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娜
(天津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222)
“中國法制現(xiàn)代化是對西方法律的接收和移植”[1]。在此過程中,中國法律吸納了許多外來法律術語。法律術語作為法律概念的載體,受社會、政治、文化、經(jīng)濟、歷史等因素的影響,是某一特定法律體系的結晶。為此,法律術語翻譯將涉及不同法系,如法律術語的中英互譯即為大陸法系與普通法系之間的跨語言、跨文化、跨法系的法律交流活動。法律術語的翻譯應保證譯文具有與原文同樣的法律意圖[2]。回譯作為翻譯策略能有效地保證譯文的準確性[3],有效傳遞對等法律概念。因此,法律術語的回譯策略是法律譯者術語能力的重要內(nèi)容。譯者術語能力指“翻譯工作者用于有效解決翻譯過程中的術語問題的知識與技能系統(tǒng)”[4],是一種實踐性強的綜合能力,可分解為理論能力、應用能力、技術能力、文獻能力、管理能力、專題能力和語言能力等七種子能力[5]。應用子能力是術語能力的實現(xiàn)層面,術語翻譯是該項子能力的重要內(nèi)容。本文擬從關聯(lián)理論[6]的語境(語言語境和非語言語境)、最佳關聯(lián)、信息意圖、交際意圖、法律概念和譯者術語能力等角度解析法律術語的回譯策略問題,論證譯員應充分考慮目的語讀者的期待和語境,準確地將譯介過來的法律術語追溯至原型,更好地保證法律術語翻譯的準確性、專業(yè)性以及交流有效性,進而確保法律語言的權威性和嚴肅性。
法律術語指的是法律領域具有特定含義的專業(yè)詞匯[7],能有效、準確地傳遞復雜的法律概念及規(guī)定,確保法律的有效交流[8]。法律術語概念的界定直接影響其分類;同時,對法律術語的不同分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法律術語的定義。Sarcevic[2]認為法律術語有別于帶有法律意義的日常詞匯;國內(nèi)許多學者對其進行了進一步的界定,認為法律核心詞匯、法律普通詞匯、普法詞匯、日常詞匯共同構成法律詞匯[9],其中法律核心詞匯即為法律術語。筆者贊同將法律術語定義為:“用于表達法律概念,指稱和反映法律領域特有的或法律相關事物的現(xiàn)象和本質(zhì)屬性的法律行業(yè)專門術語”[9]。
法律術語的定義與分類決定了法律術語的特點。法律術語具有專業(yè)性與權威性。專業(yè)性指的是法律術語作為法律領域的行話,自身體現(xiàn)法律領域特有的現(xiàn)象和本質(zhì);法律的制定是為了實施,正確使用法律術語能有效地保障執(zhí)法過程中的法律權威。在內(nèi)容上,法律術語具有含義的準確性與一致性。準確性即為法律術語能準確表達某種特定的法律概念,給予法律文本的受眾唯一的法律解釋;一致性則指的是同一法律術語在同一法律體系、同一法律條文或不同法律條文中具有同樣的法律含義。
法律術語翻譯之初,譯員囿于法律術語的權威性與專業(yè)性等特點,錯誤地認為術語的翻譯是簡單的語碼轉(zhuǎn)換過程,譯文拗口、晦澀難懂。自Sarcevic[2]將該翻譯過程視為法律機制內(nèi)的交際行為后,譯員開始逐漸關注影響其有效交流的因素,考慮譯文接受者的感受與期待。法律術語是法律語言的核心,也是法律文化的載體,其表達的法律概念扎根于該法律體系,如英美國家普通法系里的“陪審員”(juror)即隨機選取的在庭審過程中獨立于法官作出事實認定,進行司法制裁的一般市民;而中國大陸法系里的“人民陪審員”并非隨機選取,屬于人民法院設立的人民陪審員工作指導小組,受人民法院的人事管理。為此,“人民陪審員”與“juror”(陪審員)語碼對等,但傳遞的法律概念卻大相徑庭。因此,法律術語的翻譯實則是通過跨文化、跨語言的交流,傳遞法律概念,進而傳達該法律體系的實質(zhì)。對于譯介法律術語而言,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傳遞法律概念,實現(xiàn)有效法律交流?筆者將解析法律術語翻譯工作者在翻譯過程中從理解到文本產(chǎn)出整個流程的認知過程,運用關聯(lián)理論的幾個影響因素探討術語回譯的準確性問題,提升法律譯者的術語翻譯能力。
