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藝

(華東政法大學 憲法學與行政法學，上海 200063)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推行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權力清單制度，依法公開權力運行流程?！薄吨泄仓醒腙P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進一步提出:“推行政府權力清單制度，堅決消除權力設租尋租空間。”“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依據(jù)權力清單，向社會全面公開政府職能、法律依據(jù)、實施主體、職責權限、管理流程、監(jiān)督方式等事項?！痹谶@一大背景下，行政權力清單制度已成為目前我國行政法治實踐中一個熱點問題，一些地方政府及其工作部門已經(jīng)相繼公開了各自的權力清單。

與之相比，行政法學界雖然反應“慢半拍”，但也已經(jīng)對這一制度展開了初步研究，如有學者從宏觀方面闡述了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意義與落實，有學者則從微觀角度探討了權力清單的行政法構造與行政法價值，有學者立足現(xiàn)有事例展開了實證研究，也有學者則建議盡快將行政權力清單制度法制化。這些研究對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建立與完善，無疑是具有建設意義的。但是，一個事物往往有許多屬性，有的是本質屬性，有的是非本質屬性，只有前者才能將此事物與彼事物區(qū)別開來。因此，要正確認識行政權力清單，必須把握其本質屬性，這一本質屬性作為一種離開了具體個體的客觀存在，具有抽象性與普遍性的特點。從法學的立場解讀，似乎僅僅以行政法的視角進行研究仍是不夠的，還應上升到法理學的角度，以便對這一事物的本質屬性綜合把握。

一、行政權力清單的現(xiàn)象認識

自2005 年邯鄲市政府公布國內首份市長權力清單以來，政府對于自身權力清單的梳理工作在我國已走過了10 年。這期間，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以2004 年3 月國務院印發(fā)《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以下簡稱《綱要》)為契機，為落實《綱要》中提出的“合法行政”要求，建立健全行政執(zhí)法主體資格制度，推行行政執(zhí)法責任制，陸續(xù)有地方政府公布了其“權力清單”或“執(zhí)法清單”.如2005 年8 月邯鄲市政府推進在“行政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工作中，把市長的93 項法定權力以及所屬57 個行政部門初步清理出的2084 項權力，包括384 項行政許可權、420 項非行政許可權、521 項行政處罰權、25 項征稅權、184 項行政事業(yè)性收費權，連同權力使用流程圖一起公之于眾［1］。又如2005年9 月鄭州市政府公布的《鄭州市行政機關執(zhí)法職責綜覽》，對46 個行政機關的執(zhí)法權力逐項澄清，共清點出具有行政執(zhí)法主體資格的單位118 個，共被922 部現(xiàn)行有效的法律法規(guī)賦予4122 項具體行政行為，其中行政許可257 項，行政處罰3291 項，行政強制175 項，行政確認19 項，行政給付6 項，行政征收77 項，行政裁決4 項，備案登記等其他具體行政行為293 項［2］。

第二個階段以2008 年5 月《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的實施為背景，全國政務公開領導小組把推進行政權力公開透明運行作為深化政務公開的關鍵措施，重點加以推動。如2008 年6月江蘇省政府辦公廳下發(fā)了《關于開展行政權力網(wǎng)上公開透明運行工作的意見》、《關于行政權力網(wǎng)上公開透明運行信息系統(tǒng)建設的實施方案》，2010 年1月，江蘇省行政權力網(wǎng)上公開透明運行系統(tǒng)正式開通運行。根據(jù)《江蘇省行政權力網(wǎng)上公開透明運行管理暫行辦法》第13 條的規(guī)定，實施主體要按照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范性文件和“三定”規(guī)定的有關要求，組織開展行政權力清理，編制行政權力基本信息、外部流程圖、內部流程圖和行政處罰裁量基準。又如2010 年中紀委、中組部印發(fā)的《關于開展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工作的意見》提出，要按照黨內有關法規(guī)文件，明確劃分縣黨代會，縣委全委會、常委會及其各會成員，縣委各職能部門的職責和權限，編制職權目錄，編制并公布決策、執(zhí)行、監(jiān)督等權力運行流程。

