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洞　 季　進　 編注

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一九四七-一九五〇）第一卷（一）

王洞 季進 編注

1、夏志清致夏濟安（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濟安哥：

上船已有十天，在上海拘束了數(shù)月， 在船上同各色人種交際，又恢復(fù)了我的gaiety和abandon。十二日上午上船，父親、母親、玉瑛送行，離別時玉瑛所表現(xiàn)感情的intensity遠勝我去臺灣，北平之行，使我非常難過?？墒俏业膍ind是soon distracted。她一時心靈的空虛還難填滿。①玉瑛是夏志清的妹妹，小他十四歲。濟安最長，常與父母沖突；志清，老二，最乖；中間三個弟弟都夭折，玉瑛最小，排行第六，故稱六妹，最受寵?？箲?zhàn)時，父親與濟安去了內(nèi)地，兄妹兩人感情很深。夏志清一九四六年首次離家去臺灣，次年與濟安北上赴平，玉瑛都哭，這次哭得特別傷心。夏志清也是別情依依，但很快就被出國的興奮及船上的見聞吸引去了（soon distracted)。

船十六日上午抵橫濱，都市中點綴著山林，加著深港的綠水，在[有]mist的早晨是很美麗的。居然有不少美國籍的日本人上船。碼頭上立著黑色瘦縮的男人，和服和洋服的女人。離日本后天氣漸熱，四五天來只穿襯衫就夠了，晚上蓋一件浴衣。今天二十一日，明天上午就可到火奴魯魯 （Honolulu，Hawaii），十?dāng)?shù)個留學(xué)生要結(jié)伴游覽。

Meigs②梅格號（Meigs）遠洋客輪，全名General Meigs，為紀(jì)念南北戰(zhàn)爭的英雄梅格將軍（General Montgomery Cunningham Meigs）而命名。一路平穩(wěn)沒有一些暈船的感覺，舒服遠勝去年北平之行，從沒有極度的搖動。三等艙雖都是兩層床，可是平日都在dec?上，或者lounge內(nèi)，lounge內(nèi)常演B級電影，如 Tangiers （Maria Montez）和較好的Dorian Gray。③Tangier（《丹吉爾》，1946），打斗歌舞片，根據(jù)王爾德（Oscar Wilder）同名小說改編，喬治·瓦格納（George Waggner）導(dǎo)演，瑪麗亞·夢丹（Maria Montez）、羅伯特 ·裴及（Robert Paige）主演，環(huán)球影業(yè)（Universal Pictures）發(fā)行。Dorian Gray （《道林·格雷的畫像》，1945），全名A Picture of Dorian Gray，驚悚片，據(jù)王爾德同名小說改編，阿爾伯特·列文（Albert Levin）導(dǎo)演，喬治·山德士（George Sanders）、唐娜·里德（Donna Reed）主演，米高梅公司（Metro-Goldwyn-Mayer）發(fā)行。睡在我上層的物理系學(xué)生，去加州大學(xué)。每次看了，都覺得情節(jié)不能明了，英文程度不如他的還有，在床上看些英語周刊，高中讀本似的讀物。王玉書①王玉書, 夏志清滬江同班同學(xué)。的那個朋友到Pittsburgh一家Seminary（神學(xué)院）讀神學(xué)，也不會和外國人講話。都是自費考取的，他們所費的一年不過二三千萬元，確實便宜。

頭等艙內(nèi)有錢端升②錢端升（1900-1990），字壽朋，上海曹行鄉(xiāng)人，著名法學(xué)家，哈佛大學(xué)博士，歷任清華大學(xué)、中央大學(xué)、西南聯(lián)大、哈佛大學(xué)教授，北京大學(xué)法學(xué)院長，著有《中國憲法》、《中國的政府與政治》等著作。教授赴哈佛教半年“中國政府”，他很不贊成讀小學(xué)校，我去美后也要更變計劃，最多在Oberlin和Kenyon讀半年，小學(xué)校生活雖或舒服一些，可是我未出國已感到洗不凈的羞恥。Empson③Empson（William Empson燕卜蓀，1906-1984)，夏濟安信里稱燕卜生，英國詩人、文學(xué)批評家，代表作有《朦朧的七種類型》（Seven Types of Ambiguity）等，是“新批評” 派的代表人物。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曾任教西南聯(lián)大，戰(zhàn)后又回北大任教，也是李氏獎金主考人之一。夏志清脫穎而出， 獲得文科獎金，因為奧柏林的教授真立夫（Robert A. Jelliffe )正在北大客座，又因為心儀著名詩人兼文評家蘭蓀（John Crowe Ransom），所以夏志清申請了奧柏林學(xué)院與墾吟學(xué)院。兩所學(xué)院都以大學(xué)部著稱， 而非研究院，所以夏志清頗感不滿，想轉(zhuǎn)學(xué)其他學(xué)校。曾往芝加哥大學(xué)去過一陣，不知可否請他寫封介紹信，說明我的興趣和李氏獎金考選的事實。[此信]由你寄Oberlin College c/o R.A. Jelliffe（真立夫轉(zhuǎn)），我收到后同滬江成績單[一并寄]芝加哥大學(xué)申請，可趕得上二月開學(xué)。 Carver（卡乃夫）那里可托他接洽Yale，或者直接由Empson介紹適宜的大學(xué)。