回譯指在將譯介過來的詞語譯至譯自語時,追溯其原型的翻譯過程[10]?;刈g與一般翻譯流程的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翻譯與回譯過程
圖1中,從原文到譯文的過程稱為翻譯,從譯文到回譯文的翻譯過程即為回譯。當回譯文中的術語追溯至原型時,回譯文術語與原文術語則一致,即為譯底[11]。與之相對的是譯心,即回譯文術語與原文術語不一致。為論證譯介法律術語回譯至譯底的必要性,借鑒張新紅、何自然[12]提出的關聯(lián)理論關照下翻譯的雙明示推理過程,筆者提出關聯(lián)理論框架下的回譯模式,如圖2所示。
圖2 關聯(lián)理論框架下的回譯模型
回譯是特殊的翻譯過程,故也是雙明示推理過程。過程中有三方參與者,即譯員、回譯員和回譯文讀者。在將原文翻譯成譯文過程中,譯員進行明示1,闡明原文作者的交際意圖與信息意圖;回譯員將譯文中譯介來的法律術語譯回至譯自語時,首先需要對譯文進行推理1,準確把握譯員所明示的交際意圖與信息意圖,結合回譯文讀者的認知環(huán)境與期待,進行明示2;回譯文讀者即圖中原文的讀者,結合自己的語境假設,對回譯文進行推理解釋2。上述雙明示推理過程中,回譯員作為銜接者,進行的推理1與明示2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交流是否成功。
因此,法律譯者的術語能力具體可解釋為:理論能力即掌握法律術語的概念和特點及相關術語學知識;語言能力即具有一定的雙語語言功底;專題能力即需要運用廣博的法律知識、法律術語知識等正確推理出信息意圖與交際意圖;技術能力即能夠使用各種技術工具進行相關術語的查詢,確定其準確內(nèi)涵;文獻能力即能夠?qū)ο嚓P文獻進行閱讀理解,輔助翻譯過程;管理能力即對法律翻譯過程中的術語進行有效管理,確保術語譯名的一致性;應用能力即能夠準確地選擇規(guī)范的術語譯名,結合具體語境,生成高質(zhì)量譯文。這7種子能力能夠共同保證法律術語的成功回譯。
中國法律中有大量譯介過來的法律術語,根據(jù)兩種法系中這些對等術語是否已成定式,法律術語的回譯分為兩類。
第一類,從普通法系譯介來的法律術語與其對等的中文法律術語互譯已成定式,如“專利”與“Patent” ;“無罪推定”與“Presumption of Innocence”;“毒樹之果”與“Fruit of Poisonous Tree”;“排除合理懷疑”與“Beyond all reasonable doubt”等。
例1. “舉證責任”與“Burden of Proof”
回譯員根據(jù)其術語理論能力和專題能力即法律知識,判斷出“舉證責任”譯自普通法系,故將此術語翻譯成英語即為回譯;再對該術語進行明示推理,即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有關規(guī)定,推理出信息意圖,即該術語表達的法律概念:當事人有責任與義務提供證據(jù)證實自己提出的主張。由于該術語可獨立于語境使用而意義不變,其信息意圖與交際意圖一致;推理之后,與該術語相關聯(lián)的已知語境假設被激活,“舉證責任”被追溯至已成定式的原型“Burden of Proof”。對于回譯語讀者而言,“Burden of Proof”的法律概念及形式均與其已有認知假設相吻合,故其在推理2過程中可用最少努力從已有語境假設中提取有效信息,實現(xiàn)最大語境效果,理解該術語的法律概念和含義,進而實現(xiàn)最佳關聯(lián),促成法律交流。在此類定式法律術語回譯過程中,譯員的專題能力起著決定性作用。若譯員欠缺必要的法律知識,往往本應回譯至原型的法律術語卻被翻譯成其它詞匯。
例2. “輪奸”與“rape in succession”;“gang raping”
該術語譯自普通法系,故將其譯回英語時理應采用回譯策略。首先判斷出“輪奸”表達的信息意圖和交際意圖,即為兩人或兩人以上共同實施的強奸罪行的加重型。《新漢英法學詞典》的譯文“rape in succession”指的是同一人連續(xù)多次實施強奸,與“輪奸”的法律概念相左?;刈g語讀者的認知中并無“rape in succession”所表達的法律概念,其在推理2過程中,盡管花費較多的認知努力也無法達到預期的語境效果,導致錯誤的法律交流。
