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芳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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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的美國西部神話
——二元對立視角下的《血色子午線》

楊芳

(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摘要：科馬克·麥卡錫是當今影響力最大的美國西部邊境小說家之一。其代表作《血色子午線》講述了主人公“那小孩”的西行之旅。本文擬用結構主義二元對立的策略，從暴力與仁慈、服從與反抗，宗教與科學三個方面的對立來解析《血色子午線》，揭示了新舊西部觀差異的根源。進而引發(fā)讀者對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思考。

關鍵詞：科馬克·麥卡錫；《血色子午線》；結構主義；二元對立；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

科馬克·麥卡錫(CormacMcCarthy，1933-)出生于羅得島州的普羅維登斯，是位杰出的美國西部邊境小說家。他的小說致力于描寫美國及墨西哥中下層人民的生活經(jīng)歷及人生感受，受到廣大北美讀者的歡迎及評論界的贊譽。這些在美墨邊境地區(qū)發(fā)生的動人史詩，既有惡夢般的屠殺、令人震顫的暴力，又有優(yōu)美如畫的田園詩和柔細潛心的安魂曲，被評論家稱為“地獄與天堂的交響曲”?！堆游缇€》是科馬克·麥卡錫的第五部小說，發(fā)表于1985年。作為麥卡錫的代表作之一，本書是麥卡錫寫作風格的轉(zhuǎn)折之作，為其奠定了現(xiàn)代美國文壇的大師地位。作者借“那小孩”的西行之旅揭示了美國殖民史中暴力沖突的根源，對舊西部觀的主流觀念“天定命運”“美國優(yōu)越論”提出了質(zhì)疑和批判。通過對文本的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小說中充斥著許多二元對立面。二元對立是結構主義學派十分看重的一個原則。在結構主義原則的基礎上,文學批評的理論模式應運而成，該模式由3 組二元對立的關系組成: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內(nèi)部結構與外部結構、靜態(tài)結構與動態(tài)結構。將此理論運用于文學批評，有利于更好的解讀文本。喬森·卡勒認為一些特定的二元對立可以體現(xiàn)出文本的主題意義[1](P226) 。本文擬用二元對立的批評方法，從暴力和仁慈，服從與反抗，宗教和科學三個方面的對立客觀分析文本，探討作者對美國西進運動神話的解構過程，引發(fā)讀者對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思考。

一、暴力與仁慈的二元對立

小說背景是美國廣袤無垠的西部，美墨戰(zhàn)爭之后的西部遍布孤獨、血腥、威脅等異化的生存概念。麥卡錫描寫的暴力畫面如同坡筆下的死亡主題，其中的恐怖令人經(jīng)久不忘。[2](P97)法官一角在《血色子午線》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他是格蘭頓幫的靈魂人物。在他的帶領下，格蘭頓幫與奇瓦瓦州州長達成協(xié)議，專門不加區(qū)分的屠殺各種印第安人(包括好戰(zhàn)的阿帕契人和熱愛和平的踢格人等)，以及墨西哥人，以遇害者的頭皮為收據(jù)換取黃金。隊伍在墨西哥境內(nèi)四處游蕩，大肆屠殺，老幼婦孺均不放過。他奉戰(zhàn)爭為神，以殺戮為營養(yǎng)，將格蘭頓一伙人一一送上死路，而他卻大難不死，長生不老。二十八年后，法官在格里芬的蜂巢酒館遇到了已成為男人的主人公，面對男人的質(zhì)疑，法官以舞蹈喻戰(zhàn)爭，并表示如果可以，誰也不愿意跳舞。以此為自己的暴力行徑作辯護。在法官看來，一場戰(zhàn)爭就是一場舞蹈，一場舞蹈就是一場儀式。一場儀式必然包括放血。不符合這種規(guī)定的儀式便是假冒的儀式。“當戰(zhàn)爭蒙受屈辱，當其崇高備受質(zhì)疑時，這些認識到鮮血之圣潔的榮耀者會拒絕加入舞蹈，這是戰(zhàn)士的權利，因此這種舞蹈將不再是真正的舞蹈，舞者也將不再是真正的舞者?！盵3](P368)勸說“那小孩”回歸戰(zhàn)爭無果后，法官開誠布公地表示在這個世界上唯獨他自己完全獻身給了戰(zhàn)爭之血，唯獨他曾經(jīng)去過地獄，完完全全地見識了其中的恐怖。言下之意，戰(zhàn)爭之聲是他的心聲，只有他有資格跳舞。只有他是暴力，是戰(zhàn)爭最忠實的實踐者、執(zhí)行者。法官的詭辯便成了他所有嗜血行為最好的腳注。

