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彪
竹枝詞
1970年代的竹園
飛來兩只金黃的鳥
兩只傳說中的仙鳥
祖父說是梁山伯和祝英臺
我心里怦的一跳
那黃色書籍里的羞恥
怎會如此光亮耀眼
事到如今,才找到驚艷一詞
來描摹我彼時震撼
雙飛的彩翅,一前一后
一飛一歇,一高一低
一振翅一跳躍
天衣無縫地清唱著
一首久遠的竹枝詞
宛若天上飄來的美夢
跟我幼小的愛情完全一樣
乃至它們竊竊的低語
與短尾巴的梁山伯相比
我更心儀尾巴飄逸的祝英臺
那兩片婀娜的尾翼
至今仍微拂著心頭的塵埃
使我的心時而重疊
時而綻開
剛好
剛好把身子探進早晨
太陽的臉蛋剛好緋紅
小城剛好掀開薄薄的霧紗
麻雀像一顆小米粒
剛好落在樹葉里
誰剛好走來
剛好焐暖了冬日的風
誰,剛好在風里……
一聲雞鳴
一聲雞鳴,驚醒了我
這是正月初四
我在一個叫芭蕉的小鎮(zhèn)里酣睡
一聲雞鳴,將我驚醒
也驚醒了其余的公雞
擊鼓傳花一般
它們傳遞著同一個聲音
啊——哥哥矣——
可以想象,它們壓低身子
直起頸項,將聲音
從長而彎曲的喉嚨里
釋放出來的樣子
翅膀把黎明前的黑暗
拍打得嘭嘭地響
連同囚禁它們的籠子
連同整個小鎮(zhèn)
都在搖晃
不一樣的月亮
微信里,朋友們的月亮
全都比我的光鮮靚麗
比如天涯的月亮
雖然鑲嵌在一堆烏云里
卻銀光燦燦的
給厚厚的烏云做著黑白的透視
發(fā)哥的月亮
是從一棟商住樓頂上升起來的
商住樓里
橘黃的燈光一級級排上去
給月亮續(xù)上了人間的煙火
方君的月亮在黃昏就升起來了
北方的黃昏低矮而又混沌
再低一點
月亮就將沉到蘆葦邊的池塘
二妮的月亮挑在屋角的翹檐上
下邊參差著竹葉的剪影
使我忽然想起了張若虛
而我的月亮像螢火蟲一樣
深陷于黑漆漆的夜空里
渺小又渺茫
透露出無底的悲憫
鳥語里的清晨
我每天都在鳥兒的啼鳴里醒來
一睜開眼睛,就聽見他們對話
幾只鳥兒,大概是四只或者五只
畫眉第一個說開場白
從最簡單的句子開始
然后漸次
每一句都加長一個或兩個音節(jié)
里有講述有閑白
也有不平和不屑
是獻給我醒來的最優(yōu)美的歌曲
布谷鳥的回答很簡單
他先是說布谷、布谷
接著又說豌豆苞谷、挑水下河
跟我熟悉的兒歌一樣
有只吹長笛的鳥
只唱四個很長的音符
用高低錯落轉(zhuǎn)換有致的樂音
使我的清晨一下子既悠揚又抒情
氣鼓鼓——鼓
一只斑鳩穿著灰色的綢緞
在某個空當里滑溜溜地提醒
我覺得再不起床就對不起這個小樂隊
包括點綴其間
像休止符或小鼓點的幾只小鳥
他們仿佛是用喙尖把早晨啄響
我掉進秋蟲的歌海里了
那潮水般的聲音
有時在山林里呼嘯
有時在玉米林里泛濫
一會從墻腳邊騰起
一會從屋頂上漫過
呼吸一樣緩緩地退去
又海潮一樣拍打著涌來
離我最近的主唱
有點像是破嗓子
聲音嘶啞卻渾厚而有磁性
其唱出的顫音
更像是年老的汽車發(fā)動機
整個夜晚都隨著它的震動而顫動
離它不遠處
有一只細心的什么昆蟲
總是在巨大的震動之后
以尖而細的女式唱法
作出一些修飾
一般是四個音節(jié)
偶爾是三個和兩個
也不全是海的喧嘩
碎了的浪花里
也落下許多細碎的歌
蛐蛐兒的歌和螞蚱的歌
好像是給這狂歡夜敲著邊鼓
其實不是
它們的音調(diào)我很熟悉
對此我不假懷疑
因為它們處于一更天最低的一層
施州大道28號花園
一群鳥兒站在早晨瞭望春天
站在光禿禿的樹梢瞭望春天
它們橢圓形的身體
好像冬天最后一個標點
一群鳥兒站在早晨和綠茸茸的樹梢
議論春天,在嫩綠的枝杈間
它們褐色的身體里有遼闊的天空
一群鳥兒藏在正午的陽光里聚會
它們不再聊春天
也分不清哪是鳥兒哪片是樹葉
整個樹林都落滿了它們的聒噪
謁梁啟超墓
如此堅固的墓房
會不會禁錮了你的思想
只想你的靈魂已鉆出了地面
都矗立在松柏里了
哪怕有些彎曲也行
責任編輯 ?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