫。崇禎壬午(1642)舉人,官太和學(xué)教諭。曾受沈自晉之邀參閱《南詞新譜》,也是位知音識律的曲家,同時他也是位詩人,其詩收入清嘉慶殷增編輯的《松陵詩征前編》卷八。因家譜資料殘缺,沒有與他相關(guān)的傳、墓志、行狀、世系等資料,故其生平事跡只能據(jù)《南詞新譜》和詩征前編的記載簡述至此了。

吳之紀(jì),字小修,一字天章,號慊庵。順治六年(1649)進士,吳洪七世孫,父吳恪,祖父即曲家吳瑞徵。殘存家譜中沒有他的傳記、墓志和行狀,只在其祖父吳瑞徵的墓志銘中順帶提到了他,其生平事跡在譜中可勾稽的資料甚少。然吳之紀(jì)也是清初吳江著名的詩詞作家,同邑詩人徐釚《詞苑叢談》卷九記載了康熙十一年(1672)吳之紀(jì)與沈永令、吳鏘等集玉樹堂作樂會,樂工沈遂譜諸人新作入曲之事,可見吳之紀(jì)也是一位愛好與擅長填詞制曲的曲家。清乾隆年間吳江袁景輅所輯《國朝松陵詩征》卷一錄有吳之紀(jì)所撰詩作,曰:“一曲才成傳樂府,十千隨到付纏頭。當(dāng)時記得輕分手,王粲高樓鸚鵡洲?!被蚣礊檫@次樂會所作。

總之,從現(xiàn)存文獻中至少可以勾稽出吳江吳氏家族明末至清初三代五位曲家,可見這也是個頗有戲曲氛圍、曲家輩出的家族。根據(jù)家譜和其他文獻資料的互相參核梳理,上述五位吳氏曲家的血緣世系關(guān)系可用以下樹狀圖來表示(見圖4,曲家以黑體字標(biāo)出):

圖4 吳江吳氏家族曲家血緣世系圖

據(jù)記載梳理,可以清楚地知道,這五位曲家全都是立齋公吳洪的后裔: 其中,吳瑞徵、吳之紀(jì)、吳兆騫三人屬立齋公(吳洪)——讱庵公(吳山)這一支系;進一步分叉,則吳兆騫屬讱庵公(吳山)——參政公(吳邦棟)支系,吳瑞徵和吳之紀(jì)則屬讱庵公(吳山)——德泉公(吳邦杰)支系,吳之紀(jì)是吳瑞徵之孫,即吳瑞徵次子吳恪之子。至于吳鏘和吳溢二人,因為家譜殘缺,沒有說明他倆父親誰氏、祖父誰氏,僅知吳鏘為吳洪五世孫,吳溢為吳洪六世孫,因此就將他倆排列在圖中相應(yīng)的位置,其父、祖、曾祖位置俱標(biāo)上問號,以待日后發(fā)現(xiàn)資料時補充。

2. 吳氏家族與其他曲學(xué)家族的婚姻關(guān)系

吳江吳氏家族在曲壇有特殊的地位,家族連續(xù)幾代涌現(xiàn)了一批曲家,而且該家族與當(dāng)時馳名曲壇的幾個著名家族還有千絲萬縷的婚姻關(guān)系,尤其是與吳江沈氏家族,有幾代的聯(lián)姻。筆者把家譜記載的吳氏家族人士婚姻情況進行梳理,勾稽出吳氏家族與其他曲學(xué)家族婚姻情況羅列于下:

吳洪四世孫吳承熙(吳兆騫曾祖)娶嘉興卜大同女,即著名戲曲家卜世臣從姑母。

吳洪五世孫吳士龍(吳兆騫祖父)娶吳江周甸女,繼娶周氏,均恭肅公周用曾孫女。

吳洪五世孫吳士韺(吳兆騫叔祖)娶顧允升女。

吳洪五世孫吳嘉徵娶太倉王錫爵女,即著名戲曲家王衡之妹。

吳洪五世孫吳陛恩(吳煥長子、吳邦相子)娶吳江顧名實女,顧名實即顧大典從伯父。

吳洪五世孫女吳氏,適吳江沈氏家族沈僖(沈嘉禾子,沈漢孫)。

吳洪五世孫女吳氏(吳承廉四女、吳嘉徵妹)適吳江顧慶平,即著名曲家顧大典季子。

吳洪五世孫女吳氏(吳志道長女)適吳江沈珣,即著名曲家沈璟從弟、沈自友之父。

吳洪六世孫吳述(吳璧子、吳承謙孫)娶吳江著名曲家沈珂第三女(沈自晉從妹)。

吳洪六世孫女吳氏(吳嘉徵長女)配吳江著名戲曲家沈璟之子沈自銓。

吳洪六世孫女吳氏(吳瑞徵三女)適吳縣申氏家族申用嘉之子。

吳洪六世孫女吳氏(吳瑞徵四女)適太倉王時敏子。

吳洪七世孫吳之紀(jì)(吳瑞徵孫,吳恪子),配著名戲曲家沈自友之女。

吳洪七世孫女(吳遠女)配吳江著名戲曲家顧有孝(顧允中子)。

其中,吳氏和吳江沈氏家族締結(jié)的婚姻至少也有五對: 沈僖娶吳氏,沈珣娶吳志道女,沈自銓娶吳嘉徵女,吳述娶沈珂女,吳之紀(jì)娶沈自友女。與顧氏家族至少也有兩對: 吳陛恩娶吳江顧名實女,吳嘉徵妹嫁顧大典子顧慶平。與這些家族的婚姻,溝通了吳氏家族曲家與這些家族曲家的血緣,也推動了家族之間戲曲活動的交流。

(四) 吳江趙氏

清初吳江的趙申祈(字純公)和趙申初(字元旭),兩人都是精通曲律的曲家,在《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九十五人名單中分別列在第六十三位和第九十五位,而這兩位曲家恰是親兄弟,都是崇禎十年(1637)進士、長沙縣令趙玉成的兒子。