第三個階段以2013 年10 月《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公布為動力，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及其工作部門參與到行政權力清單的梳理工作中來。如2014 年2 月國務院辦公廳下發(fā)的《關于公開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等相關工作的通知》要求，各部門在通知印發(fā)后10 日內在本部門門戶網(wǎng)站公開本部門目前保留的行政審批事項，包括:項目編碼、審批部門、項目名稱、設定依據(jù)、審批對象，以及收集社會各界對進一步取消和下放行政審批項目意見的具體方式等。2014 年3月，國務院審改辦在中國機構編制網(wǎng)公開了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匯總列表，涉及國務院60 個部門正在實施的行政審批事項共1235 項。以《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匯總清單》中“編號01001”的一份具體權力清單為例，該行政審批事項記載了項目名稱為境內外資銀行外債借款規(guī)模審批，審批類別為行政許可，無子項，審批部門為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無其他共同審批部門，審批對象為企業(yè)，設定依據(jù)為《國務院對確需保留的行政審批項目設定行政許可的決定》(國務院令第412 號)第6 項與《境內外資銀行外債管理辦法》(國家發(fā)展改革委、中國人民銀行、銀監(jiān)會令第9 號)第5 條，無備注。

此外，在公布權力清單的基礎上，2014 年10月，浙江省政府還公布了所屬工作部門的“責任清單”，包括:43 個部門主要職責543 項，細化具體工作事項3941 項，涉及部門邊界劃分事項165 項，編寫案例165 個，建立健全事中事后監(jiān)管制度555 項，公共服務事項405 項［3］。2015 年3 月，李克強總理更是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承諾:制定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公布省級政府權力清單、責任清單，切實做到法無授權不可為、法定職責必須為。同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還印發(fā)《關于推行地方各級政府工作部門權力清單制度的指導意見》，要求將地方各級政府工作部門行使的各項行政職權及其依據(jù)、行使主體、運行流程、對應的責任等，以清單形式明確列示出來，向社會公布，接受社會監(jiān)督。

二、行政權力清單的本質把握

(一)行政權力清單概念的行政法界定

概念是思維的基本形式之一，反映客觀事物一般的、本質的特征。人類在認識過程中，把所感覺到的事物的共同特點抽出來，加以概括，就成為概念。這里的“抽”，即“抽象”，是從許多事物中，舍棄個別的、非本質的屬性，抽出共同的、本質的屬性，是形成概念的必要手段。然而，手段或方法是多種多樣的，運用不同的抽象手段可能會得出不同的概念。如對白馬、白貓、白鼠三種事物，可以抽象出“白色”的概念，也可以抽象出“哺乳動物”的概念。

顧名思義，行政權力清單就是“詳細記載有關行政權力的紙”。以行政法為視角，一般應從權力清單中抽取以下內容:1.項目名稱，代表某項具體的行政權力;2.項目類別，代表行使該項行政權力指向的某類具體行政行為;3.實施主體與實施對象，代表行政主體與行政相對人;4.設定依據(jù)，代表行政權力的合法性來源;5.實施程序、實施基準等事項，這涉及行政法中的行政程序、行政裁量等問題。

這種運用行政法手段進行的抽象，產生了權力清單的“行政法構造”，即“對行政權行使中的具體類型進行列舉或者概括、許可或者禁止規(guī)定”，“使特定行政主體所行使的行政權力反映在一個具有細目的清單之上，使這個清單能夠為行政主體的權力行使提供依據(jù)，并能夠通過該清單對行政主體的非理性權力行使進行約束”［4］?；蛘哒f，權力清單是指通過一個文本(正式的規(guī)范文本或者是非正式的內部文本)，對行政系統(tǒng)的行政權，包括行政系統(tǒng)作為一個機構體系的權力范疇和各職能部門作為一個非系統(tǒng)的職能范疇，乃至于作為一個機構所享有的職能范疇予以明確列舉并成為依據(jù)的行政法文件，或者不具有行政法效力的相關文本。

簡而言之，行政權力清單是指將行政主體的行政權力，運用行政法手段對其類型加以列舉、概括的具體文本。其內涵包括用行政法明確行政主體資格、行政權力的概念與行政權力的微觀內容;其范疇包括:厘清行政權的職能、地域、層級、事態(tài)、幅度權限。

