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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徽商

2015-05-13 08:49劉富道
芳草·文學(xué)雜志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漢口書院

劉富道 ? 武漢市奓山人,漢陽一中高中畢業(yè)。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前副主席、文學(xué)院院長、《長江》叢刊主編。著有小說集、散文集、文學(xué)散論集、電影劇作集、長篇傳記文學(xué)多種。獲全國獎作品有小說《眼鏡》、《南湖月》,報告文學(xué)《人生的課題》,《天下第一街·武漢漢正街》獲第四屆湖北文學(xué)獎,二○一二年武漢圖書館讀者票選為十佳讀物之一,《漢陽事件》全紀(jì)實文本獲讀書界熱評,《漢口徽商》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二○一四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

我決定寫一部《漢口徽商》,我覺得這是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一項搶救性的工程,如果我現(xiàn)在不去做,等到將來什么人來做,困難就更大了。

一般年輕讀者,拒絕接受古籍,因為有太多的閱讀阻礙。我的敘述方式,我的引經(jīng)據(jù)典,不會讓讀者感覺沉悶,而且還會有一種閱讀的快感。有時候,我會有意保留古籍原文,因為原文所蘊含的文學(xué)美感,今人文字無法企及無法傳遞。即使其中有些字不認識,有些詞不解其意,經(jīng)過我稍加闡釋,稍加點撥,就可以領(lǐng)會了。我所做的文字演繹工作,其目的是讓塵封的史籍,由小眾研讀走到大眾面前。

還有一種閱讀方法,我也毫無顧忌、非常坦率地向讀者交底。如果遇到閱讀障礙,或者一些資料性的文字,完全可以跳過去。因為有些資料,雖然不能引起讀者閱讀興趣,但在一本書里又不可或缺。而從讀者角度看,跳過去則是明智的選擇。

還有,我為寫作本書,閱讀了大量古籍,有些是今人的校釋本。我發(fā)現(xiàn)今人有諸多馬虎之處。譬如甲子紀(jì)年方式,戊戌這兩個字,就經(jīng)常顛倒混淆出錯。加上還有一個形近字戍邊的戍字攪在一起,就更錯得一塌糊涂了。至于哪些書上出錯了,恕我閉嘴。這里我編出一個口訣,讓讀者謹慎區(qū)別這三個字:

戊戌年號戊在前

天干戊字無橫點

有橫是戌屬地支

有點便要去戍邊

好玩吧?

不枯燥了吧?

請跟我來,你將獲得一個接一個的閱讀驚喜。

◎歙(she)縣的謎中之謎

秦皇建縣賜美名,匯山聚水畫中行。

麗鳥飛來合羽落,歸去尚欠徽州情。

——如果以這首詩為謎面,打一字,請你猜猜謎底?

——歙。

這么一個字,古今難倒多少人。

歙縣,曾經(jīng)也稱歙州,是古徽州六邑之一,也可以說是六邑之第一,因為徽州府城就在歙縣。就因為這個歙字難認難讀,甚至有礙于歙縣旅游業(yè)發(fā)展,當(dāng)?shù)匾晃荒贻p領(lǐng)導(dǎo)人程兵,在二○○九年全縣旅游工作會議上,有了這首即興之作。這首詩內(nèi)涵豐富,既講歷史來由,又說風(fēng)光特色,再將歙字拆分為“合羽欠”三部分,巧妙地嵌入詩句之中,使一個本來難讀難寫的字,變得妙趣橫生,而不再難為人了。在合(肥)屯(溪)黃(山)高速公路上,這首詩上了歙縣廣告牌,成為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的一道亮麗的文化風(fēng)景。

從婺源到歙縣,在婺源境內(nèi),一路上隨處可見歙硯作坊,每處作坊都堆滿龍尾山石料。龍尾山在歙縣境內(nèi),婺源人以龍尾石料,制作精美的歙硯,個中透露出什么信息呢?我想到了:分屬兩省的婺源和歙縣,都是徽文化的發(fā)祥地,如今依舊血脈相連,而且還將世世代代傳承下去。當(dāng)今,鋼筆、圓珠筆和碳素筆早已合伙取代水墨毛筆,電腦和打印機業(yè)已合謀取代手工書寫,歙硯的產(chǎn)能不僅沒有萎縮,而且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大。這能說明什么?這就是中華文化生命力之所在,當(dāng)然也是徽文化生命力之所在。

古徽州人為什么喜經(jīng)商?古徽州人為什么會創(chuàng)造一個叫做徽商的專有名詞?我不太贊成地少人多之說,雖然地少人多之說古已有之。《漢口紫陽書院志略·尊道堂記》有一句話:“新安土薄田少,計其地產(chǎn)不足以共生齒之繁,不能無仰給他方。故漢鎮(zhèn)列肆萬家,而新安人居其半。亦其勢使然也?!贝宋淖髡邽閰擎?zhèn)袞濟平,這吳鎮(zhèn)在哪里沒查出來,我想袞公或許沒實地考察過徽州,所謂土少田薄不過是人云亦云爾。

歙縣歷代人口,二○一○年版《歙縣志》有具體數(shù)據(jù)。值得注意的是,從弘治五年(一四九二年)的十九萬零三百五十二人,到萬歷三十七年(一六○九年)的七萬兩千四百二十八人,一百一十七年間人口銳減一半還多。究其原因,查閱該縣志大事記,有如下記載:

(萬歷)十六年,饑荒,瘟疫,僵尸塞途。

(萬歷)三十六年五月,大水,靈山崩塌,壓死居民三十余人。

從這個歷代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看,明清時期,歙縣人口高峰年為弘治五年,也不到二十萬人?;諑托纬梢?guī)模、建成漢口紫陽書院的鼎盛時期,即康熙雍正乾隆年代,歙縣內(nèi)人口不過七萬多人。這個時候不存在田少人多、必須外出經(jīng)商的理由。

歙縣縣境面積兩千一百二十二平方公里,農(nóng)用地十九萬八千四百二十二點九公頃,合兩千九百七十六萬多畝。這是二○○五年的統(tǒng)計數(shù)字。歷史上開墾地肯定少一些,但這么大一個地方,養(yǎng)活二十萬人,絕對不會有問題。歙縣境內(nèi)雖然山地多,但海拔高度最多不超過一千五百米,比起湖北恩施、宜昌,真可謂小巫見大巫。

恩施、宜昌,那才是田少土薄。為什么恩施人、宜昌人,沒有大量跑到外面去,跑到漢口來經(jīng)商呢?

到歙縣,我一直惦記一個人,他就是《漢口漫志》的作者黃心盫?!稘h口漫志》未能付梓,浙江人范鍇在《漢口叢談》中,不厭其祥地抄錄了這部書稿文字。我在《天下第一街·武漢漢正街》一書中,專門寫了《范鍇與黃心盫》,其中有一節(jié)是《范鍇為何偏愛歙人》?!稘h口叢談》寫到一百多位人物,其中有二十多位是歙縣人,占了四分之一。我研究其原因,范鍇與黃心盫交好,通過黃心盫接觸到了這些歙縣人的事跡。

縣志主編胡武林先生給我們要來一輛車,送我們到黃氏聚居地之一的潭渡村。出縣府大院西行,滿眼是平坦的水田,一片蔥郁的綠意。大約走了二十公里,到達潭渡村。進村不遠,正好司機認識一位村民,讓他給我們帶路,找到黃光亞家,這家人都下地了。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他從地里回來,看他身上的泥水像個農(nóng)民,聽他說起話來,就是一個有知有識的文化人。他說,這地方黃氏有字派不用,到死時才安一個,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字派。他看了縣志黃承增條目,明確表示沒有這個字派。

黃亞光的爺爺,爺爺?shù)母绺?,都曾在漢口做生意。北伐戰(zhàn)爭期間,回到故里。村里還有黃菊生、黃漢生兄弟在漢口,兩代人都沒有回來過。菊生的父親黃爾福,民國二十五年病故,回葬故里。北伐戰(zhàn)爭時,十九歲的黃菊生,由黃亞光伯祖父帶回家鄉(xiāng)。

潭渡村在同治三年出過翰林。他說黃承增排不上。意思是即使這里有這個人,也沒有他的地位。他看了縣志,很不為然地說,他才是監(jiān)生,捐的。就是舉人,牌坊也不刻名字,起碼要進士。

沒有找到黃心盫的線索,我很有些失望。不過認識這位六十二歲的黃姓村民,我感覺到他身上,傳承著一種地方文脈。

就是這個潭渡,有黃賓虹故居。等候黃亞光下地回來的那一個多小時里,我們到“賓虹草堂”感受畫家生活過的庭院。賓虹草堂背后,是其侄孫黃高昭家,我們在他家小坐,聽這位七十上下的老人談他的叔祖父。黃賓虹從這里到上海,一舉成名,名滿天下。

從我進入古徽州的探索之旅之始,就見文獻資料說徽州是朱熹的祖籍地,同時又說是程顥程頤的祖籍地。前一說我當(dāng)然認同。而后一說,我打心眼里難以接受?!肚Ъ以姟烽_篇一首《春日偶成》寫道:云淡風(fēng)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閑學(xué)少年。作者程顥注釋為河南洛陽人。二程父親曾在洛陽做官,二程就在那一帶留下了生活的記錄。二程祖父曾在湖北黃陂縣做官,二程兄弟實實在在出生在這里。今武漢市黃陂區(qū),留有二程許多遺跡?,F(xiàn)在黃陂、孝感一帶,有眾多程氏的后裔,其中一位程顥后裔定居武漢,曾向我出示過程氏宗譜。

二程怎么又在古徽州有祖籍地呢?是不是后人為著理順理學(xué)脈絡(luò),編織了這么一個傳說?

后來,我讀了今《歙縣志》附錄部分,其中有《程朱闕里》條目:

篁墩為理學(xué)奠基人程顥、程頤與集大成者朱熹的祖籍地,堪與孔子曲阜闕里相比。

看來,這個歷史淵源還真有呢。篁墩這個地方,今屬黃山市屯溪區(qū)。而且,篁墩不僅是二程祖籍地,還是朱熹的祖籍地。有資料寫道:“朱熹的上代自姑蘇遷來徽州,第一站也在篁墩。”

歙,歙縣,歙州,理學(xué)之根。你真難以說清,為什么這條根就在這里。

◎一張清單分曉歙人魅力

一部《漢口叢談》,記錄了許多與漢口相關(guān)的歷史人物,清代人物約有百人,一部分與作者范鍇相識,其中安徽人為多,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安徽歙縣人竟有二十八位,占了四分之一強。

這里,我將《漢口叢談》所寫到的歙人開出一個清單——

黃心盦 ? 本名黃承增。偉貌修髯,交游甚廣,工詩詞,文思斐然。

吳浦舟 ? 有《竹枝詞十首》,稿佚。曾在體仁巷下正街題“只處高”面館。

項大德 ? 少敏慧,八歲能誦五經(jīng),著《梯青集》。

吳邦治 ? 號鶴關(guān)。信行里人。與段寒香、彭念堂合稱漢陽三老。好學(xué)多藝,性頗耿介。

張玉坡 ? 與鶴關(guān)齊名,同為漢上寓公。著有《綠溪草堂集》。

吳澹止 ? 入籍儀征??蜐h數(shù)十年,詩數(shù)千首。博聞強記,嗜作韻語,詼諧不羈。貧無長物,衣冠修整如富人。

(鶴關(guān)、澹止、玉坡皆終老于漢。)

吳仕潮 ? 工詩,尤長五言。性好客,常吟朋滿座。著有《懷人》《續(xù)懷人》,以紀(jì)交游。入籍漢口。

方世克 ? 性好學(xué),詩思敏贍。后入籍漢口。

吳美堂 ? 業(yè)鹺漢口,富而好奇。有奇硯。

江紹蓮 ? 橙里人,好學(xué),癖吟詠,又善搜羅奇聞異事。著《聞見閑言》數(shù)卷。

吳僧庾 ? 豐南人。江紹蓮岳父。

黃默谷 ? 罷廣東佛山同知,旅居漢口。工詩畫,甲辰吟社,常與主盟。

黃承吉 ? 西潭渡村人,后入籍江都。論詩以精彩骨力之辨,甚嚴(yán)。著《夢陔草堂集》。

洪石農(nóng) ? 桂林村人。善篆隸,工六法。在漢口小住數(shù)月。

鮑筠莊 ? 以鹺業(yè)客漢,雅好詩詠。溫和真率,有長者風(fēng)。

洪旃林 ? 業(yè)鹺漢上,遂著邑籍,移家居仁坊,筑亭館名曰誰園。

巴樹蕃 ? 鹽商,客漢久,廣交游,尤能急人之急。涉獵史書,耽詩,詩作沈郁頓挫可誦。

曹問林 ? 方巖夫岳父。性純和,好學(xué)嗜詩。館于鮑筠莊漢上寓齋,兩翁皆與詩會,興不少衰。

方晞原 ? 靈金村人,親賢好學(xué),專力詩文,性和易寡怨,尤有古學(xué)者風(fēng)。

方巖夫 ? 方晞原長子,品高神雅,學(xué)博文工,家有藏書。

程浩亭 ? 本名程瀚,籍霍邱,諸生,溫雅沖邃,內(nèi)介而外和,于人無所臧否。詩文清麗。

程宣五 ? 歙西寶村人。與吳鶴關(guān)自漢口出發(fā)游黃山。

程執(zhí)齋 ? 本名紹允。寶村人。博學(xué)工詩,古貌古心,雖托跡市囂,而愛才耽詠。程旨泉之子,程宣五之孫。

程旨泉 ? 漢上名孝子,其父程宣五病,割股和藥以進。

曹震亭 ? 十二歲作《黃山賦》數(shù)千言。

徐韞齋 ? 鹽商,有唱和之作。

范蓮賓 ? 獅塘人。詩文書畫琴奕,無所不能。膂力千斤。

潘之恒 ? 明代人。著有《涉江詩選》《鸞嘯集》《黃?!贰睹阶ⅰ?。另有詩《 涢口》。

這份清單中有一位明代人,其余都是清代人,都非等閑之輩。對每位的評介,均從書中摘句。這些歙人以鹽商居多。未注明鹽商者,其中也有鹽商,只是未敢妄斷。書中還有疑似歙人者,但不敢隨意錄入。

順便說說《漢口叢談》中其他徽州人。有休寧籍畢花薑、孫漢、孫松坪、孫熙、戴景韓等五位,祁門籍馬曰琯,其他安徽籍人士有桐城籍姚鼐、蕪湖籍常芝仙、當(dāng)涂籍黃左田、合肥籍龔芝麓、皖江籍姚小山、魯星村。加起來又是十二位。總共寫了四十位安徽人。還好,不到一半??梢姟稘h口叢談》不僅是漢口最早的一部發(fā)展史,而且是半部漢口徽商的發(fā)家史、文化史。

范鍇為何偏愛安徽人,又尤其偏愛歙人呢?

