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　盼

(云南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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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視角下的《動物莊園》淺析

諶盼

(云南大學文學院,云南昆明650091)

20世紀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素常在其作品中探討政治主題以及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他偏愛使用簡潔的語言，作品主旨之中所體現(xiàn)的強烈的不公正意識和民主社會主義的信仰非常鮮明。奧威爾創(chuàng)作于1944年的代表作寓言小說《動物莊園》，亦多被解讀為政治寓言小說，其中的反極權主義、反烏托邦主義、人文主義主題、西方寓言理論及修辭手法等為人們研究的主要立足點。另一方面，這部讀來有趣的短篇小說之中蘊含著眾多與《圣經》故事相聯(lián)系和隱喻的地方，本文嘗試從這個角度去探尋作家對待宗教的真正態(tài)度和價值評判。

動物莊園；圣經；基督

一、《動物莊園》在情節(jié)上的隱喻和對照《圣經》

1.集體命運的U型結構

在幾次動員大會和秘密集會之后，曼納莊園里的豬帶領莊園里的其它動物，奮起反抗，趕走喝醉酒忘記喂食的莊園主瓊斯夫婦，建立了新的自治政權并將曼納莊園更名為“動物莊園”。莊園和莊園里的眾多動物原本在瓊斯先生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并與附近的平徹費爾德和福克斯伍德等農莊和平共存。這種平衡卻被德高望重的“老少校”一個“關于未來人類消亡之后的世界將會是怎么樣”的夢所打破。動物們在啟發(fā)之下開始重新思考審視自己及同胞們的生存價值，他們幡然醒悟自己“痛苦不堪、備受奴役的一生”并將此狀況歸因于人類對自己勞動果實的竊取和剝削，達成共識要打倒人類，才能永遠根除饑餓和過度勞累。然而在真正翻身做主和虛假繁榮之后，整個莊園又陷入以“拿破侖”為首的個別豬的獨裁統(tǒng)治中。

這種群體命運的驟然大翻盤與《舊約》里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去往上帝應許之地的故事模式有著不容忽視的關聯(lián)?！冻霭＜坝洝返谝徽戮颓宄孛枋隽税＜靶峦跞绾螇浩纫陨腥耍阂陨械谋娮樱鲙Ъ揖旌脱鸥饕煌瑏淼桨＜巴侗技s瑟，原為躲避迦南之地的饑荒，他們“生養(yǎng)眾多，并且繁茂，極其強盛，滿了那地”。這讓不認識帶領者約瑟的埃及新王倍感威脅，于是派督工轄制以色列人為法老建造兩座積貨城，極盡所能地苦役他們，“埃及人嚴嚴地使以色列人作工，使他們因做苦工覺得命苦，無論是和泥，是作磚，是作田間各樣的工，在一切的工上都嚴嚴地待他們”。埃及王甚至企圖命令收生婆扼殺盡希伯來人的新生男嬰。猶太人命運攸關的時刻，摩西誕生，在神的召喚下將百姓以色列人從埃及領出，往“迦南人、赫人、亞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的地去，就是到流奶與蜜之地”。在此過程中，上帝數(shù)次為人的悖行逆施所觸怒，然后又因摩西的告解而反悔，猶太人也因此反復經歷了上帝的懲罰和原諒。

2.各自故事情節(jié)中的矛盾沖突

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無論是《動物莊園》還是《圣經》中都存在著鮮明突出的內外矛盾。對莊園里的動物來說，最初顯現(xiàn)并且也貫穿始終的是動物集體與外族的數(shù)次斗爭：施洗約翰節(jié)時趕跑莊園主人和伙計、自衛(wèi)反擊的牛棚戰(zhàn)役、風車保衛(wèi)戰(zhàn)等。動物們凝聚在一起形成反抗力量以及共同建設家園事業(yè)的主要動力來源就是改變他們與人類之間不平等的被剝削關系，這時候，動物與人類的矛盾被放置到主要位置。而在此過程中，革命發(fā)起者之一的拿破侖在掌握了話語主導權后逐漸暴露出獨裁統(tǒng)治者的本質，在聲響器和其它一眾同伴的支持掩蓋下，拿破侖排除異己、擅改公約律例，將自身和豬族分別升格為偉大領袖和優(yōu)秀族類，他們窮奢極欲，其利益公然凌駕于莊園里其它所有動物之上。原本“凡動物一律平等”的理念共識淪為謊言，隨之而來的還有統(tǒng)治階級殘忍的殺戮，這無疑可看作是動物莊園里嚴重的內部矛盾。

