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風
(中國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關(guān)徽州商人與王陽明 “新四民論”的研究日益受到重視。在很多研究者看來,王陽明的 “新四民論”體現(xiàn)出中國近世的商業(yè)倫理,而16世紀以后徽州商人則成為了實踐 “新四民論”的典范。研究者征引了大量有關(guān)徽商的語錄與言行來佐證 “新四民論”在徽州的影響①代表性的著作如余英時 《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7年版。余英時在討論 “中國商人”的精神憑藉和思想背景時,就是以 “十六世紀至十八世紀為斷,也就是從王陽明至乾、嘉漢學這一段時期”。參照該書第97頁。。也有研究者為了解釋徽州人的經(jīng)商熱情與徽州宗族發(fā)達之間的關(guān)系,提出了徽商在經(jīng)濟倫理上以王陽明為代表的新儒學為本,在政治倫理上卻以程朱理學為依歸的看法,認為王學的重商思想和程朱理學的以家族為本的宗族理論,從兩個方面驅(qū)策了徽人的營商熱情[1]。筆者近年來在整理明代徽州族譜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不少商人家族的族譜,其中不乏商人的傳記與行狀,同時也有關(guān)于 “四民觀”的討論。本文就以明隆慶二年 (1568)刊印的 《珰溪金氏族譜》[2]為例,分析珰溪金氏一族變遷,討論族譜中商人的傳記,進而從一個側(cè)面分析明代徽州人的 “四民觀”。
今天安徽省休寧縣陳霞鄉(xiāng)境內(nèi),率水迂曲南向處的東岸,有一個被稱為 “小珰”的村落。兩條小溪自東向西在此合流,注入率水。“相傳溪流有珰佩聲”[3],故名珰溪,又名小珰。金氏是村中的大姓。珰溪金氏自稱是漢秺侯金日磾?shù)暮笠帷F湎茸嫣颇┍茳S巢亂,自長安遷居歙縣之黃墩,繼遷休寧縣之白茅。到了北宋初年,有金夫趙遷居率水之濱的石田 (今休寧縣溪口鎮(zhèn)石田村),三世金大,沿率水向下,遷居洲陽干 (又稱洲陽圩,今休寧縣溪口鎮(zhèn)陽干村)。南宋初,“有三四府君諱詠者,貲產(chǎn)甲于一鄉(xiāng)”①參照 (明)金瑤 《珰溪金族譜序》、(明)金彥瑾 《醉郷癯仙自敘》,(明)金瑤 《珰溪金氏族譜》卷十三 《裒翰二·序》。按(明)蔡紫云 《元承德郎同知婺源州事金公墓志銘》(《珰溪金氏族譜》卷十四 《裒翰三·墓志》)所記,珰溪金氏 “系出漢都成侯欽”。。金詠娶妻徐氏,生金文藻 (六十府君),為宋王府學諭,再遷洲陽干斜對岸的珰溪,是為珰溪金氏始祖[2]卷九《錄仕》。
自金文藻遷居珰溪之后,金氏一族代有名人,成為宋元明時代的徽州望族。金文藻長子金修和 (1187-1255)“以薦授迪功郎、嚴州司戶參軍”。金修和有從弟金革 (1215-1293,號垕山,“宋承信郎、判車輅院諱文淵之季子”)“早失怙恃”,金修和 “愛其穎敏,鞠而成立之”(蔡紫云 《新 修 九 龍 潭 著 存 觀 記》)[2]卷十三《裒翰二·記》。咸淳四年 (1268),金革登武舉進士第,成為珰溪金氏宦業(yè)興旺的標志性人物。弘治年間編撰的《徽州府志》卷六 《選舉·科第· (宋)咸淳四年陳文龍榜》記載:“金革,休寧人,右科?!本戆?《人物二·宦業(yè)·金革》云:
金革,字貴從,休寧珰溪人。咸淳間登武舉進士,授武岡新寧簿。廉謹自持,嚴于撫緝。其地蠻獠雑處,民賴以安。邑有大囚,積久不決。憲使文天祥諉以詳讞,一驗得實。文嘉嘆,欲薦用之,革固辭,退老于家。②此外,曹弘齋 (涇)撰有 《宋進士成忠郎武岡軍新寧縣主簿金公墓銘》(《珰溪金氏族譜》卷十四 《裒翰三·墓志》),詳細地記述了金革的行事。
金革登第后,授湖南武岡軍新寧縣主簿,他“廉謹自持,嚴于撫緝”,曾受命查清了 “積久不決”的案件,得到了時任湖南提刑文天祥③按照 《宋史》的記載,文天祥于咸淳九年起為湖南提刑,十年改知贛州。參照 《宋史》卷四百一十八 《列傳》第一百七十七《文天祥》,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6冊,第12 534頁。的稱贊,并向上司保薦他。但金革拒絕文天祥的薦舉,退老于家。元至元三十年 (1293)病故。