首先是地緣。范鍇為浙江人,與安徽是近鄰,口音比較接近,又有新安江一水相通。清代以至以前,兩邊的文化比肩發(fā)育,是在一個發(fā)展層次上。范鍇也是從事鹽務(wù)的商人,與徽州的鹽商自然有較多的接觸交往,與鹽商中文人雅士自然有較多的交往。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還在于他既是鹽商,也是文人雅士。范鍇與也是歙縣人的黃心盦,友誼深厚,成就比肩,因此漢上并稱“黃范”。黃范二人,“每推敲過市,人咸指而視之,似以為兩異人耳?!狈跺|寫道:“黃心盦三游漢口,皆有題襟之會。嘗語及昔年漢上鹽鹺盛大時,競重風(fēng)雅。四方往來名士,無不流連文酒。并筑梵宮琳宇,上下五六處,為公燕所。”在漢上淮鹽生意特別興旺的時期,黃心盦常常同那些既有錢又重風(fēng)雅的鹽商們一起雅集,在一起無不是品論書畫,研討詩詞?!岸脔竞仓浚酂o不愿交于心盦也?!边@就是說,只要是喜歡端杯飲酒舞文弄墨的人,都會喜歡黃心盦。當(dāng)時鹽商修建的寺院,就有五六處之多,那既是燒香拜佛的地方,又是休閑聚宴的處所,其所在位置,“半臨后湖,可舒遠眺?!睆倪@里可以看出當(dāng)年的漢正街一帶,當(dāng)年的淮鹽巷,當(dāng)年的商人圈子,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

心盦每在漢上,都會成為騷壇中心。有個黃心盦作媒介,范鍇當(dāng)然可以在各個雅集場合結(jié)識更多的歙人。

◎黃心盦其人與《漢口漫志》

還是用范鍇《漢口叢談》卷五的一段話介紹黃心盦吧。這段話我將分作若干部分,一小段一小段地道來。

黃心盦何許人也?

黃心盦名承增,歙人。偉岸修髯,交游甚廣,工作詩詞,文思斐然。嘗往來燕北、汴梁 、三湘、吳下,所至公卿倒屣,爭相延至,為江湖上客。而操觚染翰之士,亦無不愿交于心盦也。

兩游漢口,皆與題襟雅集,雖參末座,已有慘綠少年之異。

這是范鍇對黃心盦的總體評價。黃心盦從事鹽務(wù),不像是老板,極有可能是雇員,也有可能是鹽牙。鹽牙即鹽業(yè)中間商。他一表人才,又滿腹經(jīng)綸,在江湖上很吃得開。無論走到哪里,誰都不會馬虎他。有公卿爭相請他、有翰墨之士交結(jié)他。

這里所說黃心盦前兩次到漢口,范鍇都跟他一起參與詩會,那時的心盦在諸多名士面前,雖然處于末座,但已經(jīng)是位風(fēng)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早就引人注目了。

黃心盦與范鍇相比如何?

丙寅,復(fù)自淮上來,僑寓痘姥祠,仆仆半生,鳥將飛倦,遂有終焉之意。值余重客漢上,因通縞纻。自后吟尊花社,酬倡日增,頓著黃范之目,每推敲過市,人咸指而視之,似以為兩異人耳。然余寡學(xué)尠能,拘于孤傲,癡呆木訥,樗散早成,而心盦則具應(yīng)世之才,高談雄辯,四座俱傾,大有意氣公然籠罩人之概,乃忝齊名,殊可愧也。

黃心盦第三次從淮上來到漢口,已經(jīng)到了丙寅年,即嘉慶十一年(一八○六年)。他僑寓痘姥祠。痘姥祠供奉主管天花的菩薩,黃心盦在僧寓里,應(yīng)該是暫住。這時年已半百吧,想定居下來。范鍇也回到漢口,兩人形影不離,被人并稱黃范。范鍇以為心盦是應(yīng)世之才,心盦在眾人之中,顯示出籠罩所有人的氣勢,自己在心盦面前要矮一大截子,怎么能夠與之齊名呢?

黃心盦為何寫《漢口漫志》?

心盦偶語及漢口曩日前輩風(fēng)流,渺不可再,輒撫腕嗟嘆。余曰:“四美二難,不可兼得,人固知之。而中寓盛衰之感,人莫知也。數(shù)十年來,君閱歷已深,矧擅文筆,曷不紀(jì)之?”心盦頷笑四三,遂有《漢口漫志》之作,中載生平交游,唱和居多,得二十三卷,未竣而卒,悲夫!

黃心盦跟范鍇發(fā)出感嘆,說時下已不及前輩風(fēng)流了。范鍇說的四美二難,四美即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二難即賢主、嘉賓。范鍇對心盦說,你有這么深的閱歷,又有這么好的文筆,為什么不寫出來呢?于是,心盦寫出了《漢口漫志》??上]寫完就謝世了。

黃心盦后人呢?

先以無子,在漢續(xù)娶徐氏,生女二,子一,名錫疇,才七歲。

就是這樣一個可悲的結(jié)局。心盦落籍漢口,終老漢口。

心盦去世時間,范鍇記載為:“辛巳,心盦歿于四月?!奔辞宓拦庠辏话硕荒?。

我還以為心盦比范鍇年長,其實也大不了多少歲。范鍇對心盦,在年齡上,在學(xué)問上,有著雙重的尊重。

這一節(jié)的結(jié)語,可以這樣說:

如果沒有范鍇的點化,就不會有黃心盦的《漢口漫志》。

黃心盦《漢口漫志》寫了二十三卷,范鍇說是沒有寫完,其實再寫下去,寫多寫少,都無所謂?!稘h口叢談》只有六卷?!稘h口漫志》有二十三卷,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字。我想至少應(yīng)該夠一本書的分量吧。

值得慶幸的是,《漢口漫志》雖然未曾付梓,但這個書名流傳下來了,這本書的許許多多史料流傳下來了。其中最為精粹的史料是:

世宗自安陸入繼大統(tǒng)。御蹕曾過漢口。今有接駕嘴碼頭,俗訛呼薛家嘴;又有報駕墩,訛呼鮑家;送駕墩,訛呼宋家。

以上這段史料,引自《漢口叢談》。這段史料也被《續(xù)漢口叢談》轉(zhuǎn)引了。后來及至當(dāng)代史籍都引這段話,而且都注明出處在黃心盦的《漢口漫志》。至于黃心盦這段資料從何而來,那就不知道了。

一本并沒有刊行過的書籍,又被承認是一本存在過的書籍,它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至今仍歸屬于黃心盦,范鍇功不可沒。是他最早通過《漢口叢談》,確認有《漢口漫志》這部書稿。一八○六年至一八二一年間,當(dāng)時的漢口徽商,當(dāng)時的漢口文人圈子,恐怕有不少人知道黃心盦在寫這本書,但這段歷史如果沒有文字記載下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歷史的塵埃所遮蔽。

黃心盦于一八二一年上半年去世,第二年,道光二年,即一八二二年,范鍇的《漢口叢談》刊行。范鍇著述甚豐,有二十二種存世,唯有《漢口叢談》,名聲籍甚,著目列入《清史稿·藝文二》地理類雜志之屬。

這部書刊行之后,在漢口的影響大得不得了。民國時期武漢大學(xué)教授周貞亮寫道:“三十年來,訪求不獲。近聞廠肆間有其書,輒為外人重值收去,吾鄉(xiāng)人轉(zhuǎn)不易得,得者亦不輕出示人?!彼€寫出了對這部史籍的一片癡情,幼時從同里人那里見過這部書,入朝以后“求之十年不得”。一九二一年,“有鄉(xiāng)人得之,求假一觀,諾而不與?!蹦憧纯?,只是借來一觀,人家答應(yīng)了,但就是不借出手。后來,從同邑李星樵太史處借得,“令寫人傳鈔一部”。

曾任北京圖書館總纂的方志學(xué)家羅田人王葆心,在任武漢大學(xué)教授期間,從徐煥斗處得到《漢口叢談》一鈔本,命其子王夔武“寫一副本藏之”。

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得益于幾位學(xué)問家的細心呵護,由王夔武遵從父命,《漢口叢談》在首次刊印一百一十一年之后,于一九三三年得以??敝赜?,這部史籍遂得以流傳。

相比洛陽紙貴的《漢口叢談》,《漢口漫志》是一個被冷落的結(jié)局。

《漢口漫志》的手稿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答案是:在范鍇手里。

范鍇是個有心人,每次寓居漢口,每與心盦吟詠,都記錄下來。與其他詞客吟詠,也都記錄下來。他記載最多的是心盦。

多到什么程度呢?

我手頭的《漢口叢談校釋》,每自然段都附有注釋,注釋字體為小號字,統(tǒng)計正文字數(shù)比較麻煩。為此,我專門網(wǎng)購一本一九三三年版《漢口叢談》影印本,全書正文字數(shù)約為十萬零七百字。我再將《漢口叢談》寫到黃心盦的正文部分,全部輸入電腦,計有三十二處,電腦統(tǒng)計字數(shù)一萬六千字。全書提及《漢口漫志》或簡稱《漫志》共九處,其中前五卷七處。涉及黃心盦文字,約占全書百分之十四點八六。這個比例夠大吧。

我將黃心盦相關(guān)文字輸入電腦時,將前導(dǎo)入文字,后延伸文字,盡量壓縮。因此,如果加上由黃心盦而來的衍生文字,則篇幅所占全書的比例會更高。

更有甚者,一九三三年版卷六,全文一萬零七百五十二字,黃心盦文字計九千六百七十九字,占百分之九十。

卷六所有黃心盦文字,全部從《漢口漫志》二十一卷原文摘抄過來。

如果沒有黃心盦的《漢口漫志》,《漢口叢談》就不是六卷本,而是五卷本。

反復(fù)閱讀《漢口叢談》,我有一重大發(fā)現(xiàn),全書寫到有名有姓人物,約有一百位多一點,而其中歙縣人就有二十八位之多,占四分之一以上。再加所寫其他徽州人士六位,這些還不包括姚鼐、方苞等其他六位安徽籍人士。一部《漢口叢談》,也可以說是以徽州人為主體的詩詞唱和集。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說,沒有黃心盦,不一定有《漢口叢談》。

兩部最早寫武漢的史籍,《漢口叢談》與《漢口漫志》,就動筆時間而言,孰先孰后?

這個問題重要嗎?

不重要。

但有意思。

誠然,是在黃心盦發(fā)出“仆仆半生,鳥將倦飛”的慨嘆之后,是在黃心盦發(fā)出“前輩風(fēng)流,渺不可再”的嗟嘆之后,范鍇向心盦進一言,讓他把自己的閱歷寫出來,于是才有了《漢口漫志》二十三卷的未完成稿。

心盦在漢口定居下來,續(xù)娶徐氏,生兒育女,算是過日子了。經(jīng)商的事情,或干或不干,或多干或少干,不再四處顛簸了。瀟灑的人生,雖然不會立馬打上句號,但生活的節(jié)奏也許放慢一些。他要潛心做一件事情,要留一本書給后人后世,留一本書給漢口。

范鍇隔三差五要見心盦,以心盦大大咧咧的性格,以黃范日久彌深的交情,心盦的手稿不會不讓范鍇先睹為快,而且還可以帶回家去看。

心盦《漫志》,昔假讀之,大半歷敘生平游蹤所至之事。若有關(guān)于漢口者,寥寥數(shù)則,蓋書作于漢口而名耳。

這一段對《漢口漫志》的評價,范鍇寫進了《漢口叢談》。

一九三三年版《漢口叢談》,還有一段未收入校釋本的評價:

黃心盦自號櫧山詞客,所著《漢口漫志》中, 有涉于漢口瑣事者,十無二三。故題曰《漫志》,亦散漫之意也。其二十一卷,薈載漢上紅樓妙伎獨多,因附記之。

顯然,范鍇對《漢口漫志》的寫法,不說頗有微詞,也有不滿足的地方。或許正是這樣,他看到這一選題大有拓展的前景。于是,他就動筆了?

范鍇給予《漢口漫志》最積極的評價是:

黃心盦三游漢口,皆有題襟之會。嘗語及昔年漢上鹽鹺盛時,競重風(fēng)雅。四方往來名士,無不流連文酒。并筑梵宮琳宇,上下五六處,為公燕所。鏡檻晶窗,洞房杳窱,咸具竹石花藥之勝。且半臨后湖,可舒遠眺。白云漾空,綠陰如幄,斜陽返映,影動于琉璃屏戶間,宛若身在畫中。每當(dāng)雅集,相與覃研詩詞,品論書畫。時或舞扇歌裙,淺斟低唱,大有觴詠升平之樂。前輩風(fēng)流,猶可想見。數(shù)十載來,已成《廣陵散》絕。盈虧之悵,其何能已?爰作《漢口漫志》,未竣而卒。

心盦筆法,范鍇心領(lǐng)神會,在《漢口叢談》中一一表現(xiàn)出來。

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漢口叢談》卷六。所謂“心盦《漫志》,昔假讀之”,不僅僅是早先借來讀過了,而且是:

其二十一卷,薈載漢上紅樓妙伎獨多,余曾草錄一冊。今心盦已沒,雜著稿本,散失殆盡。唯此詩詞存數(shù)十首,因附記三十八則于后,亦北里煙花《板橋雜志》所不廢也。

你看看,他還將二十一卷,“草錄一冊”!

“草錄一冊”,什么意思,作何用途?