除了言辭中體現(xiàn)的暴力，《血色子午線》中還上演著一幕幕血腥的暴力場面。格蘭頓和他的副官們對西進途中偶遇的村民趕盡殺絕。他們砍下跪地求饒者的頭，朝著已經(jīng)著火的屋舍放出一陣箭雨。還有一個特拉華人從煙中冒出雙手，各提一個裸嬰蹲在一圈圍著垃圾的石頭旁，提著他們的腳輪流甩動；法官綁了一名阿帕契男孩，十分鐘前逗他玩，給他肉干，十分鐘過后，小男孩的頭皮已經(jīng)被削下；格蘭頓在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嫗的腦袋上爆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窟窿里血噴如注，他從腰帶上取出一把剝皮刀，抓住她的頭發(fā)，嫻熟的撕掉了她的頭皮。他們實施暴力的對象不僅是人，對動物也是如此。

在荒涼的西部沙漠里，隊伍的食物供應不上，因此這幫魔鬼將罪惡之手伸向了大自然?！胺ü倥e起一塊大約重一百磅的圓石，一舉砸向馬頭。血從耳里迸出，馬猛然栽倒在地，一條前肢咔嚓一聲斷在身下。他們沒有掏出內(nèi)臟，直接剝了后半身的皮，從馬身上割下肉來，放在火上烤，把剩下的肉切成肉條掛在煙上熏烤?！盵3](P243)這樣的情景在小說中時常出現(xiàn)。格蘭頓幫的惡徒早已喪失了人性，沒有了靈魂，成為戰(zhàn)爭的機器。

在如此讓人震撼的血腥場景下，人性的光輝顯得格外的耀眼。大衛(wèi)·布朗在與野蠻人的爭斗中不幸大腿上被扎了一支箭，連翎帶桿，沒人愿意碰它。法官更是無情的拿他打趣。在布朗最無助的時候，“那小孩”挺身而出，主動擔任起外科醫(yī)生，挑戰(zhàn)了這個高難度手術，成功救下布朗；隊伍頭領格蘭頓將墨西哥人謝爾比交給“那小孩”解決，但即使是在謝爾比的威逼下，“那小孩”終究未開槍，最后還用自己的水壺將謝爾比的灌滿。他的良知最終感化了謝爾比；在尤馬渡口，女人們發(fā)現(xiàn)籠子里的白癡時非但沒有因他的裸露和骯臟而心生惡念、望而卻步。相反，他們對白癡的同情、憐憫之心大肆泛濫。一個姓博金妮絲的女人將他從籠子里放了出來。她把白癡帶到了水里，身上沾了糞便，但她似乎不曾留意，他們給他洗澡，在頭發(fā)上打油，用梳子在腦袋上梳平，送他糖果。白癡雖已成年，但女人們依然把他當成孩子照料。夜晚，博金妮絲帶著白癡到她簡陋的床上，脫光衣服只剩新內(nèi)衣褲，親吻他道晚安。女人們對白癡無微不至的照顧令其他男人羨慕不已；尤馬大屠殺之后，“那小孩”與前牧師托賓在荒漠里與一無所有的法官再次相遇，托賓多次警告“那小孩”格蘭頓幫成員遭到報復都緣于法官并命令他就此解決掉法官。但“那小孩”猶豫再三，提出質(zhì)疑“你有沒有親眼看見他死掉？格蘭頓？”[3](P319)即使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但他還是放走了法官。他的質(zhì)疑其實是對自己本不該有的善良所做的一種掩飾。這些幾乎就是《血色子午線》中仁慈的全部。

暴力、野蠻和殺戮是小說的主色調(diào)，輔之以善良、仁慈與良知作為情節(jié)的點綴。兩者的沖突將人性與人性之間那種深奧難解的虛無與糾葛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白髡哂貌粻幍氖聦嵔沂玖耸篱g不存在沒有殺戮的生物和信念，道德倫理僅是人類的愿望?！盵4](P66)