金革登武舉進士后,珰溪金氏開始以 “富民”“儒業(yè)”“武功”稱名鄉(xiāng)里。金革之子金應鳳(號桐岡)曾為南宋待補太學生④(宋、元)曹弘齋 《宋進士成忠郎武岡軍新寧縣主簿金公墓志銘》(《珰溪金氏族譜》卷十四 《裒翰三·墓志》):“(金革)男三人……應鳳待補太學生?!庇?《珰溪金氏族譜》卷九 《録仕·三世》:“淳一府君 (應鳳),千一府君長子,宋以書經(jīng)與解試乙榜,取中待補太學生?!?。入元以后,他 “筑室儲書、延師教子若孫”(胡一桂 《一經(jīng)堂記》)[2]卷十三《裒翰二·記》。應鳳之子金南庚 (1280-1344),“嘗輸粟賑濟數(shù)郡,時號 ‘江東富民’”[4]。他 “游京師,出入王公大人之門,揮金如土。都人號金舍人,聲名籍甚”。當時,包括程巨夫、元明善、鄧文原、劉致中、揭傒斯等人,“皆降節(jié)與交”。后被推薦為江陵路把都兒民戶副總管⑤(明)金瑤 《珰溪金氏族譜》卷九 《錄仕》:“庚三府君南庚,淳一府君長子,元以薦授承事郎江陵路把都兒民戶總管府副總管……晚以子貴,宣封武略將軍。”這段文字后金瑤注曰:“查 《元史》無把都兒官,一日偶閱 《胡云峰文集》,載有此官。‘把’作‘拔’,是 《元史》多見拔都兒。”。金南庚之子金震祖 (1299-1362)及其孫金符午、金符申 (1334-1403),父子三人均以 “武功”而授官,弘治 《徽州府志》卷九《人物三·武功》同時有父子三人的傳略:
金震祖,字賓旸,珰溪人。父子西,有志略,為江陵路副總管。震祖幼穎悟好學。年十五,受 《易》于胡云峰,以奇疾廢業(yè)數(shù)載。走上都,用薦從丞相太師秦王荅剌罕,深入朔漠,屢奏奇功。宣授忠翊校尉、平江十字路萬戶府鎮(zhèn)撫。時元運將終,紀綱漸紊,歲入蘆柴三萬,議隱三之一焉。震祖曰:欺君辱身,吾不為也。委疾東歸。后同僚皆以是獲譴。晚號柴扉,避兵石門山中,又寓嚴陵者。五年 (筆者按:應為至正十五年),平章三旦八克復徽州,復聘守本郡治中。子符午,字彥忠,號竹洲漁隱,襲受千戶。符申,字彥直,號珰溪釣叟,有勇略,以討賊功授寧國等處榷茶副提舉……平章嘗奏請旌表金氏忠義之門。符午、符申能詩文,有 《竹洲漁隱》《珰溪釣叟》二集。①金震祖之子金符午撰有 《元忠翊校尉十字路萬戶府鎮(zhèn)撫金公 (震祖)行狀》,見程敏政輯 《新安文獻志》(明弘治刊本)卷九十七。
金震祖少時向胡云峰②胡云峰即胡炳文,元代理學家,字仲虎,婺源考川人,曾任婺源明經(jīng)書院山長。《元史》卷一百八十九 《列傳》第七十六《儒學一·胡一桂附胡炳文》載:“(胡炳文)以 《易》名家,作 《易本義通釋》,而于朱熹所著 《四書》,用力尤深……東南學者因其所自號,稱云峰先生?!敝腥A書局1976年版,第14冊,第4322頁。關(guān)于胡云峰,也可以參照 (元)汪幼鳯 《胡云峰傳》(程敏政輯《新安文獻志》卷七十一);(明)弘治 《徽州府志》卷七 《人物一·儒碩·胡云峰》。學 《易》,因病廢業(yè)多年③根據(jù) (明)金瑤 《元徽州路總管府添設(shè)治中柴扉公事略》(《珰溪金氏族譜》卷八 《征賢》)的記載,金震祖曾 “失聲數(shù)載不治”。。后來北走上都從軍, “深入朔漠、屢奏奇功”,以功授 “忠翊校尉、平江十字路萬戶府鎮(zhèn)撫”。金震祖長子金符午,襲受千戶。次子符申,亦有 “勇略”。元至正十二年 (1352),南方紅巾軍徐壽輝、彭瑩玉部將項奴兒 (又名項明威)自婺源進犯江東、浙西,時稱 “蘄黃盜亂”。此次 “盜亂”,“徽州受害尤大”,而 “休寧得禍最深” (趙汸 《克復休寧縣碑》)[5]卷七《藝文志·紀述》。金符申 “以義士領(lǐng)丁壯從軍,因率鄉(xiāng)人擒執(zhí)(項)奴兒……功授寧國等處榷茶副提舉”[5]卷五《選舉志·材武·金符申》。因此,金震祖一家詔旌為 “忠義之門”。此外,金南庚之弟南召、南周分別被授元江浙行宣政院宣使、績溪縣儒學教諭,金南召之子金觀祖亦以 “擊賊有功,授祁門縣尉、升婺源州判官,又以功升婺源州同知”[2]卷九《錄仕》。元代的珰溪金氏亦崇尚學術(shù),與當世名儒相交。元代徽州著名理學家陳櫟就曾在珰溪金氏作館十余年④(元)陳櫟:《定宇集》卷九 《處士南山戴君行狀》:“皇慶壬子 (1312),同邑桐岡金聘予為熟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第1205冊,第281頁。又 《珰溪金氏族譜》卷十三 《裒翰二·序》收録了陳定宇 《送赫翁學正北上序》,前有陳定宇小傅:“(陳定宇)櫟,字壽翁……嘗主予家西塾十余年?!保c金革之孫金南庚是好友,曾應金南庚請求,為其父親金應鳳撰寫過墓志銘⑤參見 (元)陳櫟:《定宇集》卷九 《桐岡金先生墓志銘》。。