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靖
(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河南鄭州450001)
孟子是繼孔子之后,對儒家思想發(fā)展做出重大貢獻的思想家。他以繼承、發(fā)揮孔子的思想為己任,既為孔子提出的以“仁”為核心的倫理道德思想體系提供了“人性”的支撐,又將“仁”引入到政治領(lǐng)域,提出了著名的“仁政”學說。同時,又樹立了“圣人”、“君子”、“大丈夫”等不同品次的道德理想人格榜樣,作為人們追求的道德理想人格目標。這些道德理想人格榜樣和他所提出的諸如“舍生取義”等道德信條,在我們民族文化發(fā)展史上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在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shè)的今天,深入研究孟子所提出的道德理想人格,對于弘揚民族精神,提升全民族道德素質(zhì),具有極其重要的積極意義。
孟子曾明確表示:“乃所愿,則學孔子也?!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表明他是循著孔子的基本思路來構(gòu)建自己的思想體系。但相較于孔子,孟子的思想體系則更具邏輯性,因而也更系統(tǒng)、更具說服力??鬃犹岢隽恕叭省?、“義”、“禮”、“知(智)”等,作為規(guī)范人們道德行為的基本范疇,但并沒有說明提出這些道德范疇的根據(jù)。孟子承繼了這些基本道德范疇,并將這些基本道德范疇置于他的人性理論基礎(chǔ)之上。
對于人性問題,孔子曾經(jīng)論及。他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保ā墩撜Z·陽貨》)雖然沒有進一步展開論述,但基調(diào)已經(jīng)定下來了。那就是人的天然本性彼此是“相近”的,在實際生活中人的道德品格、知識能力之所以存在著差距,是因為后天“習”即修養(yǎng)、實踐的不同造成的。孟子就是根據(jù)這種基調(diào),來論述人的本性。
孟子指出,當人們忽然看到有小孩快要掉到井里時,都會立即產(chǎn)生一種驚懼痛惜之心。這種驚懼痛惜之心是十分真誠的,是不帶有任何功利色彩的。那么人們?yōu)槭裁磿a(chǎn)生這種真誠的驚懼痛惜之心呢?這是因為人天生具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孟子認為,這四種“心”就是人與生俱來的天然本性,是人類有別于其他物類的根本標志。因此他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人一旦喪失了這四種“心”,也就喪失了人的天然本性,自然也就不再屬于人類范疇了。
孟子認為,正是因為人天生具有這四種“心”,所以人也就具有了內(nèi)在的道德自覺意識。人的道德品質(zhì),就是建立在這四種“心”的基礎(chǔ)之上,是由這四種“心”擴充、發(fā)展而來。他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這就是說,“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是“仁”、“義”、“禮”、“智”“四德”的萌芽和發(fā)端。
由上可見,孟子雖然也曾將“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聲”、“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看成是人的本性,但他認為這些既不是人性的全部,也不是人性的主要方面。人性的主要方面應(yīng)當是“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因為“四心”是“四德”的萌芽和發(fā)端,是人的道德形成的先天的、內(nèi)在的根據(jù)和基礎(chǔ),所以孟子很自然地得出人性“善”的結(jié)論。同時,因為“四心”也并不是人性的全部,所以,認為孟子的“‘性善論’絲毫也不否認人性之中存在著與生俱來的壞成份,而只是說人性從整體上看仍然是個好東西”[1]的觀點,是一種合乎邏輯的、反映“性善論”基本意蘊的深刻見解。正是因為人性中也同時存在著“與生俱來的壞成份”,所以,孟子強調(diào)不能任由人性自然發(fā)展,必須充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努力保存、培養(yǎng)、擴充、發(fā)展其中的“好成份”(“四心”),約束、消除其中的“壞成份”(如貪欲等)。
孟子曾明確指出,人的“四心”雖然是天然生就,但如果不注意保存的話,就有可能喪失。孟子認為,人的最大悲哀就在于不懂得保存自身所具有的善良本心;破壞自身具有的善良本心;不去尋求失去的善良本心。他舉例說,過去牛山上的樹木是非常茂盛的,但因它在臨淄城的近郊,人們經(jīng)常用斧子去砍伐,這樣還能夠茂盛得了嗎?這些樹木雖然在雨露的滋潤下也不斷地生長,但是人們又去放牧牛羊,因而也就變成光山禿嶺了。某些人之所以喪失本來具有善良本心,也正像用斧子砍伐樹木一樣,天天砍伐,反復地摧殘,還能夠茂盛嗎?這樣和禽獸相距不遠了。由此他得出結(jié)論:“茍得其養(yǎng),無物不長;茍失其養(yǎng),無物不消?!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说纳屏急拘囊彩侨绱耍挥胁粩嗟呐囵B(yǎng)才能不斷地得到擴充、發(fā)展。如果不注意保存和擴充,就會逐步喪失。孟子指出,在實際生活中不少人并未認識到這一點。