二、服從與反抗的二元對立

法官的首次登場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六頁，文本中是這樣描述的?！斑@是一個七尺高的白化病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更多了解法官就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他從來不睡覺，跳舞和拉小提琴卻有著超常的技巧和活力，奸殺兒童不分性別，自稱將長生不死?！盵3](P6)有學者就提出，科馬克·麥卡錫筆下創(chuàng)造的霍爾頓法官已經(jīng)超越了人的概念，他是德克薩斯平原上的主宰。他懂得地質(zhì)學、占卜、法律、素描，會說多種不同的語言；他會使用塔羅牌占卜，對榴彈爛熟于心，能夠利用暴力解決身邊出現(xiàn)的所有的麻煩。事實上，法官已經(jīng)被神化成這個團隊的靈魂，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制定規(guī)則，他靠著“博學”的權威贏得了無盡的罪惡支持者，所有人都服從于他的命令，成為命令的忠實執(zhí)行者。也是因為這種無條件服從的自然性，小說中對抗的力量才顯得悲壯而難能可貴。

當格蘭頓取代醫(yī)生開始經(jīng)營起渡口時，三天后，他將一人一塊的價格調(diào)成了一人四塊。即便價格暴漲沒幾天，他們又開始以暴力服從的方式經(jīng)營起渡船，費用則根據(jù)乘客的腰包定制。最終，所有的惺惺作態(tài)都被拋之腦后，旅人們遭到明搶。醫(yī)生下山向他們提出抗議，但被分到了自己應有的份額后又被送上山。暴行愈發(fā)猖獗，醫(yī)生把自己關在了營房中，再也沒出現(xiàn)。醫(yī)生的舉動其實就是對法官一行人的暴力行徑的無言反抗。暴力橫行，反抗持續(xù)。布朗命令蹄鐵匠將獵槍的槍筒弄短，蹄鐵匠直接回答干不了。布朗在得知蹄鐵匠是不肯而不是不能鋸短獵槍后就對其采取各種策略，用金幣誘惑，用死亡威脅，但蹄鐵匠還是拒絕。他寧愿冒著生命危險逃走也不愿順從布朗去糟蹋一把好槍。這種以生命作為代價的反抗在權力壓迫下發(fā)生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當隊伍轉(zhuǎn)移到一家酒館，店主一句：“我們不介意招待有色人種。很愿意。但是我們請他們坐這頭的這個桌子，就這個地方?！盵3](P260)傳達了他對有色人種的區(qū)別對待。黑鬼們拒絕換座位，店主就明確回應不會招待他們。這是一場赤裸裸的公開交鋒。店主堅持自己的經(jīng)營原則，一步也不退讓。最終黑鬼將他送上了不歸路。

麥卡錫對小說中反抗權力的描寫僅寥寥幾筆，取而代之的是大篇幅地勾勒出一幅幅權力服從下的殺戮畫面。小說中權力服從和權力反抗之間的沖突實則是美國與其他國家之間交往的真實寫照。文學評論家布魯頓也堅持：“《血色子午線》真正的主題是越南，是一個美國參與東南亞爭端和這段歷史在美國心靈反響的寓言?！盵5](P19)美國依靠戰(zhàn)爭和暴力對其他民族強取豪奪，犯下了沉重的罪惡。強烈的帝國主義意識壓迫絕大多數(shù)民族無條件接受權力服從，少數(shù)國家進行的權力反抗則顯得微不足道。

三、宗教與科學的二元對立

信仰與理想構成的人與人、人與神、人與社會的關系被徹底異化。[2](P526)法官霍爾頓是小說中唯一崇尚科學的人物。他在西行之路上發(fā)表了多次講演，講演主題涉及考古、道德、戰(zhàn)爭、天文等多個方面，其中有關于自然科學的知識霍爾頓宣講的最多。在廢棄的建筑里，他用錘子敲碎一塊富含紅色氧化亞銅的礦石標本，在天然金塊的葉狀結構中，他聲稱看到了關于地球起源的信息，隨即就舉行了一場關于萬世秩序源于遠古混沌的地質(zhì)學講座。一些人向他引述《圣經(jīng)》來駁斥他的假說?！吧系鄄粫f謊”“當然不會，他不說謊，這些都是他說的?！盵3](P134)簡單的幾句對話使法官和其他人的信仰差異完全得以體現(xiàn)；當格蘭頓幫火藥短缺時，法官用溪水和木炭濾出了鳥糞，讓它沉淀，他碼了一個土窖，在里面燒炭，白天把火熄滅，天黑之后又點燃。最終提煉出了八磅左右的純硝石晶體、三磅左右的細榿木木炭，然后將硫磺石鑿松，切成末和硝石、木炭攪拌制成火藥。其他人則寄希望于上帝的悲憫之心，祈求野蠻人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

