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鵬

(西安外國語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710128)

意向性構成：現(xiàn)象學視野下的受眾認知行為分析

李鵬

(西安外國語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710128)

摘要：意向性理論是艾德蒙多·胡塞爾現(xiàn)象學理論體系中的核心組成部分，胡塞爾將認知主體意識中的映射行為作為關鍵點，不予討論客觀實存的合法性，而利用主體自身感受和生命體驗為邏輯起點，轉化了認識論的理論基礎。依據這樣的認識論范式變革，受眾對于媒介及其意義的認知行為就轉化成為主體內知覺的意向行為，這為傳播學受眾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有助于重新審視受眾的主體性構成及其與媒介、意義的相互關系，進而重構受眾的認知行為模式。

關鍵詞：意向性;現(xiàn)象學;受眾;認知行為

意向性(intentionality)理論是艾德蒙多·胡塞爾現(xiàn)象學體系中的核心組成部分，其主要理論邏輯在于通過消解傳統(tǒng)哲學的二元認識論基礎，對意向活動與意向對象之間的相互關系進行分析，并以此闡明主體意識的意向性功能，在主體意向性構造研究上形成一套全新方法論，從而對主體認知行為提出區(qū)隔于傳統(tǒng)理性主義的獨特詮釋。本文擬通過“意向性”理論框架對受眾的媒介認知行為進行考察，以期從新的理論視角和研究路徑探討與審視受眾與媒介的認知關系模式。

一、“意向性”理論的歷史進路及邏輯闡釋

“意向性”概念原本隸屬于心理學研究范疇，原意是指主體意識或觀念進行表征和呈現(xiàn)事物狀態(tài)或者屬性的能力，德國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弗朗茲·布倫塔諾將這一理論術語移植至哲學研究領域，并對其進行了新的理論闡發(fā)和解釋，從而突破了傳統(tǒng)研究認為意向性僅是心理特征的局限性認知，拓展了這一概念的學術意義范圍。

首先，布倫塔諾認為，主體自身各種意識都是關于對象的意識，往往表現(xiàn)為“感受、理解、體驗”等主體的自我經驗，即意識獨立于對象，與意識對象的存在無關，他將這種意識的特征稱為“意識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at)。作為本質要素，意向性是認知行為主體自身心理的核心表征，與非心理現(xiàn)象和物理現(xiàn)象有根本區(qū)隔?！懊恳环N心理現(xiàn)象都包含某種作為其對象的東西……這種意向的內存在僅限于心理現(xiàn)象所獨有。物理現(xiàn)象沒有顯露出任何與此類似的東西。因此我們可以這樣來規(guī)定心理現(xiàn)象，即把它們說成是通過意向的(intentional)方式把對象包含于自身之中。”[1]79其次，根據布倫塔諾的觀點，意識行為是一種生理心理活動，處于時空位置之中發(fā)生運動，因而具有典型的心理主義和自然主義色彩。按照他的觀點，意識關系或活動不是指涉意識行為與意識對象的相互關系，意識內容也并非關于存在的客觀物，而是主體對于意向性的體驗和感受，因此以意向性為依托，布倫塔諾提出了心理的意向性模型，將主體的心理行為視為以意動形式存在的心理對象指向，即意向行為將客觀事物與主體意識關聯(lián)起來，意向行為在指向客觀事物時，主體心理意識與實存世界就形成了共生的同在關系。布倫塔諾意向性理論的意義在于確立了意識與本原世界的關聯(lián)結構，從而成為現(xiàn)象學和存在哲學所闡發(fā)的理論始源。