我們看《舊約》里的故事，耶和華選中的以色列人遭受埃及王的惡待和迫害時，外族對猶太民族的戕害是外部矛盾，耶和華用血災、蛙災、虱蠅、畜疫、瘡災、雹災、蝗災、黑暗之災以及擊殺長子的方式來警告和打擊埃及人，保護猶太人從蘭塞出行，往疏割去。途中，他們歷經各種艱難險阻，在耶和華的應允和庇佑下，戰(zhàn)勝了劫虜同族的迦南人，也打敗了阻撓前進的亞摩利王和巴珊王。然而，同樣不可忽視的是，耶和華與自己親選的子民之間有時也存在著尖銳的矛盾。首先，是耶和華與摩西，耶和華聽見以色列人在困苦中的哀號，于是呼召摩西帶領百姓出埃及在何烈山侍奉自己。可摩西一開始的態(tài)度確實明顯是推阻和拒絕的，他認為百姓必不信自己。神賜摩西行神跡的權能，摩西卻先推辭自己拙口笨舌，又直接說“主啊，你愿意打發(fā)誰，就打發(fā)誰去吧”。摩西的這種猶豫和懷疑惹怒了耶和華，因此，在他返回埃及的路上差點被耶和華殺死。由此可見，上帝和其仆人摩西之間的關系也并不始終是良好的，一旦質疑上帝的絕對權威和能力，產生一絲的不信，必會遭到他的懲戒。這一點，在上帝和猶太集體的關系之間更為突出。每當猶太人違背教義、背棄耶和華之時，必定會激怒他，引發(fā)上帝的殺戮。在去往新家園的遠途中，百姓常常生發(fā)怨言，“巴不得我們早死在這曠野，耶和華為什么把我們領到那地，使我們倒在刀下呢？我們的妻子和孩子必被擄掠，我們回埃及去豈不好嗎？”,以色列的后代可拉、大坍、亞比蘭甚至聚集250個首領攻擊摩西和亞倫，抨擊他們擅自專權、沒有實現(xiàn)諾言帶領自己去到流奶與蜜之地，也沒有把田地和葡萄園給其為業(yè)。他們還違背不可崇拜偶像的教義，私自鑄造金牛。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對此 ，耶和華總是以非常嚴厲冷酷的態(tài)度，欲以火燒、墜落等手段毀滅掉背棄者。另一方面，《舊約》中花費大量筆墨明列上帝對人的要求和規(guī)則，他命人造圣所、約柜、陳設餅案、燈臺、圣服等等極盡繁瑣，頭生的牛羊和后代都要圣歸上帝。猶太人這種對神的獻祭和奉養(yǎng)與動物莊園里普通動物對豬族的服從和特殊優(yōu)待之間微妙的相似之處或許能看成作者對于宗教的不滿情緒的表達。

3.《圣經》人物在《動物莊園》主要人物上的映射

動物莊園里的主要領導者原本是有兩位的：長相兇狠、個頭龐大的伯克夏公豬拿破侖和活躍聰明的公豬雪球。不同于雪球的伶牙俐齒，拿破侖城府更深，他不喜歡夸夸其談，素以不擇手段聞名。果然，在革命勝利以后，拿破侖運用他強有力的手腕趕走競爭者雪球，并且讓雪球聲譽盡毀，由戰(zhàn)斗英雄變成了過街老鼠。在這部寓言里，拿破侖起初算是個民主革命領導者，他較早地領悟了老少校的訓導，還和雪球、聲響器一起把它闡發(fā)成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積極向其他動物解釋動物主義的原理，對付烏鴉摩西關于蜜餞山的“美好”謠言。在經營莊園時拿破侖確實也表現(xiàn)出超過一般人的心機和手段。他懂得利用皮爾金頓和弗雷德里克之間的競爭關系和他們對農場物資的覬覦，試圖將收益最大化，他還懂得組織群眾勤勤懇懇建造風車，與律師溫普爾合作對外交易。然而，拿破侖更多的是將自己的聰明才智運用到攫取利益和鞏固地位之上。在與人類的妥協(xié)交易、互欺博弈過程中，拿破侖一步步淪為與他們當初所反對的人類如出一轍的剝削者和獨裁者。拿破侖對持異見的民眾的鎮(zhèn)壓迫害是相當殘暴的。他的這種性格特點除了可以看做是對政治獨裁者的諷喻，換個角度，也能與翻手云覆手雨的上帝形象相聯(lián)系起來。畢竟當人悖行逆施違背上帝意志時，上帝也是毫不留情地剪除和殺戮的。另一方面，拿破侖身為《動物莊園》里的絕對反派，不守真理，心里沒有真理，說謊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如同魔鬼撒旦無惡不作。

