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萬順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小說不能承受之輕交給詩
——論雷蒙德·卡佛的詩與小說的互文性關(guān)系
王萬順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雷蒙德·卡佛不僅是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而且是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他的詩歌成就并不亞于小說??ǚ鸬脑娧孕≌f所不能言,是作者最為心儀的本色表達方式,是生存狀態(tài)與精神理路的真實復現(xiàn),同時與他的小說在行文風格、敘事主題、深層意蘊等方面存在著互文性關(guān)系,值得重視。
卡佛;詩歌;極簡主義;互文性
當我們談論卡佛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么?這是卡佛戲謔式的貌似彎彎繞實則富有嚴肅意義的逼問。曾有一個年代,不讀卡佛的小說就會被視為落伍,而且人們都自以為從中讀懂了卡佛。事實上并非如此,即使讀了他的傳記。在筆者看來,要理解一個完整的卡佛,不讀他的詩是不可能的。詩歌才是走向卡佛腹地的門扉。但是把雷蒙德·卡佛的詩稱作“流水賬”即使在前面加個“特殊的”是有失公允的[1],如果公平的話,什么詩不是生活或思想的特殊的流水賬呢?何況是卡佛,哪怕再窮困潦倒都不放棄寫作的卡佛,以行文簡約著稱的卡佛。作為小說家,卡佛的名聲早已從美國遠播他鄉(xiāng)異域,但這不能說他的詩歌就沒有讀者、毫無影響,或者與他的小說相比相形見絀,實際上他的詩至少在美國已經(jīng)得到了毫不遜色于其小說成就的認可。只活了五十歲的卡佛留下了七十多個短篇,對他推崇備至的村上春樹認為至少會有六篇被當做經(jīng)典長久地閱讀下去。而卡佛創(chuàng)作的詩歌卻有三百余首之多,有評論家認為如果他不寫小說也是一個極好的詩人。事實是,在卡佛的文學道路上,詩歌和小說并駕齊驅(qū),寫小說解決生計問題,只為稻粱謀,詩歌卻是讓他在困頓中堅持下去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像許多大作家一樣,卡佛走上文學道路恐怕是從練習寫詩開始的,最早出版的兩本書都是詩集:《Near Klamath》(1967年)、《Winter Insomnia》(1970年)。卡佛去世以后,人們在追思會上朗讀他的詩歌為他送別,他的墓碑上寫著“詩人、短篇小說家、散文家”,墓碑及石凳上還鐫刻有兩首詩:《Gravy》和《Later Fragment》。因此,從作家自己和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詩歌在卡佛的文學世界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在中國,卡佛只是以一個短篇小說家被熟知,他的短篇小說曾被認為是文學閱讀的時尚,而他的詩歌則湮沒無聞,無人賞識。所幸近年來卡佛的詩開始引進國內(nèi),惜乎遭受了極大的冷遇。如此以來,我們不僅不會讀懂卡佛的全部,更不能深入他的內(nèi)心。
小說家寫詩是一個有趣的文學現(xiàn)象,筆者近來尤為關(guān)注。這些作者的文學身份首先是一個小說家,不管他們承認與否,遺憾的是,那些靠寫作小說成名并主要以此為業(yè)的作家們的詩歌與其小說相比藝術(shù)上終究無法媲美,也沒有在詩壇產(chǎn)生足夠的影響力,最終有許多人失去了繼續(xù)寫下去的信心??ǚ鹚坪醪煌?。他能夠在小說和詩歌兩種文體之間“游刃有余”地交手并行創(chuàng)作,保持了相對一致的風格和穩(wěn)定的藝術(shù)水準,非常難能可貴。就像他后來的女性伴侶、詩人苔絲·加拉格爾所說,他的詩“不是小說寫作間隙的產(chǎn)物”,而且“正是源自詩歌的精神力量支撐他轉(zhuǎn)向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2]。詩歌是卡佛人生的力量之源,如果沒有對詩歌的一腔熱愛,恐怕他難以挺過困苦不幸,如果不寫詩的話,很難想象他能在小說領(lǐng)域能有什么大作為。到底是詩歌影響了小說,還是小說反作用于詩歌,不得而知??ǚ鸬脑娚钐N著與其小說大致相同的基因,具有相似的文風,比如追求所謂的“極簡主義”,關(guān)注美國底層民眾或所謂下等人特別是那些失敗、不幸的人的境遇,也可以權(quán)且將其納入“骯臟現(xiàn)實主義”的范疇,等等,同時也具有相對獨立的詩美品質(zhì)。