元末明初,金震祖與徽州儒士趙汸、鄭玉、朱升等交游。朱升曾受金震祖之邀,在珰溪為童蒙師⑥(明)萬歷 《休寧縣志》卷八 《通考志·佚事·珰溪記驗》載:“朱學士允升,微時為珰溪童蒙師?!庇?《珰溪金氏族譜》卷十三 《裒翰二·序》收錄了朱升撰寫的 《贈金生德基歸新安序》,前有朱升小傳:“(朱)升,字允升,本號風滿林,又號隆隠,回溪人。贅歙石門,幼有美質(zhì),家貧,武略公 (金震祖)邀至予家一經(jīng)堂誨之。及長,遂主予家西塾?!?。他曾代金震祖作有 《祭鄭師山(玉)先生文》⑦朱升 《祭鄭師山先生文 (代金震祖作)》,見程敏政輯 《新安文獻志》卷四十六。。
明朝建立后,珰溪金氏多人先后以薦辟入官。例如,洪武十一年,金彥瑾 “以才舉授廣西賓州判官,廉介著聲,薦調(diào)知襄樊,轉(zhuǎn)上猶縣”。洪武十三年,金彥清 “舉賢良孝弟,授大同府同知”。洪武二十二年,金彥初 “舉人材,知河南汲 縣 ”[5]卷五《選舉志·薦辟》。 到 了 永 樂 二 年, 金 輝(1381-1420)登進士第,成為金革之后,珰溪金氏又一位進士。金輝曾任江西臨江府推官,升廣東道監(jiān)察御史, “以風節(jié)著稱”[5]卷六《人物志·宦業(yè)》。金輝之后,珰溪金氏雖亦有出仕者,但多是選貢出身,出任府縣訓導、縣丞、軍衛(wèi)經(jīng)歷之類小官,宦業(yè)并不顯赫。不過,明代中后期,珰溪金氏卻出現(xiàn)了很多學者,金瑤就是其中的代表。
金瑤 (1495-1588),字德溫,號栗齋。其父金通正 (1471-1546),字時正,號實齋?!吧倬C墳典,習為儒”,不過 “弱冠喪父”,遂棄儒經(jīng)商,“以販槎 [鹺]為業(yè)”。但 “訓二子以經(jīng)傳。朝夕汛掃館舍,延禮師賓甚篤。”(沈錬 《實齋處士傳》)[2]卷十四《裒翰三·傳·續(xù)録》,金瑤少有才名, “弱冠以詩補邑廩士,郡守鄭公首拔入紫陽書院”⑧(明)范淶 《金栗齋先生文集序》,收録于 《金栗齋先生文集》,《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342冊,第485-488頁。“知府鄭公”當為明嘉靖朝徽州知府鄭玉。[嘉靖]《徽州府志》卷六 《名宦傳·鄭玉》:鄭玉,字于成,福建莆田人,在任期間,“興教紫陽書院,命訓導舒柏課之,拔其雋者時進之郡齋,字而不名或與講論,夜分送之治門外乃別。嘗出行春臨文學方玄靜之廬,于于忘去。其禮士如此?!?。明嘉靖十一年 (1532),選貢生[5]卷五《選舉志·歲貢》。后九次科考未中。于是 “謁選銓曹”,先后出任會稽縣丞、廬陵縣丞。又擢升廣西桂林中衛(wèi)經(jīng)歷,以母老不赴,致仕林居30年,享年94歲。在鄉(xiāng)期間,金瑤 “日惟談道著述,仿先哲,誘后進,言動遵矩矱,婚喪儀禮,鄉(xiāng)人服從之”。金瑤著有 《周禮述注》《六爻原意》《十七史摘奇》等書數(shù)百卷,并有 《栗齋先生文集》11卷存世。所以時人稱其 “經(jīng)學擬 (鄭)康成,行年踰伏生,止足 同 (陶)元 亮,著作并 (金)履祥”[5]卷六《人物志下·文苑》。這雖是溢美之詞①《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七十八 《集部三十一·別集存目五》評論 《栗齋文集》云:“文頗有軼宕之致,其闡發(fā)經(jīng)義之作,大抵空言多而實際少,蓋其說 《易》、說 《周禮》,即多以臆斷云?!?,但 也表明金瑤著作等身,于經(jīng)學有一定造詣。
金瑤除了研究學問、吟詠詩文外,也致力于地方宗族建設(shè),編纂 《珰溪金氏族譜》就是他的重要貢獻之一。王作霖為 《珰溪金氏族譜》所作的后序中寫道:
桂林衛(wèi)參軍珰溪金君,辭檄師,歸林巖。懼宗譜舛遺,無以敦家范、延芳英也。乃群宗人敏者、愽者,紀志有體者,搜稽纂構(gòu),閱十三載而譜成。
金瑤歸林下之后,花費十余年時間潛心纂修族譜。為了搜集資料,金瑤 “躬加搜討”,“間有一疑,遂至于數(shù)月不能決者。有一缺略而數(shù)時不能補輯者。既繹之心,又詢之父老,稽之載籍”[2]序。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珰溪金氏從宋元以來就是一個亦商、亦儒,亦武、亦文的家族。珰溪一世金文藻的父親金詠 (洲陽干支)“貲產(chǎn)甲于一鄉(xiāng)”。四世金南庚也是以商起家,號稱 “江東富民”。九世金通正,也就是編纂 《珰溪金氏族譜》的金瑤的父親也是 “棄儒經(jīng)商”。事實上,同宋元以來徽州其他大家族一樣,經(jīng)商與仕宦一樣,也是家族得以長盛不衰的重要前提。