這“草錄一冊”,整個兒搬進了《漢口叢談》,原封不動地搬進了《漢口叢談》。

《漢口叢談》卷六,九成文字,就是心盦的原文照錄,原原本本地抄錄。

古往今來,有這種搞法嗎?

本章附錄二,載有《漢口叢談》卷六抄錄《漢口漫志》二十一卷文稿原文全文。拜請有興趣的學(xué)人審讀過目。所有抄錄文字,不只是黃心盦詩詞,還有他所寫與友人唱和的細節(jié)。如果說范鍇欣賞黃心盦詩詞,抄錄一些猶可。你把人家書稿全文照抄,如果不是別有所圖,就不可理喻了。讀者須知,那個時候,沒有復(fù)印機,沒有影印設(shè)備,全靠毛筆一個字一個字抄寫,這要費多少閑工夫呀。

我在感激范鍇留下了黃心盦小部分心血之作的同時,我不能不說出我壓抑心中的郁悶。

《漢口漫志》已經(jīng)寫了二十三卷,按中國人對數(shù)字的使用習(xí)慣,我以為剩下的只有一卷,因為二十四卷,就是一個習(xí)慣上的圓滿之?dāng)?shù)。

如我之見,寫到二十四卷,即可成書付梓,這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親自草錄一冊呢?

還有一大疑問,為什么沒有人給黃心盦刊行這部遺著?

他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心盦去世才一年時間,范鍇出書就寫上:“今心盦已沒,雜著稿本,散失殆盡”,而且是“唯此詩詞存數(shù)十首”,就是寫青樓的部分。這是什么道理?

范鍇所錄心盦三十八首青樓詩作,究竟是“昔假讀之”、“草錄一冊”呢,還是心盦西去之后抄錄的呢?謎。

有些歷史的巧合成為歷史的美談,有些歷史的巧合成為歷史的笑談。我此刻筆下的一個歷史的巧合,只能讓人唏噓不已。

清嘉慶丙寅(一八○六年),是黃心盦第三次到漢口,在漢口定居的第一年。

嘉慶丙寅(一八○六年),亦是《漢口紫陽書院志略》成書的一年。

漢口紫陽書院,本土市民稱新安書院?!稘h口紫陽書院志略》的主纂人董桂敷,為何執(zhí)意將新安書院寫為紫陽書院,本書另有一章作專門討論。從頭到尾讀完這本史志,我沒有找到黃心盦的名字,也沒有找到黃心盦的本名黃承增三個字。

我的結(jié)論是:新安書院,心盦無名。

一位望重儒林的徽州歙縣籍人士,為何沒能登漢口紫陽書院的大雅之堂、留下一點墨跡呢?

他來遲了嗎?

董桂敷為這部書寫序的時間是丙寅夏五月,寫跋的時間為丙寅仲冬,而黃心盦“丙寅中夏”肯定已在漢口,這期間沒有見到黃心盦嗎?

黃心盦三游漢口,此前兩次來漢口,沒有請他留下墨寶嗎?

漢口紫陽書院有那么多亭堂樓閣,每處都有序有記,為什么輪不到黃心盦呢?

就在《漢口紫陽書院志略》截稿的嘉慶丙寅年,董桂敷還為書院題寫了“源深澤遠”匾額。他所署題款是:嘉慶丙寅仲夏月賜進士 敕授文林郎翰林院庶吉士加一級 婺源后學(xué) 董桂敷 敬書。

看來,時間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黃心盦沒有相當(dāng)?shù)念^銜。董桂敷,進士,京官,有頭有臉。

古今一樣。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拼命往權(quán)力的上位攀爬,要拼命往職稱的上位攀爬。

漢口紫陽書院里,在那么多匾額上題字的官員,沒有幾位留下名來。黃心盦《漢口漫志》雖然沒有留下,但他的名字留下了,他的著述部分地留下了。

漢口紫陽書院,已經(jīng)全部毀了,連同那些匾額,連同那些題記,連同那些墨寶。

◎漢口紫陽書院折射徽州人的文化自信

清康熙年間,漢口的商業(yè)社會,已經(jīng)繁榮到華夏之冠。與此發(fā)展水平相適應(yīng)的,是各個行業(yè)陸續(xù)有了自己的協(xié)會,各地域商人陸續(xù)建立起自己的幫會,這些協(xié)會幫會陸續(xù)建立了自己聚集活動的場所,漢口的會館公所隨之林立于市。還有一些商業(yè)團體興建寺院廟堂,成為展示某個行業(yè)或某個地域士商實力的標(biāo)志性建筑物。是時,山西、陜西兩省士商,是漢口最大的實力派商業(yè)聯(lián)合體之一,于康熙二十二年(一六八三年)開建山陜西會館。這一建筑群后來被習(xí)慣地稱作西關(guān)帝廟。這里香火之旺,令其他商幫矚目。大約過了上十年,占漢口半壁江山的徽幫,當(dāng)然不能滿足僅有的一個新安文會,于是,當(dāng)仁不讓,別出心裁,另辟蹊徑,開建漢口紫陽書院。紫陽書院是會館又不叫會館,既是創(chuàng)辦會館又是創(chuàng)辦學(xué)堂,既是創(chuàng)辦學(xué)堂又是興建廟堂。

縱觀全國紫陽書院,名稱多有變化。最早由朱熹親手創(chuàng)辦的武夷精舍,在他身后才易名紫陽書院。婺源紫陽書院曾名晦庵書院。杭州紫陽書院曾名紫陽別墅。我現(xiàn)在所寫的漢口紫陽書院,從立項動工初始,其實定名為新安書院,同時也有紫陽書院之稱。在武漢地區(qū),通常稱之為新安書院。

徽州地處新安江流域,漢口徽商也稱新安人,新安商人。新安也可用作徽州的另一稱謂。

其實定名紫陽書院還有其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漢口徽商在漢口商界就是一老大。漢口徽商骨子里,就以文化強勢自居。他們有老祖宗朱夫子撐腰,那種與生俱來的文化自信,是其他地域商人所缺少的。這個地方就是出人才,漢口徽商中也是人才濟濟,有相當(dāng)多的徽商先商后仕。對于漢口徽商來說,新安幫只是個標(biāo)記,“紫陽朱子之后”,更是金字招牌。

山西陜西士商合伙,在漢口大興土木,修建起山陜會館,一座西關(guān)帝廟,吸引武漢三鎮(zhèn)香火,鬧得沸沸揚揚。面對此情此景,漢口徽商能夠再沉默下去嗎?

漢口徽商的集體潛意識是:

你修我也修。

你修這么大吧,我比你修得更大。

你不就修個會館嗎,我修個書院。

你西關(guān)帝廟供奉關(guān)公,我朱子祠崇祀朱夫子。

我比你有文化吧。

這些潛意識,志略首版凡例表露無遺:

漢口為七省通衢,士商云集之所,琳宮梵宇不知凡幾。獨吾郡首建書院,尊崇正學(xué),禮教攸關(guān)。入其門者,安得不為提撕警覺使之循序而進乎?

上述引文中,一句“獨吾郡首建書院”,把徽州人的文化自信說得明明白白了。

這就是漢口徽商。

漢口新安書院有多大規(guī)模呢?

武漢三鎮(zhèn)由兩江交匯分割而成,其形勢恰如一個英文大字母Y,Y的夾角部分為漢陽南岸嘴,南岸嘴南與武昌漢陽門相對,北與漢口龍王廟相對。龍王廟上首一帶,由漢水和長江環(huán)繞,呈圓弧形。新安書院主體建筑群,就在這個圓弧的位置上。

若從古徽州一府六邑而來,乘船到了兩江交匯處,停靠東北面的新安碼頭。上了碼頭,登四十一級臺階,向北走十來步,就到了魁星閣??菫橹髟孜倪\的神話人物。軒敞的南北門洞之上,我們首先看到“新安津梁”的匾額,新安碼頭是新安書院修建的義埠,到了新安碼頭,作為一個徽州人就有回家的感覺。這個匾額,于雍正十三年題寫,題字人為湖南觀察史歙縣人許登瀛,他的故事后面再細說。北閣門洞上方,匾額題寫“安土敦仁”。更古的時候,人們提倡安土重遷,要在故土扎下根來,不要向外面遷移。徽州人到這會兒觀念變了,就是要向外開拓,到漢口來發(fā)財。到漢口也是為了安土,敦厚仁義,融于市井。

雍正甲寅年間的魁星閣,閣高四丈一尺二寸,那時就算高建筑物了。魁星閣早期與武昌黃鶴樓、漢陽晴川閣,并稱武漢三大名樓。閣內(nèi)有尚書、休寧人汪承霈撰并書的聯(lián)句:左挹鶴樓,右攬晴川,溯十載漢渚經(jīng)游,枌社簮纓崇道脈;瑞靄斗魁,祥凝東壁,三千里楚江星耀,天都人士頌奎垣。

穿過閣門向北走不多遠,就到了紫陽坊,門上題寫的是“紫陽遺澤”。紫陽坊的遺澤,到今天只剩下紫陽商場。一九八五年四月,國務(wù)院總理趙紫陽來武漢視察,提出要看看漢正街小商品市場。為安全計,訂下八個字的章法:只走不停,只看不問。他答應(yīng)了。那天,他從漢正街利濟路口出發(fā),一路步行到集稼嘴,通過了正常營業(yè)的擁擠不堪的街道,大約只用了二十分鐘。到紫陽商場門前,紫陽停下腳步,佇立片刻,他欣賞一個與他同名的招牌。據(jù)陪同他的武漢市政府領(lǐng)導(dǎo)人回憶,趙紫陽當(dāng)時只說過兩句話:一句是漢正街名副其實的繁榮,一句是漢正街舊城改造一定要保留一些老建筑。

新安書院內(nèi)祠宇,以新安老家祠堂為范式,只是更加高聳宏闊而已。舉理者想法很明確,就是要讓漢口的徽商們,讓來往于漢口的徽州人,在這里有家祠的感覺。在整個中華民族的意識里,朱熹是高高在上的大圣人,而在徽州人的意識里,就是他們親切的鄉(xiāng)賢。新安書院就是他們的精神家園。

紫陽書院大建筑群與山陜會館,在漢口形成雙雄并峙的局面,更加帶動了漢口會館興建之風(fēng),各地會館競相展示本地域特色。由于漢口紫陽書院開風(fēng)氣之先,相繼有一些會館也以書院名之,可見漢口的商業(yè)社會在徽商的引領(lǐng)之下不乏儒雅風(fēng)氣。

◎始建祠留下的血淚記載

漢口紫陽書院這樣工程浩大的建筑群,從開建到形成規(guī)模,歷經(jīng)四十多年。有多少人為之付出了財力和物力,有多少人為之付出了智慧和精力,還有人為之付出了生命?!稘h口紫陽書院志略》,有一份《始建書院姓氏》,這是一份二十四人的名單,肯定也是掛一漏萬的名單。志略載有《始建祠記》,寫道:“吾鄉(xiāng)建紫陽書院于漢口,自康熙甲戌始。勞心勞力,歷數(shù)多年。成始成終,群推四老?!彼睦蠟橥裟帧翘N如、余南宜和余本立。書院志編纂董桂敷對四先生的贊語是:生而為合郡所推崇,歿而專祠以享之。

漢口書院起事的二十四人中間,最早公推領(lǐng)頭三人,第三人為余南宜。余南宜是為建設(shè)書院殉職的第三人。有關(guān)南宜的記載,只在《始建祠記》里有寥寥數(shù)語。字數(shù)不多,我將這些拉出來,讓其醒目:

其三南宜先生,開元博士之后裔,嘉魚寄籍之諸生。志切匡時,心存衛(wèi)道。感一時之義激,致數(shù)載之蔓延。涉水攀轅,不禁大聲呼吁。鋤奸扦敵,遂使狂吠潛消。天不憗遺,傷于勞瘁。

憗遺,yìn yí。天不憗遺,是說老天爺不愿意留下這個人。

這位徽商,在漢口做事,在湖北嘉魚縣寄籍,寄籍的目的,也許就是為了成為縣府的生員。上述一段簡潔文字,蘊含好多故事,但我有言在先,不敢杜撰編輯。其中涉水攀轅,可能是涉水登山、攀轅臥轍兩個成語的縮略,這里面就有故事呀??梢韵胂?,這一位諸生學(xué)問不敢說有多大,但脾氣肯定大得不得了,當(dāng)時與土著的爭斗中,與騷擾工地的宵小之輩的周旋中,是一個沖得上去的人物。偌大一個徽幫,光靠吳蘊予吳夫子、汪璲汪夫子這些人,肯定不行。有余南宜這樣敢于鋤奸殲敵的人物,內(nèi)鬼不敢犯上作亂,外人不敢欺上門來。

余南宜,本名余尚煜。

吳蘊予,汪璲,余南宜,三位相繼謝世。第四位擔(dān)綱人為余本立,始建姓氏名單中余宗經(jīng)是也。他是余南宜的族弟,原來就和前三位一起,“協(xié)力承肩,同心任事”,由他繼任首事之人順理成章。

書院建設(shè)凡四十年,四十年間的前仆后繼者,最值得一說的還有戴良玉。

尊道堂建成十多年,每年照例舉行春秋祭祀。凡祭祀都有公卿來謁,沒有一個專門接待的地方,更衣也只能在走廊上,非禮也。再說,沒個擺放文房四寶的齋舍,不能讓公卿們留下墨寶,非敬也。祭祀完畢,也沒有一個宴請的地方,非情也??滴跷迨辏匆黄咭蝗?,圣祖仁皇帝六十大壽,普天同慶。紫陽書院尊道堂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漢口徽商的大佬們都到了,能請到的貴賓也請到了,于是想到,要是有一個廳堂,一起坐坐多好呀。正好,尊道堂西側(cè),還有一塊空地,大家不謀而合,議定在這塊空地上,修建一個西廳,以為休息之所。于是,各商號踴躍捐資,不日就成事了。

誰來領(lǐng)頭干呢?公推戴良玉。一起干的還有江箴極、陳漢先、汪次山等人??滴跷迨匆黄咭黄吣?,西廳完工?!段鲝d記》(未留作者名)高度贊賞戴良玉之力:

大抵新安人在漢各有生業(yè),不難于捐貲急公,而難于出身任事。蓋奉公者必廢私,故創(chuàng)造書院之人,生業(yè)多致落,俗以為鑒。是以西廳之成,非戴君之慷慨任事不能為也。