他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孟子·告子上》)“仁”,就是“人心”;“義”,就是人生活中奔向光明的必由之路。然而,在實際生活中一些人卻不遵行“仁”、“義”,喪失了善良本心卻不知去尋求,光明大道就在眼前卻不走,走上了邪道也不知回頭,這是多么悲哀呀!因此,他強調(diào):“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但在追求“學問”、尋求喪失的善良本心的過程中,人們的認識水平、主觀努力程度各不相同,因而,所達到的道德人格的品次也各不相同。
他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蛳啾渡~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驗椤叭柿x禮智”“四德”,根源于“我”與生俱來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所以說“四德”不是他人加之于“我”的,而是“我”自身本來就具有的。它是內(nèi)在的,而非外在的。因此,只要努力尋求就一定能夠得到,如果不去尋求也一定會失掉。在孟子看來,實際生活中人與人之所以在道德境界、知識能力等方面存在著那么大的差距,關(guān)鍵正是在于對自身善良本心的認識、尋求、培養(yǎng)、擴充不同。所以,他強調(diào)人們要“求放心”,要“盡心”。并樹立了“圣人”、“君子”、“大丈夫”等道德理想人格,作為人們學習、效法的榜樣。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孟子不僅強調(diào)了個人的主觀努力對于培養(yǎng)、擴充善良本心的重要性,同時還指出了社會環(huán)境和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豐富程度,對于人的善良本心的培養(yǎng)、擴充,對于人的道德境界的提升所具有的重要影響。他曾分析說:“富歲,子弟多賴;兇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孟子·告子上》)在收成好的年景,青年人容易犯懶惰的毛病,而在災(zāi)荒年景,青年人則容易出現(xiàn)諸如偷盜、搶劫等強暴行為。這并不是因為天生本性不同,而是由于“兇歲”造成的惡劣生活環(huán)境、條件,“陷溺”了他們的“心”。這表明,孟子對于人的道德境界的提升與經(jīng)濟生活改善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所以,他強調(diào)要“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孟子·梁惠王上》),要“取于民有制”,使民眾“有恒產(chǎn)”(《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和孔子一樣,也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同時,他比較深刻地認識到了社會環(huán)境和物質(zhì)生活條件,對于人的道德境界提升的重要影響。這就決定了他所提出的道德理想和道德理想人格,必然是與他的社會理想密切結(jié)合在一起。根據(jù)孟子的論述,我們可以將他的理論體系的邏輯結(jié)構(gòu)概括如下:第一,人天生具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四心”經(jīng)過培養(yǎng)、擴充,從而成為仁、義、禮、智“四德”;第二,因為仁、義、禮、智“四德”根植于人性,因而它的存在是必然的、合理的;第三,如果能夠?qū)ⅰ八男摹迸囵B(yǎng)、擴充、發(fā)展到完善境地,便成為“圣人”、“君子”、“大丈夫”等道德理想人格;第四,在“四心”中“惻隱之心”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么由“惻隱之心”擴充、發(fā)展而來的“仁德”,在道德規(guī)范體系中自然也是排在第一位;第五,將這種“仁德”理論引入到政治領(lǐng)域,從而提出了實現(xiàn)“仁政”的社會理想理論;第六,“仁政”的施行,反過來又必然大大促進人的道德境界的提升。由此可見,人性理論是孟子道德理想和道德理想人格理論的邏輯起點,社會理想則是其道德理想和道德理想人格理論的歸宿。
孟子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這里表達了三層意思:其一是說,“不忍人之心”(即“惻隱之心”)是人人都有的,意在強調(diào)“不忍人之心”的普遍性;其二是說,因為先王具有“不忍人之心”,所以也就有了“不忍人之政”(即“仁政”),意在強調(diào)施行“仁政”的必然性、合理性;其三是說,“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理天下易如反掌,意在強調(diào)施行“仁政”的優(yōu)越性。那么,施行“仁政”的具體措施是什么呢?