人們對卡佛的印象是隱忍平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寫不張揚的小說,作不張揚的詩,自是不張揚的人?!贝迳险J為,“卡佛無疑是一位天才的作家,但他身上絲毫沒有天才的做派。他沒有只為知音者率性而作的那種居高俯視的姿態(tài)??ǚ鹬挥脺\顯簡潔的日常語言來創(chuàng)作小說和詩歌,說給盡可能多的人聽,或是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做更深層次的述說。這是他作為作家一以貫之的態(tài)度。”[3]這樣的低調(diào)和不事張揚出于他卑微的出身和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在以中產(chǎn)階級為社會中流砥柱的美國,卡佛不過是一介草民,一個命中注定時運不濟的窮小子。在前四十年,卡佛過著馬足車塵、朝不保夕的生活,生存是第一要務。像亨利·米勒一樣,卡佛也擔心屁股底下的椅子會隨時被人移走。年復一年,他和妻子所能做的便是奔波打拼,任勞任怨,努力保住自己頭上的屋頂。他頻繁地更換工作,做兼職,當過加油工人、清潔工、看門人、替人摘過郁金香等等,但又不斷失業(yè),多次經(jīng)濟破產(chǎn),備受折磨的是他還有酗酒惡習。盡管如此,他從未中斷過寫作,并且在學業(yè)上不斷求取進步。小說是虛構(gòu),詩歌則是詩人的真情流露。他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切身感受在小說中進行描寫反映,也用詩歌形式作了最真實的記錄。面對來自生活的重壓,遭受著物質(zhì)貧乏、經(jīng)濟拮據(jù)、人際關(guān)系糾結(jié)的折磨,除了被迫接受,卡佛像一個不屈的硬漢,在精神領(lǐng)域不斷向上攀援。他是以潛伏的匍匐的姿態(tài)來忍負的,唯有如此,才表現(xiàn)得切膚刻骨。因此,他不是那種空喊口號的人。在詩歌中,他最大程度地呈現(xiàn)生活的原態(tài),毫不遮掩地袒露自己,揭自己的傷疤。比如對于十數(shù)年戒不掉的酒癮,相應的“酒”便成為一個關(guān)鍵詞。他的許多詩中都提到了酒,大有陶淵明的詩“篇篇有酒”的陣勢。戒酒成功是他晚年津津樂道的一大成績。然而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沒有死于酗酒,而是死于吸煙過度而導致的肺癌。除了酒,還有女人,包括釣魚的嗜好,是他以追憶前期生活為基調(diào)的詩歌中的重要構(gòu)成。
美國是車輪上的國度,詩人的車是什么樣子的呢?“那輛擋風玻璃破裂的車。/那輛手柄脫落的車。/那輛沒有剎車的車。/那輛U型聯(lián)合器有缺陷的車。/那輛散熱器上有個洞的車。//”(《那輛車》)那輛車真是千瘡百孔慘不忍睹,轉(zhuǎn)向失靈、電機麻煩、費油、軟管腐爛、輪胎磨光、水泵破裂、計時器老掉牙、一氧化碳泄露、恒溫器堵塞、沒有前燈、雨刷失效、離合器踏板斷裂、小孩子在里面嘔吐、撞了狗卻繼續(xù)奔馳,等等。他幻想有一輛新車,卻無力償付。一輛車就像一個縮影,揭開了悲催生活的一角。他把自己破產(chǎn)的情景寫下來:“二十八歲,毛茸茸的肚子/從汗衫(被豁免)下露出來,/我側(cè)身躺在/長沙發(fā)(被豁免)上,/聽著我妻子那美好的嗓音(也被豁免)/發(fā)出奇怪的聲音。//(《破產(chǎn)》)他也寫我們熟悉名字的人,比如巴爾扎克、福樓拜、馬克·吐溫、海明威,從他們身上尋找精神支撐。卡佛對生活保持著足夠的敏感,這可以讓他不致于趴下再也爬不起來。他經(jīng)常寫睡眠和夢境,對于一個困頓而又堅韌的人來說再好理解不過?!斑@個黃昏五點到七點之間,/我躺在睡眠的河床里。/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僅僅是希望,/我拐進一串黑暗的夢里。/正是在這段時間,天氣/經(jīng)受了徹底的改變。/變得瘋狂。從前那些/卑微、破敗但尚可理解的東西,/變得膨脹,無法識別。/一些徹底墮落的東西。//(《片刻》)表面上看詩人的境況和意志在下墜下墜下墜……,然卻飽含著對生活及命運的質(zhì)詢,試圖做出挽回、拯救與超越的努力。假如有人能夠把卡佛的詩按照時間順序排好,一定能夠從中找到詩人生活的線索,還原他的日常生活場景,發(fā)現(xiàn)他的精神或思想起伏的軌跡。