同船有一位St . John’s 一九四四年畢業(yè)生，名叫何飛，是朱章蘇④朱章蘇， 當(dāng)年北大西語系助教。的同學(xué)，據(jù)說朱對他頗有情感，畢業(yè)時他第一名，朱第二名。他的談吐，程度，完全undergraduate，把大學(xué)里的compositions都放在箱子內(nèi)，給我看了幾份，到美國去研究fiction，只讀過一個Joseph Conrad；⑤Joseph Conrad（康拉德,1857-1924)，原籍波蘭，英國作家，被譽為現(xiàn)代主義的先驅(qū)，代表作有《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吉姆爺》(Lord Jim)等。說話時莎士比[亞]常同麥卡箂并列，問他讀過Eliot⑥T.S.Eliot（艾略特，1888-1965），詩人、評論家和劇作家。1922年的長詩《荒原》（The Waste Land）被譽為西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開山之作。代表作有詩歌《四個四重奏》（Four Quartets）、《圣林》（The Sacred Wood）、《大教堂中的謀殺》（Murder in the Cathedra）等，194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否，則謂好像讀過一篇Essay on Love和其他on general topics的 essays，弄著了一所小學(xué)校，后聽說其中黑人極多，頗為沮喪。我上船后三天內(nèi)看完了兩部小說Passage to India，Great Gatsby，都是上乘小說，style可代表近代英美的最上乘 。Fitzgerald的興趣很像Balzac，⑦Passage to India（《印度之旅》）是英國作家福斯特（E.M.Forster，1879-1970）的代表作；Great Gatsby（《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美國作家費滋杰羅（Fitzgerald，1896—1940）的代表作。巴尓扎克（Balzac，1799—1850）是十九世紀(jì)法國著名現(xiàn)實主義作家，代表作有《人間喜劇》等。可是技巧用字又大有進步。又再讀Wings of the Dove⑧Wings of the Dove（《鴿之翼》）是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1843 —1916）的代表作。不適合船上讀，可是并沒有其他worth-while的小說。

船上有猶太人、菲律賓人、廣東臺山美籍華僑、日本人，那些臺山人effeminate(柔弱)已極，英語不懂，同他們的wives纏在一起，不介意的love-making。大部分都在美國，抽去當(dāng)兵，勝利后準(zhǔn)許家眷出國的。猶太人有理發(fā)師，裁縫不一，我最愛還是菲律賓的男孩，白的牙齒，棕的膚色，早熟的風(fēng)姿，的確美麗，一成年，皮膚顯得粗而boorish了。比較最討厭的是黑種西班牙人，可是久看也慣。我英語會講，懂得多，到處可敷衍，頗有superiority的感覺。昨天International Night，船上有國際性表演；中國學(xué)生唱了兩支中國歌，一位出國考察的中學(xué)校長表演魔術(shù)，不懂廣東語，是樁憾事，船上廣東女子都不能approach；日本女子也比所想象的dignified的多；船上伙食還好，除天陰外，有太陽的日子精神都很好。

程一康⑨程一康，圣約翰大學(xué)畢業(yè)，夏志清在海關(guān)時的同事。那里已打電話通知了他 。十一日未上船，同父母玉瑛看Anchors Aweigh。⑩Anchors Aweigh（《翠鳳艶曲》），彩色歌舞片，喬治·西德尼（George Sidney）導(dǎo)演，辛那屈（Frank Sinatra）、金·凱利（Gene Kelly）及凱瑟琳·葛黎森（Kathryn Grayson）主演，米高梅公司出品。近況如何？念念，拉丁進步如何？錢學(xué)熙①錢學(xué)熙（1906-1978），江蘇無錫人，沒有上過大學(xué)，醉心英國文學(xué)，曾任教西南聯(lián)大。1944年升任北大外文系教授，是夏濟安在光華大學(xué)的同事?！拔母铩睍r，下放到江西的干校勞動，患精神分裂癥，逝世于無錫。前問好；李珩②李珩是夏濟安的學(xué)生，也是李彥的好友，對夏濟安苦戀李彥（見《夏濟安日記》）深表同情，常去找他。前本想按你的囑咐，買張post card送她，也算謝臨走送行的盛意，一想還是免了吧。今冬擬返家否？念念，即?？礫健]

弟志清上

十一， 二十一 ，一九四七

2、夏濟安致夏志清（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四日）

志清弟：

火奴魯魯所發(fā)一信，收到已多日，連日稍忙， 無暇作覆，燕卜生教授介紹信茲附上，希望發(fā)生作用。據(jù)他說，芝大（University of Chicago）他只認(rèn)識一位英人 David Daiches③David Daiches(戴啟思，1912-2005)， 蘇格蘭文學(xué)史家，文學(xué)批評家，著作等身，曾任教于愛丁堡、芝加哥、劍橋、印第安納等大學(xué)。其人頗“dull”，他不喜之，惟芝大則確為一好學(xué)校云。這半年我勸你暫留Kenyon，該校于明夏將舉辦一暑期講習(xí)會，可稱“群英大會”，發(fā)請?zhí)朔猓垚勐蕴氐让u家講學(xué)。燕卜生也曾收到，渠希望如能供給來回飛機票，則他頗愿一來。有機會能和這輩第一流腦筋切磋一堂， 實是難得好事，你真可稱為“不虛此行”。