據(jù)《孟子·梁惠王下》篇記載,當齊宣王向孟子詢問如何施行“仁政”時,孟子以周文王治理岐周為例,從六個方面說明了施行“仁政”的具體措施:一是對于“耕者”實行“九一”[2]218稅制;二是對于“仕者”實行“世祿”;三是對于關(guān)卡和市場按律檢查而不征稅;四是對于江河湖泊中的魚蝦等物產(chǎn)任由人們捕撈而“無禁”;五是對于違禁者只處罰本人而不株連他人;六是重點關(guān)懷、照顧鰥寡孤獨、無依無靠者。
在《孟子·公孫丑上》篇中,孟子又進一步闡述了施行“仁政”五個方面的措施:在用人上,尊賢尚能;在市場管理上,官府為經(jīng)營者提供倉儲而不收稅,并依規(guī)定收購過剩貨物,避免積壓受損;在關(guān)卡管理上,按規(guī)定檢查而不征稅;在土地分配上,實行“井田制”,“耕者”只助耕公田而不再交稅;對于外來民眾居住之地,不征收“雇役錢”和“地稅”[3]71。他指出,君主如果能夠做到以上五個方面,那么鄰國的民眾就會“仰之若父母”,如此則將“無敵于天下”。
從以上這些具體措施中可以看出,施行“仁政”的中心在于發(fā)展經(jīng)濟。而要發(fā)展經(jīng)濟:首先,要解決好生產(chǎn)資料的分配和使用問題,為此孟子提出了“井田制”,并提出郊野鄉(xiāng)村實行九中取一、城鎮(zhèn)實行十取其一的稅制,還提出卿以下的各級官吏要給予“圭田”;其次,要解決好物資的交換和流通問題;再次,要特別關(guān)注鰥寡孤獨等社會弱勢群體的生活問題。那孟子為什么要將發(fā)展經(jīng)濟置于“仁政”的中心地位呢?
其一,是因為他已經(jīng)認識到生存需要才是人的最基本的需要,人只有在滿足生存需要的前提下,才能談得上其他方面的需要和追求。孟子在和滕文公談話時曾明確指出:“民之為道也,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保ā睹献印る墓稀罚┟癖娭挥性趽碛幸欢ㄙY產(chǎn)的前提下才會確立穩(wěn)定的道德思想觀念,才會自覺遵循各種道德規(guī)范,也才有對于道德理想的追求。所以,他要求君主施行“仁政”,要把發(fā)展經(jīng)濟放在中心位置,要使民眾擁有的產(chǎn)業(yè)收入,上足以贍養(yǎng)父母,下足以養(yǎng)育妻子兒女,豐收之年足衣足食,災(zāi)荒之年也不至于被餓死。
當然,孟子也曾說過:“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欢?,“士”只是整個社會人群中的少數(shù),民眾才是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與一般民眾相比,“士”具有更強的道德自覺意識,因而具有更大成就道德理想人格的可能性?!笆俊蹦軌蛴绊懨癖姡荒艽砻癖?。孟子已經(jīng)認識到,民心的向背才是政治上成敗得失的關(guān)鍵所在。他曾明確指出,桀紂之所以失去天下,就是因為失去了民心。而要想得天下,必須得民心。那么怎樣才能得民心呢?他說:“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癖姷摹八笔鞘裁茨兀渴紫染褪巧嫘枰臐M足。而生存的基本需要,就是物質(zhì)生活資料。民眾只有在物質(zhì)生活資料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生存有了保障之后,才有接受教育不斷提升道德境界的可能。所以孟子要求君主施行“仁政”,要把發(fā)展經(jīng)濟放在中心位置。
其二,是因為他對于道德境界的提升與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豐富程度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他曾明確指出:“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孟子·盡心上》)“水”和“火”是人的最基本的生存必需物資,可以說是最珍貴的生活資料。但不論何時何地向哪家求取時,沒有不給予的。這是因為這種生活資料雖然珍貴,但卻十分豐富。以此為據(jù),孟子強調(diào)圣明的君主治理天下,要以發(fā)展經(jīng)濟為中心,要努力使糧食等物質(zhì)生活資料達到極大豐富。并指出,如果能夠使物質(zhì)生活資料達到極大豐富程度,那么天下民眾的道德境界也會得到極大提升,人人都是“仁者”了。