第二類,譯介術語與中文法律術語是否對等尚未被法律界認可。原因是由于該術語所指代的法律概念在中國法律體系中不存在,故當其譯介到漢語時并未引起法學界的重視;或其新譯介到漢語,尚未形成定式的對等術語。此類譯介術語在回譯時是極為困難的,一方面譯員并非法律從業(yè)人員,無法準確將此法律術語定位為譯介術語,故簡單地將其翻譯成其它詞匯;另一方面,即使認定此術語為譯介術語,追蹤溯源的過程也是極為艱辛的。此類術語的回譯不僅要求譯員具有扎實的法律知識,即專題能力;還要具有文獻查詢和搜索能力,即技術能力與文獻能力。
例3. “利用影響力受賄罪”
該術語是在中國簽訂《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時譯介而來,后被列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刈g員依據(jù)其專題能力(扎實的法律知識)判定該術語為譯介術語,在回譯過程中,譯員首先通過查閱相關法律條文,推理該術語的信息意圖與交際意圖,即所表達的法律概念: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通過該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或者利用該國家工作人員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請托人財物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較重情節(ji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第13條。
明確了術語的法律概念之后,回譯員需依據(jù)其術語技術能力與文獻能力,進一步翻閱普通法系有關案例和法律文獻, 查閱到“influence peddling”(Gillock v. Board of Professional Responsibility of Supreme Court)表達的法律概念與“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一致。結合回譯文讀者的已知語境假設及其期待,“influence peddling”比其它譯文更能引起讀者的認知共鳴,僅需要調(diào)用較少的認知努力就可掌握其法律概念,促成跨文化、跨語言的法律交流。類似例子還包括“未投資方”與“Non-contributing party” 、“過失”與“negligence”、“離間夫妻感情”與“estrangement between the couple”等。
綜上,兩種不同類型的譯介法律術語的回譯過程對回譯員的術語能力要求有所不同。當普通法系譯介術語與其對等的中文法律術語互譯已成定式,回譯過程對譯員的理論能力、專題能力要求較高,要求譯員能準確判斷該術語是譯介術語,并成功追溯原型;當譯介術語與中文法律術語互譯尚未確定時,回譯員需要具有較強的技術能力、文獻能力,能查閱法律文獻,進行法律概念的辨別,追蹤溯源。此外,在長期的翻譯實踐過程中,譯員還應注重術語的管理能力的培養(yǎng),對法律術語譯名進行整理,進而提升其術語應用能力及語言能力,提高法律翻譯質(zhì)量,為法律術語譯名的統(tǒng)一做出貢獻。
探討了譯介術語英譯過程中是否需要進行回譯的問題。從關聯(lián)理論角度闡釋法律術語的回譯模型,分析了兩類譯介法律術語的回譯,即是否已在兩個法系中形成固定的對等表達,論證譯員應充分考慮目的語讀者的期待和語境,并借助面向翻譯的術語能力,即英漢雙語語言能力、扎實的法律功底、法律文獻的查閱能力、術語譯名管理能力等,準確地將譯介過來的法律術語追溯至原型能更好地保證法律術語翻譯的準確性、專業(yè)性以及交流有效性,確保法律語言的權威性和法律約束力,這對于譯文質(zhì)量提升具有重要意義??梢?,回譯策略是法律譯者術語能力中的一項關鍵成分,需要在翻譯教學與實踐中給予充分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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