在 《珰溪金氏族譜》卷十四 《裒翰三》中,有兩篇商人的傳記,一篇是明人沈錬的 《實齋處士傳》②(明)沈錬 《青霞集》(《四庫全書》第1278冊)卷三 《雜著》也收錄了這篇傳記,題名為 《金處士傳》,文字內(nèi)容稍有不同。很可能是金瑤在編族譜時,對傳記稍加修改。本文依 《珰溪金氏族譜》為主,同時有明顯錯誤的文字,則據(jù)四庫本 《青霞集》修改。,另外一篇則是金瑤的 《東泉金處士傳》。身份不同,風格有所不同。首先看一下沈錬所寫的傳記:
余覽古傳記,至獨行君子為歔欷而不已。世之道橫流,人心噴溢,貲 (筆者按:《珰溪金氏族譜》寫作 “訾”,據(jù) 《青霞集》改為 “貲”)賢而屈能,鸞鳳見妖,鴟梟以為祥。又烏睹夫所謂獨行者哉。乃今世固有屏華茹實履幽貞而不矅者,余得無綣焉。處士名通正,字時中,休寧珰溪人。其先居白茅里,三遷而至今珰溪。曾大父虎生吾,吾生笛,笛生處士,少綜墳典,習為儒,弱冠喪父,遂棄去以販鹺 (筆者按:《珰溪金氏族譜》寫作 “槎”,據(jù) 《青霞集》改為“鹺”)為業(yè),訓二子以經(jīng)傳,朝夕汛掃館舍,延禮師賓甚篤。其居身接物樸然,其言不嘩,而其衣冠不狥于俗。若脂韋媕阿以求容悅之流,其視之 (筆者按:《珰溪金氏族譜》寫作 “處士”,據(jù)《青霞集》改為 “之”)如木偶也。生平未嘗與人較錙銖,而色于面。出入燕見若祭祀賓客,未嘗惰慢容體。人有所贈遺,雖尺帛無茍受者。嘗語其子曰:“吾與若母生平未嘗行一不義,以累若等。有不肖,必毋曰 ‘我父母遺殃也’?!逼鋵ё尤魧O,語率此類。所謂吐辭必馨香,而置身矩矱者,非此其人耶,謂獨行君子是邪,非邪?年七十有六卒,娶汪氏,德實儷之。子三:瑤、[寶]、璜?,幵邳Z序時已魁然振文藻,既乃以選貢于廷,授官為會稽丞,操猷并偉。下車而士民懷之。至今與余善。
沈錬 (1507-1557)是浙江會稽人,嘉靖十七年 (1538)進士,先后知溧陽、茌平,嘉靖二十二年至二十五年 (1543-1546),在鄉(xiāng)丁父憂③參見沈錬 《青霞集》卷十二 《年譜》。。后為清豐令,又被推為錦衣衛(wèi)經(jīng)歷。而金瑤從嘉靖二十三年至二十五年 (1544-1546)為會稽縣丞④(明)萬歷 《會稽縣志》第九卷 《禮書一·官師表·縣丞》:“金瑤,休寧人,由歲貢任。學邃政淳,雖以憂亟去,人至今思之?!币?《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浙江省》第550號,第356頁。。這一其間,兩人完全有交游的可能。金瑤請沈錬為其父金通正寫傳,當是情理之中。嘉靖三十年 (1551),沈錬上 “十罪疏”彈劾嚴嵩,被 “搒之數(shù)十,謫佃保安”①《明世宗實錄》卷三百六十九,嘉靖三十年正月庚子?!睹魇贰肪矶柧?《列傳》第九七 《沈錬》。。嘉靖三十六年,嵩黨路楷、楊順借蔚州妖人閆浩一案,誣沈錬為白蓮教徒,斬沈錬于宣府②參見 《明世宗實錄》卷四百五十一,嘉靖三十六年九月癸亥。。隆慶元年(1567),沈錬始被 “復職贈蔭、厚加諭祭”(《明穆宗實錄》卷二,隆慶元年正月壬戌)?!东毾鹗献遄V》刊于隆慶二年 (1568),也是沈錬平反昭雪之后的事了。
從沈錬所寫的傳記可以知道,金通正幼年喪父,遂棄儒而販鹽為業(yè)。不過,這篇傳記基本上略去其商業(yè)經(jīng)歷,主要是彰顯金通正以義為先、以儒為本的人格,指出他雖是商人,卻錙銖不較,不茍受尺帛。而且以 “經(jīng)傳”訓子,建館舍,請名師,教授三子。在作者看來,經(jīng)商而沒有商人的習氣,可以算是商人中的 “獨行君子”。
《珰溪金氏族譜》中另外一篇關(guān)于商人的傳記,則是金瑤的 《東泉金處士傳》:
四民異職而同道,士職道、職功業(yè),農(nóng)職耕,工職藝,商職利。其始之授職也,惟各就其資之所近,而其既也要有禆于民生。職而無禆于民生,雖士之品,未免出農(nóng)工商下?;罩?,重商而賤農(nóng)工。有志者生其間,不為士,必為商。商而能盡商之職,安得以其品而少之。予族侄孫東泉處士,商也。年十五,失父,即干蠱用譽。二十受室汪氏,頗有裝送。時家正作窘,兼之火孽三作,處士與汪氏拮據(jù)葺理不給,輒落簮珥以繼,不為私藏,撫二弟,昏聘以時,事寡母盡孝。雖持家甚約,而昕夕甘旨、寒溫之奉充如也。初販槎于浙,不利。既而典于松,利。典即古所謂質(zhì)也。無則出其家之所有衣飾、器什之類,倍置于此以為質(zhì),以貸子錢。有則如其貸償之息,不踰三分。此不失利而彼無厚損。商之利于人者,莫大于典。而處士又以典之道行其間,出入增損,迄有定則,不為奸欺。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而取與之數(shù)不爽也。故松之人德處士甚殷,而處士之典至今不替益盛。所蓄之資,視昔十倍,皆處士力也。人有言曰:廉賈賈直,奸賈賈貪。奸賈三之,廉賈五之,予于處士驗之矣。為人慈詳審慎,事無巨細,不重思不行。出入錢帛,必公以明,毫忽不茍。楮穎尤勤。雖事之無關(guān)于大節(jié)者,一經(jīng)見聞,必籍以記,記且詳。有欲考鄉(xiāng)間往跡者,閱處士籍,若遷史也。家庭上下,從容以和,犯而不較。此處士生平之概也。予歸田謾,輯家譜,處士為予鳩金,為翻梓計,朝夕聚首十余年,知處士詳故,為處士敘其略以附于譜,以見予之惓惓。惜未及見予譜之成而卒。處士名烈,字世光,東泉別號也。享年七十有七,汪氏質(zhì)穎慧不徒,相處士起家,刺繡妙絕一時。子伯承,承處士業(yè),能文。
金瑤出身于重視儒業(yè)的商人之家,自幼習儒,又 “選貢于廷”,雖然科舉未第,但銓選縣丞,也算是步入了仕途。金瑤同時又致力于經(jīng)學研究,在地方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學者。對于金瑤而言,其與沈錬出身不同,所以他寫的商人傳記,就與沈錬稍有不同。在這篇商人的傳記中,金瑤首先闡明了 “四民異職而同道”的觀點。這里使用的是 “職”,而非 “業(yè)”。按 《廣雅·釋詁》:“職,業(yè)也”。王念孫疏證曰:“職,主其事之名,故為業(yè)也。”③(清)王念孫 《廣雅疏證》卷四上 《釋詁》。又 《周禮·天官·大宮》曰:“九月閑民,無常職,轉(zhuǎn)移執(zhí)事?!辟Z公彥疏:“其人為性不營己業(yè),為閑民,而好與人傭賃,非止一家,轉(zhuǎn)多為人執(zhí)事,以此為業(yè)耳。”“職業(yè)”雖然常常并用,但“職”通常又指 “官事”,而 “業(yè)”指四民之業(yè)④《荀子·富國》云:“事業(yè)所惡也,功利所好也,職業(yè)無分,如是,則人有樹事之患而有爭功之禍矣?!睏顐娮⒃疲骸奥殬I(yè),謂官職及四人之業(yè)也?!保ㄇ澹┩跸戎t撰 《荀子集解》卷六 《富國篇第十》,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176頁。。金瑤將通常所說的 “四民之業(yè)”改為 “四民之職”,似乎更強調(diào)這些人職責與職分。他接著說 “士職道、職功業(yè),農(nóng)職耕,工職藝,商職利”,這里特別強調(diào)了 “士職道、職功業(yè)”。士較農(nóng)、工、商多一 “職道”,也就是學問與道德。而 “授職”是依各人之資,而且必須有益于民生。即使是 “士”,如果無益于 “民生”,亦居“農(nóng)工商之下”。金瑤進而說明徽州的風俗是 “重商而賤農(nóng)工”,“有志者”不為士,必為商。這里仍然強調(diào) “士”是徽民首選的出路,其次才是“商”。金瑤雖然出身于鹽商之家,但仍然持有以“士”為先的觀念。不過,他同時認為如果商人能夠盡商之職,也不應該輕視商人。
金瑤在闡明他對于 “四民異職而同道”的看法后,開始詳述族侄金烈的生平及人格。金烈早孤,十五喪父,持家謀生。二十歲娶汪氏,嫁妝頗豐。當時家境窘迫,又 “火孽三作”。但金烈用心撫育二弟,孝養(yǎng)寡母,甚至不時出當首飾為生,“不為私藏”。金烈初往浙江販鹽為生,不利。又到松江府開典鋪,始而獲利,后來蓄積有加,“視昔十倍”,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金瑤特別強調(diào)了 “商之利于人者,莫大于典”,“此不失利而彼無厚損”,金烈 “出入增損,不為奸欺”,這乃是行典商之道,是為 “廉賈”①(明)汪道昆 《太函集》(萬歷十九年刊本)卷四十五 《明處士江次公墓志銘》中提到:“耕者什一,賈之廉者亦什一。賈何負于耕。古人病不廉,非病賈也”(《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17冊,第550頁),這與金瑤的看法基本相似。。同時,作者也提到金烈 “為人慈詳審慎”,“出入錢帛,必公以明,毫忽不茍”。同時事無巨細,均加詳錄。又 “家庭上下、從容以和”。對編修族譜這類宗族公事,亦出錢、出力,不加吝惜。金瑤最后提到金烈有子伯承,繼承父業(yè)經(jīng)商,但又特別強調(diào)其 “能文”,在金瑤看來,“能文”才是賈人的重要優(yōu)點。