(二)法理學對行政權力清單行政法構造的再抽象

有學者認為，權力清單在行政法治中具有行政組織規(guī)則、行政行為規(guī)則、行政實體法、行政監(jiān)督規(guī)則、行政程序規(guī)則的屬性，即指權力清單通過對政府行使權力的梳理和列舉，有效彌補了以上“法”或“規(guī)則”的不足，是它們的有機構成［5］。但是，行政權力清單的制作過程與上述“法”或“規(guī)則”制訂程序并不一致，一般會經(jīng)歷以下三個環(huán)節(jié):

1.梳理。梳理即對事物進行歸類、分析，使其有條理。權力清單的制作，首先要摸清行政權力的“家底”，必須對規(guī)定該行政主體行政權力的所有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以及機構主要職責、內設機構和人員編制規(guī)定等通盤把握，對現(xiàn)行履職狀況作全面分析，將所有規(guī)定的行政權力選取出來，確定權力名稱，并根據(jù)行使該行政權力時行政主體所作出的具體行政行為進行分類，逐條逐項進行登記，除依據(jù)、名稱、主體、分類外，一般還包括行政相對人、行政程序、行政裁量等事項。如《浙江省人民政府關于全面開展政府職權清理推行權力清單制度的通知》把它分為行政許可、非行政許可審批、行政處罰、行政強制、行政征收、行政給付、行政裁決、行政確認、行政獎勵及其他行政權力。通過梳理，浙江省級57 個部門(單位)共有職權事項1.23 萬項。

2.清理。清理是制定權力清單的重點與難點。如針對沒有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作為設定依據(jù)的行政權力，包括下位法與上位法相抵觸、舊法與新法相沖突、調整對象已消失、適用期已過等不同情形，應予取消。浙江省在本次權力清單清理過程中，要求對現(xiàn)有權力研究提出取消、轉移、下放、整合、嚴管、加強等調整意見。經(jīng)過清理，浙江省政府權力清單共列出42 個部門的4236 項行政權力，其中省級部門保留行政處罰事項271 項，其余的2078 項原則上實行屬地管理。

需要說明的是:這些意見針對的權力如果是有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作為授權依據(jù)的，必須提請有權機關處理;只有在不與現(xiàn)有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相沖突的前提下，政府才可能存在相對自主的空間。

3.公開。權力清單可以作為內部文本，也可以作為外部文本。如果僅僅作為內部文本，那么這類行政權力清單只可能作為行政主體內部類似業(yè)務指南的工作手冊，只有當它作為外部文本被公開后，它才會對行政主體產生實際約束作用，其本身也才會具有行政法價值。如《安徽省政府信息公開辦法》第10 條規(guī)定:“除依照《條例》規(guī)定主動公開政府信息以外，行政機關還應當重點公開下列政府信息:(一)政府權力清單、責任清單，政府權力運行流程圖……”這意味著在安徽，公開行政權力清單已成為政府的一項義務，否則將可能引發(fā)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除了最后一個公開的環(huán)節(jié)與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一致外，前兩個環(huán)節(jié)有明顯不同: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均是不同立法主體根據(jù)各自的立法權限，針對需要制訂規(guī)范性文件予以調整的事項，經(jīng)過調研、論證、立項、起草、征求意見、審議、表決、通過等環(huán)節(jié)，才公布施行的。

按照當前行政權力清單制定的實際，其流程如下:一般是由本級或上級政府牽頭，本級政府的工作部門或下級政府具體負責對本單位行政權力的梳理，它們只能按圖索驥，將一項項的行政權力記載到登記表上，同時提交在梳理過程中整理的相關清理意見;再由本級或上級政府將無權決定的意見提請有權機關決定，在不與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相沖突的前提下，它們可以對行政權力的具體行使方式作出規(guī)定，最終公布一部完整的行政權力清單。

因此，筆者嘗試得出以下結論:

首先，在權力設定的問題上，行政權力清單本質上不可能由行政主體超越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設定或減少一項權力，它必須忠實地記載所有法律條文規(guī)定權力。以法理學的視角判斷，這是一個法律匯編的過程;就實體性行政權力而言，行政主體沒有任何創(chuàng)制的空間，因此不可能是法律編纂。如浙江省要求，部門自行發(fā)布的文件，不得作為職權設定和行使的依據(jù)。部門內部管理職權，不列入權力清單。

其次，行政主體提出的相關清理意見，必須經(jīng)過法定程序提請有權機關決定，這實際上是法律清理的一個前置程序。之所以說是前置程序，是因為這種清理只是行政主體中的內部行為，并不是由有權機關親自進行的，本身不具有法律效力，只有經(jīng)過有權機關作出相關決定后，整個法律清理過程才算完成。

再次，行政主體在不違反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的前提下，自行規(guī)定有關行政權力的具體行使方式，如轉移、下放、整合、嚴管、加強等，這帶有一定規(guī)則創(chuàng)制的色彩。

總之，最終呈現(xiàn)給公眾的完整行政權力清單的靜態(tài)文本，總體上是一部法律匯編，兼有一定的規(guī)則創(chuàng)制。即在權力的設定依據(jù)上，體現(xiàn)法律匯編的屬性;在權力的運作方式上，除法律匯編外，還體現(xiàn)一定規(guī)則創(chuàng)制的屬性。

行政權力清單公開后，一般認為“清單之外無權力”，不得在清單之外實施行政行為。如《關于公開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等相關工作的通知》要求:“各部門不得在公開的清單外實施其他行政審批，不得對已經(jīng)取消和下放的審批項目以其他名目搞變相審批，堅決杜絕隨意新設、邊減邊增、明減暗增等問題。對違反規(guī)定的將嚴肅追究相關單位和人員責任?！碑斎?，如果是將所有設定依據(jù)“一網(wǎng)打盡”，則不可能存在清單以外的權力，但假如在梳理中存在疏漏，以致在清單中遺漏了某項法律中規(guī)定權力，應如何處理?對此，我們不應當對行政權力清單作形而上學的僵化理解，政府是依法行政，而不是簡單機械地“依清單行政”，遺漏了某項權力，如果有法律依據(jù)，一方面應及時修訂清單，將其盡快補充進去，另一方面應對這一情況進行說明，該行使的權力還是要堅決行使。

三、行政權力清單本質屬性的實踐檢驗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行政權力清單的本質屬性也只有放到實踐中進行檢驗，才能證明其是否正確。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對于行政權力清單的態(tài)度，是一個理想的參考樣本。通過對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的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雖然目前在法律文書中提及“權力清單”的案例寥寥無幾，但有限的幾個案件仍具有一定代表性。

《耒陽市金山現(xiàn)代城小區(qū)與耒陽市物價局履行法定職責糾紛一審行政判決書》(〔2013〕耒行初字第106 號)載，被告在舉證期限內提供了“耒陽市物價局行政執(zhí)法‘權力清單’”作為證據(jù)，辯稱“凡屬于清單規(guī)定內的職責，被告均責無旁貸，凡超出清單規(guī)定的事項，被告均無權處理”。經(jīng)庭審質證，湖南省耒陽市人民法院認為，被告提供的物價局行政執(zhí)法“權力清單”，系現(xiàn)有關價格執(zhí)法的法律法規(guī)，對該證據(jù)予以采納。［6］

本案中，被告僅提供了行政權力清單作為證據(jù)，但法院透過行政權力清單的現(xiàn)象，直接認定其實際上是有關法律法規(guī)的載體，把握了其在權力設定依據(jù)上法律匯編的本質屬性。

《王恒與江永縣工商行政管理局工商行政處罰及行政賠償一審判決書》(〔2014〕江永法行初字第3 號)載，被告提供了《無照經(jīng)營查處取締辦法》、《互聯(lián)網(wǎng)上網(wǎng)服務營業(yè)場所管理條例》、《湖南省工商行政管理機構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權參照標準》、《湖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市場主體違法行為記錄公開辦法》等證據(jù)，擬證明被告處罰決定合法。但原告認為應當與工商部門的權力清單配合使用才合法，并申請調取湖南省工商局“權力清單”，經(jīng)調查，被告處并無“權力清單”。湖南省江永縣人民法院認為，以上證據(jù)是被告作出處罰決定和執(zhí)法所依據(jù)的行政法規(guī)和規(guī)范性文件，依法予以確認［7］。