對于逝者的歸宿，法官和眾人的看法也大相徑庭。法官說道：“他們的靈埋在石頭中。它依然保持原有的重量躺在這片土地上，依然無處不在。一旦用蘆葦和獸皮搭起一個棚，那這人就把自己的靈加入到眾生的共同宿命中，他將會沉降到遠古的泥里，一聲叫喊也沒有?！盵3](P166)換言之，人，不論好壞，都是有靈魂的。人死了只是外在的軀殼倒下了，靈魂卻依然存活于世。而基督徒則認為好人死了會上天堂，惡人死了是下地獄。他們靈魂的所屬權終歸于上帝，以致于他們臣服于上帝卻忽略了自己。

霍爾頓還表示除了地球，宇宙的其他地方?jīng)]有人類。世界的真理便是一切皆有可能。宇宙并非狹隘之物，宇宙可以在此處重現(xiàn)彼處的存在物，但是這種構造上的自由不會束縛宇宙的秩序。法官關于地球、宇宙、秩序的目的論符合物質(zhì)第一性的哲學觀點。為此，法官向眾人展示了錢幣戲法來例證繞行物體的弧長取決于其繩索的長度，衛(wèi)星、錢幣、人類概莫能外，而一旁看客卻竭力否定大自然的規(guī)律。他們堅信，法官扔出去的硬幣又回來純屬作弊，法官手里肯定藏了另一枚硬幣。大自然的一切都是上帝賦予的，因此它自身不可能有規(guī)律可循。法官的表演都是假象。他們信仰《圣經(jīng)》，科學只是法官布道的幌子罷了。

四、結語

麥卡錫借小說中格蘭頓幫的西進之路來暗指美國的西部殖民之路。他把大約一個年代的歷史事件壓縮到了一年之中。暴力和仁慈，服從與反抗，宗教和科技三個方面的對立不是相互割裂的而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們之間的對立實則是新舊西部觀的對立。美國歷史學家特納曾說：“美國的歷史很大程度上是對大西部殖民的歷史。廣闊無主的土地，邊疆的不斷后撤和美國定居點的前移充分體現(xiàn)了美國進步。美國是特殊的種族，是上帝的選民，是一個以改變世界為命運的民族。其他任何民族都應無條件服從?！盵6](P199)這完全是為暴力作辯護的舊西部觀，認為暴力是白人用來防御印第安人襲擊的必要手段。而新的西部觀則認為暴力就是一種種族屠殺，是西方帝國主義者掠奪更多土地的手段。[7](P230)

新舊西部觀的差異緣起“天定命運”和“美國優(yōu)越論”?？蔡卣J為：“優(yōu)越論意識形態(tài)把擴張、征服和掠奪合理化，把其當做‘天定命運’，這樣就把帝國主義的野心和‘神圣的目的’聯(lián)系在一起，激勵了清教徒去建立‘救贖者民族’，鼓勵革命者去建立人類最后美好的希望。如同英國‘白種人的負擔’，把對土著人進行文化及物質(zhì)上的根除看作是教化那些野蠻人的神圣使命 ?！盵8](P157)美國人認為用武力奪走墨西哥北部的省份不應該遭到譴責，因為“擴張是美國天定命運的有機組成部分。”[9](P85)此外，墨西哥人如同印第安人一樣沒有能力使這塊土地發(fā)揮它的價值。正如小說中懷特上尉鼓動部下說道：“我們現(xiàn)在對付的是一個墮落的種族。一個雜種民族。比黑鬼強一點?；蛟S并不強。墨西哥沒有政府。墨西哥也沒有上帝。永遠也不會有。我們正在對付的是一個無法自治的民族。我們是否知道一個無法自治的民族會怎樣？對了。其他民族來統(tǒng)治他們。”[3](P38)這正契合了舊西部觀宣揚的觀點。然而懷特上尉的部隊在邊境地區(qū)就被打敗，他的頭顱也被墨西哥人裝進了壇子里。麥卡錫這樣的安排極具諷刺。

通過二元對立深入分析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科馬克·麥卡錫支持新西部觀的理念，對于舊西部觀中涉及的“天定命運”“美國優(yōu)越論”則持質(zhì)疑態(tài)度。他對《血色子午線》中展現(xiàn)的暴力行徑進行了重新審視，借此警示世人不要被國家意識形態(tài)所蒙蔽，也表現(xiàn)了其對民族及種族沖突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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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2095-4654(2016)04-0057-04——二元對立視角下的《血色子午線》

收稿日期：2016-01-01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