論者說:“卡佛自己曾坦言,盡管他的小說名氣更大一些,但他更珍視自己的詩歌。只讀過卡佛小說的人,或許會有這樣先入為主的印象,卡佛的文字冷峻、節(jié)制、撕裂了太多生活的痛,難免以為卡佛的冷漠疏離是理所當然的;其實,卡佛的詩歌具有與小說氣質(zhì)同中存異的復雜的氣場。”[4]卡佛的小說是把悲劇性的人生撕裂給人看,詩歌則是捶扁揉碎了給人看。從詩歌中可以看到詩人的憤怒、無奈和妥協(xié)。卡佛的寫作不僅接地氣,而且接人氣。如同他的小說,卡佛的詩歌向社會底層冷眉掃射。但在極端窮困的生存狀態(tài)下,失望、無奈、絕望成為基調(diào),冷酷的人際關(guān)系往往承載著這些難以言喻的主題內(nèi)容。比如《大象》這篇小說,寫的是“我”因為親人理所當然地向他借錢或要錢而陷入了經(jīng)濟危機,四面楚歌。編出各種理由借錢的兄弟,等著每月匯款的母親,法庭判決必須每月付生活費的前妻,還有一個擁有無賴丈夫帶著兩個孩子的女兒,一個在外上大學經(jīng)常威脅說要去吸毒或搶銀行的兒子。念及母子、夫妻、兄弟、父子感情,他責無旁貸,拼命干活,整天辛苦工作,每天回到家“撲嗵一聲坐椅子里,動也不動”,想解鞋帶都很費力,累得連站起來開電視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入不敷出,不得不依靠借貸維持周邊的人際關(guān)系。他一再縮減開支,告誡自己不出去吃飯,不看電影,不買新衣服和新鞋,牙齒壞了,汽車散架,都不敢破費。不堪負重的他想過解脫,要去澳大利亞一走了之,親人們對此不以為然,他感覺自己已被牢牢地控制。最后,為了省油,他不得不帶著飯盒步行去上班。小說表現(xiàn)的是一個無恥之尤的吸血社會,親人之間變成了所謂的資本主義的典型特征——赤裸裸的金錢關(guān)系。
卡佛的詩許多都是以此為主題重復抒寫,踐行著他的小說一樣的敘事風格。比如《我能做的事》寫一個破產(chǎn)的父親受困于這種被“家人”吸血的窘境:在意大利的兒子威脅說要結(jié)束生命,老母親一旦跟他通話就是要錢,而自己卻無法向他人求援?!多]件》這首詩幾乎是上述這篇小說的翻版,共有五節(jié):第一節(jié)是兒子從法國寄來明信片,說自己處境不佳,急需用錢;第二節(jié)是女兒來信,說她的老男人那個癮君子正在拆卸摩托車,她和孩子們靠燕麥粥糊口,需要幫助;第三節(jié)是母親的來信,說她病了,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要做最后一次遷移,希望兒子替她付錢建一個家;第四節(jié)是他極度郁悶,出去散心;在第五節(jié)他碰到了送信的郵遞員,“他的手伸向身后——好像要襲擊!/那是郵件。//”置身于被群虻啃噬的境遇中,恐懼成了自然反應?!跺X》、《秋天》、《食物去哪兒了》等莫不如是。詩人的希望和理想,比如去釣釣鮭魚,出去吃飯可以隨意點餐,買身衣服買輛車,跟女孩調(diào)調(diào)情,都化為了云煙,僅止于想象。沒有希望是可怕的,得過且過無異于行尸走肉或死亡?!澳切┍任覀兒玫娜耸娣?他們住在粉刷過的有抽水馬桶的房子里。/開著年份和品牌清晰可辨的車。/而那些窮人可憐,沒有工作。/他們怪異的車停在塵垢滿目的院子里的石塊上。//”(《得過且過》)詩人不是為了控訴、鞭撻貧富不公的社會怪相,而是關(guān)心像他一樣的窮人的精神病變,他們除了工作之外的無所事事只是空空地消耗時光。他們“從沒喜歡過工作”,只能是“得過且過”。在這樣的生命狀態(tài)里,他們對未來失去了想象的能力,消糜了渴望,對小孩子打招呼不是說“長大了你想當什么?”而是“我不認識你嗎?”成人這一代是如此,后人也可想而知。當然,詩人尚葆有青少年時代的溫馨回憶帶來些許慰藉,就像小說《大象》中描寫的一樣,“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穩(wěn)穩(wěn)當當,高高興興,感覺父親就像一頭大象。大象是一個顯而易見的比喻,自己就是一頭負重前行的大象。在這一時刻,我想,卡佛也理解了作為酒鬼的父親。生活的困境進而導致人陷入無邊的孤獨,孤獨之極便會產(chǎn)生棄世解脫的想往,在《我的烏鴉》、《舞會》、《血》、《明天》、《悲傷》等詩歌中,詩人把死視為終結(jié)之地,一再欣賞玩味自己想象的死去的場景。