本案中，被告并未制作行政權力清單，僅提供了行使行政處罰權的相關法律依據(jù)，法院認為被告是否提供行政權力清單，完全不影響對相關法律依據(jù)的認定，從一個側面印證了行政權力清單在權力設定依據(jù)上法律匯編的本質屬性。原告的認識是錯誤的。

《李偉光與浙江省水利廳不履行法定職責二審行政裁定書》(〔2014〕浙杭行終字第360 號)載，被告辯稱:根據(jù)《水行政處罰實施辦法》、《水政監(jiān)察工作章程》等的規(guī)定，違法占用水域等行為的處罰屬于市、縣(市、區(qū))屬地管理的事項。浙江省人民政府公布的部門權力清單中，也對此進行了依法確認，其將“未經(jīng)批準擅自占用水域、未按照批準的要求占用水域的處罰”列為“市、縣(市、區(qū))屬地管理的事項”。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本案所涉查處違法建筑應由當?shù)匦姓C關處理，浙江省水利廳沒有查處案涉違法建筑的法定職責［8］。

本案中，原告因第三人違法占用水域建造房屋，分別以舉報、信訪的形式，與縣、市、省三級水行政主管部門都打了交道。由于浙江省水利廳對原告不服金華市水利局信訪復查意見的復核申請未予回復，這才引發(fā)了行政訴訟，兩級法院均以信訪行為不屬于人民法院行政訴訟受案范圍駁回起訴。值得注意的是，被告援引兩個部門規(guī)章作為其沒有查處職責的法律依據(jù)，并意圖用本部門權力清單作為證據(jù)之補強。法院僅僅認可了被告的說法，但并未對權力清單的性質進行評判。

通過查詢這份行政權力清單可以發(fā)現(xiàn)，［9］它的設定依據(jù)來源于《浙江省建設項目占用水域管理辦法》第27 條，該條規(guī)定:“未經(jīng)批準，擅自占用水域的，由水行政主管部門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限期改正;逾期不改正的，由水行政主管部門代為恢復原狀，所需費用由占用人承擔，并可處1 萬元以上5 萬元以下的罰款。未按照批準的要求占用水域的，由水行政主管部門責令其限期改正，并可處1 萬元以上3 萬元以下的罰款?！北緱l并未涉及查處違法占用水域的層級管轄問題，這里的“水行政主管部門”可以當然理解為省、市、縣三級機關。但是，在浙江省《省級行政權力清單》中，該項行政權力被歸屬為“市、縣(市、區(qū))屬地管理”的行政權力，即是指依法列入省級部門行政權力清單，今后原則上由市、縣(市、區(qū))政府主管部門屬地管理，省級部門除重大事項外一般不再直接行使的行政權力。屬地管理的權力事項計入省級權力事項總數(shù)。

在這里，行政權力清單實際上在地方政府規(guī)章的基礎上劃分了級別管轄，絕大部分查處違法占用水域的職權被下放到市、縣兩級水利(務)局行使，這就對條文中的“水行政主管部門”作了限縮解釋。這說明在權力運作方式上，行政權力清單在不違反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的前提下，的確可能帶有規(guī)則創(chuàng)制的色彩。站在行政解釋的立場分析，行政權力清單是浙江省政府發(fā)布的，其針對自己制定的規(guī)章進行解釋，從解釋主體的角度看是適格的，但以行政權力清單作為規(guī)章解釋的載體是否合適，值得討論。然而，在解釋主體不適格的情形下，這種實際的規(guī)則創(chuàng)制行為不可能視為行政解釋，只能歸入“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的范疇。但行政權力清單似乎又缺乏一些形式上的要件，如標題、文號、發(fā)文機關等。退一步說，即使把行政權力清單認定為“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那么意味著根據(jù)《行政訴訟法》第53 條、第64條之規(guī)定，原告可以在提起行政訴訟時，可以一并請求對行政權力清單進行審查，如果法院經(jīng)審查認為不合法的，則不作為認定被告行政行為合法的依據(jù)，并可以向制定機關提出處理建議。

