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燕子
(1.浙江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8;2.閩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紅”上位化的過程、機制及途徑*
賈燕子1,2
(1.浙江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8;2.閩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紅”本義為粉紅,是{紅}概念域的下位詞。東漢至隋,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紅”發(fā)生了上位化演變。唐五代時期,“紅”取代了“赤”的強勢上位詞地位。基于“不過量準則”的語用推理和推導義的固化是“紅”上位化的主要機制,在與表示程度、性狀類語素構(gòu)成“x+類名”型復音詞時具有絕對優(yōu)勢則是“紅”取得強勢上位詞地位的突破口。
紅;{紅}概念域;上位化;機制
上位化指從概念域中的下位詞演化為上位詞的過程。上位化是漢語詞義演變的途徑之一,也是漢語詞匯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重要事實[1]。由于概念域和詞匯演變的復雜性,上位化有各種不同的情況,本文選擇“紅”作為上位詞歷史替換型上位化的個案進行研究。
表示{紅}概念的詞的聚合我們稱之為{紅}概念域?,F(xiàn)代漢語中,“紅”是{紅}概念域的強勢上位詞,各種不同顏色的紅則多用表示程度、性狀類語素加上“紅”構(gòu)成“x+紅”型的復音詞表示,如“赤~、大~、粉~、火~、橘~、水~、桃~、鮮~、猩~、血~、艷~、朱~、寶石~、胭脂~、櫻桃~”等[2]。但“紅”的本義為粉紅,先秦西漢時期是{紅}概念域的一個下位詞。在漢語的歷時發(fā)展過程中,“紅”從下位詞演變?yōu)樯衔辉~,并逐漸取代了“赤”的強勢上位詞地位。本文旨在以{紅}概念域的歷時演變?yōu)楸尘?,結(jié)合文獻考察“紅”的上位化過程,并嘗試分析“紅”上位化的機制和途徑。
下文我們分先秦西漢、東漢至隋、唐五代三個時期考察“紅”的上位化歷程。
(一)先秦西漢時期
先秦西漢時期,{紅}概念域的成員眾多,其中“赤”的使用頻率最高,義域最寬,是上位詞;“紅”是個下位詞,先秦出現(xiàn)頻率不高,西漢時用例有所增加;“朱”、“丹”的出現(xiàn)頻次低于“赤”而高于“紅”;其他成員的出現(xiàn)頻率都很低*本文僅討論該概念域中主要成員的演變情況,其他次要成員的詞義及用例在符淮青、王鳳陽、劉曉靜和趙曉馳的文章中多有涉及,可參看。[3-6]。
“紅”本指粉紅色?!墩f文·纟部》:“紅,帛赤白色?!倍斡癫米ⅲ骸鞍矗捍私袢怂^粉紅、桃紅也?!薄夺屆め尣刹罚骸凹t,絳也,白色之似絳者也?!毕惹貢r期,“紅”的出現(xiàn)頻率極低,僅見以下幾例:
(1)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論語·鄉(xiāng)黨》)
(2)紅壁沙版,玄玉梁些。(《楚辭·招魂》)王逸注:“紅,赤白色。”
(3)臣有死罪三:……奉熾爐,炭火盡赤紅,炙熟而髪不燒,臣之罪三也。(《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
(4)桑炭炙之,肉紅白而發(fā)不焦,是臣之二死也。(同上)
以上例(1)中的“紅”指粉紅,因為紅、紫在古代均被認為是間色,所以只有女子用該色的布帛作服飾,男子即便是家居服,也不使用這樣的顏色。例(3)和例(4)中的“赤紅”和“紅白”都為并列結(jié)構(gòu),與例(2)一樣,其中的“紅”都指粉紅。
西漢時期,“紅”的用例有所增加,偶見表示“紅色”上位義的用例。
(5)紅杳渺以眩愍兮,猋風涌而云浮。(《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司馬貞索隱:“紅,赤色貌。”
(6)發(fā)紅花,秀朱榮。(同上)
(7)生于心,如以縞裹朱;生于肺,如以縞裹紅;生于肝,如以縞裹紺;生于脾,如以縞裹栝樓實;生于腎,如以縞裹紫,此五藏所生之外榮也。(《素問》“五藏生成篇第十”)
(8)爪厚色黃者膽厚,爪薄色紅者膽??;爪堅色青者膽急,爪儒色赤者膽緩。(《黃帝靈樞經(jīng)》“本藏第四十七”)