艾德蒙多·胡塞爾對布倫塔諾的“意向性”理論進行了拓展，拋棄了其中心理主義和自然主義因素，以意向性作為主體認知的基本構成要件，并將其看做是“第一哲學”和“認識論的基礎問題”，從而從依賴經驗研究的描述心理學走向了先驗現(xiàn)象學，可以說“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全部任務就在于弄清極其重要而復雜的意識行為的意向本質或意向體驗”[2]。首先，布倫塔諾將內知覺與外知覺視為經驗認識的組成部分，而胡塞爾將內知覺經現(xiàn)象學還原后上升為一種先驗的認知方式，“意向此時不再是指意圖或傾向意義上的意向，而是指意識構造，或指向對象的活動或能力”[3]。但胡塞爾并不把意向體驗與對象視為并存的相互獨立事件，同時也否認主體內在意向感知與認知客體之間的實在與因果關系，他通過“瞄準”“指向”等關聯(lián)意向客體的認知范式導入了意向的觀念。也就是說，即使意識對象并未實際存在，意向體驗仍然能夠在主體自我驅動下保持其認知的指向性特征，這一認識是胡塞爾對布倫塔諾“將意向體驗限定在實在論、心理學解釋之中”觀點的批判與重構。在胡塞爾看來，意向性即是“對某物的意識”，主體所形成的包括感覺、想象、回憶、情緒等一切意識活動，都具有意向功能。其次，胡塞爾確立了內知覺在認識論上的確定性，亦即同外知覺相比較，內知覺沒有可錯性，對真正內知覺到的客觀事物和現(xiàn)象進行描述，就可以獲得確定性的認知結果。通過以上兩個層面對于布倫塔諾意向性理論的拓展，胡塞爾將“意向性”概念從意向行為(Noesis)擴充至意向內容(Noema)，認為主體可以通過完全自明性內知覺把握諸如思考、記憶、想象等意向行為，而且還可以把握純粹顯現(xiàn)的意向內容。所以胡塞爾采取了不同于布倫塔諾的理論分析路徑，即將意向行為和意向內容作為對象，對其實施內在知覺分析，并以此來揭示原初的時間意識、空間意識、物的意識及其本質。可以看出，胡塞爾的意向性理論具有雙重的互構型模式，即主體意識是由“意指與被意指”、“呈現(xiàn)與被呈現(xiàn)”兩個層面形成的，主體意識的來源都基于“主體我思”，并最終落足于客觀的實際存在，這就重構了主體認知行為模式?！昂麪枏牟紓愃Z心理學的意向性發(fā)展出先驗的意向性，意向性有一個完整的形式結構，由意向行為和意向對象的質料組成，先驗自我的意向活動，存在一個自我內在的直觀的結構，先驗自我的意向投注到意向對象”[4]。

二、傳統(tǒng)認識論的邏輯基礎與受眾認知行為觀

傳統(tǒng)認識論的邏輯基礎建立在主客體分離的邏各斯中心主義之上。自笛卡爾以降，西方哲學在認識論層面形成相對固定的傳統(tǒng)觀念：將實存世界劃分為主、客體兩個獨立存在，主體能夠且只能憑借與生俱來的理性來認識實存世界，真理(知識)即是客觀經驗在主體意識存在的印記，而感性認知具有不可靠性，事物的本質存在于現(xiàn)象之后，世界本原必須由理性來把握，這就使得認識論建立在現(xiàn)象與本質、理性與感性二元對立之上，而科學的終極目的即是主體利用理性去認識客觀存在，以獲得主客觀一致的確定性真理。這種主客體分離的二元論價值訴求試圖通過發(fā)現(xiàn)世界的終極目的來把握世界本原，但卻以“理性決定論”的思維范式作為行動指南，意圖把具體復雜的主體認知行為歸結為終極理性或自我意識驅動的結果。傳統(tǒng)認識論主要催生出歐陸唯理主義和英美經驗主義兩大哲學流派，前者立足于思維的自足性與邏輯統(tǒng)一性，后者則強調感覺的自明性，但雙方都忽略了主體認知的“感覺材料”會在整體認識過程中被意識整合這一重要特征，從認知反思角度看，這是典型的獨斷論立場。正如海德格爾所言：“自柏拉圖以來，更確切地說，自晚期希臘和基督教對柏拉圖哲學的解釋以來，這一超感性領域就被當作真實的和真正現(xiàn)實的世界了。與之相區(qū)別，感性世界只不過是塵世的、易變的，因而是完全表面的、非現(xiàn)實的世界?！盵5]198-199因此，傳統(tǒng)認識論將主體對于客觀實存的認知閾限于思維、勾連和意志實存的范疇之內，試圖說明“我們所覺知的東西是主體的、我們的、我們所是者的以及作為經驗主體的我們形成我們的經驗內容之方式的一個功能”[6]26。