昨晚六點半鍾莉芳④鍾莉芳是夏濟安的學(xué)生，后嫁印度人許魯嘉。坐自行車與一軍用卡車相撞， 她從車上摔下來，頭未破，然受震蕩。學(xué)校里訓(xùn)導(dǎo)處當(dāng)時已找不到人，大半之事由我出頭代辦交涉，弄到半夜兩時才睡，傷勢可說毫無危險。今晨我已把事情交給訓(xùn)導(dǎo)長賀麟⑤賀麟（1902-1992），四川金堂人，哲學(xué)家，翻譯有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xué)》、《小邏輯》等，著有《文化與人生》等，是現(xiàn)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了，因此現(xiàn)在覺得很疲乏，不能多寫。

送上照片兩張，系樓邦彥⑥樓邦彥（1912-1974），浙江鄞縣人，憲法學(xué)家、政治學(xué)家，曾留學(xué)英國，曾任西南聯(lián)大、武漢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教授。所攝，背景即為錢學(xué)熙及樓所居之宿舍。我的騎車技術(shù)比鍾莉芳高明，想不致出漏子也。 昨天同趙全章⑦趙全章，當(dāng)年北大西語系助教，住在夏濟安隔壁。在什剎海溜冰，他是第三次我是第一次，我的肌肉控制尚佳，只跌了一兩回小跤。初學(xué)有此成績，可稱不易，今冬想把溜冰學(xué)會。

王肖瑄（李珩的朋友）上星期日結(jié)婚。我現(xiàn)在還沒有任何commitment，江南大學(xué)之事也并未完全決定。下星期當(dāng)寄上長信一封。 專此敬祝旅安

兄濟安

十二月四日

3、夏志清致夏濟安（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一日）

濟安哥：

船二十七號夜到舊金山，約十一時過金門大橋，月光皎潔在晨曦和月光下的大城總是美麗的：船過橋時的景象和二十三日傍晚高處看火奴魯魯城和銀灰色的海是旅途兩個最remarkable sights。二十八日上岸(immigration手續(xù)在船上辦妥)待兩件大行李提出驗關(guān)完畢，已下午一時，乘taxi至Sacramento St .中華青年會住下，兩人房，九角一天，比較便宜。兩星期船上的辛苦，下船后理應(yīng)闊一下，可是同船一行人都是打經(jīng)濟算盤的，并且在美國，一角有一角的用處，一元有一元的用處，自然不肯浪費。晚上到Market St.(舊金山最大[的]街，商店，影院都集中于此) St. Francis戲院看Unconquered,⑧Unconquered（《血戰(zhàn)保山河》，1947），古裝西部片，西席 ·狄密尓、賈利·古柏、寶蓮·高黛（Paulette Goddard）主演，派拉蒙公司（Paramount Pictures）發(fā)行。算是Road Show，＄1.20，戲院派頭并不及大光明，Program（說明書）都沒有，不能留個紀(jì)念，片前還加演卡通、短片及英[國]公主結(jié)婚新聞。

二十九日星期六到Santa Fe火車公司接恰買票，我在上海已有Pullman的order＄108，可是Pullman每日三餐非常貴族化，非我所能應(yīng)付，改買三等coach。coach也舒服，假如乘客不多的話，晚上也可和衣而臥，refund六十七元美金，是意外的收獲。買了一架Royal Deluxe手提打字機，九十二元， 同樣的安德伍德（Underwood）要一百二十元；美國second hand東西不多，而打字機demand [極大]，買了也合算。我買打字機，是受了St. John’s英文系何飛的影響，他花了十八元買了桿金筆尖Sheaffer（比五十一號好），有兩三位同船都添了新西裝，cut還不錯，五十元一套，在紐約買可便宜二十元。

舊金山的color，并不怎樣bold，男女的衣服都很整潔，看不到奇裝艷服。西裝單排雙排都是闊邊，上海dandified（花花公子式的）長而狹的單排西裝看不到；女人的衣服也不像上海旗袍的花色奪人，上海的style比較小派，但卻自成一格。當(dāng)天下午把行李送到行李房。青年會近Grand Avenue，Grand Avenue同Market St相接，是China Town的中心。唐人街并沒有塌中國人的臺，而是舊金山的一個essential unit，華人所開的店面，菜館，古玩，night club和附近西式店鋪并無不調(diào)和之感，只便利西人吃中國菜的機會。

舊金山的nigh life看不到，表面上所能看到的，都很sober，汽車、講話、打電話聲音都很輕，電車、公共汽車永遠清著，不像上海的boisterous（喧嘩）所表現(xiàn)[的]，和電影中的水手[恰]相反。大國的造成還靠earnest work和family制度。美國人已在開始購X’mas禮物了。

同日下午在White House買了送玉瑛一件jacket（紅色wool）＄15，兩件淡黃sweaters ＄75，給父親四根羊毛領(lǐng)帶＄4，母親一條14K金表練＄4，郵寄家中。東西買的并不是最合算的，應(yīng)該買些nylon東西，可是還實用。父親的領(lǐng)帶design較老式，新式的design ＄1.50，還有一種絲和nylon交織的領(lǐng)帶非常鮮艷而挺，可以洗而不縐，也只$1.50，到東部后一定買些ties和其他gadgets（小玩意兒）送你。