這里還有一點應(yīng)當注意,孟子雖然強調(diào)了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豐富對于人道德境界的提升所具有的重要意義,但這并不是說物質(zhì)生活資料豐富了,人的道德境界也就隨之自動提升了。而是說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豐富,為人的道德境界的提升奠定了基礎(chǔ)。要實現(xiàn)道德理想、提升人的道德境界,在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不斷提高物質(zhì)生活資料豐富程度的同時,還必須加強教育。所以,他和梁惠王談?wù)撝螄鴷r,在說明了要滿足民眾的物質(zhì)生活需要,“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后,又強調(diào)要“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孟子·梁惠王上》)。和滕文公談?wù)撝螄鴷r,他一方面強調(diào)“民事不可緩”,并介紹了古代的稅制,同時又提出“設(shè)為庠序?qū)W校以教之”(《孟子·滕文公上》),教育、引導人們明“人倫”之理。
在孟子看來,實際生活中由于各人的主觀努力不同,所達到的道德理想人格的品次也就不同。同時,由于所處的時代不同,所面對的問題不同,屬于同一品次的道德理想人格的特點也不相同。
孟子循著孔子的思路,也將最高品次的道德理想人格形象設(shè)定為“圣人”。他說,“圣人,人倫之至也”(《孟子·離婁上》),“圣人,百世之師也”(《孟子·盡心下》)。并引有若之語:“圣人之于民,亦類也。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圣人”和普通民眾屬于同類,但是同類中的特優(yōu)者。比如孔子就是這樣的特優(yōu)者?!笆ト恕逼犯窀呱械⒉簧衩?,并非高不可攀。因此,孟子認為伯夷、伊尹、柳下惠等具有“圣人”的品格。他說:“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時者也?!保ā睹献印とf章下》)他們雖然都屬于“圣人”,但都有各自的特點。
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不服侍他不認可的君主,不役使他不認可的民眾;政局穩(wěn)定時他積極進取,政局動蕩時則退隱不仕;統(tǒng)治殘暴、暴民橫行之國他不居;與粗俗人相處,他會覺得如坐泥炭。孟子認為,伯夷是具有高風亮節(jié)品格特點的“圣人”。伊尹則不管政局穩(wěn)定還是動蕩都積極出仕為官,以堯舜之道教導天下的民眾。孟子認為,伊尹是能夠自覺擔當社會責任的“圣人”。柳下惠則不羞于服侍驕奢、腐敗之君,也不因官位低下而推辭,努力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不管遭遇如何他都無怨無憂;與粗俗人相處仍然很有興趣,不認為這樣會給自己帶來不良影響。孟子認為,柳下惠是待人謙和的“圣人”。與伯夷、伊尹、柳下惠等不同,孔子則“無可無不可”(《論語·微子》)。孟子認為,孔子是善于審時度勢的“圣人”。
孟子通過以上評述,具體說明了“圣人”應(yīng)當具備的行為品格。同時,孟子還指出:“圣人之行不同也,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保ā睹献印とf章上》)處于不同時代、環(huán)境中的“圣人”,盡管各有其特點,但也有其共性,即都能夠做到身潔無污。體現(xiàn)在出仕為官上,就是清正廉潔。
“圣人”盡管并非高不可攀,但要達到“圣人”品格也是極其不易的。所以,孟子又提出了次于“圣人”的“君子”人格,作為人們學習效法的榜樣。下面且看他對“君子”品格的論述。
第一,人以其道德意識超越于禽獸,而“君子”則以其強烈的道德意識超越于一般民眾。孟子論述道:“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丟之,君子存之。”(《孟子·離婁下》)人與禽獸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人具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而一般的民眾卻把它給丟掉了,“君子”則能夠保存它,并不斷地培養(yǎng)、擴充它。他又說:“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保ā睹献印るx婁下》)君子能夠保存“四心”,進而將其發(fā)展、培養(yǎng)為仁、義、禮、智“四德”。并以仁愛之心愛護、幫助他人,以恭敬之心對待他人。反過來,他們也因此得到周圍人的關(guān)愛和尊重。這樣,必然會形成一種和諧融洽的社會氛圍。