對于傳播學受眾研究來說，傳統(tǒng)認識論將受眾認知行為研究導向了以經驗為核心的邏輯實證主義范式，受眾與媒介各自屬于分離的主客體兩極，前者界定為認知行為發(fā)生的主體，后者則被賦予主觀認知對象體的地位。因此，媒介及其意義能夠被認知取決于前者的主體性觀察和感覺經驗，認知行為只有能夠在受眾直接的、經驗的條件下才有發(fā)生的可能以及存在價值。因此，邏輯實證主義范式的受眾認知觀側重于對認知行為的心理學意義特征和功能屬性考察，“客觀性與可靠性”被確立為認知行為的邏輯出發(fā)點和有效標準。也即是說，這種實證主義范式在強調客觀性和直接經驗的同時，將認知行為視為完全對立雙方的孤立活動，這就否定了主體與客體在認知過程中進行互動的必要性特征，忽略了主體意識的能動性作用，從而導致了一種靜態(tài)、僵化、孤立的受眾認知行為觀。

三、“意向性”理論與受眾認知行為模式重塑

經胡塞爾重新描述并構建的“意向性”理論將認知主體意識中的映射行為作為關鍵點，對客觀實存的合法性不予討論，而利用主體自身感受和生命體驗為邏輯起點，轉化了認識論的理論基礎。依據這樣的認識論范式變革，受眾對于媒介意義的認知行為就轉化成為主體內知覺的意向行為，這為傳播學受眾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有助于重新審視受眾的主體性構成及其與媒介、意義的相互關系，進而重構受眾的認識行為模式。

(一)“自我同一性”與受眾“主體性重構”

胡塞爾認為，意識是對于特定對象的思維指向，但這并非是意識和對象之間的控制與包圍關系，而是一種內部意識活動，是意向性行為和意向對象的共生關聯(lián)，而“構成是在主體性—世界的結構中展開自身的過程”[7]76。胡塞爾將與客觀實存相互關聯(lián)的經驗知識分為兩個類別：第一是零散的、無序的、非邏輯性的主體經驗內容；第二種是能夠被意識統(tǒng)攝的具有直觀特性的經驗范疇。與前者相比，后者具有整體性的外在表現(xiàn)特征。依據胡塞爾的觀點，認知主體的自我經驗無法獨立存在，意識經驗不能夠對自身進行解讀和闡釋，意義獲得呈現(xiàn)必須依靠獨立于經驗的主體認知體系方可實現(xiàn)。在胡塞爾看來，這一以主體自我作為全部，具有整合雜亂的經驗內容，并用以統(tǒng)攝流變感覺心理的內容就是主體“自我同一性”。因此意向性理論認為，主體性自我可以在意識中知覺客觀世界，但其自身并非是認知行為發(fā)出者，而是與客觀世界一起形構了一致的意義范疇，主體的“自我同一性”能夠使意向體驗統(tǒng)攝客觀實存與意識經驗。由此可見，胡塞爾對意向性進行了拓展性的闡釋，將二元的意識活動與意識對象的對立關系模式進行了解構，從而使得主體的意識成為確立客觀世界的根本動因。

按照以上意向性理論的主體自我同一性觀點，受眾作為先驗自我，其主體性就從兩個維度被重新定義：(1)依據胡塞爾觀點，意向性是隸屬于主體的一種自我意識指向，主體所經驗到的意識對象都屬于主體意識活動的產物，因此意向性是意識的根本要件，它不具有物理特征，也不能內化到主體內部，而是作為意識經驗存在的基本條件存在的。據此觀念，作為先驗主體，受眾作為認知主體，不但可以對媒介及其意義的經驗內容進行認知和體驗，同時還具有對后者的意向性構成能力，甚至可以通過意識自主活動來決定后者的形式和內容，即先驗主體作為認識行為發(fā)生的施行者，可以決定意識的形式和內容，這就擴展了受眾作為先驗主體的認識范圍與認識功能，使對媒介及其意義的認識成為一種主體意向性構造活動。(2)根據胡塞爾的理論，受眾作為認識主體，其認識行為的發(fā)生要基于內在時間概念。內在時間范疇與“自我同一性”具有不可分割性，“內在時間”憑借主體通過意識統(tǒng)攝能力將經驗內容整合而實現(xiàn)，內時間概念等同于主體自我意識，意識的特征在于時間性構成，主體具有內在的時間意識，不可能只受動于外在的時間，即物理時間。胡塞爾對內時間意識的發(fā)現(xiàn)，是對傳統(tǒng)認識論哲學的突破和超越，內時間意識達成的認識行為是一種對客觀事物的意識再造，屬于新的構成現(xiàn)象，是“超實項”的新質現(xiàn)象。