同船有貴州清華中學(xué)校長唐寶鑫，①唐寶鑫（1915-？），曾任貴陽私立清華中學(xué)校長，1947年赴美留學(xué)，1950年回國，加入中國民主建國會。1964年調(diào)往天津師范大學(xué)任教，1988年退休。生的和王金鍾差不多，和王是同學(xué)，在上海時他去看潘家洵，②王金鍾，生平不詳。 潘家洵（1896-1989），江蘇蘇州人，翻譯家，譯有《易卜生戲劇集》等，曾任北大西語系教授，1947年主管大一英文，是夏濟安、夏志清的頂頭上司。潘告訴了他許多我所不曉得Li Foundation考試的內(nèi)幕。他去加大，到Berkeley后，他說湯先生③湯用彤（1893-1964），字錫予，祖籍湖北黃梅，哲學(xué)家，哈佛大學(xué)碩士，曾任北京大學(xué)副校長，著有《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魏晉玄學(xué)論稿》等。極想看我。星期天就乘火車25￠到Berkeley, 約三十分鐘，他很關(guān)懷北大的情形：問我石俊，Murderer, Shibrurka（許魯嘉）④石俊、“謀殺者”和許魯嘉都是湯的學(xué)生?！爸\殺者”是夏氏兄弟私下給同事起的外號。許魯嘉是印度人，由印度政府派來跟隨湯用彤學(xué)習(xí)儒家思想，任北京大學(xué)西語系研究助理，后與鍾莉芳結(jié)婚。怎么樣，問你的TB怎么樣了，他不知道謝文通⑤謝文通，生平不詳。已脫離北大。他聽見Empson已被清華搶去，非常懊喪。告訴他王岷源和張祥保⑥王岷源（1912-2000），英語教育專家，1930年考入清華大學(xué)外國語文學(xué)系，1942年獲耶魯大學(xué)M.A.學(xué)位，1947年返國。他與張祥保（張元濟先生的侄孫女）1948年結(jié)婚，胡適為證婚人。夫婦倆一直任教于北京大學(xué)。的好事，他很高興。我離北大太早，所講的都是你信上記憶所得；也問及錢學(xué)熙，他似乎已聽到錢有走動的消息，錢學(xué)熙不妨多和他信札來往，以示聯(lián)絡(luò)。

湯住University Hotel，2057 University Ave., Berkeley，同中國學(xué)生一樣住月租三十元的小旅館，滿頭銀發(fā)，很慈祥的樣子。加大東方系還有一位陳世驤 。⑦陳世驤（1912-1971），字子龍，號石湘，河北灤縣人，生于北平。193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1941年赴美深造，1945年起任教于加州大學(xué)柏克萊分校東亞系，曾任東亞系主任，創(chuàng)辦了東亞研究中心。代表作有《論中國抒情傳統(tǒng)》、《原興：兼論中國文學(xué)特質(zhì)》、《論時：屈賦發(fā)微》等，英譯過《中國現(xiàn)代詩選》（與Harold Acton合作）、《文賦》等。提起Frankel，⑧Frankel傅漢思（Hans Frankel，1916-2003），德裔猶太人，1942年獲加大羅曼斯文學(xué)博士，1947-1949 在北大任教，課余濟安教他中文，他教濟安拉丁文。1949與才女張充和結(jié)婚返美，在加大做研究，后去斯坦福大學(xué)做助理教授，1961年任教耶魯東方系， 直到退休。是他的朋友，也和我一同談話，長長的頭發(fā)，不知他實力如何。他說加大（英文系）年輕人中Josephine Miles和Mark Shorer①Josephine Miles（麥尓斯，1911－1985），美國詩人及文學(xué)評論家，加大第一位得終身職的女教授。Mark Shorer（休勒，1908-1977），美國文學(xué)批評家，哈佛大學(xué)畢業(yè)，威斯康辛大學(xué)博士，夏志清在北大時看過他的《布雷克》（William Blake：The Politics & Vision），曾與之通信。是最有希望的兩個，其他老人無甚特殊。他贊成讀Kenyon。加州大學(xué)Berkeley有兩萬學(xué)生，全校共四萬學(xué)生，人數(shù)大的驚人，中國學(xué)生因功課嚴(yán)，分?jǐn)?shù)緊，很吃苦頭。Empson芝加哥大學(xué)的application若沒有寫，可不必寫，寫好了，仍舊寄來，作明年之用，這一年半載我預(yù)備讀Kenyon。

上岸后走路很多，nerves較 steady，血壓可較正常，船上缺乏運動，常服三溴片和血壓平。舊金山氣候極好，現(xiàn)在夾大衣可穿可不穿的season，舊金山筑在山上，下坡上坡，相當(dāng)費力。建筑物都相仿，增加市街美麗不少。每餐約一元，中餐西餐沒甚上下，在舊金山?jīng)]有homesick之感，初到臺灣，確身臨異鄉(xiāng)也。晚上看了兩張Howard Hughes [的]巨片：Scarface，Hell’s Angels，《傷面人》中放槍多，后無來者。②Howard Hughes（霍華德·休斯，1905-1976），美國大富翁，喜歡開飛機，投資電影，Scarface 和Hell’s Angels均為其監(jiān)制。兩片由天王導(dǎo)演霍華·霍克斯（Howard Hawks）導(dǎo)演，《傷面人》（Scarface ，1932）由保羅·茂尼、喬治·賴富脫主演，聯(lián)美公司（United Artists）發(fā)行?！兜鬲z天使》（Hell’s Angels，1930）由詹姆士·霍爾（James Hall）、珍 ·哈羅主演，聯(lián)美公司發(fā)行。Paul Muni，Raft③Paul Muni（保羅·茂尼，1895-1967），美國舞臺劇及電影演員，1936年因《萬古流芳》（The Story of Louis Pasteur,1935）獲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Raft（George Raft喬治 ·賴福脫，1901-1980），美國演員、舞蹈演員。都很impressive?！兜鬲z天使》中的Jean Harlow④Jean Harlow（珍·哈羅，1911-1937），美國電影女演員，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之性感尤物。很sexy，可惜出場太少，以前的影片技巧較笨重，可是more sadistic，近來影片太mild了。