四、結論

行政權力清單制度，對于深化行政體制改革，建設法治政府、創(chuàng)新政府、廉潔政府具有重要意義。行政權力清單的制作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對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所設定的行政權力的一次梳理，更在于對一些不適應全面深化改革要求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需要的系統(tǒng)的清理。就行政權力清單的本質屬性而言，可以認為:在權力設定依據(jù)上，法律匯編的屬性意味著對所有行政權力作了公示，行政主體基本沒有可“發(fā)揮”的空間;而在權力的運作方式上，在不違反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的前提下，行政主體仍有較大的裁量余地，這體現(xiàn)為一定的規(guī)則創(chuàng)制。但是，這種規(guī)則如果僅僅以行政權力清單為載體，缺乏必要的形式要件，其效力有待行政法治實踐的檢驗。

有學者認為，目前的行政權清單還處在政府自己給自己制定權力清單的階段，何時制定、怎樣制定、制定哪些內容、是否依權力清單履行等，都由政府自己說了算，缺乏法律的監(jiān)督和規(guī)范，缺乏公民和社會的監(jiān)督途徑。建議對行政權力清單制度法制化，即通過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地方性法規(guī)予以明確規(guī)定［10］。中央也提出，地方各級政府要對其工作部門清理后擬保留的行政職權目錄，按照嚴密的工作程序和統(tǒng)一的審核標準，依法逐條逐項進行合法性、合理性和必要性審查。需修改法律法規(guī)的，要先修法再調整行政職權，先立后破，有序推進［11］?？梢灶A見，今后一個時期，權力清單將會在行政復議與行政訴訟法律文書中，成為一個高頻詞，因此，我們必須高度重視行政主體在行政權力清單規(guī)則創(chuàng)制中的法制化工作，使每項改革措施都做到有法有據(jù)。

［1］徐彬.國內首份市長權力清單:邯鄲市長的93 項法定權力［N］.南方周末，2005-08-25.

［2］柴清玉.制定公布“執(zhí)法清單”自覺接受人大監(jiān)督:鄭州市政府頒布《鄭州市行政機關執(zhí)法職責綜覽》［J］.中國人大，2005(20):38-39.

［3］吳朝香.浙江公布全國首張省級部門責任清單［N］.錢江晚報，2014-11-01(02).

［4］關保英.權力清單的行政法構造［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6):64-69.

［5］關保英.權力清單的行政法價值研究［J］.江漢論壇，2015(1):114-121.

［6］湖南省耒陽市人民法院.耒陽市金山現(xiàn)代城小區(qū)與耒陽市物價局履行法定職責糾紛一審行政判決書(〔2013〕耒行初字第106 號)［EB/OL］.(2014-08-18).［2015-02-05］.http://www.court.gov.cn/zgcpwsw/hun/hnshyszjrmfy/lysrmfy/xz/201408/t20140818_2553925.htm.

［7］湖南省江永縣人民法院.王恒與江永縣工商行政管理局工商行政處罰及行政賠償一審判決書(〔2014〕江永法行初字第3 號)［EB/OL］.(2014-08-09)［2015-03-09］.http://www.court.gov.cn/zgcpwsw/hun/hnsyzszjrmfy/jyxrmfy/xz/201408/t20140819_2558366.htm.

［8］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李偉光與浙江省水利廳不履行法定職責二審行政裁定書(〔2014〕浙杭行終字第360 號)［EB/OL］.(2015-07-09)［2015-07-23］.http://www.court.gov.cn/zgcpwsw/zj/zjshzszjrmfy/xz/201501/t20150109_6196701.htm.

［9］未經(jīng)批準擅自占用水域、未按照批準的要求占用水域的處罰［EB/OL］.(2014-11-06)［2015-01-15］.http://www.zjzwfw.gov.cn/art/2014/11/6/art_48831_13428.html.

［10］王春業(yè).論地方行政權力清單制度及其法制化［J］.政法論叢，2014(6):26-33.

［11］趙兵.中辦國辦印發(fā)《關于推行地方各級政府工作部門權力清單制度的指導意見》［N］.人民日報，2015-03-2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