清康熙錢霑等纂《吳江縣志續(xù)編》卷六趙玉成傳曰:

趙玉成,字彥球,天啟丁卯(天啟七年,1627)舉于鄉(xiāng),崇禎丁丑(崇禎十年,1637)進士。父鳴陽,萬歷壬子(萬歷四十年,1612)經(jīng)魁,丙辰(萬歷四十四年,1616)會試,為同邑沈同和暗連坐號,更余七章草畢,憑幾略睡,同和取稿竟錄。不得已,抹稿復(fù)構(gòu)。榜發(fā),同和會元,鳴陽第六。事發(fā)論削而名益重。玉成平生多大節(jié),父為流言所構(gòu)禍,嚴(yán)旨逮獄,手撰訟冤疏凡數(shù)千言,剴切動聽。疏入,當(dāng)寧得其情,事遂大白。初仕長沙令,邑多宗人大猾,不奉約束,玉成冰蘗自矢,以誠信相孚,宗人亦凜凜奉法。又不畏強御,積猾交通要津,官吏素不敢詰者,至是皆懾息,邑遂大治,去任后祀名宦。再令惠安,有海盜數(shù)十人久系七、八年,中有一囚,年方十七,公曰: 無九齡即為盜者。遍訊諸囚,得其情,力釋無辜數(shù)人,人皆頌其仁明??紳M,行取升吏部文選司主事,晉本部員外郎,歷文選司郎中。鼎革后隱居不出,作《和陶詩》以自況云。子申祈,字元康,饒經(jīng)濟,試成均優(yōu)等,考授中書舍人。申初,字元旭,康熙甲子舉人。

清乾隆吳江袁景輅輯《國朝松陵詩征》卷三曰:

趙申祈,字元康,一字榖壇,明長沙令玉成子,國學(xué)生,官中書舍人,有《穀壇詩存》。

同書卷七載:

趙申初,字元旭,一字蕉圃。明長沙令玉成第三子,康熙甲子(康熙二十三年1684)舉人,有《蕉圃詩鈔》。

同書卷七,還有其仲兄趙申祚的傳略。據(jù)這些記載,可明確地知道,趙申祈、趙申祚、趙申初三人是親兄弟,趙申祈居長、趙申祚為仲、趙申初為季。兄弟三人均為清初吳江詩壇出名詩人,其父長沙令趙玉成也是明末吳江著名詩人。而其祖父趙鳴揚,曾在萬歷四十四年(1616)會試中,在考場上完成了作文被同邑沈同和(沈啓族人士,與沈漢家族非同族人)取去抄錄交了卷(兩人考場座號相連),自己只能再作文一篇交卷。發(fā)榜時,“目不知書”的沈同和因此而中了“會元”(第一),趙鳴揚也同時中式。結(jié)果輿論大嘩,咸以為沈同和舞弊,有人捉刀代筆。此事驚動了萬歷皇帝,便命取中者復(fù)試,結(jié)果,沈同和原形畢露,受到處罰,謫戍遠方。而趙鳴揚也因此被除名。但是,因其在考場上連寫兩篇作文均中式,雖受處罰,名聲反而更大了。正所謂“事發(fā)論削而名益重”。清嘉慶年間殷增編輯的《松陵詩征前編》卷七有曰:

趙鳴揚,字伯邑,號新盤。萬歷丙辰進士,尋除名。崇禎間贈翰林院修纂。

并按:

修撰(趙鳴揚)少穎異,詩文倚馬立就??茍鍪掳l(fā),傳聞宮禁中宮驚嘆,為上言之,上亦憐其才,而卒不果用也。然才名已震海內(nèi),嘗客游齊魯間,有魏姓者厚幣聘,辭不就。崇禎初,遂有追誣修撰為進忠(魏進忠即魏忠賢)所識者,詔逮下獄。其子玉成伏闕訟冤,事得解,且請恤,故有修撰之命。

由此可見,趙鳴揚——趙玉成——趙申祈、趙申祚、趙申初,趙家連續(xù)三代都是才華橫溢的文人才子。因此,他們家也被不少江南的士林人士所看重,同樣,他們也為同邑的沈氏家族(沈漢、沈璟家族)所看重,沈氏家族的曲家沈自昌就把自己的孫女(沈永達女,曲家沈憲楙之姊)嫁給了趙申初,兩家聯(lián)了姻,沈家編纂《南詞新譜》,沈自晉也邀請趙申祈和趙申初兩人“參閱”,因此,趙家的才子們也曾為編纂《南詞新譜》作了貢獻。

趙氏家族曲家的世系關(guān)系及與沈家的婚姻關(guān)系可用如下樹狀圖表示(見圖5,曲家用黑體字凸顯,父子兄弟的血緣關(guān)系用實線相連,夫妻的婚姻關(guān)系用虛線相連):

圖5 吳江趙氏家族(趙鳴揚家族)曲家世系圖

此外,吳江還有另一個較有名望的趙氏家族,該族與上述趙鳴揚家族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該族也有一位曲家趙瀚(字砥之)參與了《南詞新譜》的編纂,在《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他列名五十二位。該家族的歷史資料現(xiàn)存清抄本《吳江趙氏族譜》一種,藏吳江市圖書館。其中有些趙瀚的相關(guān)資料?!秴墙w氏族譜》卷二《世考·十一世》記載趙瀚的生卒配葬,曰:

瀚,賡長子,字砥之,號二持,別號臥樵,邑庠廩生。萬歷乙巳(1605)三月廿九日生,康熙庚申(1680)五月四日卒,年七十六。配陳氏,順治壬辰正月廿四卒,年四十六。側(cè)室龐氏,康熙癸卯九月十三卒,年四十。合葬仰天塢新阡。子男三: 祖述、廷標(biāo)、侯述……女四……

卷五《系圖》載其世系世次,刪去無關(guān)枝蔓,錄至趙瀚之子十二世,則如下圖6:

圖6 吳江趙氏家族(趙寬家族)曲家世系圖

據(jù)載,他們這個家族歷代也有不少名士,如趙瀚的六世伯祖趙完、趙寬以及趙瀚的祖父趙士諤等等,都是吳江一帶的著名文人,所撰詩文廣為流傳,《吳江縣志》、《松陵詩征》等郡邑文獻都有記載。然未知這些人士是否亦為曲家,若是曲家,或有曲作,或參與了審音定律、編纂曲譜等等活動,那么該家族也算得上有幾代曲家的曲學(xué)世家了。

(五) 吳江梅氏

吳江梅氏家族。該家族也有幾位曲家參與了《南詞新譜》的編纂,其中“同閱”和“同校字”者為梅正妍(映蟬)和梅翀云(虬章),而在《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列名者又有梅正妍(映蟬),排在第八十七位。《南詞新譜》的署名方式,沈璟為“原編”,沈自晉為“重定”,與沈自晉一起參與編纂者為“同閱”或“同校字”,而提供意見建議、貢獻資料、審閱曲譜稿者為“參閱姓氏”。那么,吳江梅氏家族的梅正妍和梅翀云兩人都參與了編纂,而梅正妍不僅參與了編纂,還參與了提意見、審閱曲譜稿等事宜。在署名中,梅正妍和梅翀云均注明是沈自晉之“甥”?!吧?,按我國古代稱呼的習(xí)慣,姊妹之子應(yīng)稱“甥”,而女婿也可稱“甥”,此外姑之子、舅之子、妻之兄弟、姊妹之夫等亦可通稱為“甥”。在《南詞新譜》署名中,沈自晉的女婿顧來屏(顧必泰)、葉玨等均注為“甥”,而梅正妍也正是沈自晉的女婿。據(jù)《吳江沈氏家譜》卷七《世系》記載,可知沈自晉有六個女兒,第二個女兒就嫁給了梅正妍,而第六個幼女則嫁給了梅調(diào)鼎。梅正妍和梅調(diào)鼎都是沈自晉女婿,未知梅翀云究竟是沈自晉姊妹之子或是女婿。但總而言之,這幾位梅氏曲家都是沈家姻親,梅氏家族是個與沈家有婚姻和血緣聯(lián)系的曲學(xué)家族。

(六) 吳江陳氏

吳江陳氏家族的陳猶聃(字眉生),在《南詞新譜》編纂時是“同閱”和“同校字”者,而陳紹祉(字孝將)則是《南詞新譜》編纂的“參閱者”,在《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名列第十三位。據(jù)《吳江沈氏家譜》卷七《世系》記載,沈瑄(九世)有四子四女,四子為自晉、自普、自魯、自習(xí);四女則長適陳紹祉,次適周世澄,次適李世英,次適楊夢祥。則已可確知陳紹祉是沈家女婿,與沈自晉同輩。又沈自晉《鞠通樂府》有[古輪臺]套曲《亂后山居詠懷陳孝翁妹丈》,則可進一步確知陳紹祉娶了沈自晉長妹為妻,是沈自晉妹夫。至于陳猶聃(字眉生),則比沈自晉小一輩,在《南詞新譜》“同閱”或“同校字”的署名中沈自晉稱其為“甥”,則陳猶聃或即其沈自晉長妹之子,也即妹丈陳紹祉子;也可能是陳紹祉從子,比陳紹祉小一輩。沈自晉稱其“甥”,因為他是比陳紹祉小一輩的沈家女婿,因為《吳江沈氏家譜》卷七《世系》記載,陳猶聃也是沈家女婿,沈家十世沈自晉從弟沈自昶有四女,第三女即陳猶聃妻。陳家至少有陳紹祉、陳猶聃兩代人是沈家女婿,都曾協(xié)助沈自晉編纂《南詞新譜》,也算是個與沈家有婚姻和血緣聯(lián)系的曲學(xué)家族。

二、 與沈氏家族無婚姻關(guān)系的曲學(xué)家族

《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這份名單所見之蘇松兩府的曲學(xué)世家,還有一部分是與吳江沈氏家族沒有婚姻關(guān)系的,但這些家族在曲壇也非常有影響。如吳縣文氏家族、蘇州馮氏家族、上海范氏家族、華亭宋氏家族,等等。

(一) 蘇州文氏

《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這份名單中,有一位姓文名果字園公的蘇州籍曲家,其姓字列在九十五人中的第六十八位。此人似乎并不起眼,然一查家譜,卻發(fā)現(xiàn)他是明代著名詩人畫家文徵明的后代。明清兩代,文氏家族在蘇州乃至整個江南都頗具文化影響。該族現(xiàn)存家譜資料有清文含纂輯的《文氏族譜續(xù)集》一種,民國十八年(1929)蘇州曲石精廬刻《曲石叢刻》本。現(xiàn)就這部族譜資料的記載,梳理這個家族的曲家和世系等情況。

《文氏族譜續(xù)集》卷首雍正年間楊繩武所撰序曰:“吳中舊族以科第簪冕世其家者多,而有詩文筆翰流布海內(nèi),累世不絕則莫如文氏。……明成化間代有聞?wù)?,至待詔徵明先生而文氏之學(xué)遂名天下?!睋?jù)此,筆者從該家族的文徵明開始敘述。

文徵明,族譜續(xù)集《歷世生配卒葬志》蘇州世系第四世記載:

待詔府君諱徵明,溫州(父文林,曾任溫州府知府)次子,由歲貢薦舉,特授翰林院待詔,敕贈修職郎、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私謚貞獻先生。生于成化六年庚寅(1470)十一月六日,卒于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二月二日,年九十。妣吳氏,贈孺人,生于成化六年庚寅十一月初十日,卒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八月二十一日,年七十三。嘉靖四十三年甲子閏月二十七日葬花徑新阡,子三人: 彭、嘉、臺,女二人。