然而,在實際生活中也會出現(xiàn)以仁愛之心、恭敬之心待人,而得到“惡報”的情況。面對這種情況,一般人往往會心存不滿,甚至會口出怨言。那么,君子應(yīng)當怎么做呢?孟子指出,君子首先應(yīng)當“自反”,即認真進行自我反省。如果“自反而有禮”、“自反而忠”,那就表明“惡報”者是狂妄、蠻橫之徒。在君子看來,狂妄、蠻橫之徒和禽獸沒有什么分別,那么對于禽獸般的狂妄、蠻橫之徒又有什么可氣憤、怨恨的呢?因此,孟子指出:“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君子終身憂的是不能像舜那樣成為天下人學習效法的人格楷模。君子行為處事,遵“仁”循“禮”,問心無愧,有時偶爾遇到一些不測之事,也能泰然處之。
第二,君子道德境界、知識能力的不斷提升,是自身努力探求、深入思索的結(jié)果。孟子指出:“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所謂“自得”,即通過自身的努力探求、深入思索而得。君子能夠積極主動地去學習、修養(yǎng),從而使自身的道德境界、知識能力得到不斷提升。君子之所以“欲其自得”,一是因為仁義禮智“四德”是由人天生俱有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擴充、發(fā)展而來的,是人所“固有”的,所以,只要努力探求、深入思索,就一定能夠得到。否則,連善良的本心也將失去。二是因為只有通過自身的努力探求、深入思索,才能使“仁義禮智根于心”,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孟子·盡心上》)。
第三,君子之“愛”以倫理親情為基礎(chǔ)。孟子指出,君子“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孟子·盡心上》)。君子“愛”親人、民眾乃各種物類,但對于不同的對象,“愛”是有所不同的。親愛自己的親人是基礎(chǔ)、核心,由此推而廣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由“愛親”、“愛民”再推而廣之,關(guān)愛“親”、“民”賴以生存的“物”。
第四,君子不會接受賄賂?!睹献印す珜O丑下》記載,在齊國,“王饋兼金一百”,孟子“不受”,但到了宋國,“饋七十鎰而受”,到了薛國,“饋五十鎰而受”。弟子不能理解。他解釋說,當在宋、薛之時,自己確實需要經(jīng)費,故而受之。而在齊時,自己沒有像在宋、薛之時的經(jīng)費需要,這時饋贈錢財“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在這里,孟子明確指出了齊君是在以饋贈賄賂、收買自己。并強調(diào),君子在自己確實需要時,可以接受別人真誠的資助、饋贈,但不會接受沒有正當用處的資助、饋贈,以免被別有用心者收買、利用。
第五,“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孟子·公孫丑上》)。和別人一起做善事是君子最突出、最重要的品格。比如輔佐君王治國理民,就要引導君王“志于仁”,即以施行“仁政”為志向。正是因為君子以“與人為善”為“大”,所以君子有“三樂”:一是以父母健康長壽,兄弟平安為樂;二是以為社會、為他人盡到了自己應(yīng)盡的職責,無愧于天地良心為樂;三是以能夠為社會培養(yǎng)英才為樂。很顯然,這里所體現(xiàn)的正是一種“利他”精神。
另外,孟子還提出了“大丈夫”人格。他指出:嚴格遵循“仁”、“禮”、“義”立身行事,得志時,引導民眾一起“行天下之大道”;不得志時,自身也能堅守正道?!案毁F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這就是“大丈夫”的品格。
綜上所述,孟子的道德理想人格理論,既承繼于孔子又有其自身特點。他們雖然都以“圣人”為最高理想人格榜樣,但孔子明確表示“圣人,吾不得見之矣”(《論語·述而》),由此可見他對于“圣人”品格規(guī)定之嚴格。而孟子則認為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等人都達到了“圣人”的品格要求,都可以稱作“圣人”。同時,孟子又指出,盡管“圣人”品格高尚,但也并非十全十美,也是有其缺點和不足之處的。比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孟子·公孫丑上》)。這表明孟子的思想更合乎實際。還有,孟子一方面將其道德理論和人格理想置于他的人性理論基礎(chǔ)之上,另一方面又比較深刻地揭示了社會環(huán)境和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豐富程度對于人的道德境界提升的重要影響,從而將其道德理想和道德理想人格理論,與其社會理想理論密切結(jié)合在了一起。這表明,相較于孔子的思想,孟子的思想更為系統(tǒng)、深刻,也更具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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