這段話不用翻譯了,說得太明白不過了,一般商戶出錢沒問題,不能讓他管事,一管事就危及自己的生業(yè)。

沒有西廳之前,漢口徽商議事,事無論大小,都在尊道堂。自從有了西廳,不是行大禮,不是大眾聚集,尊道堂不開門。新安老家來人了,就在西廳話舊,于公于私都方便。但是,一個可怕的事情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西廳成,戴君之業(yè)敗。游廣東,不得志。復(fù)至漢江,衣敝不能更為。而見書院之體統(tǒng)日以尊,朋情日以密,較未有此廳時氣象迥然不同。脫帽大笑,縱飲歡呼,以為此生平得意之事。翼日病卒,以喪歸。

也不用翻譯了。寫到這里, 我該脫帽,表達我的敬意。戴良玉,性情中人。他的靈柩能回故里,當(dāng)是徽幫的集體運作,因為生前他連更換一身破衣服的能力都沒有了。

戴良玉,還有江箴極、陳漢先、汪次山等人,都不在始建書院姓氏名單之列。他們算是后來人。漢口徽商之所以在數(shù)百年間立足江漢,就是因為這樣一些賢達支撐著,一代一代地支撐著。他們的精神脈絡(luò),就是尊道創(chuàng)義。

◎報功祠留下的官方印記

紫陽書院設(shè)有報功祠。顧名思義,報功祠是紀(jì)念有功于書院的先賢。不過,這里供奉的先賢,清一色是謝世的官員。職務(wù)排列,成雙成對:兩中丞,兩觀察,兩太守。六位。

報功祠供奉了湖南觀察許登瀛。許登瀛,字滄亭,號蘧園,歙縣城東關(guān)人。

許登瀛最初從商,擁有較多財富,一方面為自己聚財,一方面惠及親族。雍正五年成為進士,授湖南邵陵知縣。他為政的處理能力周詳,大大出人意料。之后,進入湖廣政界,出任衡、永、彬、桂四郡觀察使,也可稱作湖南觀察使,或衡永觀察使。在他的治下,“庭無滯獄”,此話的意思是說,沒有積壓的案件,凡大小案件都審決得清清楚楚,是時楚人都以神視之。雍正十二年,他到湖廣總督府述職,因為他本為紫陽人氏,對朱夫子更多一分尊崇,少不了齋戒沐浴,過漢口拜謁紫陽書院。

此時,距離書院開建已經(jīng)整整四十年了,距離尊道堂落成也有十年了,許觀察見到的書院,棟宇宏敞,氣象輝煌,堪稱漢上一流。不過也有美中不足,周邊道路尚欠通暢,也無專門的取水路、救火路。于是,徽州六邑士商商議,擴充一條街道,名曰新安巷,開辟一個碼頭,名曰新安義埠,這里就可以方便坐賈行商來往。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受益的不僅僅是徽商,也惠及其他商家和市民。但是這件事情受到當(dāng)?shù)厝俗钃希偎敬蛄肆?,破財達到巨萬,這個案子還拖延著。這顯然不符合許觀察庭無滯獄的行政風(fēng)格。許觀察看到的情景是,由于長期糾纏在官司上,書院理事人筋疲力盡了,書院的財力耗盡了,原定每年的春秋兩祭,也難以為繼,只有朱子生辰一祭。

許觀察在湖廣總督府述職期間,疏通各方面的關(guān)系,使多年積案得到化解。許觀察還有一大壯舉,捐出自己的養(yǎng)廉之祿三千,供構(gòu)建魁星閣之用。這樣,一花引來百花開,漢上徽商踴躍樂輸,一下子募捐到一萬五千兩銀子。于是,書院得以置買店房,擴充路徑,開通新安街,并鐫刻新安街石碑。新建成的魁星樓,成為漢口一大景觀。新安碼頭成為漢口新的渡口,連通武昌、漢陽兩鎮(zhèn)。又收買會館周邊屋基,造屋數(shù)十棟,為同鄉(xiāng)來往居所。還開設(shè)經(jīng)學(xué),聘請儒師任教,成為同鄉(xiāng)子弟肄業(yè)之所。功德圓滿的許登瀛,在書院有“紀(jì)治南國”的題匾。

新版《歙縣志》的許登瀛條目,夾雜少量文言文,全引下來一般讀者有閱讀障礙。我所改寫的上述文字,沒有添油加醋的東西,請讀者諸君放心。

書院志收有《魁星閣記》,未具作者大名。文章寫得很漂亮:

“建魁星閣于渡埠。背木蘭,面大別,與黃鶴、晴川樓閣相鼎峙,天地自然之文章具焉。”文章作者寫道,他站在閣樓前,對自己的同鄉(xiāng)說:“新安為人材淵藪,占客籍擢巍科者,代不乏人。今天建茲閣,欲使吾鄉(xiāng)之僑寓漢濱者,父兄訓(xùn)其子弟,朋友勉其同儕,相與砥礪切磋,浸淫于詩書禮樂之中。”

這里就有我所說的新安人的文化自信。他說新安人在客籍漢口的人士中間,被提拔到高層者,代代大有人在。漢口徽商共建的魁星閣,背向黃陂木蘭山,面向漢陽龜山,與武漢黃鶴樓、晴川閣兩大名樓媲美。

誰有如此氣魄,寫出如此文章?我考證出來了。

閣記里有一段自述:“甲寅秋,子以公事來鄂渚,留連彌月,渡漢謁祠,因與桑梓耆舊握手道故,仰瞻堂構(gòu)輪奐,顧而樂之。即稔,津渡湫隘,未免猶有憾。予固知辟其徑之非易也,乃捐俸為之倡。購基拓巷,經(jīng)營肇興。自是禮門之衢,直達漢江上。”

啊,這不就是許登瀛,許觀察使嗎!

籍貫,歙縣人,與桑梓耆舊握手道故,對上了。

時間,甲寅年,他從湖南來武昌述職,對上了。

捐俸,有記載的捐俸官員只有兩位,許是其一。另一位另說。

◎畢沅:一位有情有義有故事的官員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有一千余萬件檔案,其中有一千余件竟是封疆大吏畢沅一人的奏折。畢沅為官一方,密切關(guān)注疆情民情,并及時與皇上溝通。我華夏泱泱大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有多少侍臣屬宦,有多少封疆大吏?畢沅勤勉為政,上不負國家,下不負庶民,官德可見一斑。

安徽休寧中國第一狀元博物館,懸掛有畢沅畫像,其為休寧歷代十九狀元之一。畢沅祖籍休寧閔口下畢村,這個地方現(xiàn)在劃屬黃山市屯溪區(qū)。其父年輕時在江南鎮(zhèn)洋縣經(jīng)商,這個地方現(xiàn)在稱江蘇太倉市,畢沅就出生在這里,三歲時父親去世。畢沅的母親張藻,因為頗具才名,作為封建時代一名女性,難得地留下名來。張藻自作《訓(xùn)子詩》,全詩五十四行,二百七十字?!安回撈缴鷮W(xué),弗存溫飽志。上酬高厚恩,下為家門庇……”這些詩句,畢沅熟讀成誦。畢沅有母親的諄諄教誨,六歲就能誦讀《詩經(jīng)》《離騷》,十歲通曉聲韻。又在蘇州靈巖山師從詩人學(xué)者沈德潛和經(jīng)學(xué)大師惠棟,開闊視野,學(xué)業(yè)益進,弱冠之年中秀才,二十三歲中舉。隨后進京在內(nèi)閣謀得中書一職,又在軍機處充任章京,就是秘書吧。他的同事中,另有諸重光、童君鳳兩位舉人。

話說乾隆二十五年(一七六○年),畢沅同兩位同事參加了禮部會試,就在發(fā)榜前一天晚上,一個意外的舉動,改變了畢沅的命運。原來這天夜晚,本該由諸重光值班,諸重光卻要畢沅代勞。畢沅問為什么,諸重光毫不客氣地說,明天發(fā)榜,倘若高中,還要參加殿試奪魁。我們的目標(biāo)不就是要中狀元嗎!明天你即使榜上有名,就你的書法水準(zhǔn)而論,你能奪取一甲前一名嗎?畢沅自知書法只有中等水平,不能與諸重光相比,不如成人之美,自己來值夜班,讓諸重光有時間備考。傍晚時分,畢沅接到陜甘總督黃廷桂的奏折,事關(guān)萬里之外的新疆屯田方略。畢沅本來閑坐無事,就饒有興致地反復(fù)閱讀數(shù)遍,以致奏折全部內(nèi)容爛熟于心,甚至連文筆辭章也全了然。畢沅覺得此次替班值得。

次日,會試發(fā)榜,畢沅、諸重光和童君鳳三人,同中貢士。

過了幾天,殿試開場。

那時,新疆初定,朝廷正在考慮治理新疆之策,乾隆皇帝出了一道新疆屯田的策問試題。你看,二百五十年前的皇帝,也會講理論聯(lián)系實際呢。只是這樣的試題,一般士子都摸不著頭腦,滿肚子學(xué)問用不上。畢沅撿了個便宜,這道題好像為他量身定做一樣,他得心應(yīng)手寫下來,交了一份自己滿意的試卷。不過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書法不如人,沒有奪魁的希望。事態(tài)正是這樣發(fā)展,主考官們一致認為,畢沅文章好,不僅道理講得透徹,更難得的是引證翔實得體,但考慮書法水準(zhǔn)稍遜,只好放在第四位。前十名貢士卷子到了乾隆手上,他的感覺是前三名均不甚如意,讀到第四名文章,眼前瞬間一亮,眉頭舒展開來。啊,這才是好文章呢!于是,御筆一揮,在畢沅試卷上,寫上第一甲第一名。自我感覺不錯的諸重光屈居第二。

舊時科舉殿試揭曉時,皇上登殿宣布登第進士名次,由侍臣傳到階下,衛(wèi)士齊聲傳名高呼,此唱名儀式即稱傳臚。就在傳臚大典儀式上,畢沅一睹乾隆圣顏。皇上也看到了畢沅的風(fēng)采,從此對這位儀表修偉、氣宇軒昂的讀書人格外器重。短短五年,畢沅由翰林修撰,到侍讀學(xué)士,再到左庶子。乾隆三十年,他三十五歲上,成了封疆大吏。

畢沅頂班的故事,說明什么呢?做好人常常要吃虧,做好人又不一定吃虧。老天有眼呀,皇上圣明呀。

休寧縣志記述,畢沅在清代狀元中間,是收入最豐厚的一位,也是最禮賢下士的一位,他愛才若渴,有孟嘗君之譽。他做著封疆大吏,除了行政之外,還有軍權(quán)在握,而其性情依然儒雅。因之,他身邊總有名士聚集,有濃濃的讀書治學(xué)氣氛。當(dāng)時一些著名文人,如孫星衍、洪亮吉、嚴(yán)長明、程晉芳,都出其幕下。他見誰需要幫助,不等你開口就會伸出援手,白花花的銀子千兩萬兩不足為慮。也有人慕名找上門來求助,但又放不下架子,難得畢沅知道文人的這種心理。時有歙縣籍文人汪中,與畢沅并無一面之緣,跑到畢沅衙門口交給衛(wèi)士一張紙條,只說了住某某客店,轉(zhuǎn)身走了。畢沅看紙條寫著:“天下有汪中,先生無不知之理。天下有先生,汪中無窮困之理?!碑呫淇催^哈哈大笑,著人送去白銀五百兩。

任陜西巡撫期間,畢沅出巡路過一座寺廟,與老僧相談甚歡?!耙徊俊斗ㄈA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阿彌陀佛?”畢沅隨口說句笑話。老僧不慌不忙地應(yīng)道:“我一個破廟的老和尚,鈍根生就了,哪有這個學(xué)問。大人乃天上文曲星下凡,當(dāng)然知道一部《四書》,有多少個子曰!”畢沅被老僧的機智折服了,二話不說,捐銀子,為寺廟添置田產(chǎn),將破廟修繕一新。

京城詩人黃景仁為債務(wù)所累,慕名到陜西找畢沅,是時畢大人為代理巡撫。黃詩人走到半路一病歸西了。畢沅也沒省下銀子,他出資料理黃詩人后事,委托洪亮吉護送靈柩回鄉(xiāng),還為黃詩人出版遺詩。

畢沅,好人一個。

湖北得長江之利,也深受長江水患威脅,防治水患是歷代湖北官府要務(wù)。乾隆五十三年,畢沅在河南巡撫任上,調(diào)撥三十萬兩銀子,幫助湖北救災(zāi)賑災(zāi),接著出任湖廣總督,正是受命于危難之時。我手頭有清光緒六年刊印、二○○六年荊州市方志館??钡摹肚G州府志》,卷之十七堤防志一《諭旨》記載了皇帝的詔書。乾隆五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詔書寫道,“上諭:畢沅奏‘荊州修筑玉路口隄塍已有七分工程”云云?;噬吓荆骸爸寥f城隄上居民,雖屬相沿已久,但隄工之上蓋有廬舍,且約有萬余家之多,于加高培厚究有妨礙,自應(yīng)諭令遷移居住。況官為給予屋價,亦可無慮失所,現(xiàn)已拆卸讓出。將來務(wù)宜嚴(yán)飭地方官,隨時查察,勿任再有私占居住之弊?!?/p>

當(dāng)年畢沅遵旨,堅守實地調(diào)研,不斷上送奏折。乾隆五十三年十一月,五十四年某月某日,五十四年二月初一日,五十四年三月某日,皇上又先后來了五次詔書,毎件詔書開頭均寫有“畢沅奏”事宜。畢沅作為湖北父母官,在荊州這個地方,為加固堤防,清理河道,做了許多工作。此間發(fā)現(xiàn)江中窖金洲蘆葦叢生,嚴(yán)重阻滯泄洪,原是蕭姓民人擅自出租所為。畢沅下令收回洲地,割除全部蘆葦,以加大江面流量,保障堤壩安全。

畢沅總督湖廣,始于乾隆五十三年(一七八八年),紫陽書院從一六九四年始建,到此時已經(jīng)有一百一十四年歷史。畢沅督鄂七年過去了,到一七九五年,有一百二十一年歷史的紫陽書院,實已垂垂老矣,再不進行修繕,勢必難以為繼。