文徵明為文果高祖,著名畫家、詩人。除詩文書畫外,文徵明亦擅長填詞制曲,散曲作品今存小令五支、套數(shù)四,分別見于《吳騷合編》、《南宮詞紀(jì)》、《群英類選》和《吳歈萃雅》。文徵明是有名望的一代畫家,《明史》、方志及各種文獻記載頗多,多言其書畫成就,研究論著亦復(fù)不少,此處無須復(fù)述。文徵明為曲家,則此處側(cè)重敘述據(jù)家譜資料梳理的曲家的世系關(guān)系。徵明有三子: 彭(文果曾祖)、嘉、臺;彭二子: 肇祉、元發(fā);元發(fā)(文果祖父)四子: 震孟、從升、震亨、震纓。文震亨即文果父親。

文震亨,族譜續(xù)集《歷世生配卒葬志》蘇州世系第七世記載:

中翰公震亨,衛(wèi)輝(父文元發(fā),曾任衛(wèi)輝府同知)叔子,天啟五年恩貢,選授隴州判,特改武英殿中書舍人,生于萬歷十三年乙酉十二月,卒于順治二年乙酉閏六月二十九日,年六十一。配王氏,卒于崇禎十二年己卯;側(cè)室李氏??滴醢四昙河显岵芮f新阡。子三: 杲、東,王出;果,李出。杲夭。

文震亨是位多才多藝之人,能詩善畫。族譜續(xù)集《歷世載籍志》記錄他的著作:

《香草詩選》、《岱宗瑣錄》、《武夷剩語》、《秣陵詩》、《金門稿》、《一葉集》、《長物志》、《土室錄》、《陶詩注》、《琴譜》、《前車野語》、《香草垞前后志》。

值得注意的是,文震亨曾撰寫過一部《琴譜》,這至少說明他擅長琴藝,是位精通樂律的藝術(shù)家。而在這種家庭家族環(huán)境里,他很有可能也創(chuàng)作過戲曲散曲作品,遺憾的是各種資料不見記載。但是,其子文果則肯定是一位通曉音律的曲家。

文果,族譜續(xù)集《歷世生配卒葬志》蘇州世系第八世記載:

園公公果,中翰叔子,配翁氏,子二人,軾、轍。轍監(jiān)生,配俞氏,合例節(jié)婦,絕。公后為僧,名超揆,號輪庵,年七十卒于京。予謚文覺禪師,賜葬玉泉山。

族譜續(xù)集《歷世載籍志》記載:

園公公果,即輪庵和尚。能詩文,善書畫,所著有《寒溪詩集》等書,未見者甚多。

可見文果多才多藝,詩文書畫皆擅,除了《寒溪詩集》外,還有許多“未見”的著作,沈自晉編纂《南詞新譜》曾邀文果“參閱”,則文果肯定是一位通曉音律的曲家,所以這些“未見”作品很可能就包括了戲曲散曲的作品。當(dāng)然,沈家邀請文果參閱新編曲譜,也有文徵明是前輩著名書畫家,散曲家,文氏家族“詩文筆翰流布海內(nèi),累世不絕”,頗有文化影響的緣故。

從曲家文徵明到通曉音律參閱《南詞新譜》的文果,文氏家族的愛曲擅曲的傳統(tǒng)一脈相承,根據(jù)家譜的記載,文氏家族曲家的血緣世系可用圖7(曲家以黑體字標(biāo)出)表示:

圖7 蘇州文氏家族曲家血緣世系圖

(二) 華亭宋氏

《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九十五人中,華亭宋氏家族人士占有四席: 宋存標(biāo)(子建)、宋徵璧(尚木)、宋徵輿(轅文)和宋思玉(楚鴻),分別列在第四、第九、第二十、第七十三位,應(yīng)當(dāng)說是一個頗多曲家,有戲曲文化氛圍的家族。

宋氏家族屬籍松江府華亭,居虹橋蕭塘里(今奉賢蕭塘社區(qū)),為明清兩代江南著姓望族。清初松江府上海縣籍人士葉夢珠著《閱世編》中說到:“虹橋宋氏,自明興以來,代有聞人,以予所見,尚木存楠改名徵璧,登崇禎癸未進士。兄子建存標(biāo),明經(jīng),以詩文鳴一時。入本朝,尚木任(仕)至廣東潮州太守。從弟直方名徵輿,中順治丁亥進士,官至御史中丞。直方次子子壽,名祖年?!?(清) 葉夢珠《閱世編》卷五“門祚一”,來新夏點?!睹髑骞P記叢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 121頁。

葉氏的記載逐一點出了當(dāng)時他所知道的宋氏家族明清文壇上名聲最顯之士: 宋存標(biāo)、宋徵璧、宋徵輿。其中,宋存標(biāo)和宋徵璧是松江幾社的首批成員,而宋徵輿則是幾社后起之秀,他們都是松江及南方一帶知名的詩人文學(xué)家。而恰恰是這幾位著名的詩人,同時也都是通曉音律的曲家?!赌显~新譜》將他們的散曲作品選入其中作為范例。該譜之《古今入譜詞曲傳劇總目》記載有《宋子健散曲》,并注: 名存標(biāo),別號蒹葭秋士,華亭人;《宋尚木散曲》并注: 名徵璧,別號歇浦村農(nóng),華亭人;《宋轅文散曲》并注: 名徵輿,別號佩月主人,華亭人??梢?,宋存標(biāo)、宋徵璧、宋徵輿三人的散曲作品在當(dāng)時是非常有名的,而且他們填詞制曲比較規(guī)范,所以頗受沈家器重,作品被遴選為填詞制曲的范本而收入曲譜。此外,宋存標(biāo)、宋徵璧、宋徵輿和宋思玉都參與了《南詞新譜》“參閱”事宜,協(xié)助了吳江沈氏家族編纂曲譜。