(9)紅采兮骍衣,翠縹兮為裳。(王褒《九懷·通路》)
趙紅梅、程志兵認為,根據(jù)例(5)司馬貞的索隱,“則表明從西漢起,紅已經(jīng)明顯地具有‘赤’義,成為赤的同義詞”[7],不確。因為“赤”是上位詞(參下文),所以可以用作類別詞來解釋下位詞“紅”,并不能因此說“紅”“赤”已經(jīng)完全同義。例(9)中,“骍”本指赤色馬,如《禮記·郊特牲》:“牲用骍,尚赤也。”轉(zhuǎn)喻指赤色,如《論語·雍也》:“犂牛之子骍且角?!睏畈ⅲ骸绑U,赤色?!惫示渲械摹凹t采”即“赤采”。例(6)“紅花”與“朱榮”對文,“紅”更可能仍是表“粉紅”義。以上用例表明,西漢時期“紅”的常用義位仍是下位義,但在一些特定的語境中可以用作上位義。
據(jù)趙曉馳研究,上古19部文獻中單音節(jié)紅類詞共22個,出現(xiàn)頻率在前三位的依次是“赤”、“朱”、“丹”,其中“赤”的使用次數(shù)幾乎占總數(shù)的一半(47.2%),而位居第三位的“丹”的出現(xiàn)頻次僅占總數(shù)的6.0%[8]?!墩f文·赤部》:“赤,南方色也。”《釋名·釋采帛》:“赤,赫也,太陽之色也?!薄吨芤住ふf卦》:“干為天,為圜……為大赤。”孔穎達疏:“為大赤,取其盛陽之色也。”“赤”在上古時期的出現(xiàn)頻率最高,搭配對象也很廣泛,可以修飾人體(如“赤子”)、織物(如“紱、衣、旗、幟”)、動物(如“狐、鳥、蟻、馬”)、自然物(如“土、地、日、云”)、人造物(如“刀、璋、鼎、馬膠”)等[5]。此外,《說文》等辭書及古注的釋義中,也多以“赤”充當類屬詞來解釋其他紅類詞,如:
(10)《說文·纟部》:“絑,純赤也?!薄敖{,大赤也。”“縉,帛赤色也。”“緋,帛赤色?!薄翱X,帛赤黃色?!眧又《赤部》:“赫,火赤皃?!薄棒?,赤土色。”|又《玉部》:“瑕,玉小赤也。”|又《馬部》:“騢,馬赤白雜色。”
(11)《禮記·玉藻》:“一命缊韨幽衡,再命赤韨幽衡?!编嵭ⅲ骸袄?,赤黃之間色,所謂韎也?!?/p>
“朱”指深紅色?!墩f文·木部》:“朱,赤心木,松柏屬?!钡肆x未見文獻用例,常用義為色彩義?!稄V雅·釋器》:“朱,赤也?!薄抖Y記·月令》“乘朱路,駕赤駵?!笨追f達疏:“色淺曰赤,色深曰朱?!薄暗ぁ北局傅ど?,《說文·丹部》:“丹,巴越之赤石也?!鞭D(zhuǎn)喻指稍淺于赤的紅色,《儀禮·鄉(xiāng)射禮》:“凡畫者丹質(zhì)。”鄭玄注:“丹淺于赤。”《國語·吳語》:“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表f昭注:“丹,彤也?!薄爸臁痹谙惹匚鳚h時期的出現(xiàn)頻率較高,搭配對象以織物和人造物為主,如“紱、繡、裳、襦、衣、錦、帶、絲、綴、冠、弓、矢、弦、宮、書、杖、鞹、羽”等?!暗ぁ钡挠美欢啵瑑H見修飾“纓、績、秫、粟、書、漆”等。但“朱”和“丹”參與構(gòu)成復音顏色詞的能力都極弱,僅見“丹朱”連用1例。
(二)東漢至隋
東漢至隋,“赤”仍為{紅}概念域的上位詞,但具體到不同文體情況則有所不同,在史書、佛經(jīng)、道經(jīng)、小說等文獻中都是“赤”占據(jù)主導地位,使用次數(shù)明顯多于“紅”及其他詞,但是在詩歌體裁的《漢魏晉南北朝詩》中,“紅”的用例數(shù)遠多于“赤”(“紅”共320次,“赤”僅60次)[8],說明口語中“紅”的使用日益頻繁。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紅”的構(gòu)詞能力大大提高,尤其在與表示程度、性狀類語素構(gòu)成偏正式復音詞時已略具優(yōu)勢。
根據(jù)趙曉馳[8]對中古17種文獻的考察,中古單音節(jié)紅類詞共19個,使用次數(shù)最高的前四位依次是“赤”、“朱”、“紅”和“丹”,其中“赤”(占該期單音節(jié)總次數(shù)的43.4%)仍為中古{紅}概念域的主導詞和上位詞,“紅”從上古的7次攀升到中古的340次,從上古的第9位上升為中古的第3位,使用頻率明顯提高[8]。
從搭配對象看,上古“紅”修飾的對象僅見織物類的“褻服、骍衣”、植物類的“花”和物體類的“炭火、壁”等少數(shù)幾種。到中古時期,隨著義域的擴大,“紅”可修飾的物種大量增加,表現(xiàn)出了強大的搭配能力,其中織物類有“羅、裳、袖、袍、錦、衫、帔、綸、巾、裙、衣、旗、簾”等,植物類有“粟、葩、棗、草、杏花、蓮花;桃花、芙蓉、菡萏、珠榴、英、榮、萼、蕊、蕖、蕤、芳”等,人造物類有“紙、酒、粉、橋、箋、樓”等,自然物類有“陽、霞、暉、光、蜺、天、云、塵、埃、池、石”等,人體類有“顏、面、臉、妝、頰”等[6]。如:
(12)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漢書·賈捐之傳》)顏師古注:“粟久腐壞,則色紅赤也。”
(13)碧沚紅菡萏,白沙青漣漪。(《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蕭衍〈首夏泛天池詩〉》)
(14)小婦初兩髻,含嬌新臉紅。(又《陳詩·陳后主叔寶〈三婦艷詞十一首〉之一》)
(15)紅輪映早寒,畫扇迎初暑。(又《梁詩·沈約〈少年新婚為之詠詩〉》)
(16)作酸棗麨法:多收紅軟者,箔上日曝令干。(《齊民要術(shù)》卷四“種棗第三十三”)
(17)俄而酒至,色甚紅,香美異常。(《洛陽伽藍記·序》)
上例中,深紅色的“栗、棗、酒”、鮮紅色的“太陽、霞”等都可以用“紅”來修飾,可見“紅”已經(jīng)泛指紅色,成為“赤”的同義詞了。“紅”的上位義產(chǎn)生后,下位義也仍在使用,如例(13)、例(14)中修飾“菡萏”、“臉”的“紅”更可能是表粉紅色。
從構(gòu)詞能力看,在中古17種文獻出現(xiàn)的55個復音詞中,由“赤”、“紅”、“朱”、“丹”參與構(gòu)成的分別為18個、15個、12個和4個[4],說明此期“紅”的構(gòu)詞能力遠遠超過“丹”,已經(jīng)堪與“赤”“朱”抗衡了。在與表示程度、性狀類語素構(gòu)成“x+類名”型復音詞時,“赤”、“紅”、“朱”三者還處于激烈競爭狀態(tài),“紅”已略具優(yōu)勢?!凹t”構(gòu)成的“x+類名”型復音詞有“大~、濃~、輕~、深~、淺~、艷~、鮮~”7個;“赤”構(gòu)成的有“洞~、正~、淳~、純~、大~、霞~”6個,“朱”構(gòu)成的有“洞~、純~、大~、濃~、輕~”5個[8]。由“紅”參與構(gòu)成復音詞的用例如:
(18)聞外鼓叫聲,被大紅袍登景陽樓屋上望,弩幾中之。(《南齊書·東昏侯本紀》)
(19)已如薄紫拂,復似濃紅點。(《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何遜〈詠雜花詩〉》)
(20)肉紅赤色便熟。(《齊民要術(shù)》卷八“脯臘第七十五”)
但此期“紅”的搭配能力還是明顯弱于“赤”和“朱”,例如“紅”還不能與動物類的詞語搭配,與人造物搭配的種類也有限?!凹t”在《漢魏晉南北朝詩》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這與詩歌的內(nèi)容有很大關系:詩中有較多對花朵和女性妝容的描寫,如在詩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杏花、桃花、荷花等都為粉紅色,而女性妝容一般也都為粉紅色,所以這些用例中的“紅”應該還是指的粉紅。此外,在“紅”參與組成的“x+類名”型復音詞中,“輕紅”出現(xiàn)7次,“艷紅”出現(xiàn)2次,其他幾個都僅出現(xiàn)1次[8]。可見“紅”在中古時期還未完全擺脫粉紅的痕跡。
總之,從上古到中古,“紅”的出現(xiàn)頻率明顯升高,搭配對象日益廣泛,構(gòu)詞能力大大增強,在{紅}概念域中有取代“赤”上位詞地位之勢。
(三)唐五代時期
唐五代時期的{紅}概念域中,“紅”的搭配對象進一步擴大,使用頻率逐漸超過了“赤”而居首位,其參與組成復音紅色詞的能力也遠強于該概念域的其他詞,說明“紅”已取代了“赤”的強勢上位詞地位;“赤”、“朱”、“丹”的搭配對象仍很廣泛,但它們參與組成復音紅色詞的能力都趨于消失。
唐五代時期,“紅”的搭配對象進一步擴大,如在《全唐詩》中,“紅”的搭配對象植物類有“苞、豆、芳、牡丹、藕、蕉、蘭、蓼、蕊、杏、菡萏”等,織物類有“宮錦、錦、羅、編、袂、幕、裙、紗、綬帶、絲、袖、繡”等,人造物類有“窗、房、箋、蠟、爐、樓、墻、燭”等,自然物類有“日、玉、雨”等,人體類有“淚、臉、顏、掌、妝”,動物類有“鬛、螺”等[9]?!凹t”的構(gòu)詞能力也繼續(xù)增強,“紅”在此期參與構(gòu)成的“x+類名”型偏正式復音詞有“微~、深~、淺~、粉~、輕~、淡~、殷~、緋~、蒼~、鮮~、衰~、殘~、繁~、焦~、嫩~、碎~、艷~”等,組成的并列結(jié)構(gòu)有“黑~、~黑、青~、白~、~紫、~綠”等,后跟迭音成份的結(jié)構(gòu)有“~靄靄、~藹藹、~灼灼、~爍爍、~漠漠、~紛紛、~簇簇、~輝輝、~漾漾”等。例如:
(21)可憐細麗難勝日,照得深紅作淺紅。(皮日休《重題薔薇》,卷615)