于是,漢口徽商一些領(lǐng)軍人物,請出畢沅撰《募修漢鎮(zhèn)新安書院序》。他們的議事過程,都寫在此序文中了。我這里收錄全文,讓本書讀者可以看到原文全貌,也省去我敘述議事過程的筆墨。從這份完整的史料,可以看到畢狀元的手筆,絕不會是辦公廳秘書捉刀。畢沅序文的落款是:“賜進士及第誥授榮祿大夫 ?兵部尚書 ?兼都察院右都御史 ?總督湖廣等處軍務(wù) ?同郡后學(xué) ?畢沅 ?撰”。

作者所署頭銜似乎長了一些,但這還不是最長的落款,最長的落款我會在另一章揭示。漢口徽商們請出畢沅,要的就是這一大堆頭銜。正是這一大堆頭銜,才具有號召力,才能使這個久議未決的工程,得以實施。這就是名人效應(yīng),或者是權(quán)力效應(yīng)。

漢口書院初建時期,就受到過一些干擾,這一次整修也是不小的工程,要相當(dāng)長的工期,會不會再生事端呢?不過,現(xiàn)在漢口徽商腰桿子更硬,總督湖廣的畢制軍,就是他們的老鄉(xiāng),就是他們的后臺。

舊時尊稱總督為制軍,董氏文中的畢秋帆制軍,是對畢沅的尊稱,秋帆是畢沅的號,前面行文沒來得及交代,這里就啰唆了。董桂敷撰寫的碑文,是說募修新安書院,為畢制軍的建議。而畢制軍在他的募修新安書院序里,卻很謙虛,只說是鄉(xiāng)人請他出面。董桂敷還在《重修書院首事紀(jì)跡》一文中這樣寫道:

書院之修,倡議者畢制軍,董理者,二十有六人,而汪衡士其首也。

有了畢制軍振臂一呼,“眾皆踴躍捐貲”,這件看似難度極大的事情,就算順利地辦成了。

新安書院在尊道堂供奉朱夫子,崇祀朱夫子是建院第一要義。新安書院內(nèi)還建了兩座祠堂,一座是始建祠,一座是報功祠。始建祠供奉書院初建時期幾位功臣。報功祠供奉哪些人呢?

董桂敷有這樣一段記述:“文昌閣下東祠,所以崇祀楊吳兩中丞,朱許兩觀察,戴吳兩太守也。六公者,皆以尊道創(chuàng)義,扶正抑邪為任,時不必同,事亦不必盡合,要其有功跡于書院,則先后如出一轍焉。”

所供奉六公,都有功于書院,這沒二話可說。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還要有級別。中丞,觀察,太守,都是什么官,讀者可在網(wǎng)上查到。沒有這樣的級別,能登如此大雅之堂嗎?

六個名額已經(jīng)全占滿了。又有一位先賢要上,怎么辦?

這位先賢就是畢沅,畢制軍可是一位賢中之賢。

乾隆五十五年,畢制軍督鄂的第三個年頭,各方面工作已經(jīng)基本理順,于是分出一部分精力,組織了一個工作班子,編纂《續(xù)資治通鑒》。這可是一項大的文化工程。畢沅為他的幕客們專門租賃武昌水陸街一所公館。公館就在蛇山之南,紫陽湖之北,湖光山色,環(huán)境怡人。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我也曾在這里的一座小樓里住過,也是做舞文弄墨的事情。我一直想找到紫陽湖名稱的來歷。前不久,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方先璋,從太原回來出席武漢大學(xué)校慶,他讓我看了他的自傳手稿。原來他在武昌三中上高中時,就是在紫陽湖畔,這所學(xué)校后來與安徽中學(xué)合并了,是后來的紫陽中學(xué)的前身。他還在我住過的小樓里,參加過空軍招收飛行員的體檢。我于是想,這里的安徽中學(xué),紫陽湖,是不是與漢口徽商相關(guān)聯(lián)呢?我知道,《武漢地名志》所寫的是另外一回事,那也不過是自圓其說而已。

不說這些了。說畢沅。畢沅涉獵經(jīng)學(xué)、史學(xué)、地輿、小學(xué)、金石,而且皆有所成。他的幕客,以章學(xué)誠、錢大昕為首,人才濟濟。他們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成天泡在畢沅二十萬卷藏書里,以編年史宗師司馬光為楷模,編撰出與《資治通鑒》相銜接的宋、遼、金、元史二百二十卷。除此之外,還著有《靈巖山人詩集》《靈巖山人文集》《經(jīng)訓(xùn)堂叢書》。經(jīng)訓(xùn)堂的來歷是,其母張藻謝世之后,乾隆皇帝賜御書“經(jīng)訓(xùn)克家”,褒揚其母教子有方。皇恩浩蕩,母恩綿長,畢沅將自己的書房冠名經(jīng)訓(xùn)堂,將詩文集題名《經(jīng)訓(xùn)堂叢書》。

畢沅生于一七三○年,卒于一七九七年,六十八年間經(jīng)歷三任皇帝。他沒見過雍正。六歲時逢乾隆登基,其后有六十年就是這一個皇帝的臣民,他二十三歲后就在乾隆身邊工作,三十多歲后就成了乾隆皇帝的要臣。畢沅在乾隆手下,受恩有加。其間,乾隆五十九年,走了下坡運。當(dāng)時陜西安康、四川大寧發(fā)生叛亂,傳言來自湖北,畢沅被貶為山東巡撫,被摘去花翎,并罰交湖廣總督養(yǎng)廉銀五年,山東巡撫養(yǎng)廉銀三年。所謂養(yǎng)廉銀,即正俸之外另按官職高低給的賞銀。那時的廉政建設(shè),抓得好緊呀。到乾隆六十年,再授湖廣總督,又官復(fù)原職了。緊接著湖南苗民石三保造反,畢沅奉命赴常德、荊州督餉,恪盡職守,又被賞戴花翎。

一七九六年,為嘉慶元年,畢沅倒霉的日子到了,當(dāng)時發(fā)生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湖北枝江聶人杰造反,畢沅自湖南辰州趕赴枝江彈壓,當(dāng)陽又落入聶人杰手中。嘉慶皇帝下詔,罷免畢沅官職,不料詔令未到,畢沅又攻克當(dāng)陽,嘉慶皇帝再下詔恢復(fù)畢沅官職,授二等輕車都尉世職。你看看這個皇上,就位伊始,手忙腳亂,弄出這個名堂來。嘉慶二年(一七九七年)六月,畢沅手足麻木,皇上御賜活絡(luò)丸。是年七月,病故于湖南辰州軍營,歸葬于蘇州靈巖山麓。

嘉慶四年(一七九九年),太上皇乾隆去世,嘉慶皇帝查辦太上皇的寵臣和珅,抄了他的家并賜死。嘉慶聞悉畢沅曾與和珅過從,下令猇奪世職,籍沒家產(chǎn)。我們現(xiàn)在不去討論嘉慶所為當(dāng)與不當(dāng),倒是籍沒畢沅家產(chǎn)時,發(fā)現(xiàn)一個驚世秘密。原來,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幾經(jīng)轉(zhuǎn)手,幾近流失,被這位對中華文化有責(zé)任感的先賢收藏了。我們今天能夠看到這件完好無損的國寶,所有有關(guān)畢沅的是非功過,都不值得一提了。他所有的功,都不會超越保存《清明上河圖》之功,他所有的過,與保存《清明上河圖》相比都可忽略不計。

畢沅在死后第三年,嘉慶四年,遭籍沒家產(chǎn)。過了沒幾年,到嘉慶十一年,中國還是這個皇帝統(tǒng)治,漢口徽商們,董桂敷們居然在漢口新安書院,在報功祠內(nèi),將畢沅供奉到神位上。真是天高皇帝遠呀。

新安書院內(nèi)懸掛的匾額中,畢沅也是頭塊牌。他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落款為: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欽賜兵部尚書 都察院右都御史 湖廣總督臣畢沅。文昌閣里,他題寫了四個字:光騰云漢。落款沒有前面的氣勢了,僅僅寫道:嘉慶二年丁巳孟春 總制全楚使者畢沅題。他就是這一年死于湖南軍營之中。

盡管他生在異鄉(xiāng)長在異鄉(xiāng),在那個客籍鎮(zhèn)洋縣,他不過是一個徽商的兒子,在他骨子里故籍依舊是休寧人。

休寧,新安,徽國,是他與生俱來的驕傲。

◎俠肝義膽方巖夫

方巖夫,本名方起泰,字軫,東山,巖夫。世居安徽歙縣西部靈金山。祖父為候補布政司理問。父親方晞原,為新安三名士之一,姚鼐《惜抱軒詩文集》收有《方晞原傳》。岳父為歙縣貢生曹問林,此人性格純和,好學(xué)嗜詩,到漢口就在鹽商鮑筠莊寓齋落腳,由這位同鄉(xiāng)包吃包住。鮑筠莊也有詩詞之好,賓主倡酬,殆無虛日。方巖夫既有家庭授受,又有師友淵源,因之學(xué)博文工,品高神雅,藏書豐富,與世俗迥別,是漢口徽商中的一大儒商。

《漢口叢談》這么描述方巖夫:“以先業(yè)在漢,時來寓館,雖處囂塵中,閉戶操觚,吟聲不輟?!惫艜r書寫用的木簡稱為觚,操觚即指執(zhí)簡寫字,后指寫文章。你說這位吟聲不輟的方巖夫,哪有什么心思做生意呀。這里說方巖夫在漢的生意為先業(yè),那是誰創(chuàng)造的基業(yè)呢?肯定不是他的父親晞原,因為晞原受父命,留在老家靈金山,為曾祖父母、祖父母守墓。那就是方巖夫的祖父了。他祖父那個候補布政司理問,也許不是什么實職,說不準(zhǔn)是捐來的一個官銜,他還是生意場中人。所以范鍇說方巖夫在漢是“時來寓館”,他極有可能是漢口待一陣子就回靈金山,再過一陣子又回漢口。方晞原享年六十一歲,極有可能先其父離世,巖夫時來漢口,幫助祖父打理生意,也在情理之中。

巖夫愛才心切,善與人交往,“大有庇寒廣廈之風(fēng)”,全仰仗祖父的產(chǎn)業(yè)作后盾。

嘉慶丙寅(一八○六年),范鍇由淮揚到漢口,與巖夫訂交,相互考研經(jīng)史,你來我去地討論,每十天總有一見。次年,丁卯冬天,天寒地凍。一天夜里,巖夫睡意未興,忽聞窗外雪聲大作。這時他想到范鍇,驚呼:“范叔得無寒乎?”馬上派人給范鍇送去一件羊皮襖子。

范叔是同人對范鍇的雅稱,他也有自稱范叔的時候。常芝仙有詩寫道:“風(fēng)雅多情寒范叔,典袍沽酒為看花?!背谈朴性妼懙溃骸澳芰羁椿?,休言范叔貧。提壺初地會,負米去年人。一笑三生得,三生共話頻。”這個典故出自《史記·范雎列傳》。戰(zhàn)國時期,魏國大夫須賈對辯士范雎說:“范叔一寒如此哉!”就把自己的一件綈袍賜給范雎了。在兩千多年以后的一八○七年冬天,漢上有場大雪,這個典故重現(xiàn)在范鍇身上。不過兩千多年前那個范叔,遇到的須賈可不是個好人,而是一個曾置范雎于死地的佞臣。

那時節(jié),巖夫與范鍇唱和結(jié)集,由同鄉(xiāng)汪均之作序。這里將汪序一段譯成白話文:“啊,世間讀書的男子,哪里有輕財而尚義,多能而愛才,都像巖夫一樣的人呢?哪里有倜儻偉岸,不忘舊誼,像心盦一樣的人呢?”

方巖夫樂于助人。一八一○年,范鍇的兒子范濤要納婦成家,租不到合適的房子,巖夫聽說了,就指著自家后宅說,這間房剛剛修飾過,就在這里住下吧。江蘇吳縣人黃谷原,在湖北做個小官,入贅漢口周氏,庚午(一八一○年)漢口大火,周氏家化為灰燼,因為認識范鍇的緣故,也住到了方巖夫家里。是時,方家漢上家業(yè)已趨敗落,能夠這樣眷注朋友,實在難能可貴。范鍇與黃谷原在方巖夫家住了一年多。

就在這期間,巖夫準(zhǔn)備回歙縣,應(yīng)江南鄉(xiāng)試。依據(jù)清代鄉(xiāng)試每三年一次的慣例,其父未應(yīng)試的丙午科是一七八六年,此次鄉(xiāng)試應(yīng)該在一八一○年,庚午科。兩次鄉(xiāng)試,間隔二十四年。當(dāng)年晞原五十八歲未應(yīng)試,作為長子的方巖夫,到一八一○年年已半百吧,居然還在求功名。

回老家之前,巖夫請岳父大人曹問林,請同鄉(xiāng)名宿黃心盦,當(dāng)然還少不了范鍇,到他漢陽的別墅一聚。那天天不作美,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一干人只得移席洪石農(nóng)寓館。是時洪石農(nóng)在陜西做官,回歙縣奔喪返,在漢口小住,與范鍇租住屋為鄰,也就是與巖夫為鄰。

石農(nóng)寓館里,先聽說書人說《紅樓夢》野史數(shù)則,接著觥籌交錯,眾位詩興大發(fā),各賦十絕句紀(jì)事。心盦詩句是:“流紅未可付春猗,合筑香泥葬玉肌。傳得女郎情態(tài)好,教人一倍惜花枝。”“杏子櫻桃且慢肥,柳絮榆英莫輕飛。欲將暮雨瀟瀟曲,翻作花開緩緩歸?!狈跺|有詩句:“葬花人獨荷香鋤,聽說紅樓一卷書。試問阿誰能遣此,傷春那不渺愁余?!薄扒镔x槐黃看拾才,待君秘籍校蘭臺。也須先解文園渴,銀燭金尊醉百杯。”巖夫即赴鄉(xiāng)試,于是以詩抒懷:“漫唱玲瓏四犯詞,不爭日暮漢宮詩。姓名倘入江湖集,腸斷江湖酒醒時?!笔r(nóng)讀到這一首,反復(fù)吟唱,稱贊說:“大有遺韻繞梁,不僅風(fēng)調(diào)佳也。”

