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一:“你是一陣風”
在福柯看來,人生是在美的歷程中度過的,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尋求和創(chuàng)造生存世界中不斷變換的美。
在我看來,教學既是一種人生,也是一種生活,其鵠的就是不斷追求并創(chuàng)造教學生活之美。
教學生活之美,是在不斷變動的游戲式生活中形成的;但是生活的流變性,絲毫都不意味著生活本身的任意性和純粹杜撰性,而是要設(shè)法使生活得到提升,讓生活在其提升中,實現(xiàn)自身精神生命內(nèi)涵的豐富化,達到精神愉悅和審美情趣的完滿與攀升。
2015年歲末,筆者應邀到江西省贛州市舉辦的一次傳統(tǒng)文化教育論壇上課。
一如從前,還是原生態(tài)創(chuàng)課。第一眼看到借班上課的孩子們,我發(fā)現(xiàn)他們誠如其校長所言“很乖”,乖得像一幅“潭面無風鏡未磨”的畫。
走進“畫”里,課感慫恿我“吹皺一潭靜水”——讓孩子們直呼“孫建鋒”。
一呼“孫建鋒”,一個男孩子“夸”我:“平易近人”;再呼“建鋒”,一個女孩子昵稱我為:“哥哥”;又呼“鋒”,一個男生快語:“你是一陣風”。
“我是一陣風,一陣春風,春風她吻上你的臉,告訴你處處是春天;我是一陣風,一陣春風,春風已綠你心田……”
“三呼”過后,室內(nèi)已是笑語盈盈、兩情融融……
“孫建鋒”——“建鋒”——“鋒”——“潭面來風漣漪生”。
直呼“孫建鋒”,對我而言是一種“經(jīng)驗”——以前上課曾經(jīng)用過,文章中也曾寫過。但教學實踐告訴我,經(jīng)驗不應當成為個人教學歷史的尸體,而應當成為待產(chǎn)過程中的創(chuàng)造本身。換句話說,經(jīng)驗要從傳統(tǒng)的被動沉積形態(tài),變成主動的開拓行為。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正是學生給我上的震撼一課——每一次教學行為都要使經(jīng)驗成為“拔出自我”的再生動力。誠然,這也是創(chuàng)造教學生活之美的不二法門與不竭動力。
故此,我不斷地變換自己的“主體性”,不斷地將主體從傳統(tǒng)師道尊嚴的自身中連根拔起,以致使自己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神圣不可冒犯”的自身,使自身置于自我虛無化和自我解體過程中,實現(xiàn)了一種他自身——“平易近
“震撼課”古詩、童話串串燒》例談
給我上的人”“哥哥”“一陣風”——的永遠變動和更新。
震撼二:“哥哥孫建鋒”
梅洛·龐蒂認為文化現(xiàn)象中最重要的是“語言”,語言首先產(chǎn)生在對話形式中。
“師與生、生與生、生與文本”,任何二元之間的對話關(guān)系都會產(chǎn)生“真三”的最高境界,而語言正是實現(xiàn)二元向三元轉(zhuǎn)化的決定性因素。
自編教材《關(guān)于月亮的神話、古詩、童話串串燒》,是將有關(guān)月亮A面的神話《嫦娥奔月》、月亮B面的古詩《嫦娥》、月亮C面的“美版”童話《月神》以及月亮D面“英版”故事《月上圣誕老人》組合而設(shè)計的一次語文學科綜合性學習的公開課。
這節(jié)集“自思想、自教材、自設(shè)計、自教學、自反思、自發(fā)表”為一體的創(chuàng)造性公開課,其本身就是一種教學藝術(shù)的“第三元”,“是物我之間的超出物”,它以“和”而接納萬物,旨在東方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現(xiàn)代文化的對話中創(chuàng)造出萬千之美,達到文化融合的美妙境界。這種“生于二而超于二”的“第三元”,揭示了“只有對話關(guān)系才能滋生出最高境界”的教學真諦。
課行中,當學生與月亮A、B、C、D的故事對話之后,我相機喚醒——
“最美的故事還是——月亮E面的傳奇,你們想看嗎?”
“想!”