(22)內(nèi)府殷紅馬腦碗,婕妤傳詔才人索。(杜甫《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卷220)
(23)何處杜鵑啼不歇,艷紅開盡如血。(溫庭筠《河瀆神》,卷891)
(24)新花紅爍爍,舊花滿山白。(唐彥謙《春風四首》,卷671)
此期“赤”的搭配對象仍很廣泛,如在《全唐詩》中,“赤”的搭配對象表示人造物的有“墀、岸、城、闌干、亭、筆、旗、甲、紱”等,表示自然物的有“日、霞、水、阪、焰、霄、氣”等,表示人體類的有“心、血、眉、腳、汗、髭;帝、子”等,表示動物類的有“龍、雞、鯉、驥”等。但“赤”參與組成復音顏色詞的能力大幅度降低,其參與的組合僅見“~白、~黃、紫~、~碧”等少數(shù)幾個,且出現(xiàn)頻次都不高。從使用頻率來看,杜甫詩歌中“赤”、“紅”之比為41∶69,李賀詩歌中為10∶89,王維詩為8∶23,“紅”已經(jīng)明顯占據(jù)優(yōu)勢[7]。可見,“紅”已取代了“赤”強勢上位詞的地位。
“朱”的情況與“赤”相似,在《全唐詩》中,“朱”的搭配對象也較為廣泛,包括建筑類、衣物器具類、動植物類、人體類等。但與“赤”相比,“朱”的構(gòu)詞能力更低,僅見“~粉、~紫”等組合?!暗ぁ眳⑴c構(gòu)成復音顏色詞的能力在上古和中古一直都很低,此期情況也沒有太大變化。“丹”的搭配能力在上古時期較弱,中古則有較大提高,此期“丹”的搭配對象進一步擴大,但與“朱”和“赤”相比,仍明顯處于弱勢。
歷史語言學家近年來特別借重語用學的研究成果,用普遍適用的語用原則和語用推理來解釋語言演變的動因和機制[10]。如Grice提出的交談的“合作原則”中有一條“適量準則”(quantity),即說的話要適量,不多也不少。這條準則又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足量”,即傳遞的信息量要充足,二是“不過量”,即傳遞的信息量不要過多?!白懔繙蕜t”和“不過量準則”互相制約,結(jié)果在意義和形式的匹配上達到一種平衡。說話人和聽話人可以利用“足量準則”和“不過量準則”傳遞和推導隱藏在字面背后的意義,稱作“會話隱涵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簡稱“隱涵義”。Levinson將推導的隱涵義明確地分為兩類,即“一般隱涵義”(general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GCI)和“特殊隱涵義”(particular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PCI)*Levinson又把前者叫作“例隱涵義”(token-implicatures),把后者叫作“型隱涵義”(type-implicatures)。。PCI隨語境的改變而改變,GCI不隨語境的改變而改變*PCI是通過計算說話人的意圖而推導出來的,GCI則是根據(jù)對語言慣常用法的一般期待(default presumption)推導出來的。。GCI雖然是一般的但還不是詞語所固有的,它和PCI一樣都可能在特定的語境中被消除。但是GCI又不依賴特定的語境,因此是可預測的,也是比較可靠的。一種十分重要的語義演變過程是PCI→GCI→SM,即語義變化是從PCI開始的,用例不多,要靠語境來逐步推導,后來這樣的推導反復進行并且擴散開來,不需要靠語境和逐步的推導就可以直接得出相關的隱涵義,其地位也就變成了GCI。GCI再進一步固化,就變?yōu)檎Z詞的“固有義”(semanticized meaning,SM)。PCI還沒有成為常規(guī),變?yōu)镚CI后才成為常規(guī);常規(guī)不是事先就有的,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逐漸形成的。這個過程可以表示為[11]:
固有義a→特殊隱含義→一般隱含義→固有義b
從“紅”的語義演變來看,先秦時期,在{紅}概念域中,“紅”是個表示“粉紅”義的下位詞;到西漢時期,在一些特定的語境中,基于語用原則中的“不過量準則”,“紅”產(chǎn)生了特殊隱含義“紅色”;東漢至隋,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表示“紅色”的特殊隱含義反復出現(xiàn)并且擴散開來,成為一般隱含義,并進而向固有義轉(zhuǎn)化;到唐代,“紅色”義已演變?yōu)椤凹t”的固有義。由于“紅”的舊義“粉紅”和新義“紅色”具有上下位義的關系,在共時語義系統(tǒng)中難以共存(共存的話會影響表義的明晰性),所以隨著新義的產(chǎn)生,舊義就消失了,舊義所表達的概念則由復合詞“粉紅”來承擔。