二十二日上岸火奴魯魯，海水懶洋洋地綠。我乘taxi繞城走了一圈，風(fēng)景沒有臺北好，地方太小，too westernized, too hygienic（太西方化，太潔凈）,我不太喜歡，沒有東方神秘、passionate的感覺；city life的色情成分看來也不strong。夏威夷大學(xué)馮友蘭在教書，在碼頭上看見妖道和錢端升握手道歡，事后知道他是妖道。⑤馮友蘭(1895-1990)，河南省唐河人，哲學(xué)家，哥倫比亞大學(xué)博士，著有《中國哲學(xué)史》、《中國哲學(xué)簡史》、《貞元六書》等。馮當(dāng)時蓄有一大把黑胡子，而俄國末代沙皇的皇后娘娘所信賴的禍國“妖道”拉斯波?。≧asputin）也蓄有一大把黑胡子，可能因此有此戲稱。船上最后三天留學(xué)生大開會議，錢端升發(fā)言最多，為人too aggressive，令人討厭。

近況想好，念念，我預(yù)備明后天乘火車，再談。

志清

十二月一日

4、夏濟安致夏志清（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七日）

志清弟：

舊金山來信才到，讀后殊為興奮。燕卜生的介紹信已掛號寄Jelliffe轉(zhuǎn)，沒有注明給芝大，你如有意進別的大學(xué)，也可利用之敲門。先在Kenyon讀一個時期，此意甚善，將來究竟進甚么大學(xué)，慢慢的調(diào)查接洽可也。

江南大學(xué)之事，尚未決定。錢學(xué)熙自己對于北大頗有些戀戀──他的升正教授的必然性，北大教授招牌之可以傲視鄉(xiāng)里，他的想少管閑事，完成其自信可以教育西方人的批評著作，凡此都使他除非創(chuàng)[闖]下大禍不能一下子決定脫離。袁可嘉⑥袁可嘉（1921－2008），浙江慈溪人，詩人、翻譯家與學(xué)者，代表作有《九葉集》（合著）、《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xué)概論》、《現(xiàn)代派論英美詩論》、《論新詩現(xiàn)代化》等。是頂熱心的一個，他說只要有副教授做（錢已答應(yīng)這不成問題），他一個人都愿意去。我現(xiàn)在也不覺得江大有甚么誘惑，除非冒鋌而走險之心理，或者會去試一試。其實江大決不會造成甚么事業(yè)，錢學(xué)熙的monomaniac“Up-creatism”⑦Creatism 英文無此字，可能是筆誤，應(yīng)做criticism, 錢學(xué)熙堅持自己的“向上”哲學(xué)，當(dāng)時在北大講授文學(xué)批評。將難為西洋人接受，而他的胸襟因其自信過甚而難以開展。他的批評因他對文學(xué)無真心欣賞而不能真有見地，結(jié)果他如有著作，恐也難以站得住。袁可嘉學(xué)力不夠，而欺世盜名之心甚切，好作詩論，而對于詩歌的興趣甚狹，假如其興趣是真，他的著作更難有價值。因錢學(xué)熙尚可自騙自地認(rèn)為是受高尚理想所激動，而他則毫無理想，就是大言不慚地談“新”詩?！靶隆迸u而已。他們都是臉皮厚的人，我這個嫩臉皮的人恐怕和他們難以久處。我如進江南，也不過是去混一陣，另圖大舉而已?，F(xiàn)在還想不到有甚么大舉的時候，我想在北大暫住一下也不妨，反正你可以相信得過我不會拿北大或任何地方作終老之想的。

(上面這一段， 隔了幾天，才續(xù)寫。) 父親最近來信說“聞北大某女生與尓交情尚篤。不知能進一步否？尓母頗以尓之婚事為念，倘有成功之望，則家中可為尓布置新房也”。我的回信是說，在我沒有出國之前，婚姻問題暫不考慮。這會使二老（尤其母親）失望，但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可能的答復(fù)，無話可說，我很有些話好說，但是怕make commitment，有些話還是不便說。

先說你所關(guān)心的李珩吧，physically她對我有吸引力，這點是事實，因此我反而存了戒懼之心，不管這是為了做先生的矜持，或是為了亞當(dāng)夏娃給我們種下的sin的觀念。你常說我太intellectual，其實這是self-defense：[若]不使我的興趣轉(zhuǎn)移到學(xué)問方面去，我怕會沒有話可說，事情弄得更尷尬。我避免同她在一起tête-à-tête（面對面）, 同座如有別人，你知道我便可 at ease得多。她的手我都沒摸過，因為我知道太清楚；這一摸所involve 的consequence, responsibilities（牽涉的后果與責(zé)任）。我們間若是停留在這intellectual階段，當(dāng)然談不到甚么愛情。我既然尚未決心要結(jié)婚，我想還是讓事情停留在那里較妥。再往前走一步，事情可能就要超出我的控制。