一個作家的小說與詩歌往往體現(xiàn)出這樣復雜的聯(lián)系:“文學就是一符號文本對另一符號文本的模仿。……一文本借另一文本而存在,新文本永遠被某一舊文本的幽靈所困擾,或被嫁接在某舊文本上?!盵5]文學的本質(zhì)即是它的文本性(textuality)或互文性??ǚ鸬脑娚朴谑褂煤喚殬闼氐奈淖炙查g營造一種真實的生活場景,它們是片段式的,比如走神時的胡思亂想(《駕車時飲酒》)。像他的小說一樣,卡佛的詩也善于使用省略和空缺的技術(shù)手法,對所書寫事件的起因、情節(jié)和結(jié)局進行省略和空缺處理。他不去交代背景,也不凸顯緊張的沖突,結(jié)尾戛然而止,造成所謂的開放式結(jié)構(gòu)。他的詩還充滿了對話以及戲劇性的獨白。詩人有時候不是以自己的面目出現(xiàn),但總有一個“我”在,是卡佛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吐槽。另外,卡佛的詩,包括小說,一下就擊中了美國人的內(nèi)心,原因在于他所書寫的是一部分美國人的真實生活。詩歌中頻頻出現(xiàn)的“錢”、“鮭魚”、“酒”等字眼,實際上是現(xiàn)實、理想、毀滅的指代。因為卡佛感同身受,所以對底層美國民眾的失敗、破產(chǎn)與絕望進行了觸目驚心的點畫描寫。有人批評卡佛只看到了美國的陰暗面,批評人士似乎不懂得美國,不知道美國夢的背后是無窮的夢魘。誰是不幸的始作俑者?讓我拿什么拯救你?我們仿佛看到卡佛在掏心挖肺地思考,并發(fā)出了痛徹心扉的呼喊。
與國內(nèi)作家不同的是,雖然卡佛更加珍視詩歌,但沒有把詩歌看作是更高一級的文學形式。詩歌在國內(nèi)作家手中,態(tài)度是仰視的,高不可攀。[6]他們中的許多大都寫過詩,但并沒有特別出色的表現(xiàn),因而轉(zhuǎn)向了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是長篇創(chuàng)作。他們的小說往往會呈現(xiàn)出一定的詩化色彩。國內(nèi)作家早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往往被后來的小說所遮掩,因不能引領(lǐng)詩潮或者影響甚微,這也是自然的事情。而卡佛的詩歌卻散射出熠熠光華,與小說相比絲毫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這乃是卡佛的文學觀使然??ǚ饘ξ膶W的期望值很低,文學能不能改變?nèi)松木秤?,對他來說沒有明確的答案,是懷疑的,而現(xiàn)實告訴他還是別那么奢望了吧。其實在開始寫作之初,卡佛已經(jīng)做好了坐十年冷板凳的心理準備,不指望依靠寫作發(fā)跡,來改變糟糕的生活狀態(tài),誰想他這樣憋著氣一寫就寫了二十年。在美國,人們有著短篇小說的良好閱讀習慣,詩歌生存的空間狹窄。同時因為卡佛生活窘困,家庭人口眾多,時間瑣碎,只能選擇寫越短越好的短篇小說,在他逐漸優(yōu)裕起來的最后十年,一萬字以上的小說明顯增多。詩歌這種短平快的文體特別適合卡佛對文學的單純訴求。而他的詩歌又不像小說那樣必須面對讀者,更多的是寫給自己。正因為此,他才能夠毫無功利地寫作,不去趨炎附勢,追逐時風,從而寫出了自己的風格。卡佛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要求真誠面對自己和讀者,最起碼的是不讓讀者產(chǎn)生被欺騙的感覺??ǚ鹗钦J真的,詩歌內(nèi)容也是真實的。作為艱難時世的親歷者、觀察者與表達者,這種生吞活剝、罄竹難書的真實,即面對生活重壓和冷酷的人際關(guān)系糾纏的掙扎,肉身與精神的雙重摧殘,發(fā)自內(nèi)心的吁叫,反倒讓詩歌具有了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的特點。基本上卡佛是現(xiàn)實主義的,詩歌中想象的成分也是真實的,符合當事人所處的現(xiàn)狀和思想情緒。在中產(chǎn)階級之外,卡佛成為了美國下層民眾的代言人。正是沿著簡單樸素、真誠無欺的創(chuàng)作道路,卡佛才在美國文學史上彰顯了自己的獨特品質(zhì)和價值,卡佛才成其為卡佛。