“‘千江有水千江月,月亮E面的傳奇就在你的心里。請放飛想象,超越‘中外,開創(chuàng)月亮E面的傳奇?!?/p>
略思片刻,孩子們便爭先恐后與大家分享他們打造的“月亮E面的傳奇”——
——《把自己射向月球》:有個小女孩,她夢想到月球上去。于是,她就自己制造了一把弓箭,把自己射向了月球……
【師:超級震撼,“把自己射向月球”。把題目寫道黑板上。你不僅把自己射向了月球,也把自己的未來射向了北大、哈佛……(笑聲)】
——《嫦娥回來啦》:寂寞的嫦娥,在月球上,利用桂花樹制造了一個飛行器,帶著小白兔一起飛回了地球……回到地球……后羿還在等著她吃飯呢,飯桌上的飯菜,已經(jīng)熱了好多遍了……
【師:溫馨!人圓,夢圓,心圓……團團圓圓……】
——《我是哈佛男》:有個哈佛男,勤工儉學、省吃儉用,創(chuàng)造了一艘航母。他的航母就像今天的出租車一樣,能夠載客登月。航母造好以后,他請他的家人、同學、老師一起飛往月球,并且是免費之旅。只要他的航母在月球一著陸,地球上所有的航母以及核武都會自動解除“武裝”,失去進攻作戰(zhàn)的能力,因為,他的航母有一種磁場,可以鎖定所有毀滅性武器的按鈕,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這個哈佛男,就站在你的面前。
【師:一切皆有可能。人,就是最大可能。加油!哈佛男!】
——《哥哥孫建鋒》:有個小女孩非常喜歡演講,遺憾的是地球上沒有喜歡聽……
【師:(走到最后排問一位男生,她說的什么?男生說,她說有個小女孩非常喜歡演講,遺憾的是地球上沒有喜歡聽……)“在聽著呢!無論哪個角落的人都在聽著呢!請繼續(xù)……】
一天,她搬來一把天梯,爬上了月球去演講。
【師:演講現(xiàn)在開始……小女孩身邊——】
小女孩的身邊站著她的哥哥。
【師:她的哥哥——】
孫建鋒。(笑聲)
孫建鋒十分專注聽她演講……
【師:孫建鋒喜歡聽天籟之音?!?/p>
小女孩覺得孫建鋒是她的知心哥哥,是她真正的知音。
……
【師:千古知音“不”難覓,他就站在你身旁。請把故事的名字《哥哥孫建鋒》寫上黑板】
……
分享的“故事”都是假的,但故事帶給我以及在場聽課老師的“震撼”卻是真的。
這種震撼就是“對話”,一種在絕對自由狀況下展開的“主際對話”,它所產(chǎn)生的“三”永遠高于“二”。
這正是自教材《關(guān)于月亮的神話、古詩、童話串串燒》的教育初衷——將“三元”命題懸為高標,跳出一元與同質(zhì)文化的窠臼,加強中西異質(zhì)文化之間的對話與交流,因為“異文化是得救的保障,是人類回歸自身的保障”。(奧地利文學家霍甫曼薩語)
一種文化愈自信,愈開放;愈開放,愈偉大。
一種教學愈開放,愈對話;愈對話,愈超越。
法國有個諺語,如果蛹只知道
照鏡子,永遠不能成為蝴蝶。拘泥傳統(tǒng)、食古不化的文化與教學,永遠逃脫不了“蛹照鏡子”的怪圈。
上文教例揭示:孩子們蛹化成蝶,精神生命得以提升與超越,是通過不斷地交流對話產(chǎn)生的。對話前,彼此好的東西各自藏著;對話后,彼此好的東西不但發(fā)揮出來,而且發(fā)生了質(zhì)變。
一如“哥哥孫建鋒”,就是一種令人震撼的對話“質(zhì)變”。
它的震撼意義揭示——對話,不是言說者的單邊存在,而是言說與傾聽的同在。沒有傾聽的言說和沒有言說的傾聽同樣是荒誕的。
相對于我們的不稀缺教師的言說而言,我們的孩子更渴望教師的傾聽?!案绺鐚O建鋒”就是學生對傾聽回歸的最萌點贊,也是對傾聽缺席的詩意批判。
傾聽是老老實實的活兒,來不得半點虛假和做作。傾聽是對真誠直截了當?shù)目简?。所以,如果教師偽裝傾聽,就不單是虛偽,而且是愚蠢了。
傾聽著是美麗的。如果教師能夠真誠的蹲下身來,目光清澄地注視著孩子,拋棄唯我獨尊的傲慢和道貌岸然的虛榮,那么就能諦聽到孩子們五彩繽紛的世界里,有日落月升的呼吸,有蟲蟻鳥獸的歡歌,有風里云里的消息,有無聲里的千言萬語……還有心與心碰撞的清脆音響,宛若風鈴。
震撼三:“跳起搶話筒”