目前對宋氏文學(xué)世家的研究,論著頗多,筆者沒有必要再逐一介紹這些詩人曲家的生平事跡。本課題重點在于曲學(xué)世家,所以只須勾勒出這個家族幾代曲家互相的血緣世系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這個家族是個連續(xù)幾代涌現(xiàn)曲家,有填詞度曲、審音定律風(fēng)習(xí),戲曲文化傳統(tǒng)幾代相承的家族即可。勾勒世系關(guān)系最好的辦法是尋找到相關(guān)的家譜資料,以家譜的世系表、世系考、世系圖等資料,對人物血緣關(guān)系進行勾連。華亭宋氏家族是個望族,明清時期曾四修家譜,按理說應(yīng)當(dāng)有家譜資料留存,但不知什么原因,這些家譜資料今日都不見蹤影。因此,今人研究都是根據(jù)方志、郡邑文獻(包括《閱世編》和《國朝松江詩征》等)宋氏家族歷代人士的詩文集(如宋懋澄《九龠集》、宋徵輿《林屋文稿》等)以及當(dāng)時文人的詩文集(如陳子龍《陳忠裕文集》、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陳維崧《陳迦陵文集》)等其他材料來勾稽人物生平事跡,考證梳理他們之間血緣世系關(guān)系。這方面,浙江大學(xué)李越深女士已做了大量工作,其所撰《松江府宋氏家族世系及文學(xué)成就概述》*李越深《松江府宋氏家族世系及文學(xué)成就概述》一文,刊載于《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6年1月。一文,有《宋氏家族世系考述》一節(jié),據(jù)多種旁證材料勾勒考述宋氏家族歷代名人的生平事跡,并繪出了宋氏家族世系簡圖,殊屬不易。筆者參核對照各種資料,發(fā)現(xiàn)其考述基本無誤,于是便直接采擷了其中部分內(nèi)容,繪制成此處所用宋氏家族曲家的血緣世系關(guān)系圖(見圖8,因為此世系圖是他人的勞動成果,非筆者考證所得,不敢掠美,故特地注明)。

鞏案: 圖中以黑體字標(biāo)出者為曲家。世系圖直觀地告訴我們,宋氏家族連續(xù)兩代出現(xiàn)了四位曲家,而且都參與了《南詞新譜》的編纂,因此可以說,宋氏家族不僅是文學(xué)世家,也是個曲學(xué)世家。

圖8 華亭宋氏家族曲家的血緣世系關(guān)系圖

(三) 上海范氏父子

《南詞新譜》的編纂,有兩對父子給予沈氏家族的幫助很大,不得不提。這兩對父子與沈氏家族都沒有姻親關(guān)系,但他們與沈氏家族人士一樣,有填詞制曲的愛好與審音定律正天下之音的志趣。于是,他們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互相支持和聲援,形成了曲壇上的一股重要力量。這兩對父子,一是蘇州的馮夢龍和馮焴,另一就是上海的范文若與范彤弧。先說上海范氏父子。

范氏父子之父范文若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戲曲家,初名景文,字更生,一字香令,自號吳儂荀鴨,撰有傳奇十余種。其中,《夢花酣》、《花筵賺》、《鴛鴦棒》合稱《博山堂樂府》(或《博山堂三種》),今存全本。另《勘皮靴》、《歡喜冤家》、《生死夫妻》、《金明池》、《花眉旦》、《雌雄旦》等數(shù)種全本不存,但沈自晉《南詞新譜》中則保留了部分殘曲,其他《倩畫眉》、《斑衣歡》、《晚香亭》、《綠衣人》等劇散佚。范文若劇作《夢花酣》、《花筵賺》、《鴛鴦棒》(即《博山堂三種》)舞臺非常流行,情節(jié)一般都比較生動曲折,“巧趣疊出”,祁彪佳《遠山堂曲品》將范文若《花筵賺》列為“逸品”,評價曰:“洗脫之極,意局皆凌虛而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明) 祁彪佳《遠山堂曲品·逸品》,《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六),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11頁。清高奕《新傳奇品》言范文若劇作“琪花瑤草,余香襲人”,在明末清初劇壇上算得上一時名家。范文若的生平人們所知不多,范氏家族的家譜今無存本,但清同治《上??h志》卷三十二則有范文若事跡的記載,曰:

范文若,字更生,初名景文。生而穎異。甫七歲試童子科……萬歷三十四年(1606)舉于鄉(xiāng),四十七年(1619)成進士,除(山東)汶上令……改知(浙江)秀水,再調(diào)(湖北)光化。案牘之間不廢文翰,或意不自得,兼旬不視事,扁舟往來江湖間,以釣筒詩卷自娛。遷南京兵部主事,為考功陳某中傷,左遷,稍移南大理寺評事,以憂去官。文若恃才傲物,不能致通顯。里居時,值天暑納涼書室,家人劉貞懷利刃,直前洞其胸。太夫人聞變往救,母子俱殞,時文若年四十八。

同書卷二十七《藝文》記載一邑人士著述,有:

《博山堂樂府》 范文若撰

據(jù)載可知,范文若一生才華橫溢,卻不免恃才傲物,放蕩不羈,在任官期間居然“兼旬不視事,扁舟往來江湖間,以釣筒詩卷自娛”,因為他的性格和處世方式在官場上都行不通,所以“不能致通顯”,甚至還被貶官,他終官于南京大理寺評事,也只是個七品官。他一向喜歡戲曲,致仕回鄉(xiāng)后,更留意填詞制曲,創(chuàng)作傳奇,著有《博山堂樂府》即《夢花酣》、《花筵賺》、《鴛鴦棒》三種傳奇等戲曲作品。某年夏,他在書房納涼時突然被家人刺死。但記載并沒有提及范文若被刺身亡的具體時間,只知道他去世的那年是四十八歲。過去一些戲曲史論著對范文若生卒有兩說: 一說是1588—1636,另一說是1591—1638。因為都只知范文若終年四十八歲,不知其卒年,只好通過其他史籍找了一些間接材料來迂回推論,于是得出了一些含糊的結(jié)論,這些結(jié)論都很難采信。近查葉夢珠《閱世編》,發(fā)現(xiàn)其卷十《居第一》中有如下記載:

世春堂,在北城安仁里,潘方伯充庵所建也?!瓎?、禎之間,潘氏始衰,售于范比部香令。崇禎十一年甲戌夏,遭蒼頭之變,母子被弒,嗣君不能守,后樓先毀,旋為西洋教長潘用賓國光居之。*(清) 葉夢珠《閱世編》卷十,居第一,來新夏點?!睹髑骞P記叢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14頁。