事實上她也有她的缺點，年紀(jì)已有二十四歲（陰歷）。Bloom將過，很快就要進入中年。有時候不打扮，她看上去已很老，心直口快，性烈氣盛，與人難以相處得好（她至今不肯forgive許魯嘉與鍾莉芳），可以做個好妻子，但決不會成為一個好媳婦。我除非能經(jīng)濟上完全自立（我的收入應(yīng)該≥父親目前的收入），否則我不敢介紹這樣一個人進我們的家。還有她的TB，她的苦頭還沒吃夠，她還不知道如何休養(yǎng)。 最近瞞著她舅母溜冰，結(jié)果溫度大增，現(xiàn)在已不敢碰了。然而仍舊差不多每晚盜汗。陪她養(yǎng)病，這樣一個burden我也怕?lián)?dāng)不起。

我現(xiàn)在同她的關(guān)系，對于她的健康恐怕最有利。她是容易動情而且精神容易沮喪，我所表現(xiàn)的則是一個stead，sober mind，我可以cheer她up，可以使她樂觀，或達觀。我待她一點都不romantic，只是表示關(guān)切、忠誠、同情而已，她病中恐怕也需要這樣一個人。她對我也不會存多少幻想（你的估計有時是錯誤的），因為最近一年來，我從沒同她講過李彥，而我既有海盟山誓在先，像她那樣一個愛讀sentimental novels的女學(xué)生，總不免把我當(dāng)作一個小說書中的大情人來尊敬我或憐憫我，只要我能保持這non-committal態(tài)度，我相信我不會激動她的心，當(dāng)然更不會破碎之了。

同每一個女人一樣，她也有虛榮[心]。不論夏先生對她有否愛情，至少他對她獨具青睞，則是事實──就這一點，她已經(jīng)可以傲視儕輩。不過你不肯聽我話寄些東西給她，她難免有點失望。有一天她來，恰巧看見桌子上你的舊金山信，她便一個人不聲不響的撕你的郵票，我便用剪刀把它剪了下來。我裝做以為她的興趣只是集郵的，同時也剪了兩枚鄭之驤①鄭之驤，夏濟安光華同學(xué)，當(dāng)時在英國留學(xué)。1949年后主要從事西方哲學(xué)著作的翻譯，譯有《批判的實在論論文集》等。信上的英國郵票給她，再問她英國郵票同美國郵票那個好看？她把英美的郵票都拿走了。我想如果有甚么風(fēng)景明信片，賀年片，畫報之類，你可以寄些給她，至少讓她好在同學(xué)面前炫耀一下：外國有人常寄東西給她！如果你不聽我話，我覺得你真比我還要殘酷！這樣決不會trouble her heart，想也無損你的名譽地位，何樂而不為？

當(dāng)周其勛①周其勛，夏濟安光華的老師，曾任教于中山大學(xué)、復(fù)旦大學(xué)、廣西大學(xué)等，譯有《拜倫》、《英國文學(xué)史綱》、《英國小說發(fā)展史》等。當(dāng)時要去廣州中山大學(xué)，邀夏濟安同去。邀我去廣州的時候，我說我有點舍不得李珩──這話頂多只有一半真理，我至少還舍不得一個人。此人你也有點猜想得到，但想不到我會這樣serious──就是董華奇。②董華奇, 夏濟安暗戀的對象，年僅十三，就讀匯文中學(xué)，夏濟安父親老板董漢槎的侄女。你在上海的時候，我寄給你的信中連這個名字都不大出現(xiàn)，因為我怕給父母知道了，從中撮弄，反而誤事。

你說我對李珩太intellectual，那么我相信我對董華奇，則足夠是一個animal。惟其因為她年紀(jì)太小，所以一開頭我就沒有甚么戒備。她假如再大幾歲，我們就沒法子會有現(xiàn)在這點的intimacy，我見她后，精神很舒服，毫不感inhibition（壓抑）之苦。我同她已經(jīng)擁抱接吻了不知多少次，而且我也不以此為羞。以前我還教教她英文，現(xiàn)在連這點英文都不教，師道尊嚴(yán)完全取消，去了便在地毯上翻筋斗或者扎后[好]眼睛捉迷藏──這是兩性間根本追逐的象征。我的幼年少年生活過得太枯燥，在她那里我多少可以得到一些補償。應(yīng)該是我幼年時候的伴侶，上帝偏偏現(xiàn)在才給我。看她grow up，再同她結(jié)婚，我想我一生也不會有比這再大的快樂了。

同她結(jié)婚，唯一使你覺得不滿的，恐怕是我得等好些年。但我能等，反正已經(jīng)等了這些年，再等幾年也無妨，索性等我社會地位十分穩(wěn)固，而她正在妙齡的時候，我可deserve the greatest happiness。在我現(xiàn)在這樣，或最近幾年內(nèi)，無財無勢，同任何人結(jié)婚都不會快活。洋房汽車是幸福家庭生活的必須條件。