中國的 “四民”觀念由來已久。明朝初年,朱元璋在發(fā)給道正一派天師張宇初的誥文中又提到 “率民以六”的說法:
朕聞上古之君天下者,民從者四,曰:士、農(nóng)、工、商。而已始漢至今,率民以六,加釋、道焉。(《制·真人張宇初誥文》)[6]
朱元璋完全是從功能的角度來談 “民”的分類。曾經(jīng)出家的朱元璋將 “釋、道”也看成是一種職業(yè)。洪武十九年正月,他在發(fā)給戶部的敕文中,又強調(diào)了四民要各專其業(yè):
古先哲王之時,其民有四,曰士、農(nóng)、工、商,皆專其業(yè)。所以國無游民,人安物阜,而致治雍雍也。朕有天下,務俾農(nóng)盡力畎畝,士篤于仁義,商賈以通有無,工技專于藝業(yè)。所以然者,蓋欲各安其生也。然農(nóng)或怠于耕作,士或隳于修行,工賈或流于游惰,豈朕不能申明舊章而致然與!抑污染胡俗尚未革歟!然則民食何由而足,教化何由而興也。爾戶部即榜諭天下,其令四民務在各守本業(yè),醫(yī)卜者、土著不得遠游。凡出入作息,鄉(xiāng)鄰必互知之。其有不事生業(yè)而游惰者,及舍匿他境游民者,皆遷之遠方。(《明太祖實錄》卷之一百七十七,洪武十九年四月壬寅)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朱元璋強調(diào)的是四民要各守本業(yè),不要淪為 “游惰之民”。而商賈“以通有無”,自然不在禁止之列。在朱元璋看來,“民有常產(chǎn)則有常心,士、農(nóng)、工、商各一業(yè),自不為非”(正德 《大明會典》卷之十 《吏部九·諸司職掌·授職到任須知》)。不過,其“國無游民”想法,又往往會 “商賈以通有無”發(fā)生沖突,故而往往被看成其 “抑商”的措施。實際上,這只是規(guī)范商賈的措施。
到了明代中期,類似 “四民異業(yè)而同道”的觀點不時見諸文獻之中②余英時 《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7年版。,其中王陽明 《節(jié)庵方公墓表》關(guān)于四民的討論最具有代表性:
蘇之昆山有節(jié)庵方翁麟者,始為士業(yè)舉子,已而棄去,從其妻家朱氏居。朱故業(yè)商,其友曰:“子乃去士而從商乎?”翁笑曰:“子烏知士之不為商,而商之不為士乎?”其妻家勸之從事,遂為郡從事。其友曰:“子又去士而從從事乎?”翁笑曰:“子又烏知士之不為從事,而從事之不為士乎?”居久之,嘆曰:“吾憤世之碌碌者,刀錐利祿,而屑為此以矯俗振頹,乃今果不能為益也?!庇謴蜅壢ァq歉,盡出其所有以賑饑乏。朝廷義其所為,榮之冠服,后復遙授建寧州吏目。翁視之蕭然若無與,與其配朱竭力農(nóng)耕植其家,以士業(yè)授二子鵬、鳳,皆舉進士,歷官方面。翁既老。日與其鄉(xiāng)士為詩酒會。鄉(xiāng)人多能道其平生,皆磊落可異。顧太史九和云:“吾嘗見翁與其二子書,亹亹皆忠孝節(jié)義之言,出于流俗,類古之知道者?!标柮髯釉唬骸肮耪咚拿癞悩I(yè)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士以修治,農(nóng)以具養(yǎng),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就其資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業(yè)焉,以求盡其心。其歸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則一而已。士農(nóng)以其盡心于修治具養(yǎng)者,而利器通貨,猶其士與農(nóng)也;工商以其盡心于利器通貨者,而修治具養(yǎng),猶其工與商也。故曰:四民異業(yè)而同道。蓋昔舜敘九官,首稷而次契。垂工益、虞,先于夔、龍。商、周之代,伊尹耕于莘野,傳說板筑于巖,膠鬲舉于魚鹽,呂望釣于磻渭,百里奚處于市,孔子為乘田委吏,其諸儀封晨門荷蕢斫輪之徒,皆古之仁圣英賢,高潔不群之士。書傳所稱,可考而信也。自王道熄而學術(shù)乖,人失其心,交騖于利以相驅(qū)軼,于是始有歆士而卑農(nóng),榮宦游而恥工賈。