基于以上兩個維度，受眾的主體性就在本原層面得以重構，受眾不再是與媒介及其意義相互分離的獨立個體，而是與后者共處于一種認知層面的相互貫通與構建關系之中，因而完成了主體內在世界的展開，使得受眾擺脫以自我為中心的封閉性奠定了理論基礎，受眾對于媒介及其意義的認識行為不再被認為是一種靜態(tài)認識結構，更并非是閉合的既有形式，而被視為受眾自我籌劃的產物，主體因而面向未來的無限開放性之中。因此，意向性的“構成”功能表明，受眾意向活動和作為意向對象的媒介及其意義之間的相關性并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相互和共同發(fā)生的；受眾的認知行為產生于“構成”過程，并使得“主體”獲得了存在的可能性。因此“構成”是一種互動的模式，意向活動與意向對象一同變化，雙方既相互區(qū)隔，又相互依存，共生于意識活動之中，因而受眾“主體性”的意蘊就得以改變，解構了認知主客體的二元對立關系。

(二)“主體際性”——受眾認知行為的客觀性基礎

“主體際性”概念在胡塞爾現(xiàn)象學觀念中具有特殊地位，其含義是指不同主體的純粹自我意識可以在意識經驗中構造出他者，因此能夠在交互式關系中達到意識同一性目的，其理論意義在于證明主體認知行為的客觀性奠基于不同社會歷史領域主體相互關系之上，從而消解了認識論上的主體單一性局限，確立了現(xiàn)象學上的認識客觀性基礎。

按照胡塞爾的觀點，主體際性的形成必須依據意識的“共現(xiàn)”作用。依據現(xiàn)象學觀點，“共現(xiàn)”是認知主體的一種先驗認識能力，即認知主體在感知客觀實存時，即使感官只能知覺客觀實存的局部或側面，但主體意識仍然能夠知覺到實存的完整形態(tài)或整體，“共現(xiàn)”作用可以運用于意識構造“他者”，也即“結對”(Paarung)，“如果現(xiàn)在在我原真領域內凸現(xiàn)出了一個與我的軀體相類似的軀體，就是說，一個必須是以與我的軀體達到現(xiàn)象上的結對這樣一種方式而被獲得的軀，那么現(xiàn)在看來馬上就清楚了，在意義的遞推中，它一定會從我的身體中立即獲得一個身體的意義”[8]65。也即作為先驗主體，其自我意識必須能夠從自身先驗自我出發(fā)，并獲得其他主體意識的共同確認，這樣才能確保先驗主體認知的客觀性。

依據胡塞爾觀點，受眾作為一種先驗主體，其先驗自我意識經由“共現(xiàn)”作用，經歷四個層面可以到達構造“他者”的目標，從而確保認知行為的客觀性特征。首先，受眾自我意識通過自身經驗將媒介及其意義等零散的、流變不居的內容整合為意識的統(tǒng)一對象，但發(fā)出動作的主體仍然只具有自然屬性。其次，受眾自我意識與自身軀體結合，身體成為精神和物質構成的統(tǒng)一體，主體可以通過意識來控制軀體對媒介及其意義認知行為發(fā)生。再次，受眾通過觀察其他受眾的主體行動，感知和經驗到后者軀體，但這一軀體仍然只是自然意義上的物，并無精神屬性。但由于“共現(xiàn)”作用，主體意識通過感知其他受眾的媒介認知行為，能夠獲得自身軀體認知，從而推斷出他者軀體也必是精神和意識的統(tǒng)一體，“他者受眾軀體”便被賦予了“身體”的意義。胡塞爾說：“正如他人的軀體身體存在于我的感知領域中一樣，我的身體也存在于他人感知領域中；而且一般地說，他人立即會把我經驗為他的他人，就像我把他經驗為我的他人?！盵9]194最后，受眾通過意識的“聯(lián)想”，認識到他者也同樣是具有主體意識的受眾。因此，受眾之間存在的基礎在于彼此進行意識的相互構造活動，這就使得異質主體間獲得了相同的存在結構，即“共同體”確立。按照胡塞爾理論，雖然這個“共同體”源于單一的受眾意向性，但其并非是虛構或僅在概念上有意義，而是指向現(xiàn)實的，是在先驗基礎上具有的實存，基于此，受眾對媒介及其意義認知行為的客觀性和確定性就從理論層面得以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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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安勝】

收稿日期：2016-03-25

基金項目：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社交化媒體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闡釋力提升研究”(編號：20152D009)。

作者簡介：李鵬(1977—)，男，湖北武漢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受眾接受分析和視覺文化研究。

中圖分類號：G20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600(2016)08-004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