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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作多譯:《浮生六記》英譯本之互文關(guān)系

2014-12-11 19:40李小撒
安徽文學·下半月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浮生六記漢英譯林

李 平 李小撒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

一、文本的互文性

法國著名符號學家朱莉婭·克里斯特娃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互文性”寫作概念,與中國古典文學中用典、擬作、效體和改寫、集句等創(chuàng)作手法很相似。[1]178“互文性”理論的“引用”(用典)、“仿作”(擬作)等手法不僅應(yīng)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還應(yīng)用于文學翻譯,尤其是一作多譯。魯迅特別強調(diào)“重譯”或“復(fù)譯”的重要性,因為這不僅可以擊退亂譯本,還可以“取舊譯的長處,再加上自己的新心得”,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他還說:“因語言跟著時代的變化,將來還可以有新的復(fù)譯本的,七八次何足為奇?!盵2]298魯迅不僅指明了譯者重譯的目的,更暗示了同一作品的不同譯本之間的三種互文關(guān)系。本文以《浮生六記》的譯文為例,探討各譯本之間的互文關(guān)系。

二、一作多譯

一個作品的多個譯本,可以出自不同譯者之手,也可以出自一人之手。《浮生六記》的英譯,有多個譯本,但是國內(nèi)學生和研究者一般把北京外研社1999年出版的版本[3]作為學習和研究對象。絕大多數(shù)讀者不知道,外研社1999年版本也即上海西風社1939年譯本。[4]林譯曾以多種版本出版——據(jù)筆者所知,至少有四種版本。林語堂在1935年先譯完了這本書,在《天下》月刊連載;《天下》發(fā)刊前,林語堂“前后易稿不下十次”。[4]326在“《天下》發(fā)刊后,又經(jīng)校改”,[4]326于1936年在《西風》上以英漢對照形式連載。1936年漢英對照版是在1935年譯本基礎(chǔ)上,林語堂做了少量修改。故在1936年《西風》第一期第74頁,林語堂特別提醒讀者:“《浮生六記》譯文雖非茍且之作,但原非供漢英對照之用,未免有未能字句櫛比之處,閱者諒之?!?939年由上海西風社出版漢英對照單行本。1942年林語堂把英譯文刪節(jié)后,收錄在《中國與印度之智慧》里。[5]總之,1935年至1942年間,林語堂多次修改譯文,其中改動最大的為1939年版本和1942年版本。盡管《浮生六記》以林語堂的譯本最為著名,但是,這并不是說其他譯者就不能問津。其他版本還有牛津大學出版社的1960版本、[6]企鵝出版社的1983年版本[7]和譯林出版社的2006年雙語版。[8]

三、各譯本之互文關(guān)系

林語堂作為一位著名雙語作家,也是《浮生六記》翻譯的始作俑者,其譯作對其他譯者的影響是毋庸諱言的,后來的譯者會有意無意地參照其譯本,比較各譯本就可發(fā)現(xiàn)一些眉目。以“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閣,余又隨母往”為例,林語堂1939年譯文為:In the winter of that year,one of my gir1 cousins,(the daughter of another materna1 unc1e of mine,)was going to get married and I again accompanied my mother to her maiden home.[3]7[4]5,7而林語堂 1942 年譯文[5]969則刪除了括號里的解釋。

在中國,親戚關(guān)系非常明確,堂姐、堂妹、表姐、表妹是有區(qū)別的。原文中的“堂姊”指的是他妻子的堂姐,由于他妻子是他舅舅的女兒,也就是他的表姐。因此,林語堂的1939年譯文“one of my gir1 cousins,(the daughter of another materna1 unc1e of mine)”是非常忠實于原文的。但是,正如傅雷在《貝姨》的序言中指出,歐洲人的cousin,可以包括“堂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姑表、姨表、舅表的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妻黨的堂(表)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夫黨的堂(表)兄妹姐妹,及其子女。總之,凡是與自己的父母同輩而非親兄弟姐妹的親屬,一律稱為 cousin,其最廣泛的范圍,包括我國所謂的‘一表三千里’的遠親”。[9]5這么一看,林語堂1939年的翻譯似乎畫蛇添足,而1942年的譯文更符合英美的表達習慣。其他的幾個譯本,如牛津版[6]5、企鵝版[7]26、譯林版[8]5,也證實了這一點。

筆者曾指出,好的譯者會因人而異、因地制宜產(chǎn)生不同譯本。[10]75而且,一般說來,后來的譯本總是在前譯本的基礎(chǔ)上有所突破。因此,林語堂的1942年譯本應(yīng)該比1939年譯本好;白倫的2006年譯林版應(yīng)該比1983年企鵝版好。不過,至于2006年譯林版是否比林語堂的1942年譯本好,則很難下結(jié)論。目標讀者不同,也會產(chǎn)生不同的譯本。反之,不同譯本會產(chǎn)生不一樣的讀者。譯林版如林語堂的1939年譯本一樣,很顯然是針對雙語學習者,即學英文的中國讀者或者學中文的英語讀者;而企鵝版如林語堂的1942年譯本一樣,是針對不懂中文的英語讀者。目標讀者不一樣,翻譯策略就不一樣。但是,后譯者之所以產(chǎn)生重譯的念頭,與前譯者的譯作肯定是相關(guān)的,也就是說各譯本之間存在互文性。