巖夫與范鍇,折柳河梁,依依惜別。兩位漂泊中人,各賦五言詩三首。分手時巖夫延請范鍇,日后一定到歙縣去,那里有東山讀書堂,在那里任教授經(jīng)。這樣他們就可終日一起探討經(jīng)學(xué)。

一八一一年冬天,范鍇奔走巴東,讓兒子帶著家眷回歸故里,黃谷原也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后來,范鍇又轉(zhuǎn)徙入蜀,與巖夫隔了音問。

一八一五年,范鍇客居四川犍為,得知方巖夫回老家之后辭世了,不禁潸然淚下。他寫道:“嗚呼!四海茫茫,知心有幾?喪我良朋,能無悲慟?”當(dāng)晚就在燈下寫了四首挽詩,其中有“考研經(jīng)史分燈火,嘯傲江山遣歲華?!薄敖呌涃U梁鴻廡,雪里曾貽范叔袍?!绷壶檹T,典出《后漢書·梁鴻傳》,這里借指租賃方家后宅。“鳥道蠶叢愁間隔,素車白馬哭蹉跎?!薄按U敲哀響飛空院,雁帶酸聲入曉天。”“如何一別紛如雨,忽動牙弦頓輟嗟?!薄跋氲浇磺榍Ч艤I,蜀鵑啼血助悲號。”“九原若問棲枝意,雪虐霜饕不改柯。”歙人黃心盦說:“真聲聲酸詠也?!蓖艟f:“于嘗言如巖夫者,補天地之不足,平豪杰之不平,培生民之元氣者也?!蓖司褪沁@樣地推重巖夫。

巖夫有詩作《述懷》《寄心盦》存世。還有題范鍇《苕溪漁隱圖》,詩曰:“夕照淡疏林,幽興忽不已。孤棹泛煙波,緣溪釣秋水。秋水清且廣,夕鳥下汀沙。一竿收未隱,風(fēng)起亂苕花。相將棄塵慮,歸棹江湖去。只有捕魚人,深識桃源處。二月湖水生,八月湖水平。漁翁了無事,日日結(jié)鷗盟?!睍r人對巖夫的詩人評價是:諸作深得騷選之旨。

◎汪衡士臨危不亂

武漢三鎮(zhèn),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農(nóng)民起義志在必得的地方。

清代和民國時期,漢口戰(zhàn)亂頻,不僅商業(yè)活動受損,而且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漢口有少數(shù)徽商,在漢陽鄉(xiāng)下置地建房,一聽有戰(zhàn)事風(fēng)聲,他們就躲到鄉(xiāng)下去。史籍是有記載的,九真山是一去處。大多數(shù)徽商,或聽天由命,或臨時找個地方躲躲。

汪衡士在漢口徽商中,是一位有影響的人物,他的功績在于重修漢口紫陽書院,此項功績稍后再談。他的另一功績,是當(dāng)戰(zhàn)亂來臨之時,他的行動穩(wěn)定了市民情緒,避免了一場全城大逃亡的災(zāi)難。就后一功績而言,他只是一個無名英雄,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好在《漢口紫陽書院志略》總編纂董桂敷,親自寫了一篇《重修書院首事紀(jì)跡》,記載了這段軼事。

方書院之興役也,時值邪匪擾攘,北逮于孝感。孝感距漢口不百里,旦夕可至。居民聞此皆蒼黃恐怖,或浮家挈妻孥遠去,或艤舟津渡以待。有勸書院停工者。

什么邪匪?重修書院在乾隆末年到嘉慶初年間,夏口志未記載此期間有過戰(zhàn)亂,《武漢通史》李懷軍主編《宋元明清卷》有這樣的記載:“至于乾隆、嘉慶間的白蓮教起義,主戰(zhàn)場在川、鄂交界之處,但給武漢以極大震動,而撲滅這些起義成為坐鎮(zhèn)武昌的歷任湖廣總督的重中之重?!边@檔子事,從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年)在湖北襄陽起事,到嘉慶十年(一八○五年)被徹底鎮(zhèn)壓,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jì)。順便說個不好玩的事兒,起義軍中有位女俠王聰兒,流浪兒出身,一身好武藝,身著白衣,躍馬揚鞭,沖鋒在前,被推舉為八大兵馬大元帥。在鄖陽三岔河一役被清軍步兵騎兵圍困,王聰兒帶著人馬登上山頂,全部縱身跳崖自盡。王聰兒時年二十二歲。

重修紫陽書院,起訖時間為一七九五年至一八○五年,在這十年間哪個具體年份,白蓮教打到孝感,威脅到漢口呢?重修書院竣工時間,與白蓮教武裝覆滅時間,正好都在一八○五年。

面對亂軍壓境的局勢,面對眾多勸導(dǎo)停工的聲音,汪士衡回答:“書院中夫役,凡百馀人,一旦盡罷去,則近旁見者,將訝為賊且至,遠近震駭,民心何以安?吾姑舉吾事,安靜以待之?!边@段話說得多好呀,原文照錄,不用注釋。城里居民每天都到工地窺視,看見書院沒有出現(xiàn)異常,于是互相慰藉,反倒平靜下來。有些人準(zhǔn)備外逃避亂,注意觀察書院動向,以為書院為畢沅總督首倡,一定會有確鑿的消息。當(dāng)時,役夫有二十多人家在孝感,倘若停工,他們也沒有去處。隨后,清軍清剿得勝,漢口安然無恙。董桂敷這樣評說汪翁此舉,“而豈知翁識量之超,膽量之雄,置身家于度外,而思以安合鎮(zhèn)之人心?!?/p>

現(xiàn)在我們作一個假設(shè),如果汪翁當(dāng)時“審時度勢”,作出看似聰明的停工決策,漢口城區(qū)肯定會出現(xiàn)大逃亡,他無須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但是,正是他作出更聰明的不停工的決策,才沒有出現(xiàn)全城亂象。

漢口徽商是一個很大群體,并沒有一個有行政約束力的管理機構(gòu),只靠一些被推舉出來的有權(quán)威性的人士理事。重修書院這么大的一項工程,如果人心不齊怎么辦,如果資金接續(xù)不上怎么辦?搞到半截子,前功盡棄,怎么交代?當(dāng)時參與其事者,共有二十六人,由汪衡士領(lǐng)銜。有旁觀者議論,有好心人勸導(dǎo),汪翁已經(jīng)是六十多歲人了,何必要冒這個風(fēng)險呢?但汪翁說,這是我們新安郡合郡的大事,如果人人推諉,誰來擔(dān)當(dāng)此任呢?我既然承接畢制軍之命,又受全鄉(xiāng)人推舉,我就不敢推辭了。

同鄉(xiāng)出于對汪衡士的信任,捐助資金咸集。各方面的進言,他都認真聽取。但究竟按誰的意見辦,汪翁自有主見。他與襄事諸君,有條不紊地推進工程。漢口地勢低,容易遭受水患,雨季積水,也危及房屋。所以,工程第一步,將地基測深培高,建成文昌閣??纯催€有剩余資金,再修寢室,毀舊更新。其具體步驟上,由內(nèi)及外,秩序井然。直到這時,同鄉(xiāng)看到汪衡士的管理能力,確信其識見加人一等。凡汪君經(jīng)手的財物,沒有纖毫不公開,更得同鄉(xiāng)信賴。書院重修工程,祠宇廳舍,次第成功。

紫陽書院重修的過程,也是漢口徽商各項公益事業(yè)遞次完備的過程,僅消防水龍一項,就是漢口城區(qū)之首倡。

汪衡士絕對是一位有學(xué)問有閱歷的管理專家,但沒有見到他留有詩文記載,正因為此,我倒更確信他在管理上投入了全部精力。

◎吳美堂:硯不換妾

漢口這座移民城市是個大舞臺,數(shù)百年間,各方士商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商業(yè)奇跡,創(chuàng)造了文化奇跡,創(chuàng)造了人間奇跡。漢口徽商中,有許多奇人異事,其中有些在史籍上留下來了。

吳美堂,安徽歙縣人氏,生卒年不詳。據(jù)相關(guān)資料推算,吳美堂應(yīng)生活于清雍正年間。

史載吳美堂用了八個字概括:業(yè)鹺漢口,富而好奇。他從安徽歙縣到漢口,做的是食鹽生意,而且發(fā)了大財。俗話說,富貴思淫欲。淫欲對于吳美堂來說,并不占重要位置,至少不是排在第一位。他有雅興,酷愛收藏,喜歡買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所有藏品中,他最看重的是一臺寶硯。

他愛此寶硯愛到什么程度呢?清代硯譜記載有這樣一個小故事,吳美堂常把寶硯隨身攜帶,一是方便隨時把玩,一是防止不慎落入他人之手。有一天過河,風(fēng)浪乍起,木船搖搖晃晃,他把寶硯緊緊抱在懷里,生怕失落水中。萬萬沒想到,一個浪頭過來,木船幾近傾覆,他掉到河水里了。他在河水中一沉一浮,差點兒就沒命了,所幸被人救起來。人們發(fā)現(xiàn),水淋淋的吳美堂,手里還牢牢抱著寶硯,顯示出“人在硯在,硯亡我亡”的英雄氣概。

你道這寶硯是什么寶貝兒?此種石硯貯水后,呈現(xiàn)出白色、紅色、黃色斑點,形如鴝鵒眼,得名鴝鵒眼石硯。鴝鵒眼石硯,屬于端硯系列,端硯與歙硯齊名,乃四大名硯之一,鴝鵒眼石硯乃名硯中的上品。

吳美堂本歙硯故鄉(xiāng)人,耳濡目染,自然識貨,知道此寶硯可與家鄉(xiāng)的龍尾硯媲美,甚至價值有過之而無不及。

話說關(guān)東有個富俠,安姓,名阿三。安阿三到了漢口,聽說吳美堂有一奇硯,貯上水能變顏色,像八哥鳥的眼睛一樣。于是,安阿三動心思了,先想看看討個眼福,繼而想最好能夠自己擁有。于是,他派人送以厚禮去討,不成。再是派人許以重酬去借,也不成。他還不死心,拿出最后一招,以美人換寶硯。

那天,阿三盛筵酬賓,席間六位美女撫琴歌唱。席間杯觥交錯,阿三甜言蜜語,說是交個朋友,說著說著就說到寶硯上來,三句話不離寶硯了。阿三說,美堂兄的寶硯,應(yīng)該是端硯吧?美堂說,是端硯沒錯,還是鴝鵒眼硯呢。阿三說,此硯添上水后,聽說可現(xiàn)白黃赤各色暈紋。美堂說,入水活而清朗,以見黑精者為貴,我那寶硯正是黑精者暈紋呢。阿三讀書不多,但也會附庸風(fēng)雅,臨時抱佛腳地準(zhǔn)備一番,現(xiàn)場掉起書袋子來:“宋朝著名詩人張九成賦詩贊道:端溪古硯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美堂骨子里有股子徽州人的傲氣,并不把關(guān)東富俠看在眼里,遂吟起宋代陸游《無客》詩:“硯涵鴝鵒眼,香斮鷓鴣斑?!苯又袷菃栕约海蚕袷强及⑷?,“這是誰的詩呢?”阿三沒有準(zhǔn)備這么多,端起酒杯,直嚷嚷:“喝酒,喝酒。”

眼看吳美堂暢飲到飄飄然了,阿三喚來一位絕色善琴美女,對吳美堂說:“愿以此姬相換一硯,如何?”吳美堂看了佳人一眼,果然有羞花閉月之容,爽快地說:“寶硯今天可以換給你。不過,明天你再拿出來,讓我對著它賦詩訣別,從此寶硯就是你的了?!碑?dāng)下成交,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第二天,訣別儀式開始了,吳美堂對著寶硯作依依惜別狀,撫摩嘆息不已,令在場人士無不為之動容。吳美堂就在詩興大發(fā)之際,說時遲,那時快,趁阿三不備,轉(zhuǎn)手將寶硯交給隨行者抱走了。阿三哪里知道,這個隨行者,是吳美堂精心挑選來的勇士。阿三追不及,掉頭回來,大笑不止。是時,黃岡人吳德芝寫了一首《硯不換妾行》。摘其中數(shù)行:“莫笑鵒眼石,不換蛾眉人。我石患難曾同身,蛾眉雖好來方新,得新捐故何辜恩。九賓設(shè)次險一擲,誰知趙璧竟不失。君仍巫山尋云雨,我自南宮拜袍笏。高人嗜好各癖癡,一事風(fēng)流兩得之。”

晉人王櫟門,也為吳美堂寫詩道:“一片石,共生死。以妾換,資笑耳。美色悅君無十年,硯壽文字綿萬千?!?/p>

看來這個歙人對他的寶硯確實挺講義氣。

◎漢口過客洪石農(nóng)

洪石農(nóng),本名洪范,石農(nóng)為其字,別號小蓬萊。安徽歙縣桂林村人。他并不是漢口徽商,卻與漢口徽商投緣,曾在漢口小住數(shù)月。在《漢口叢談》中讀到這個人物,我對這個人物有了興趣,從他的行蹤里,對古代官場中人,有了一些認識。我隨后在多篇文章中,提到其人其事,用以同當(dāng)今官場做對比。

洪石農(nóng)擅長書畫。于書,篆書,隸書,皆精。于畫,工六法。所謂六法,涵蓋了畫技諸方面:氣韻,骨力,象形,附彩,位置,模寫。但他的這些知識和技能,并不能適應(yīng)科舉考試,每每參加秋試,屢屢名落孫山。

不過,石農(nóng)遇上一位伯樂,深愛其才,并待以重客。這位伯樂,就是??ね?。??ね醯臓敔攼坌掠X羅·弘晝,是乾隆皇帝的五弟恭親王,??ね醯母赣H是恭親王的次子,??ね跏抢^承的爵位。??ね鯊恼骱蟛?,就把石農(nóng)帶在身邊。出塞一二萬里,所經(jīng)歷西域各個地方,那里的山川險要,戰(zhàn)地攻防形勢,全都繪制在圖紙上,一目了然。在作戰(zhàn)時,依據(jù)圖紙,指揮調(diào)動軍隊,可以進退自如。洪石農(nóng)因之屢建奇功。

