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字
有一陣子,高中的語文課本上,“百年多病獨登臺”的杜甫很忙。
他活躍于學生天真不羈的信筆涂鴉下,在網絡操手的推動下,成了一場全民風潮,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討論。有人說,這是對“詩中圣哲”的不尊重,反映出人們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淡漠。有人說,這只是學生紓解壓力、發(fā)揮想象的一種手段。不過今天咱們不聊那些深刻的話題,只是說說古人那些涂鴉的趣事!
“涂鴉”一詞,原出自于唐朝詩人盧仝(tóng)的詩句“涂抹詩書如老鴉”,當盧仝的孩子打翻了墨汁,把書染得一片狼藉時,作為父親的盧仝不忍心苛責孩子,就寫下了這樣的詩句。后來,人們將“涂鴉”二字提煉出來,多用作自謙之語,來比喻書畫或文字的拙劣。
只是在古代,書的成本一直很高,是文人非常重要的財產。在印刷術出現(xiàn)之前,書都是手工抄本,尤其是那些“大塊頭”,每一本都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絕對不是普通平民所能擁有的。所以,古人典當了春衣買來的書,又怎么舍得在上面隨意涂抹呢?
不過既然是手抄本,自然就擋不住抄錄人的二次發(fā)揮了。有人說,那時候每本手抄本都像一個說書人,雖然用的是原材料,卻因為時間、空間乃至個人心態(tài)的不同,讓每本書的演出都沾染上個人的色彩。
即便不是直接修改,古代的學者們也喜歡在原文旁進行批注,為讀者提供參考。比如《詩經》是周代至春秋時代詩歌的總集,古時就有四家為《詩經》作注。
齊詩出自齊人轅固,魯詩出自魯人申培,韓詩出自燕人韓嬰。由于秦始皇焚書坑儒,這三家的詩均為今文經,是由幸免于難的學者憑借記憶默寫傳頌下來的。而毛詩是古文經,據傳是大毛公毛亨從自家墻角里挖出來,傳給了小毛公毛萇。毛萇便以此書為藍本作傳(古人把儒家的重要文獻叫做“經”,把解釋經書的著作叫做“傳”),出了一本《毛詩故訓傳》(簡稱《毛傳》)。于是詩的每一句下面,就添了一條小小的尾巴。
到了東漢末年,經學大師鄭玄結合了齊魯韓三家的研究成果,又為《毛傳》作箋(箋原指小竹片,古人用它記下讀書時的心得體會,這里就是對《毛傳》的訂正和補充),如此《詩經》下的尾巴又增加了一條。等到了唐朝,由于時間久遠,以前作的這些傳啊箋啊,也變得不好理解了。這時候出現(xiàn)了“疏”。“疏”就是不僅對古書原文進行注解,同時對前人所作的注解再進行注解。于是,孔穎達疏解了《毛傳》《鄭箋》寫出的《毛詩正義》,每一句詩下面都羅列著傳、箋、正義。若你想從一首詩的第一句看到第三句,不好意思,那得翻頁嘍!
當然這些擠滿了書中空白處的大小尾巴,并不是抄錄人的隨手涂鴉,而是名家大儒于書頁間信步閑庭的交流。
除了“詩書”間的高雅涂鴉外,還有一類涂鴉被詬病很久。通常它們以“到此一游”的形式,長期占據公共區(qū)域尤其是名勝古跡的墻面,作為一個壞的榜樣,與其他不文明現(xiàn)象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在古代,這類涂鴉形式被稱作“題壁”,是一種很風行的文化活動,常見于寺廟、山間、郵亭、殿宇。題壁的內容多為詩歌,你看蘇軾那首大名鼎鼎的《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是他在廬山游玩時,題于山寺墻壁之上的。
題壁除了催生許多詩歌瑰寶之外,還流傳下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目前可考的最早的題壁者之一師宜官,是漢末著名的書法家。他對自己的才能非常驕傲,有時候去酒館喝酒不帶錢,就在墻上寫字向圍觀者討要酒資。等酒錢湊夠了,就把墻上的字擦掉。這讓我想起,在龐貝古城的遺址中,考古人員曾經在一家酒館的外墻上發(fā)現(xiàn)了一首打油詩,大意是指責酒家老板的偷工減料。不知道師宜官當初在墻上所寫下的,會不會也是相似的內容呢?
無獨有偶,北宋時期著名的科學家沈括,他的舅舅許洞也很喜歡喝酒,并欠了不少酒債。有一回他在墻壁上作詩數百首,引來鄉(xiāng)里人爭相參觀。他就通過展覽賣詩的方式還清了這些債務,還在《宋詩紀事》中留下了這樁韻事。
而唐朝作為題壁詩最盛行的朝代之一,據說當時的詩人就沒有沒涂過鴉的。不過他們題壁可不是為了還酒債,而是希望自己的才識能夠被發(fā)現(xiàn)和賞識。
唐朝的詩人常會在鬧市街鋪、旅游勝地、驛站廟宇這些人流密集的地方,選擇一面顯眼的墻,在眾目睽睽之下,題筆作詩。有時候詩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面合適的墻,卻發(fā)現(xiàn)都被其他人的詩填滿了!這時候他們就會把墻重新粉刷一遍,再在刷好的墻面上重新賦詩。
只是詩歌與墻壁終究是僧多粥少,所以唐人選擇了更加靈活的詩板。這種詩板是木制的薄板,詩人可以在上面題好詩后再掛到墻上去展覽,這樣既擴大了墻的容量,又方便了詩人更新。有詩云:“勝地昔年詩板在,清歌幾處郡筵開”,描繪的便是這樣的盛景。而那些小巧玲瓏的詩板不僅成全了唐朝詩人一時興起的詩性,也成就了唐王朝有異于他朝的別樣風景。
不過古人雖愛“涂鴉”,但他們留下“墨寶”,不是在自己手抄書卷上,就是在主人默許的詩墻詩板上。而這些“涂鴉”與“杜甫很忙”“到此一游”最大的區(qū)別,大概就是“涂鴉人”的每一次下筆都充滿敬重與才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