同他結(jié)婚，父親母親將要都認(rèn)為是外交上一大勝利，而華奇也必成為一個賢德主婦。董嬸嬸事實上也好幾次流露想把半子之靠寄托在我身上之意，我只裝不懂。她既不信任董先生，她的大兒子又是匹不羈之馬，她自己體弱多病，她家里的確需要像我這樣一個人。她同董先生都已經(jīng)年逾半百，都想看見兒女早日成家，將來如果華奇嫁給我，他們一定覺得很放心的。還有她那小兒子也要有個靠得住的人照料，才不致受人欺侮。

所以我以為這頭親事是很有成功的可能的。我所怕的還是怕對不起董華奇，我的年紀(jì)到底太大一點，她應(yīng)該有嫁一個young husband的權(quán)利，我不應(yīng)該利用她年幼無知，使她父母代她訂婚約（訂了在法律上也無效）。我說過我要看她grow up，不斷的woo，然后win her，使她自動地愿意接受一個比他大二十歲的丈夫，假如她不愿意，那么我也沒有辦法了。

不過她如果嫁了別人，我要覺得痛苦的。即使現(xiàn)在她如果對別的男人（不論年齡）稍微親熱一點，我都會覺得jealousy──然而李珩如果別有男朋友，或者甚至和別人結(jié)婚，我一定覺得relieved。 兩人成敗之事定矣。

我的心事如果讓父母知道了，很快的也許會演出訂婚的一幕，但我忍耐著，第一，我說過我不應(yīng)該不尊重華奇本人的選擇權(quán)（即使現(xiàn)在她都可能堅決地反對）。第二，這消息傳出去不免影響李珩的健康。反正現(xiàn)在訂婚不訂婚與事實無補，結(jié)婚總得在若干年之后，我想還是不訂婚的好。你若原諒我的苦衷，請不要告訴父母為要。

我在北平，周旋于雙美之間，也自有其樂趣。你說北大的生活不死不活，我想我如果回到上海，這生活才真正的“死”了。母親如此急切地要為我完婚，我只要同任何一個未婚女子有點來往，她都想促成好事，結(jié)果恐又恢復(fù)我的和尚生活，落得我一個女朋友都沒有。在北平她管不著，我尚可暫時享受一點irresponsibility（無責(zé)任）之樂，回到上海，sense of responsibility（責(zé)任感）將束縛得我一點不能動作。你老是勸我到江南大學(xué)去，不知道到了江南，同父母常在一起，我的生活將變得大不自然。江南薪水即使比國立大學(xué)大一倍，但以上海生活程度之高，我也決不敢拿這些錢來養(yǎng)一個老婆。進了江南大學(xué)，不過是虛偽地同錢學(xué)熙研究文學(xué)批評，然后再仆仆風(fēng)塵地常常跑到上海去買書聽?wèi)蚨?，這種生活未必有意義。

總而言之我把結(jié)婚看得太重要，因此不敢馬馬虎虎去結(jié)個婚完事。你常說你知道how to live，你所謂life就是指promiscuous sexual relations（混亂的男女關(guān)系）吧？我是個monogamist（堅持一夫一妻制的人），只想求一個幸福的婚姻生活（Odyssey是一切ethical man的經(jīng)典，Ulysses的故事實際就是一只homing pigeon故事，這是人性的根本處，比之Jason之金羊毛及文藝復(fù)興時代大航海家更近人性，雖然沒有那樣“浪漫”）,成立一個家，這是人的責(zé)任。①《奧德賽》（Odyssey）是古希臘荷馬的史詩，敘述英雄奧德修斯經(jīng)歷了特洛伊十年之戰(zhàn)，凱旋歸國，歷經(jīng)風(fēng)險，十年后抵以色佳（Ithaca），打敗情敵，與妻復(fù)婚。正如通訊鴿（homing pigeon），長途飛行，飛回老巢。伊阿宋（Jason）也是希臘神話里的英雄，他率領(lǐng)五十位豪杰，乘船阿戈尓（Argo）號，在美迪亞（Medea）的幫助下，取得金羊毛，并用計毒死篡位的叔叔伯利阿斯（Pelias)。后來他遺棄了美迪亞，欲另娶，失去了女神赫拉（Hera）的保護，被阿尓戈船腐朽的桅桿壓死，這是其對妻子不忠的下場。我并不是不在考慮結(jié)婚，事實上我把一切男女關(guān)系都歸結(jié)到婚姻關(guān)系。找一個可以睡覺的女人容易，找一個妻子則不易。而且要婚姻生活幸福，非但要妻子好，丈夫好，還得滿足種種別的條件，這是做人的苦悶處，如果像貓狗一樣，春來覓伴，萍水相逢，轉(zhuǎn)眼陌頭，事情變簡單得多了，但是人有更多的責(zé)任。