現(xiàn)代人越來越把自己的思想納入法則和規(guī)則以及各種固定的方法之中,我們的教學也不例外。高喊“課改”,而不“改課”,即便“改課”,亦鮮見“改心”?!案男摹?,就是要有新的教學思考藝術(shù),借用??碌恼軐W術(shù)語就是“成問題化”。
“成問題化”的目的,就是要顛覆傳統(tǒng)的教學思維模式,其策略有三:
一是“在外面思考”。“在外面”,不單純指“外面的世界”,而是比外面的世界更遙遠的事物的總稱。同時,它又是比一切內(nèi)在的世界更貼近得多的事物。所以,“在外面”并不只是指它的外在性或內(nèi)在性,而是指它比外更遠,比內(nèi)更近的雙重性。所以,真正的思想是“在外面”,它來自外面,向內(nèi)折返,又回到外面。基于此,“自思想、自教材、自設(shè)計、自教學、自反思、自發(fā)表”的創(chuàng)課——《關(guān)于月亮神話、古詩、童話的串串燒》力主體現(xiàn)的是“在外面思考”的基本精神,就是在傳統(tǒng)的教學之外進行自由思考,在“主體性”之外進行自由創(chuàng)造,在生命的邊界進行創(chuàng)生教學。
二是“在語言游戲中思考”。就是通過語言進行思考,在語言的游戲中進行思考。在《關(guān)于月亮的神話、古詩、童話串串燒》教學中,看了月亮A面的神話《嫦娥奔月》,嫦娥抵達了永恒的彼岸世界,生命擺脫了一切外在形式的束縛,似乎可以享受長生不老了。但是,她卻孤獨寂寞,終日依著桂樹,看著小白兔搗藥……學生問,“是不是嫦娥跑得太快了,心沒有跟上,落在了人間。”是的,嫦娥的身心是有裂縫的。
“嫦娥應悔偷靈藥”,當我們吟詠著李商隱感天動地而又氣韻悠長的千年嗟嘆,一味地沉浸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無盡追悔之中時,孩子們卻說,月亮C面的“美版”童話好玩;月亮D面的“英版”故事養(yǎng)眼。實然,不同文化之間也是有裂縫的。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沒有“鴕鳥”可做,我們“在語言游戲中思考”,則意味著在尋找新思想活動的裂縫和可能性中教學,這是必然。
三是“自身決定游戲規(guī)則”。教學不應該把自己埋葬在自挖的坑里,而應該使自身成為游戲者,并由自己決定游戲規(guī)則。
上文教例中,有一個“請學生分享月亮 E面?zhèn)髌妗钡慕虒W環(huán)節(jié)。起先,站在前臺的六個同學有點拘謹。“誰先得到話筒誰先講”,我把話筒一舉。大家一擁而上,跳起來搶話筒。我順勢蹲下來,他們趕快俯下,我又迅速起身,他們又如浪花躍起……
“起伏”之中生成的“跳起搶話筒”游戲,不啻是表面上調(diào)動了學生的參與度而引起了觀者的興奮度,更重要的是它留給我深層的思想震撼度——
話筒,物理意義是傳聲;象征意義是“發(fā)聲”。
孩子們表面上是“跳起搶話筒”,實質(zhì)上是“搶自己的話語權(quán)”,是在搶著“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一個能夠“發(fā)出自己聲音”的人才是真正意義上滿全的人;一個勇于“發(fā)出自己聲音”的人才是有穿透魅力的人。他的魅力源于自信、獨立和賦有思考的力量。
“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言論自由——是憲法賦予每個人的權(quán)利。
“跳起搶話筒”,是在行使自己的人權(quán),是行走在言論自由的路上。
自由在哪里,人就在哪里;自
由在,學生就真正站在了課中央!
當然,“自由”不是一個事實,而是一個設(shè)定;“自由”不是自然賦予人類本質(zhì)的禮物,而是人類為自己設(shè)定的最為艱巨的任務(wù)。同樣,在教學中,“人”并不是一個事實而是一個設(shè)定,不是一個生物存在,而是一個優(yōu)秀的理念的和一個很高的境界。
(作者單位:深圳市福田區(qū)教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