這段記載,敘述了明中葉至明末上海城內(nèi)世春堂變遷的歷史: 世春堂最初由潘充庵所建,至天啟、崇禎之交,潘氏家族衰落,就賣給了范文若,而范文若與其母又在這里被蒼頭刺死,范文若的兒子守不住這份產(chǎn)業(yè),又被“西洋教長潘用賓國光居之”。這段記載里特別提到了范文若被刺身亡的時間:“崇禎十一年甲戌夏?!辈闅v史年表,發(fā)現(xiàn)農(nóng)歷甲戌年是崇禎七年(1634),而不是崇禎十一年,崇禎十一年應(yīng)該是農(nóng)歷戊寅年。葉夢珠是明末清初時期的上海人,范文若被刺事件就發(fā)生當(dāng)?shù)禺?dāng)時,葉氏對此應(yīng)該知曉得非常清楚,而他撰寫《閱世編》是在康熙年間,距離事件發(fā)生時間也相隔不久,葉氏對此事敘述言之鑿鑿,應(yīng)該絕對不錯?!堕喪谰帯分小俺绲澥荒昙仔缦摹钡拿苠e誤肯定是后來《閱世編》這本書的刻印和點校者在抄刻過程中發(fā)生筆誤造成的。葉夢珠說此事發(fā)生在農(nóng)歷“甲戌夏”,這是沒有疑問的,無論抄本刻本對“甲戌夏”三個字刻錯抄錯的可能性都很小,而甲戌年是崇禎七年也是確定無疑的。今版《閱世編》中的“崇禎七年”之所以會變成“崇禎十一年”,應(yīng)該因文字書寫的豎寫習(xí)慣,是原文所寫“七年”的“七”字模糊后人誤看成是“十一”的緣故,原本字跡模糊,豎看很容易就變成了“十一”,后世刊刻點校者一不小心,就誤將“七”刻寫或抄寫成“十一”了,而“甲戌”二字筆畫較多,不易混淆,所以就原樣保留了下來,刊刻者沒有認真校核,結(jié)果就造成今版《閱世編》中農(nóng)歷干支年份“甲戌”與中文數(shù)字年份“崇禎十一年”對不上號的情況。所以,筆者斷定,范文若的卒年,葉夢珠《閱世編》記載就是崇禎七年,范文若于該年夏天亡故,前推四十八年,則范文若生于明萬歷十五年(1587)。所以筆者結(jié)論: 范文若(1587—1634)。

范文若的年齡比吳江沈氏家族的沈自晉小四歲(沈自晉生于萬歷十一年1583),據(jù)《吳江沈氏家傳·鞠通公傳》記載,沈自晉“嘗隨其從伯詞隱先生為東山之游,一時海內(nèi)詞家如范香令、卜大荒、袁幔亭、馮猶龍諸君子群相推服?!薄皷|山之游”如前文所述,大約在沈璟去世的萬歷三十八年(1610)前不久,當(dāng)時范文若二十四歲,沈自晉二十八歲,他們從此相識,因為共同的志趣理想,又互相傾慕對方的詞曲才華,于是有了互相合作與互通聲氣。沈自晉把范文若視為自己同屬一個曲家陣容的人士或者是曲壇的盟友,在《望湖亭》傳奇第一出[臨江仙]詞中他說:

詞隱登壇標(biāo)赤幟,休將玉茗(湯顯祖)稱尊。郁藍繼有槲園人。方諸能作律,龍子在多聞。 香令(范文若)風(fēng)流成絕調(diào),幔亭彩筆生春。大荒巧構(gòu)更超群。鯫生何所似?顰笑得其神。

沈自晉通過[臨江仙]詞,向世人宣稱,范文若及呂天成、葉憲祖、王驥德、馮夢龍、范文若、袁于令、卜世臣等著名戲曲家,和他們沈家沈璟與沈自晉屬曲壇同一旗幟下的同一流派曲家。

范文若對沈自晉也非常欽佩,在其《勘皮靴》及《生死夫妻》的捲場詩中曾說:“曲學(xué)年來久已荒,新推袁沈擅詞場?!庇衷唬骸靶矣戌娖谏蛟冢雾毸に椴狼?。”從一個擅長填詞制曲,作品豐盛的戲曲作家的角度來看待曲壇的創(chuàng)作情況,范文若認為“曲學(xué)”荒廢已久,正如當(dāng)時人沈德符所言:“年來俚儒之稍通音律者,伶人之稍習(xí)文墨者,動輒編一傳奇……然悠謬粗淺,登場聞之,穢溢廣坐,亦傳奇之一厄也。”*(明) 沈德符《顧曲雜言》之《填詞名手》,《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第206頁。必須有他所欽佩的沈自晉、袁于令那樣的鐘期、伯牙,才能挽救頹風(fēng),引導(dǎo)大家遵循法則,擔(dān)負起“正音”的重任,使填詞制曲更具藝術(shù)性。

范文若突然去世,未逢沈自晉他們編纂《南詞新譜》。但是,他的兒子范彤弧替父親實現(xiàn)了協(xié)助沈自晉等人編纂曲譜,協(xié)助沈自晉等人使“曲學(xué)”重新發(fā)揚光大的愿望。

范彤弧,字樹鍭,《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他名列第二十一位,雖然參與了曲譜編纂,似乎并不起眼。但是,他卻做了一件非常關(guān)鍵的事,就是捐獻了范文若的所有已刊和未刊的劇本(秘帙)以及其他所有劇本庋藏,為《南詞新譜》的編纂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這件事在《南詞新譜》的《序》和《凡例續(xù)記》中都有記載。沈自晉在《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中說:

因憶乙酉春,予承子猶委托(重定南九宮譜),而從弟君善實慫恿焉。知云間荀鴨多佳詞,訪其兩公子于金閶旅舍,以傾蓋交,得出其尊人遺稿相示。

沈自南《重定南九宮新譜序》中也說:

而云間范子樹鍭聞之,悉出家藏香令先生秘帙來正宮商,相與竊弄遺珠。

范文若之子范彤弧不僅毫無保留地捐獻了家中秘藏的戲曲資料,而且本人也是曲家,經(jīng)常自撰傳奇,制新聲,和沈家人士一起觀看欣賞,往來很多。沈自南《酬贈草》中有《酬云間范樹鍭》詩一首,曰:

風(fēng)流才子神仙客,一曲新聲一斛珠。

樂府自翻紅豆細,棋亭應(yīng)度白云殊。

魏宮絳樹彈碁罷,漢殿金莖解渴須。

家有賞音同柳七,為君酬倡復(fù)踟躕。

并注: 家兄伯明新定九宮譜

從詩中可以看出,范彤弧也被沈家人視為擅長填詞度曲,精通音律的“風(fēng)流才子神仙客”,他和沈家人士志趣相投,經(jīng)常往來,一起填詞度曲,探討宮商,并協(xié)助編譜,對《南詞新譜》的編纂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因為有范文若子范彤弧毫無保留的支持和捐獻,才使《南詞新譜》的編纂獲得了必需的材料,最終取得了巨大成功。范文若、范彤弧父子與沈家非親非故,因為范家也是兩代人的曲學(xué)世家,與沈家人志趣相投,結(jié)果形成了幾代人在曲學(xué)方面的合作,留下了藝術(shù)史上一段佳話。

(四) 馮夢龍、馮焴父子

眾所周知,馮夢龍是倡議、發(fā)起編纂《南詞新譜》的功臣,馮夢龍、馮焴父子都曾為《南詞新譜》編纂出過力。馮夢龍是明代著名的通俗文學(xué)家,生于明萬歷二年(1574),卒于清順治三年(1646),字子猶,一字猶龍,別署墨憨齋主人、龍子猶、顧曲散人、茂苑野史等,一生著述豐富,所搜集編印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為中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所改編撰寫的《平妖傳》、《新列國志》也是小說史上的重要作品,其他如搜集編刊的民歌集《掛枝兒》、《山歌》等等,都是明清文學(xué)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選集。在戲曲方面,馮夢龍著有傳奇《雙雄記》和《萬事足》,重新改寫更定了張鳳翼、湯顯祖、余翹、凌濛初、史槃、袁于令、李玉等人的十余種傳奇劇本,與他自己的劇本合刊,命名《墨憨齋定本傳奇》。馮夢龍除了創(chuàng)作改編劇本外,也非常熱衷于“正音”,審音定律和編纂曲譜。他編刊過散曲集《太霞新奏》,晚年,又以全部精力編纂一部新的南曲譜《墨憨齋詞譜》,惜未完稿去世。

馮焴是馮夢龍之子,生平生卒均不詳,但他肯定是位通曉音律的曲家,沈自晉編纂《南詞新譜》,馮焴列名“參閱姓氏”。

馮夢龍、馮焴父子出身的家族并不如吳江沈氏家族那樣,是個歷代科名、累世簪纓的家族,所以,也很難找到他們的家譜資料。史書和方志均未見馮夢龍祖父、父親、兄長家族中人士的科第功名記載,而馮夢龍一生,雖然執(zhí)著地一次次參與科考,但結(jié)果總是受挫,直到崇禎三年(1630)五十七歲時才獲得貢生資格,崇禎七年六十一歲時才出任福建壽寧縣縣令(七品),四年后便解職回鄉(xiāng)了。馮夢龍、馮焴父子的家庭出身和家族地位聲望均不及吳江沈氏等曲學(xué)世家,但這并不妨礙馮夢龍文壇才子的名聲,也不妨礙他們父子與沈家的文人成為好朋友,互相傾慕和互相往來,并在“文人末技”——填詞度曲和審音定律方面頻繁交流,互相合作。天啟二年(1622)馮夢龍在為王驥德《曲律》撰寫序文時說:

余早歲曾以《雙雄》戲筆,售知于詞隱先生。先生丹頭秘訣,傾懷指授,而更諄諄為余言王君伯良也。先生所修南九宮譜,一意津梁后學(xué)……*(明) 馮夢龍《曲律》序,(明) 王驥德《曲律》卷首,《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第47頁。

可見,馮夢龍早年創(chuàng)作《雙雄記》傳奇時,就曾求教于沈璟,并和他一起討論填詞制曲的音韻格律等問題。馮夢龍的劇本創(chuàng)作深受沈璟曲學(xué)思想的影響,祁彪佳《遠山堂曲品》中著錄了馮夢龍的《雙雄記》,言:“此馮猶龍少年時筆也,確守詞隱家法,而能時出俊語?!?(明) 祁彪佳《遠山堂曲品》之《能品》,《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六),第32頁。這些記載說明,馮夢龍是遵循沈璟倡導(dǎo)的曲學(xué)理論和曲學(xué)觀念進行劇本寫作的。包括用語本色,填詞守律,使用雙線發(fā)展結(jié)構(gòu),等等,都有模仿沈璟劇作的痕跡。而沈璟對馮夢龍也極為賞識,傾其畢生所學(xué)相授。在沈璟的影響下,馮夢龍也有了正天下之音的想法,沈璟去世后,他開始動手制訂《墨憨齋新譜》,并與沈家沈璟的下一代人沈自晉等保持著友誼和往來。并主動倡議、催促沈自晉等人在沈璟《南九宮譜》基礎(chǔ)上重定一部曲譜——《南詞新譜》。沈自晉在《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中說:

重修詞譜之役,昉于乙酉(清順治二年,1645)仲春……先是甲申(清順治元年1644)冬杪子,子猶送安撫祁公至江城……子猶是日送及平川而別。即諄諄以修譜促予,予唯唯。越春初,子猶為苕溪武林逰,道經(jīng)垂虹,言別杯酒盤桓,聯(lián)宵話榻,丙夜不知倦也。別時,與予為十旬之約。

沈自南《重定南九宮新譜序》也說:

歲乙酉之孟春,馮子猶龍過垂虹,造吾伯氏君善之廬,執(zhí)手言曰:“詞隱先生為海內(nèi)填詞祖,而君家家學(xué)之淵源也。九宮曲譜,今茲數(shù)十年耳,詞人輩出,新調(diào)劇興,幸長康(沈自晉)作手與君(沈自南)在,不及今訂而增益之,子豈無意先業(yè)乎?”余即不敏,容作老蠹魚其間,敢為筆墨佐茲,有霅川之役,返則聚首留侯齋,以卒斯業(yè)。

沈家人在《南詞新譜》的《序》與《凡例續(xù)記》都清楚地說到,《南詞新譜》的編纂,是“乙酉年”沈自晉、沈自南等在馮夢龍的建議和催促下開始啟動的。由于馮夢龍的竭力慫恿和鼓勵,并表示自己愿赴全力支持他們,“余即不敏,容作老蠹魚其間,敢為筆墨佐茲”,沈自晉、沈自南等受到了鼓勵和觸動,遂定下決心動手重定《南九宮譜》。編譜啟動后不久,馮夢龍就因游歷苕溪武林等地,道經(jīng)吳江,于是他們再次聚首,在一起探討宮商律呂,“聯(lián)宵話榻,丙夜不知倦”。臨別時馮夢龍與沈自晉約定,十旬后再見。不料,此一別竟成永訣。清軍下江南,沈自晉他們“逃竄經(jīng)年,想望故人,鱗鴻杳絕,迨至山頭,友人為余言,馮先生已騎箕尾去”。(《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驚魂方定,得到的卻是對方已經(jīng)故世的消息,痛失知音,他們感到悲痛和傷心。沒料到的是,至順治三年(1646)夏天,當(dāng)沈自晉在鄉(xiāng)僻處定居后,開始靜心重新編纂曲譜時,卻意外地得到了居住蘇州郡城的馮夢龍之子馮焴的消息,《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說:

適顧甥來屏寄語,曾入郡,訪馮子猶先生令嗣贊明,出其先人易簀時手書致囑,將所輯墨憨齋詞譜未完之稿,及他詞若干,畀我卒業(yè)。六月初,始攜書,并其遺筆相示,翰墨淋漓,手澤可挹,展玩愴然,不勝人琴之感。

這時沈自晉他們才知道,直到臨終,馮夢龍都沒有忘記他與沈自晉等人的約定與承諾,他把自己花了極大心血和精力編纂的《墨憨齋詞譜》(未完稿),交付給兒子馮焴,并囑咐轉(zhuǎn)交沈自晉,讓沈自晉等在采集這些資料,繼續(xù)編纂完成《南詞新譜》,了卻未竟之業(yè)。他寫下了遺書撒手西去(易簣時手書致囑)。不久,馮夢龍之子馮焴忠實地執(zhí)行了父親的遺囑,將《墨憨齋詞譜》遺稿以及馮氏父子搜集的其他戲曲資料(他詞若干)全部捐給沈自晉,給他們作為參考。而馮焴本人,也傳承了父親衣缽,繼續(xù)為沈自晉他們編纂曲譜出力??吹今T夢龍臨終“翰墨淋漓”的手書遺囑,沈自晉等非常感動,馮氏父子的情誼和重托使他們感到責(zé)任重大,《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最后沈自晉說:

故人(馮夢龍)乃以臨死之未盡之業(yè)相授,乃不潛心探索,尋其遺緒而更進竿頭,不幾幽冥中負我良友。于是即予所裒輯,印合于墨憨,凡論例未備者,時從其說,且捐已見而裁注之,必另注馮稿云何,非予見所及也。

沈自晉認為,不潛心探索,盡心盡力編纂好《南詞新譜》,自己將對不起九泉之下的老友。于是沈氏們竭盡全力,終完成了《南詞新譜》的編纂,并刊行出版??r,他們沒忘記馮氏父子,將馮夢龍(字猶龍)和馮焴(字贊明)父子的姓名列入《重定南詞新譜參閱姓氏》中,馮夢龍排在九十五人的第二位,馮焴則排在第四十四位。并在序言和凡例續(xù)紀(jì)中清楚地敘述了編譜的緣起和過程,充分肯定了馮氏父子在編纂《南詞新譜》過程中所作的貢獻。

綜上述,可知馮氏父子與沈氏家族無婚姻關(guān)系,亦非姻戚,非同鄉(xiāng)、同學(xué),兩家的社會地位家族權(quán)勢相差很大,但是,馮氏父子兩代與沈璟沈自晉他們沈氏家族幾代人因為有共同對詞曲的癡迷和熱愛,結(jié)果互相攜起手來完成一項文化建設(shè)工程,馮夢龍最后竟以臨終的遺言相托,囑咐子孫協(xié)助沈家完成未竟的事業(yè),這種藝術(shù)史上普通文人之間的友誼乃至幾代人接力共同完成文化工程,傳承曲學(xué)事業(yè)的故事,確實令人動容。這也可概括那些非婚姻關(guān)系的曲學(xué)家族與吳江沈氏家族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筆者特附上沈自晉悼念馮夢龍的詩作《附和子猶辭世原韻》*見沈自晉《重定南詞全譜凡例續(xù)記》。二律作結(jié),以概括蘇、松兩府這些曲學(xué)世家互相間的親密關(guān)系,詩曰;

其一

憶昔離筵思黯然,別君猶是太平年。杯深吐膽頻忘醉,漏盡論詞劇未眠。

計日幸瞻行旆返,逾期驚聽訃音傳。生芻一束烽煙阻,腸斷蒼茫山水邊。

其二

感把遺編倍愴然,填修樂府已經(jīng)年。豕訛幾字疑成夢,棗到三更喜不眠。

詞隱琴亡憑汝寄,墨憨薪盡問誰傳。芳魂逝矣猶相傍,如在長歌短嘆邊。

2016年,479— 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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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賞(2019年18期)2019-01-28 07:58:28
皿字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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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2017年9期)2017-09-27 00:03:56
家族中的十大至尊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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