總結(jié)一下的話,卡佛的詩歌是卡佛一生的真實記錄,同時也是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子文本或者是姊妹文本。早年的卡佛作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用文字道盡了小人物的悲哀?!拔也恢牢蚁胍裁?,但我現(xiàn)在就想要?!盵7]卡佛的詩歌就是充滿了這種無法走出困頓人生的痛苦煎熬的焦灼感覺??ǚ鹋c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不是緊張,而是割不斷理還亂的膠著,畢竟他的詩歌里面注入了太多的個人情感以及個人經(jīng)歷。這是其一。其二,有人說,在文學語言方面,卡佛非常明白海明威的“冰山原則”,他將自己的語言刀砍斧削,刪除心理活動,剔除形容詞,用陳述句和對話敷衍小說。但是他所刪除的那部分語言并沒有扔掉,都跑到詩歌中去了。[8]他自認為自己首先是一個詩人,然后才是一個小說家,表明他是非常重視被小說遮蔽的另外一部分文字,它們以詩的形式呈示出來,洞穿小說語言皮膚之下的深意。小說作為虛構(gòu)文體,有其無能為力之處,并不能達到言說的最大自由度。追求言外之意,是卡佛出于對新小說的別樣追求,簡單說是由于技術(shù)上的需要,而詩歌則為卡佛提供了一個盡情表達的空間,以自我為書寫對象、揭示自己、錘煉自己的場域。如果說所有的文學都是詩,那首先我們應該尊重和理解他的詩。如果只讀他的小說,我們只能讀懂半個卡佛,甚至根本無法觸摸到卡佛的內(nèi)心。
卡佛的一生一如他詩歌中所敘寫的那樣是窮困潦倒的一生。在前四十年里,他從來沒有一份超過十八個月的固定工作,也沒有依靠寫作成為專職作家賺到足夠的錢。他的孩子們也僅僅靠手工勞動掙來的錢勉強糊口。直到他的最后十年,命運之神垂青,這種境況才有所改善??ǚ鹑ナ罆r,留下了三座房子,兩輛還算新的汽車,還有一艘十年的船,以及二十一點五萬美金的儲蓄。卡佛的一生令人唏噓萬分,也為他那些夫子自道般的詩歌畫上了一個還算完美的休止符。
[1]胡雁然.特殊的流水賬——品卡佛的詩[J].詩歌月刊,2010,(10).
[2](美)卡佛.苔絲·加拉格爾.序言[M]//舒丹丹,譯.我們所有人:雷蒙德·卡佛詩全集.北京:譯林出版社,2013:15.
[3](日)村上春樹.雷蒙德·卡佛:美國平民的話語[M]//(美)卡佛,著,肖鐵,譯.大教堂.北京:譯林出版社,2009:3.
[4]舒丹丹.被小說遮蔽的卡佛的詩[N].文藝報,2013-06-12(05).
[5]王瑾.互文性[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02.
[6]王萬順.作為小說互文性的存在或其他——當代小說家詩歌創(chuàng)作現(xiàn)象簡析[J].詩探索,2012,(3).
[7](美)Carol Sklenicka[M].Raymond Carver:A W riter's Life,Scribner,2009:389.
[8]泛鳧.卡佛:新的語調(diào)和文學質(zhì)地[J/OL].http://article.hongxiu. com/a/2009-6-7/3211163.shtm l.
責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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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5)03-0027-04
2015-04-24
王萬順(1976-),男,山東青州人,濰坊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中央民族大學博士后。研究方向:現(xiàn)代中國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