夷考其實,射時罔利有甚焉。特異其名耳。極其所趨駕,浮辭詭辯以誣世惑眾,比之具養(yǎng)器貨之益,罪浮而實反不逮。吾觀方翁士、商、從事之喻,隱然有當于古四民之義,若有激而云者。嗚呼!斯義之亡也久矣!翁殆有所聞歟?抑其天質(zhì)之美,而默有契也?吾于是而重有所感焉。吾嘗獲交于翁二子,皆穎然敦古道,敏志于學。其居官臨民,務在濟世及物,求盡其心。吾以是得其源流,故為之論著之云耳?!蔽碳葰{,葬于邑西馬鞍山之麓。配朱孺人,有賢行,合葬焉。鄉(xiāng)人為表其墓,曰:“明贈禮部主事節(jié)庵方公之墓”。嗚呼!若公者其亦可表也矣?。?]卷二十五《節(jié)庵方公墓表(乙酉)》
方麟是蘇州昆山人,始為士業(yè),娶商人女,遂從妻家經(jīng)商。不久,妻家勸其為吏 (從事),他于是為吏多年,后又覺為吏仍然碌碌無為,又棄去不做。時值 “歲歉”,他 “盡出其所有以賑饑乏”,“朝廷義其所為,榮之冠服,后復遙授建寧州吏目”。對于方麟而言,將經(jīng)商、為吏獲得的財富捐出賑饑,進而獲得朝廷的表彰才算真是是榮耀鄉(xiāng)里。這時,他與妻又棄商,亦不再為吏,開始 “農(nóng)耕植其家”,又 “以士業(yè)授二子”。二子皆舉進士,成為方面大員。從方麟的經(jīng)歷可以看出,當初他雖然放棄舉業(yè),先后為商、為吏、為農(nóng),但實際上,“士”始終是其最高的理想。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方麟本人并沒有突破傳統(tǒng)的四民觀念。
因此,通看 《節(jié)庵方公墓表》,王陽明不是對于方麟的經(jīng)歷,而是對于他有關(guān) “士、商、從事之喻,隱然有古四民之義”大加贊賞。在陽明先生看來, “士以修治,農(nóng)以具養(yǎng),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只要其 “有益于生人之道”,就是“盡心”了,也就沒有高下之別。他認為, “四民”可以具有同樣的 “修治具養(yǎng)”的功能,這一點是王陽明所謂 “新四民論”的實質(zhì)所在。
王陽明這段文字大概寫于嘉靖四年 (1525)前后。嘉靖二十八年 (1549)、二十九年 (1550)前后王畿、鄒守益等先后入徽講學,開啟了徽州府講學的王學時代。隨著新安六邑大會等講學活動的展開,徽州學者對于王學的興趣大增①關(guān)于徽州府的王學講學時代,參照陳時龍 《十六、十七世紀徽州府的講會活動》,(臺)《政治大學歷史學報》2003年5月第20期,第133-184頁。同氏 《明代中晚期講學運動 (1522-1626)》,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92-298頁。。到了嘉靖四十五年 (1566),新編 《徽州府志》卷九 《學校·紫陽書院》記載了鄒守益在徽州講學的會約,表明王學思想已經(jīng)受到徽州官民各方的推崇。這一時期的金瑤致仕林間,致力于經(jīng)學研究,也算是地方知名學者,與陽明學者有交集也是自然的事情。可以說,金瑤的 《東泉金處士傳》提到 “四民異職而同道”的看法,與同時代王陽明 “四民異業(yè)而同道”的觀點有一定關(guān)系。
不過,對于出身徽州商人之家的金瑤來說,認為徽州的風俗是 “重商而賤農(nóng)工”,但 “有志者,不為士,必為商”,士、商還是有高下之分。不過,如果商人 “盡商之職”,自然也不應該輕視。不過,何謂 “商之職”,則是 “不為奸欺”,要做廉賈。要 “不有私藏”,和睦家庭。金瑤實際上強調(diào)的是商人要以 “士之道”來經(jīng)商、治家。金瑤雖然也強調(diào)了 “四民異業(yè)而同道”,但“士之道”仍然是最后的歸依。從這一點來說,金瑤的觀點與沈錬所說的沒有一般商人習氣的“獨行君子”方為盡職、盡心的商人的觀點是相通的。
因此,金瑤的 “四民異職而同道”的觀點,實質(zhì)上只是不輕視那些 “不為奸欺”的廉賈,還談不上 “士商平等”。從這一點上來說,其與王陽明的 “四民觀”還是微妙的不同。
“徽之為郡在山嶺川谷崎嶇之中”,這是顧炎武 《天下郡國利病書》中關(guān)于徽州 “形勝”的描述,廣為學者所引用。這句話的原文出自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的筆下。北宋皇祐三年(1051),時任廣西轉(zhuǎn)運使的歙州 (1121年歙州改徽州)黟縣人孫抗 (998-1051)病故任上,王安石受托為其撰寫了 《廣西轉(zhuǎn)運使孫君墓碑》,其中寫道:
君諱抗,字和叔,姓孫氏,得姓于衛(wèi),得望于富春。其在黟縣,自君之高祖,棄廣陵以避孫儒之亂。而至君曾大父諱師睦,善治生以致富。歲饑,賤出米榖,以斗升付糴者,得歡心于鄉(xiāng)里。大父諱旦,始盡棄其產(chǎn),而能招士以教子。父諱遂良,當終時,君始十余歲。后以君故贈尚書職方員外郎……歙之為州,在山嶺澗谷崎嶇之中。自去五代之亂百年,名士大夫,亦往往而出,然不能多也。黟尤僻陋,中州能人賢士之所罕至。君孤童子,徒步宦學,終以就立,為朝廷顯用。[8]卷八十九
孫抗的高祖,避孫儒之亂,遷居黟縣。王安石提到孫抗的曾祖父 “善治生以致富”,就是經(jīng)商致富。當發(fā)生災荒時,又賤賣米谷,賑濟鄉(xiāng)民,“得歡心于鄉(xiāng)里”。其祖父則棄商而招士教子。而孫抗能夠以 “孤童子”徒步走出 “山嶺澗谷崎嶇之中”,為朝廷所用,終成大業(yè),應該與其曾祖 “善治生”、其高祖 “招士以教子”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梢哉f,生活在 “山嶺澗谷崎嶇之中”的徽州人,“即富者無可耕之田,不賈何待”(汪道昆 《太函集》卷四十五 《明處士江次公墓志銘》)。通過商業(yè)來積累財富,有了財富又開始重視教育,最終子孫又以宦業(yè)而顯于鄉(xiāng)里,這也就是宋代以來無數(shù)徽州人孜孜以求的成功之道。
無論是宋代的金詠,元代的金南庚,還是明代金通正、金烈等,珰溪金氏一族都明白 “治生”是生存之道,而為 “士”才是最終的理想。那種認為明代中后期 “徽州風俗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yè),科第反在次著”(凌濛初 《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顯靈》)[10],只能算是小說家言??梢哉f,“崇士重商”是徽州人一直以來的傳統(tǒng)。到了明代中期,由于全國性的市場的形成,徽州人能夠執(zhí)商界牛耳,成為全國性最大的商幫之人,與其北宋以來“崇士重商”的四民觀的形成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因此,理解徽州商人,必須放在宋元以來的社會大背景之下來考慮,而僅僅將徽州商人的興起與明代中期思想史的變遷關(guān)聯(lián)起來,認為徽州商人是王陽明的 “新四民論”的典范,可能并不十分恰當。
[1] 葉顯恩.儒家傳統(tǒng)文化與徽州商人[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8,(4):435-448.
[2] 金瑤,等.珰溪金氏族譜十八卷[O].明隆慶二年(1568)刊.
[3] 金瑤.珰溪地圖記[M]∥金栗齋先生文集:卷二.汪從龍等,校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002:529.
[4] 曹嗣軒.休寧名族志[M].胡中生,王夔,點校.合肥:黃山書社,2007:705.
[5] 李喬岱.萬歷休寧縣志 八卷[O].萬歷三十五年(1607)刊本.
[6] 朱元璋.明太祖御制文集:卷三[M].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5:115-116.
[7] 王陽明.王陽明全集:第三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985-987.
[8] 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919.
[9]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17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7:550.
[10] “國立”政治大學古典小說研究中心.短篇白話小說:第五[G]∥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初編:第一輯.臺北:天一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