前晚去看了譚富英的《打棍出箱》加梁小鸞的《春秋配》都很滿意。《打棍出箱》一戲，多譚派特殊動作，唱工也不少，是很重頭的戲，要看動作多者，像《奇冤報》除毒發(fā)身亡那一段外，此外毫無動作，便難滿意。②譚富英（1906-1977），老生演員，祖籍湖北武昌，出于北京，譚鑫培之孫，譚小培之子?！八拇箜毶敝?。梁小鸞（1918—2001），青衣演員，河北新安人，久居北京。上海的京戲界情形：（1）中國：③中國：指建于1929年的中國大戲院；天蟾：指天蟾舞臺，有新老之分。馬連良、④馬連良（1901-1966），老生演員，字溫如。北京人。“四大須生”之一。張君秋、⑤張君秋（1920-1997），青衣演員，原名滕家鳴，字玉隱。江蘇丹徒人，“四小名旦”之一。他也是夏濟安的朋友，曾訪問哥大。葉盛蘭、⑥葉盛蘭（1914-1978），小生演員，原名瑞章，字芝茹。安徽人，生于北京。出生于梨園世家。葉派藝術(shù)創(chuàng)始人。袁世海、⑦袁世海（1916-2002），架子花臉演員，原名瑞麟。北京人?！霸伞彼囆g(shù)創(chuàng)始人。馬富祿、⑧馬富祿（1900—1969），丑行演員，名漢臣，字壽如。祖籍河南扶風(fēng)，生于北京。黃之慶、⑨黃之慶，生平不詳。江世玉⑩江世玉（1918-1994），小生演員。北京人。名旦江順仙次子。問世早，陣容浩大無比，價十二萬。（2）天蟾：蓋叫天、?蓋叫天（1888-1971），武生演員，原名張英杰，河北高陽人。葉盛章?葉盛章（1912-1966），丑行演員，字耀如。安徽太湖人，生于北京。出生于梨園世家。被譽為當(dāng)時武丑第一人。with一無名坤伶，價七萬。（3）黃金：麒麟童、?周信芳（1895-1975），老生演員，原名周士楚，字信芳，藝名麒麟童。生于江蘇清江浦（今淮陰市）。李玉茹。?李玉茹（1923-2008），青衣演員，原名雪瑩。北京人。劇作家曹禺夫人。（已向CNAC登記，黑市美鈔達二十萬一元）。

寒假回家否未定，主要的是經(jīng)濟原因，飛機票一張五百多萬，最近發(fā)行了十萬大鈔后，飛機票到我放假時恐怕還要漲。我薪水才兩百多萬，試問能如何走得？我很想回家走一趟，在家里過年。北平的電影僵局沒有解決，好久沒有看電影了，也有點上癮。

今天我開始學(xué)溜冰，當(dāng)然不容易溜好，但也并不難。普通對于溜冰的印象，都從宋雅·海妮（Sonia Henie）?宋雅·海妮(Sonia Henie ，1912-1969), 出生在挪威，1928、1934、1936年連獲冬奧運三屆金牌，后到好萊塢拍電影。與泰隆·鮑華（濟安譯做鐵龍·鮑華）合演《薄冰》（Thin Ice），泰隆學(xué)溜冰，常跌的四腳朝天，令人捧腹。電影中得來，宋雅自己溜得特別好，這是別人難得企及的。還有鐵龍·鮑華（Tyrone Power），?泰隆·鮑華（Tyrone Power，1914—1958），美國電影及舞臺演員，擅長扮演風(fēng)流瀟灑情深意重的角色，代表作有《碧血黃沙》(Blood and Sand,1941)、《黑天鵝》（The Black Swan,1942）和《常勝將軍》（Captain from Castile,1947）。唐阿曼契?唐阿曼契，生平不詳。之流，特別不中用，一進冰場，便跌得狗吃屎，爬都爬不起。我初進冰場之時，自以為也將大跌一跤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腳步還容易控制。趙全章也在學(xué)，他溜的次數(shù)比我多，技術(shù)已經(jīng)很不差。

拉丁我讀得不算用功，拉丁文字干凈，字簡意賅，我很歡喜讀（我們的課本是Hettizh & Maitland 的Latin Fundamentals）。

你要送gadgets給我，謝謝，我的領(lǐng)帶已經(jīng)有不少，要送還是請送sweater（色以灰色，青色等文靜之色為上）吧。其實我什么都不缺，你經(jīng)濟不一定很寬裕，能省之處還是節(jié)省的好。專此即頌

Merry Christmas Happy New Year！

濟安

十二月十七日

（未完待續(xù)）

夏濟安（一九一六-一九六五)，原名夏澍元，夏志清的哥哥。曾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北京大學(xué)、香港新亞書院、臺灣大學(xué)，一九五九年赴美，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xué)、加州柏克萊大學(xué)從事研究工作。著有《黑暗的閘門》、《夏濟安選集》、《現(xiàn)代英文選評注》等著作。

【編注者簡介】王洞，夏志清夫人，臺灣大學(xué)經(jīng)濟系畢業(yè)，加州大學(xué)柏克萊分校教育碩士，耶魯大學(xué)語言學(xué)碩士。曾任哥倫比亞大學(xué)初級研究員、康州大學(xué)講師?；楹笙喾蚪膛暧獍氚?，改學(xué)計算機，獲哥倫比亞大學(xué)計算機學(xué)士，任職美林證券公司?，F(xiàn)退休，定居紐約。

季進，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著有《錢鍾書與現(xiàn)代西學(xué)》、《陳銓：異邦的借鏡》、《閱讀的鏡像》、《另一種聲音》、《彼此的視界》等著作，主編有“海外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譯叢”、“西方現(xiàn)代批評經(jīng)典譯叢”、“蘇州大學(xué)海外漢學(xué)研究叢書”等。

【作者簡介】夏志清（C.T.Hsia，一九二一-二〇一三），美國耶魯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曾任教于北京大學(xué)、美國密歇根大學(xué)、紐約州立大學(xué)、匹茲堡大學(xué)、哥倫比亞大學(xué)等高校，著有《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國古典小說論》、《夏志清論中國文學(xué)》等一批影響深遠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