那只叫做“聲響器”的豬，狐假虎威、巧舌如簧，為了維護拿破侖統(tǒng)治集團的利益，聲響器將其“演說家”的卓越才能發(fā)揮至極，混淆視聽顛倒黑白，明明是豬們想獨享蘋果和牛奶，卻說成是豬們?yōu)榱吮３纸】蹈玫毓芾磙r場不得已而如此。拿破侖用惡犬趕走雪球時，聲響器賣力貶低雪球的人品和他的政策，鼓吹群眾對拿破侖要絕對忠誠和服從。他還幫拿破侖粉飾睡床、喝酒、殺害其他動物的事實。所以我認為謊言連篇的聲響器就像基督文化中的惡天使，雖不至于罪惡滔天，卻無疑是魔鬼的幫兇。

烏鴉摩西在《動物莊園》里出場不太多，但是極具對《圣經》故事的諷刺意味。首先，他的名字就來源于上帝的仆人、以色列人的英雄——摩西。作者毫不留情地將其定位為“瓊斯先生特別鐘愛的寵物，是個喜歡刺探消息和搬弄是非的家伙”，《舊約》中的摩西，也是被上帝特別選定帶領族人走出埃及的人。耶和華吩咐以色列人離開西奈山領之到達“流奶與蜜之地”，這也是摩西一生的重大使命。而烏鴉摩西聲稱有個叫蜜餞山的神秘地方，那地在天空中云層上某個地方，每周七天都是星期天，一年到頭都有當令的新鮮苜蓿，那里樹籬上直接長出亞麻子餅和方糖。這樣一個虛幻的樂土神話總是來干擾莊園里動物們干活的動力，這樣形象的“摩西”不得不說體現(xiàn)出了作者對于基督文化的某種否定態(tài)度。

“拳師”和“苜?！眱善ヱR，一直勤勤懇懇，忠誠可靠，對莊園的建設事業(yè)作出了重大貢獻，拳師雖不太理解動物莊園里政權的更迭變化，但他終身以要更加努力工作為個人座右銘和行為準則，甚至后來還吸收了“拿破侖同志永遠正確”這句格言。拳師代表了眾多的底層信教徒，他們不會深入思考自身生存處境等根源問題，以為順從和奉獻能換來回報。被稱為本杰明的那只驢子，脾氣古怪，較早領悟動物主義精神和七誡含義，卻不輕易發(fā)表任何個人意見。有研究者認為本杰明影射的是斯大林時期有獨立思想，對極權主義有所懷疑但明哲保身的知識分子，他們局限于自身的階層性，從自身利益出發(fā)來思考問題，重視和維護階層利益。本杰明這個男子名在《舊約》中是雅各的末子、約瑟的親弟弟——便雅憫。

二、奧威爾對基督教的態(tài)度

《動物莊園》的結尾是六個莊園主和六頭地位顯赫的豬集會，12個嗓門一齊怒火沖天地吼叫著，豬頭和人面難以分辨的丑陋扭曲。12這個數(shù)字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雅各的12個兒子，還有耶穌的12個門徒。作者的批判之意也達到頂峰。那么為什么作者會用如此犀利諷刺的筆觸寫下這部寓言小說呢，他是反基督的嗎？我們可以將作者所處社會時代背景結合前文對其中宗教元素的分析來看。

文藝復興以來，帝國向外開拓的勃勃雄心和基督教改革帶來的個性解放為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注入了活力，但現(xiàn)代化進程不斷發(fā)展，帝國統(tǒng)治和基督話語把人越來越符號化，人的肉身自由受到日益嚴重的侵犯，資本主義使人與動物的區(qū)別逐漸喪失，現(xiàn)代人身體受奴役——如農莊里重復勞作的動物。并且，現(xiàn)代社會宗教信仰存在崩壞情形。 奧威爾認為，宗教是與統(tǒng)治者勾結的“內奸”，在最好的意義上，也只是麻醉劑——在《上來透口氣》中，作者奧威爾寫到“我們每天服用很大劑量的圣經”；他認為在世界范圍內，宗教信仰依然瓦解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基督教正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奧威爾在1935年左右創(chuàng)作了這樣一首小詩：

我也許會當個快樂的牧師/活在兩百年前/就不變的世界末日布道/也看著我的核桃樹長高/但是生在，唉，極壞的時代/我錯過了那個適意的避風港/因為我的上唇長出了胡須/而教士們的臉都刮得光光……

奧威爾曾被看作是基督教永遠的敵人，但從其《動物莊園》、《緬甸歲月》等作品中借主人公的行為表現(xiàn)和思考困惑流露出來對宗教復雜的情感態(tài)度，一方面他對之報以懷念和希望，另一方面卻又真的對宗教為人利用所表現(xiàn)出來的貪婪、偽善深惡痛絕。

[1]喬治·奧威爾.動物莊園[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

[2]許淑萍.肉身與符號[D].杭州：浙江大學,2011.

[3]張加生,王衛(wèi)東.論《動物莊園》 的敘事藝術[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4 ,(12).

[4]沈玉慧.馴服的身體， 臣服的主體——評 《動物莊園》[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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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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