石農(nóng)文思敏捷,有道是,磨盾草檄,倚馬賦詩。倚馬賦詩就不用解釋了。何謂磨盾草檄呢?就是說,在盾牌上磨墨,起草一份公文,也是立等可取。我曾在軍中多年,有這個切身體會,長官最喜歡這號人才。

不過是一個小小知縣,洪石農(nóng)因為立功絕域,很快升任川西重鎮(zhèn)松潘同知。同知為知府的副職,相當(dāng)于當(dāng)今一個地區(qū)的副專員,也就是說進入了高級干部系列。接著又到陜西同州府就任,又補山東曹州府,又任運河河庫道。洪石農(nóng)同時代人、《漢口叢談》作者范鍇,對其評價說:“余嘗謂敘功不愧勤勞之實,居官無慚清慎之名,惟先生有焉?!?/p>

陜西同州府,是李白宦游之地,郡內(nèi)有一座白樓,白樓掛有石農(nóng)書畫作品。這同當(dāng)今為官者到處題字沒有什么區(qū)別。所不同者,石農(nóng)的書畫作品,其角鈐有一枚印章:白樓過客。此四字讓人感覺這個當(dāng)官的和易近人之處,因之有人把他比作香山。白居易自號香山居士。

丁艱一詞,舊時指遇到父母喪亡,石農(nóng)任職同州府時,就因丁艱回到故里。他從歙縣返回,途經(jīng)漢口,正值炎威熾甚,就在漢口住下來。行館與《漢口叢談》作者范鍇住處一墻之隔。石農(nóng)杜門謝客,每日以翰墨自娛。只有在雨后,室外清涼下來,隨小童仆到后湖,小步柳蔭堤畔。他的穿著寒素,布襪青鞋,不像做官的樣子。沒有人知道他是戴過插有孔翠帽飾的武官出身,也沒有人知道他現(xiàn)時是享受二千石厚祿的高官。

有史可查,范鍇旅居漢口,住居仁坊攬茝山房,那里距離后湖不遠。依據(jù)我的考察,攬茝山房的具體方位,就在今漢中路靠近淮鹽巷北口的地方。范鍇偶見石農(nóng),直覺告訴他,一墻之隔的新鄰居,非一般布衣。打招呼聽口音,原來石農(nóng)就是自己熟悉的歙縣人,還喜歡與寒士結(jié)交,隨之與石農(nóng)過從無間。石農(nóng)也時設(shè)酒果,招待鄰居范鍇,同時也請來方巖夫、常芝仙,一起相聚談詩論畫。一天石農(nóng)聽說黃谷原擅長畫法,次日就渡江,到武昌去拜訪,愛才之心昭然。

這位洪石農(nóng)洪同知,在漢口找到知音,說是小住,一住就是數(shù)月。這些知音,多是徽商,徽商中的大儒,或者是徽商過往甚密的朋友,他們不僅給他帶來夏日的愉悅,還在互相切磋中獲益匪淺。這些增益,在他任職的地方,在那個官場里,不可能有。

我就不明白,他這官當(dāng)?shù)脼楹稳绱藶t灑,居然在長達數(shù)月里,不到府里打照面,也什么事也沒有。

范鍇自幼未曾苦練書法,一直為此感覺遺憾,每同朋友把酒吟詠,只要一提起筆來,就覺得愧汗交流。他又有愛書畫的癖好,家貧沒有能力購藏,遇上有價格合適者,即使典衣負債,也不吝嗇。在他浪跡江湖的半生中,只要聽說有擅長書畫詩文的人士,他都不揣卑微淺陋,定要主動傾心交結(jié)。這會兒遇到洪石農(nóng),當(dāng)然不會放過。

有一天,范鍇到石農(nóng)行館串門,石農(nóng)說起往時在京都逛琉璃廠,謀得古宣紙一幅,畫的是山水,差可人意。石農(nóng)說,可惜幀首破損,收藏在書篋中很長時間了。范鍇隨即就說,能不能讓我欣賞一下呢?沒想到千里迢迢,石農(nóng)隨身帶著呢,不一會兒開箱找了出來。范鍇以行家的眼力,贊嘆道:“蒼老渾厚中復(fù)具秀潤之趣,蓋仿麓臺而得其神者。”說起仿麓臺畫作,石農(nóng)不會不知道。江蘇太倉人王原祁,字茂京,號麓臺。此人為康熙進士,精于書畫詩文。范鍇見此畫作,驚喜若狂,鞠躬作揖,乞討到手。

你看這個范鍇,說要就開口要了。你說這個石農(nóng),說給就大方給了。這是隨身攜帶的寶物呀!大老遠一直帶在身邊。石農(nóng)可能覺得,讓給一位識寶者,也值得。范鍇馬上拿去裝裱了,一層一層包裹進來,如同稀世珍寶一般。

這寶貝落在了范鍇手里,再想一見就沒有這么容易哦。

依我考證,洪石農(nóng)小住漢口,時在嘉慶十五年(一八一○年),庚午年初秋。

嘉慶十二年(一八○八年)秋天,洪石農(nóng)為漢口紫陽書院題匾“紹古作程”。此時早于他路經(jīng)漢口兩年,看來當(dāng)時是通過郵寄方式,送達的墨寶。

洪石農(nóng)的別號小蓬萊,應(yīng)該是到山東任內(nèi)才有。任山東曹州知府期間,社會治理成效顯著,得到百姓擁戴,口碑載道。升任山東河道后,時值運河水涸,漕運受到阻滯。欽差大臣實地勘測,提出打開黃河,借水以濟運河。洪范力排此議。他認為黃河多泥沙,借水之舉誠可濟運河,但日久天長運河必將淤塞。欽差大臣聲言彈劾洪范,洪范大義凜然:“官可去也,黃河決不可開!”原來運河因為微山湖泉眼堵塞,漕船屢屢擱淺,前任因此獲咎。洪范實施疏浚之法,運河水位得以恢復(fù),漕運重新暢通無阻。

洪石農(nóng)是中國官場伸直腰桿做官而未被打壓下去的一例。

道光元年(一八二一年),洪范改任部郎,任內(nèi)病故。

◎漢陽三老有徽客

唐代詩人李白和杜甫,并稱李杜。北宋散文家蘇洵和他的兒子蘇軾、蘇轍并稱三蘇。在古代文人圈子里,常常對有共同特征,或成就相當(dāng)?shù)娜耸浚褂眠@種并稱。清代的漢口,也有享有并稱的人士,如黃心盦與范鍇,一個安徽人,一個浙江人,都從事鹺務(wù),都有很高的詩文修養(yǎng),兩人旅居漢口期間,經(jīng)常如影隨形,因之,人們把這兩個人并稱黃范。有這種并稱的人士,能夠獲得名譽增值的效應(yīng),往往是說起其中一人,就自然聯(lián)想到另一人或多人。

清乾隆年間,有漢陽三老的并稱,民國《夏口縣志》也說成漢上三老。

漢陽三老,是吳邦治、段寒香、彭念堂的并稱。吳邦治為安徽歙縣信行里人,另兩位為漢口本邑人氏。這樣一種組合的并稱,反映了漢口作為一個移民城市,是一個兼容性很強的多元社會,本地人不排外,外來人自覺融入本地生活之中。

吳邦治,字允康,號鶴關(guān)。商界圈子,文人圈子,多以鶴關(guān)相稱。

鶴關(guān)僑寓漢口有年,終老于漢口。

鶴關(guān)好學(xué)多藝,詩詞歌賦,書畫篆刻,樣樣精通。為人耿直,名望極高。像他這樣才學(xué)高而名望又極高十分難得。

鶴關(guān)先后有兩個住處,先一個住處在漢口,名曰鸴飛樓。鸴讀作xué。鶴關(guān)愛舞文弄墨,自己為鸴飛樓寫了小記,這里我先將原文照錄,讀者才可從中體味其學(xué)養(yǎng)和文風(fēng)。

小記寫道:

僦屋于漢皋,有樓焉。崇袤不盈丈,圭竇圮瓦。設(shè)跛幾,積古書千卷其上。暇則偃仰其中,而顏之曰“鸴飛”。夫鸴之飛,不至于地而已,以謂非飛則不可飛矣。且不鵬笑。如鵬笑,必將為鵬輩所笑,或曰鵬弗笑。安乎?曰安。曰奚安?曰吾歲薄能安于小焉爾。知我者輒首肯去。

鸴是一種小型鳴禽,亦名干鵲。體形似雀,頭部黑色,背青灰色,胸腹赤色。以昆昆蟲果實為食。有一說法,鸴能知未來,如有憂喜之征則鳴。南朝梁蕭統(tǒng)《錦帶書十二月啟》寫道:鸴鵬雖異,風(fēng)月是同。鸴與鵬,兩種鳥,一小一大,古人認為其風(fēng)月相同。對于風(fēng)月,有多個解釋,這里是指情愛吧。

好了,有了上述注釋,再來說說小記的意思。鶴關(guān)租了個小樓,小樓高與寬不過三米,有個小門,屋瓦已毀。小樓里面,有個破茶幾,放了千卷書籍。下班了就愜意地待在這里,還給小樓題寫鸴飛樓。鸴本來就是個小鳥,也不怕被鵬笑話。如果有鵬笑話鸴,就會反被其他鵬笑話它。問在這里住著安逸嗎?屋主回答說,安逸。再問怎么就安逸呢?屋主說,年收入微薄,安于這個小樓。理解他的人,都贊同他的做法。

看來,鶴關(guān)生意做得不怎么樣,但他有個好心態(tài),能夠自我解嘲。在你還沒有說出看不起他的小樓之前,他就先寫上了,先說出來了,看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呢。由此小記,可見鶴關(guān)性格之一斑,為人行文不乏幽默感。

鶴關(guān)喜歡漢口這個地方,喜歡這里的人文環(huán)境,他窮得有志氣,窮得快活。當(dāng)他窮快活勁上來了,就詩興大發(fā)。

于是,他寫了《漢皋移花詩》:

籬門上翠華,春早未移家??沼X人寰事,多栽山里花。根株占土脈,枝葉付煙霞。向暮風(fēng)濤起,深情寄水涯。

他亦寫了《登漢口第一樓獨望四首》:

古市梁陳久,于今百萬家。炊煙凌曉霧,野客住明霞。

地涌黃金貴,人誰彩筆花。閑閑憑吊罷,鶯燕語平沙。

棲息份幽獨,臨高又散襟。文章慚報國,身世少同岑。

虛棟靈風(fēng)雨,危途視井參。一聲劃長嘯,樓閣大江深。

這漢口第一樓,不知道在哪里。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方志學(xué)家王葆心《續(xù)漢口叢談》有“古市梁陳久,于今百千家”句,其意殆指南岸而言。若指今漢口,則殊無據(jù)。因梁陳古市,斷在今北岸之漢口也。然合下句觀之,似是指今埠而言,則詞人考證之疏也。

小小鸴飛樓,更不可考了。

還有《漢口》:

大別亭亭郁翠霞,江深漢廣思無涯。如何自古風(fēng)流地,剩有于今富庶家?秋熟一尊籬下酒,春飛幾點樹頭花。蕭然磬室煙波穩(wěn),獨把漁竿弄歲華。

詩中大別亭亭句,其大別山,即武漢漢陽龜山。江深漢廣句,即指長江漢水。

鶴關(guān)全身心融入漢口人的生活之中,關(guān)注漢口市井文化,熟悉漢口民俗民生,漢口的大事小事,了如指掌。他有首《佳兒歌》,自注:為九齡曾玥作。

《佳兒歌》好長:

東鄰嬌兒白玉面,柔毫索索鼉磯硯。雁蘆蛇草疾如箭,金刀莫剪吳淞練。嵌巖鑿石搜幽奇,擘窠大畫何淋漓。字高身小勢未宜,腕臂頭足皆為之。嘉名不脛馳南朔,琳瑯溫蘊荊山璞。好將萬卷孰初學(xué),桃花浪暖看頭角。

說這位九齡童曾玥,就牽出大觀音閣的故事。大觀音閣,《夏口縣志·輿地志》注:在居仁坊堤外。它的遺址在今硚口區(qū)和平劇場前后。大觀音閣供奉觀音大士像,金身高一丈六尺,妙相莊嚴(yán),因為來歷不凡,相傳特別靈驗。每到古歷二月十九日大士誕辰之日,“香閨婦女,結(jié)束光華,登閣拜禱,香火最盛”,傳說求什么有什么。原來這尊觀音像來自四川,是一位木材商要請到普陀山去,到了漢口因事暫供在后湖。開始蓋竹屋以避風(fēng)雨,因香火愈旺,屢出火災(zāi),而木材商又久不來,鎮(zhèn)上人自愿募捐,建起了大觀音閣。大觀音閣的匾額上,題寫“覺悟群生”四個大字,落款是:雍正乙卯九齡童子曾玥書。此時為一七三五年。

曾玥,字一峰,漢口人,幼聰慧,剛成年就早逝了,只是一個諸生,未成就功名。因為有鶴關(guān)的《佳兒歌》,曾玥的故事才得以流傳。

鶴關(guān)有《文剩曾秫田墓志略》存世。文章寫道:

君諱震,字非百,林田其別號也。其先南豐人,祖以官麻城,因家焉。父某依左寧南討賊為偏裨,左軍散,歸業(yè)漢口。秫田幼聰穎,好讀書而苦貧,且病瘵,未卒業(yè)。稍長,游襄鄧,有帥某招人幕府,辭弗就。遇老畫師陳碧山,北面事之,盡其秘,而于寫真為特妙。居漢上久,往來宦游,與當(dāng)事咸禮廷之。貌在得神,而于文人佳士為尤肖。間或近體詩,而以盛唐人為宗。

用電腦統(tǒng)計字數(shù),上文有一百六十六個字。這么一小段文字,從先祖江西南豐說起,到祖父湖北麻城為官,到父親從軍及至漢口從業(yè),再到墓主人曾秫田個人經(jīng)歷,詳詳細細。還詳寫秫田學(xué)畫,“北面事之”, 即對畫師恭恭敬敬,盡得其技藝,尤其人物寫真。秫田寫近體詩,宗法唐代詩人。這段古文若翻譯成現(xiàn)代語言,非千字不可。一百多字,從中也可讀出鶴關(guān)的筆力,以及他對漢口所發(fā)生的事情的關(guān)注度。

