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嬋娟

（安慶師范學(xué)院）

陳獻章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上崇尚詩句自然、詩為心說的觀點。不太推崇對仗工整、格律嚴密的詩歌,認為過分工整的詩歌,所追求的多為詩歌形式上的美感,而非詩歌的內(nèi)在含義。其在《認真子詩集序》中云：“詩之工，詩之衰也。言，心之聲也。形交乎物，動乎中，喜怒生焉，于是乎形之聲，或疾或徐、或洪或微，或為云飛，或為川馳。聲之不一，情之變也，率吾情盎然出之，無適不可?！盵1]5在《與張廷實主事·十九》中云：“詩之不用則已，如用之，當下功夫理會，觀古人用意深處，學(xué)他語脈往來呼應(yīng)，淺深浮沉，輕重疾徐，當以神會得之?！盵2]167乍一看陳獻章這兩段話似乎是自相矛盾之論，既說“詩之工，詩之衰”，又說詩歌需“當下功夫理會”。其實否然，其并不是忽視詩歌的藝術(shù)性，忽略對詩歌形式美的錘煉，而是在主張契合自然的前提下求得內(nèi)容與形式的和諧統(tǒng)一。陳獻章曰：“古文字好者，都不見安排之跡，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也?！盵2]163陳獻章評論優(yōu)秀的詩人作詩“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也”，但這絕非否定詩人作任何藝術(shù)錘煉的努力?！靶趴谡f出”之前有一個“似”字，無非用來說明不落言筌的自然之妙。這種妙境也是陳獻章十分贊賞嚴羽的詩論主張的原因，在《跋沈氏新藏考亭真跡卷后》，他引述《滄浪詩話·詩辨》說：“昔之論詩者曰：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又曰：‘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夫詩必如是，然后可以言妙。”[3]其中“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詩歌意境即是一種自然蘊藉，意在言外的藝術(shù)意境，所以事實上，陳獻章重視詩歌的藝術(shù)錘煉的思想可見一斑。在《批答張廷實詩箋》中，陳獻章又說：“概觀所論，多只從意上求，語句聲調(diào)、體格尚欠工夫在。若論詩家，一齊要到”。[4]75陳獻章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也說明了這一點。他的哲理詩在風(fēng)格上具有一種自然平淡之美，用語平易自然，用詞精煉傳神，在平淡平實之中表達了豐富的哲學(xué)內(nèi)涵。

一、自然平淡的風(fēng)格

陳獻章的哲理詩呈現(xiàn)著一種自然平淡的風(fēng)格之美，這是一種更具深層意蘊的藝術(shù)美，也為我國歷代許多著名詩人和詩論家所推崇和追求。從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看，這種自然美不事雕琢，少有人工痕跡。在談到詩歌風(fēng)格方面，其曰:“大抵詩貴平易,洞達自然,含蓄不露,不以用意點綴,藏形伏影,如世間一種商度隱語,使人不可摸索為工。”[4]74自然即本然，平淡即質(zhì)樸，都接近口語，通俗易懂。其《贈左明府考績之京》寫道：“六十花封一高要，高要得公當不小。阿衡事業(yè)世豈知，天下經(jīng)綸此中了。百里萬里大小同，語默出處非殊調(diào)。君今考績赴天官，我只弄我江門釣?！盵5]324《寒江獨釣》云：“我道非空亦非小，萬事舍旃終未了。朔風(fēng)吹雪滿江天，我只弄我桐江釣?！盵6]635兩首詩的末句“我只弄我江門釣”和“我只弄我桐江釣”，都以自然、簡潔的語言，于平淡之中突顯出詩人超脫塵世、悠然自得的情趣?！逗褪狼洹范灼湟辉疲骸霸缴匠浇园自?，楚越如今不必分。三十六峰同一樣，不知何處武夷君？”[6]660《題茂叔連》云：“船入荷花內(nèi)，船動荷葉開。先生歸去后，誰坐此船來？”[6]540語言樸素自然，沒有華麗的辭藻，用語接近口語，通俗易懂，表現(xiàn)出一種自然平淡之美。《感事》云：“君心如逝水，一往不復(fù)旋。誰能萬里浪，安坐駕此船？傷哉一何愚，由我不由天!仁者固有矜，智士乃自全。”[5]285不事雕琢，不尚辭采，質(zhì)樸無華，極盡語言自然純凈之美。《雨中送客，江上偶成》云：“細雨江邊送畫橈，肩輿如夢看春潮。不知此處誰分付，笑倚南風(fēng)酒未消?！盵6]668以淡淡的白描和真情實感，托出詩的藝術(shù)形象和意境，于平淡之中見神奇、樸素之中見綺麗，形成一種超妙的自得之趣。