在與譯林編輯許冬平的通信中,譯者白倫談到自己當初在閱讀臺灣版的林譯雙語本時,發(fā)現(xiàn)了以下幾個問題:一,有些地方的翻譯不夠準確;二,許多需要加注解、讓譯文讀者了解中國歷史和文學背景;三,有幾處原文,可能由于比較難譯的緣故,被刪除;四,譯文的語言風格很不一致:有些部分像莎士比亞時代的英語,有些像19世紀美國小說,有些是20世紀20年代的俚語。[11]如譯林版前言所言:“先行者應(yīng)該得到我們無比的敬意,但是我們還是覺得,將《浮生六記》完整地譯成現(xiàn)代英語還是有可能的。通過大量(我們希望不要過量)的注解和地圖,這個譯本會將沈復(fù)的描述更加完整地展現(xiàn)在現(xiàn)代英語讀者面前?!盵8]22

譯林版譯者針對林語堂1939年譯本存在的一些問題作了修正。筆者認為,譯林版的成功之一在于那些附錄和注釋?!陡∩洝凡⒉皇前凑諘r間先后順利而寫的,為了幫助英語讀者理解,1960年牛津版按照時間先后順序?qū)υ鬟M行了編譯,而譯林版在尊重原作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附錄“生平年表”,這無疑有助于讀者對原作的理解。譯林版還提供了多達221條注釋,而林語堂1939年譯本僅提供24條。由于缺少必要的注解,有些句子可能令讀者一頭霧水。另外,有些注釋過于簡潔,讓讀者莫名其妙。例如:“半年一覺揚幫夢,贏得花船薄幸名?!?/p>

林 譯 :Awaking from a ha1f year’s Yang-group dream,I acquired a fick1e name among the gir1s.

腳注:This is an adaptation from two famous 1ines by Tu Mu.[3]275,[4]273,[5]1040

譯 林 版 :Waking from a ha1f-year’s Yang-boat dream,I had a bad name aboard the craft![8]219

尾注:Shen Fu has here adapted two 1ines from the poem ‘Banishing Care’ by the Tang poet Tu Mu(803-853).The origina1 poem reads:

Wandering the country with my wine,

I found the gir1s here so very fine.

Ten years since I woke from Yangchou dreams

With a bad name in p1easure houses.[8]280

林語堂雖然提供了注釋,但預(yù)設(shè)英語讀者知道Tu Mu(杜牧)是誰,并熟悉這兩句名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边@無疑是很荒唐的。譯林版的注釋則比較詳細,可惜英語譯文并沒有顯示改寫的痕跡。如果注釋的最后兩句改為:“Waking from a tenyear’s Yangchou dream,I had a bad name in p1easure houses.”讀者也許可以看出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

但是,過多的注釋有時會增加讀者的閱讀負擔,弄巧成拙。例如:“不得已,仍為馮婦?!?/p>

林譯:I was then compe11ed to return to my profession as a sa1aried man.[3]243,[4]241,[5]1031

企鵝版:I was ob1iged to return to officia1 work.[7]116

譯林版:I was ob1iged to be Feng Fu*,and return to officia1 work.[8]195

尾注:Feng Fu was an apparent1y formidab1e man of the Jin Dynasty whom Mencius says was we11 known for protecting 1oca1 vi11agers from tigers.He became much respected by the 1oca1 gentry when he gave up this 1ow-c1ass occupation in search of a more refined 1ife,but was 1ater scorned by them when he went back to ki11ing tigers at the vi11agers’request.[8]278

“馮婦”在原文中只有語用意義,因此林語堂的各譯本和企鵝版譯本都采取意譯,避免提到“馮婦”,以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額外信息,影響英語讀者的理解。而譯林版因為讀者對象的改變,采取直譯加注釋的辦法,讓讀者了解“馮婦”這一典故。這種想法固然不錯,可惜與“今譯”不一致:“不得已,仍然重操舊業(yè),去做幕友。”[8]194中國當代讀者恐怕也需要了解這個典故。

四、結(jié)語

翻譯對于譯者的雙語能力要求很高。林語堂作為雙語作家、翻譯家,其譯作當然是精品。而后來的譯者在舊譯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完善,并與時俱進,也值得讀者學習研究。尤其對于缺少古漢語基礎(chǔ)的中國讀者和想學漢語的外國讀者,譯林版的《浮生六記》也許更適合。因此,一作多譯,對于讀者實在是一件幸事。了解各譯本之間的互文關(guān)系,取長補短,讀者可以各取所需,獲得更大的幫助。

[1]楊景龍.用典、擬作與互文性[J].文學評論,2011(2):178-185.

[2]魯迅.非有復(fù)譯不可[A]//羅新璋.翻譯論集[C].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297-298.

[3]林語堂.浮生六記(漢英對照)[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

[4]林語堂.浮生六記(漢英對照)[M].上海:西風社,1939.

[5]Lin Yutang.Six chapters of a f1oating 1ife.In Lin Yutang(Ed.),The Wisdom of China and India[M].New York:Random House,1942:964-1050.

[6]B1ack,Shir1ey M.Chapters from a F1oating Life[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0.

[7]Pratt,Leonard,Chiang Su-hui.Six Records of a F1oating Life[M].Penguin Books,1983.

[8]浮生六記(漢英對照)[M].白倫,江素惠,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

[9]傅敏.傅雷談翻譯[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5.

[10]李平.林譯《浮生六記》研究中存在的問題[J].江蘇外語教學研究,2013(2):74-77.

[11]許冬平.《浮生六記》的英譯和白話文翻譯[J].文景,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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