鶴關(guān)的第二個住處,是移居漢陽之西郭。這回是自己蓋了房子,又有詩《西郭草堂落成》:“漢城西郭事煙霞,三畝初成一畝家。不是數(shù)弓營不足,讓他新月上梅花。”草堂什么意思?肯定不會是隱居的草廬吧,應(yīng)該是對新居的自謙說法。

漢城西郭,漢陽城的西邊,似乎就在月湖之濱??磥硭谶@里十分愜意,寫了《月湖即事》:“澄湖一片翠微微,誰把漁竿上釣磯?驚起白鷗閑不得,雪花無際鏡中飛?!彼€將湖光樓影收入畫中,自題詩道:“湖中一片月,照此湖中樓。樓上有伊人,羅衣風(fēng)正秋?!边€有《題屏山》:“煙江日落風(fēng)急,流水溪橋自斜。明月一鉤未上,伴人惟有梅花。”這些詩里,寫來寫去,離不開明月梅花。詩中的斜字,古時候讀音同霞。

請再看一首詩《移居西郭三年,重至后湖納涼》:“移家西郭謝炎風(fēng),不見三年大澤云。為有故人酤濁酒,一來亭上接同群。柳楊近水都會起,菱芰充盤已半醺。非是瑯玕留客處,劇談微論總無分?!睂@首詩我的解讀是,鶴關(guān)從漢口搬家到漢陽,似乎是逃避熱鬧的街市,找了個清涼清靜之處。三年之后,受故人之邀,到漢口后湖納涼,吃的似乎是農(nóng)家飯。非是瑯玕留客處一句,我的解釋是沒有佳肴,但可一起暢懷,不分彼此地交流思想心得。

移居西郭之前,他有沒有換過住處,不知道。但到西郭之后,好像就沒再移動了。

◎師竹友梅館

我們通常所說的文房四寶泛指筆墨紙硯,其實真正的文房四寶,是指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清末武昌城內(nèi)有一家?guī)熤裼衙佛^,專售湖筆徽墨,漢口前花樓有它的分店。徽墨為墨中上品,湖筆為筆中上品,可見師竹友梅館的品位。師竹,以竹為師?友梅,以梅為友?這招牌也夠有學(xué)問了?;漳腔罩莸奶禺a(chǎn)就不用多說了。湖筆的產(chǎn)地在浙江吳興縣,一個名為善璉鎮(zhèn)的小地方。小鎮(zhèn)稱湖筆之鄉(xiāng),當(dāng)?shù)赜泄P祖蒙恬廟,蒙恬是秦始皇麾下大將,相傳是他發(fā)明了毛筆。

師竹友梅館的創(chuàng)始人曹齋端,字庸齋,本文行文一律稱其字,因為其名有不同寫法不敢認定。其生活年代在清代后期。曹家老籍在績溪縣上莊鎮(zhèn)旺川村,距離縣城只有三十五公里。讀者也許還記得,胡適家也在上莊,距離縣城只有三十九公里。讀者也許還記得,胡適成親時的伴娘曹誠英,是胡適三嫂的胞妹,因從小指腹為媒,錯過了與胡適的緣分,這位才女為中國農(nóng)學(xué)界第一位女教授。曹誠英就是曹庸齋的小女兒。

讀者也許還記得,本書前部作者大膽提出一大己見,即徽商的成因主要不是徽地地少人多,而是一種強勢文化的輸出使然,就像水總是從高處流向低處一樣。就說這個上莊鎮(zhèn)吧,胡適家那邊已經(jīng)寫過了,再看看旺川村這邊,有資料記載,明清年代旺川科甲蟬聯(lián),有進士七名,舉人二十一名,貢員七十六名。近現(xiàn)代人物有曹誠英,有曹誠英胞兄曹誠克,是礦治專家,有世界著名的天文學(xué)家曹謨。旺川村古村落,也有千年歷史,也是徽商的發(fā)祥地。

曹庸齋早年在休寧胡子卿墨店學(xué)徒,滿師以后立志獨立創(chuàng)業(yè),向店家批購徽墨湖筆,前往巴蜀一帶銷售。邵之惠主編的《績溪徽商·續(xù)三》,有阿豐寫的《我所知道的師竹友梅館》,稱曹家最初開店經(jīng)營徽墨湖筆,是在清光緒年間,店設(shè)武昌察院坡,店名為曹庸齋文具店。不久更名為師竹友梅館,業(yè)務(wù)范圍也逐漸拓展,開始經(jīng)營字畫和裝裱。曹家高薪聘請了資深裝裱師,所裝裱的字畫,無論寒季暑天,無論氣候干濕,都一樣的平整,不會出現(xiàn)凸凹皺卷現(xiàn)象。師竹友梅館一度馳名省內(nèi)外,武漢三鎮(zhèn)更是家喻戶曉。達官顯貴,文人雅士,要裝裱字畫,自然首選這里。就是普通百姓買個婚聯(lián)壽屏,也都會上這里來討個吉利。

師竹梅友館最紅火的日子,除了門店和裝裱作坊,還開設(shè)有印刷工場,雇員最多時有三十多人,特聘王逸鳳為經(jīng)理,特聘曹子久為漢口前花樓分館經(jīng)理。曹家還開多處茶葉店,武昌有西山口瑞馨泰茶葉總店,經(jīng)理曹太和,武昌長街有謙和順茶葉店,經(jīng)理沈瑞堂,漢口前花樓龍家巷口有瑞馨泰西號,經(jīng)理曹渭泉,漢口勝利街有瑞馨泰北號,經(jīng)理汪鴻云。也許讀者還記得,后來成為詩人的汪靜之,就曾在曹家茶葉店當(dāng)過學(xué)徒,汪曹兩家是親戚,汪靜之也追過誠英,但未得到回應(yīng)。曹家在武昌濱溪門外田家莊,還購置荒丘百余畝,建成瑞馨泰花園,內(nèi)有別墅三幢,玻璃花房一座?;ǚ筐B(yǎng)花,一供嘉賓賞玩,二供配茶所用。曹家在寧國縣也購置了一片土地。那時候,從徽州老家那邊到蕪湖,從蕪湖到漢口武昌,有曹家的貨運熱線,運來茶葉和文房四寶,運去食鹽和日用品。

一九○四年,曹庸齋謝世,師竹友梅館由其子曹繼發(fā)主理。繼發(fā)字云卿,更有開拓精神,于民國五年(一九一六年)在館內(nèi)附設(shè)書畫研究社。此舉不僅聯(lián)絡(luò)了一批文人雅士,而且打通了與政界的關(guān)系。當(dāng)時有影響的書法家汪子大、楊壽昌、吳保恒、揚乙文、史久望,都來入社湊興造勢,湖北督軍蕭耀南、省長夏壽康等軍政要員,也來入社附庸風(fēng)雅。由此,師竹友梅館身價大大提高,人氣也越來越旺。

邵之惠主編的《績溪徽商·續(xù)三》,發(fā)表了曹秋秋女士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給邵先生的函復(fù)。曹秋秋是曹庸齋的重孫女。依據(jù)她的零星記憶,曾祖父生有七男三女,第五子繼發(fā)是秋秋的祖父。那時結(jié)親真講門當(dāng)戶對,庸齋三個女兒,二女桂娟嫁與上海胡祥鈞,是墨王胡開文的后裔,三女杏娟是胡適的三嫂。庸齋五十多歲納四川天水譚氏為繼室,生養(yǎng)了曹誠克、曹誠英兩位名人。

曹秋秋寫道,上世紀(jì)三十年代,曹家院子里竹林開滿白花,少年們覺得新奇有趣,長輩們備感驚惶失措。竹子開花是個不吉利的兆頭,不管信也好不信也好,家里真出事了,年僅五十四歲的爺爺這年去世了。曹云卿去世之后,家政由曹誠克的二妻楊芙蓉管理。

一九三八年十月,日軍大舉進攻武漢,曹家店產(chǎn)家產(chǎn)被日軍飛機轟炸成一片廢墟。秋秋的兩個雙胞胎哥哥同時被炸死在師竹友梅館里,致使母親張繡珍精神失常。隨后全家逃往重慶北碚避難??箲?zhàn)勝利后由楊芙蓉主持修復(fù)了師竹友梅館。

一九四九年之后,曹家的瑞馨泰花園,由曹誠克捐給了人民政府。曹誠克任教于武漢大學(xué)。

從曹誠英年表看,曹誠英在旺川出生,在旺川長大,在漢口的時間有限。一九一五年十四歲時被接到漢口聽課。那時,曹家住漢口胡林翼路,曹繼發(fā)秉承徽商賈而好學(xué)的傳統(tǒng),又受西學(xué)東漸的影響,聘請洋人實施家教。曹誠英只聽了一年課,就回到了旺川,她說“曹家有讀不完的書”。再是一九四六年,曹誠英與胡適兩人,在武漢曹家有過幾次約會。

作為曹家富二代的曹誠英,其實并沒有享受多少榮華富貴。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人生中戀愛失意,讓她心灰意冷了。一九四○年她三十九歲,上峨眉山出家,被其兄曹誠克勸下山來。隨后,病倒在重慶,又無錢就醫(yī)。好在重慶有浙江女師同學(xué)祝效珍,祝家家境殷實,幫她支付了住院費,留她在家中寄養(yǎng)。

秋秋的父親曹謙,本來應(yīng)該是曹家富三代,由于極左年代累受沖擊,壓根兒不愿意提及曹家往事。秋秋所知道的曹家一鱗半爪的往事,多來自父親無休止的交代材料,或者是父親偶爾談到的只言片語。

◎?qū)W人邵逸周

漢口徽商休寧籍世家中,邵逸周是一位現(xiàn)代杰出人物,他的身世體現(xiàn)出徽州人的優(yōu)良文化基因。

邵逸周,休寧縣梨陽人,此地今屬黃山市屯溪區(qū)梨陽鎮(zhèn)。生于光緒十七年(一八九一年),為著名徽商邵百萬(國基)后人。一九○六年畢業(yè)于武昌博文學(xué)堂,該校為英國基督教循道公會一八八五年創(chuàng)建,舊址今為武漢市十五中。一九○八年,畢業(yè)于安徽高等學(xué)堂。一九○九年遠渡重洋赴英國倫敦,先后就讀于帝國工程學(xué)院,英國皇家礦務(wù)學(xué)校,獲A.R.S.M及D.I.C學(xué)位。后任英國坎諾契司煤礦測量科長。

民國元年(一九一一年), 邵逸周十九歲 ,此時武昌起義消息傳至英國,邵逸周與劉貽燕等留英皖籍學(xué)生九十余人,抱定“一朝碧血,萬世白虹”的信念,毅然返回國內(nèi)參加革命。一九一二年元旦,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邵逸周在石瑛、吳稚暉的介紹下,入總統(tǒng)府秘書處電報科工作。

一九一二年三月底,孫中山為謀求國內(nèi)和平統(tǒng)一,辭去總統(tǒng)職務(wù)讓位于袁世凱。孫中山離任之前,召集隨從人員一一詢問去向,秘書處一部分人不愿意北上依附袁氏,請求孫先生派往國外留學(xué)。孫先生認為建國必先有人才,親自批準(zhǔn)一部分青年的留學(xué)請求,由臨時稽勛局局長馮自由負責(zé)辦理。臨時稽勛局經(jīng)過嚴(yán)格考選,確定了第一期稽勛留學(xué)生共二十五人,其中邵逸周留學(xué)英國學(xué)習(xí)礦學(xué)。

一九一四年回國的逸周,擔(dān)任了孫中山先生的英文秘書。有一段時間,任大冶鐵礦工程師,轉(zhuǎn)赴藩國緬甸任工程師。

武漢大學(xué)工學(xué)院創(chuàng)建于一九二九年,其時只有土木工程系。一九三一年邵逸周接任院長,并兼任教授,致力于拓展學(xué)科,一九三三年增設(shè)機械工程系,一九三五年增設(shè)電機工程系,一九三八年增設(shè)礦冶工程系。他親自講授地質(zhì)學(xué)、冶金學(xué)、礦物學(xué)、工程地質(zhì)學(xué)、構(gòu)造材料等課程。興建實驗室和研究所,以及土木、機械、鍛造、鑄造實習(xí)工廠。數(shù)年時間使工學(xué)院發(fā)展成為師資雄厚、學(xué)科齊全、規(guī)模宏大的工科基地。聘請了丁人錕、余熾昌、戴遠倫、陳季丹、王進展等知名教授支撐學(xué)科建設(shè)。

邵逸周對武大的貢獻,還在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首先提議學(xué)校西遷計劃,為遷校早作準(zhǔn)備。學(xué)校委以遷校委員會委員。他與遷校委員會楊瑞等六位委員,率先入川勘定樂山校址及校舍,使大規(guī)模的遷校工作,能夠有序進行,并于一九三八年七月完成。一九三九年十二月,邵逸周兼任武大教務(wù)長,及工程委員會委員長。這是國家和學(xué)校最艱難的時期,經(jīng)費嚴(yán)重不足,物資嚴(yán)重匱乏,邵逸周受命于危難之時,因陋就簡地整修校舍三十多棟,新建校舍二十二棟,保證西遷后的武大教學(xué)、科研順利展開。正是在西遷后的短短八年間,從武大走出的校友中,竟然有十二位后來成為知名院士。

一九四二年,邵逸周調(diào)任甘肅玉門油礦局協(xié)理。一九四五年,出任國民政府經(jīng)濟部東北特派員沈陽辦事處處長兼代特派員。一九四六年出任鞍山鋼鐵總公司經(jīng)理。一九四八年到臺灣,致力于礦業(yè)與金屬冶煉技術(shù)開發(fā),對臺灣經(jīng)濟發(fā)展貢獻良多。

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邵逸周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病逝。同年冬,臺灣武漢大學(xué)校友會募捐,設(shè)立“邵逸周紀(jì)念獎學(xué)金”,以紀(jì)念他的功績。

(責(zé)任編輯:張好好 ?龍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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