陳獻章的哲理詩通常選用一些樸素的字眼直接敘述，全用白描，所以顯得格外真切深刻和平易近人。他的詩句魅力，在于全是以其性情中自然流出的言語，在于其內(nèi)在真實的感情力量。在以“自然為宗”、追求“自得之學(xué)”的境界中流露出自然平淡的語言風(fēng)格。

二、凝練傳神的字詞

陳獻章哲理詩中的用詞也頗具精煉傳神，常以凝練簡潔的文字表達了豐富的內(nèi)涵。其《是夕范生小酌》云：“日月雙輪轉(zhuǎn)，乾坤一氣旋。是時冬始閏，細雨夜如年。人語斜風(fēng)外，天機落葉邊。憑誰給燈火，更坐讀殘篇。”[5]333首聯(lián)中的“雙”和“一”量詞的對仗和尾聯(lián)中的“憑”和“更”副詞的對仗都加強了全詩的語氣。在《聞陳宗湯、湛民澤欲過江門，遇颶風(fēng)不果，用張廷實韻寄之》云：“斬蛟須射虎，水石敢誰欺！老夢不知遠，客來何怨遲？千休千處得，一念一生持。衰白如曽見，斯言或可依。”[5]312頸聯(lián)兩句“千休千處得，一念一生持”是全詩的點睛之句，表達了詩人所要表達的主要思想。在《釣魚，效張志和體》中寫道：“紅蕖風(fēng)起白鷗飛，大網(wǎng)攔江魚正肥。微雨過，又斜暉，村北村南買醉歸?！盵5]319詩中的“微雨過，又斜暉，村北村南買醉歸”用了散文式語句，有清新自然的風(fēng)格，呈現(xiàn)出詩人一種怡然自得的心境。

陳獻章經(jīng)常使用疊詞，在其哲理詩中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其《六月十夜枕上》曰：“歲歲與年年，幾見春秋過枕前。有時自放春風(fēng)顛，堯夫擊壤歌千篇。大醉起舞春風(fēng)前，碧玉不知今幾年？望望衡山眼欲穿，世卿茲來何延緣？”[5]325《贈陳冕》曰：“南有滄溟水，北有昆侖山；我屋正在溪山間，瞻望不遠行實難。白云朝暮常漫漫，桃花欲開梅又殘，問君此去何時還？”[5]317《夢做洗心詩》曰：“一洗天地長，政教還先王。再洗日月光，長令照四方。洗之又日新，百世終堂堂?！盵5]316《贈榮珽》曰：“翳翳峰頂木，裊裊峽中溪。下有飛古寺，上有哀猿啼。我昔經(jīng)過日，登臨上扶藜。中流日黯黯，兩岸風(fēng)凄凄。遠行會離索，四顧仍低迷。羨子意氣豪，別我無一凄。行行至斯峽，為我試留題?！盵5]315《用韻寄林緝熙平湖》曰：“秋懷夜不寐，更靜復(fù)聞更，水向漫漫注，心含種種情?！盵5]52《秋夢》三首其三云：“南海五千里，不來莊定山。何由到江北，此會非人間。短短目相屬，悠悠心自閑。莫言但是夢，好夢亦云慳。”[5]341《春中》四首其四曰：“長養(yǎng)功勞在此時，好花還借好風(fēng)吹。朱朱白白天機妙，問著東君自不知?！盵6]665《與民澤》曰:“漠漠黃云岡，珊珊鐵橋水。宇宙幾千年，洞天今有主。借問子為誰，平生子湛子?！盵5]312詩中的“歲歲”、“年年”、“望望”、“漫漫”、“堂堂”、“翳翳”、“裊裊”、 黯黯”、“凄凄”、“行行”、“種種”、“短短”、“悠悠”、“朱朱”、“白白”、“漠漠”、“珊珊”等這些疊詞的運用，增強了語言的韻律感，使得詩文更生動形象，既是對外在情景的細致描寫，又是作者內(nèi)心真摯感情的巧妙抒發(fā)，使人讀后有身臨其境之感。

陳獻章的哲理詩呈現(xiàn)著一種自然平淡的風(fēng)格之美，這種藝術(shù)美更是我國歷代許多著名詩人和詩論家所推崇和追求的。他的用詞洗練凝重，用語恰到好處、淺顯易懂，沒有晦澀艱深的字詞，讀起來朗朗上口，給人一種愜意的感覺，又有一種意猶未盡的耐人尋味的哲理性。

[1]陳獻章.認真子詩集序[A]//陳獻章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7:5.

[2]陳獻章.與張廷實主事[A]//陳獻章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陳獻章.跋沈氏新藏考亭真跡卷后[A]//陳獻章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陳獻章.批答張廷實詩箋[A]//陳獻章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5]陳獻章.陳獻章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6]陳獻章.陳獻章集·下[M].北京:中華書局,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