與其他概念域上位詞的產(chǎn)生途徑相比,“紅”取得{紅}概念域上位詞地位的途徑有其獨特之處:“紅”在自身的語義演變完成之后,隨著使用頻率的逐漸增高,首先在與表示程度、性狀類語素構(gòu)成“x+類名”型復音詞時取得絕對優(yōu)勢地位,之后再進一步在搭配能力上增強,從而成為{紅}概念域唯一的強勢上位詞。與“紅”的發(fā)展方向相反,“赤、朱”在被擠出本概念域時,首先喪失的是參與構(gòu)成復音顏色詞的能力,之后搭配對象慢慢縮小,并逐漸喪失獨立入句的能力。
總之,“紅”的上位化說明,上位化演變既有共性又有獨特性:基于“不過量準則”的語用推理和推導義的固化是上位化演變的主要機制,也是上位化演變的共性;不同的概念域中某詞取得強勢上位詞地位的途徑各有其獨特之處,這又顯示出上位化演變的復雜性和獨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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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仲秋)
Course, Mechanism and Pathway for the Superordinating of the Hong (紅)
JIA Yanzi1,2
(1.CollegeofHumanitie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2.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MinnanNormalUniversity,Zhangzhou363000,China)
In the Qin and Han period, Hong(紅)denoting pink was a hyponym of the {RED} concept domain. Hong superordinated with the use frequency increasing form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to the Sui Dynasty and became the predominant superordinate of {RED} concept domain in Tang and the Five Dynasties. The mechanism for superordinatalization of the Hong is pragmatic inference based on 'informativeness’ and the assimilation of the inferring meaning as part of the lexical entry. And the pathway by which Hong became the predominant superordinate is that Hong had a absolute advantage when it constituted modifier-head polysyllabic words with the extent, character types of morphemes.
Hong(紅);{RED} conceptual domain; superordinatalization; mechanism
10.3969/j.issn.1673-8268.2014.03.030
2013-09-26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上位化:概念域的歷時演變與強勢上位詞的產(chǎn)生(13YJC740033);語素化:漢語單音詞的歷史傳承與演化(11YJC740009)
賈燕子(1974-),女,河南漯河人,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博士后,主要從事漢語歷史詞匯和歷史語法研究。
H03
A
1673-8268(2014)03-015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