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正偉
(宜賓學(xué)院 文學(xué)與新聞傳媒學(xué)院,四川 宜賓 644007)
賈誼一生短暫,后世卻有政論家、文學(xué)家之名?!妒酚洝贰ⅰ稘h書》都有其傳。他著《新書》五十余篇,為漢文帝、淮南王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治國理論和主張。在漢初黃老無為思想籠罩下,他卻大力倡導(dǎo)有為之政,要求改革政治,為漢武帝以及董仲舒的“獨(dú)尊儒術(shù)”打下了基礎(chǔ)。他的思想以儒家為主,又兼收并蓄黃老、法家、名家各派。對孟子學(xué)說而言,受漢初大的學(xué)術(shù)、政治環(huán)境影響,他主要發(fā)揮了其民本思想、人性論以及五行觀。
漢初,亡秦暴政新廢,推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黃老無為而治主張應(yīng)時而生。賈誼從儒家立場出發(fā),吸收了孟子的民本思想,并視其為自己政治學(xué)說的核心。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孟子·盡心下》)。賈誼《新書·大政上》篇對此闡述得最為詳盡。其文曰: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壞,君以民為強(qiáng)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1]338。
賈誼把為政中的民本思想擴(kuò)展為四個層面:“民無不為本”、“民無不為命”、“民無不為功”、“民無不為力”,每一個層面又都包含國家、君主、官吏三個要素。因?yàn)閲业陌参?、存亡、興衰與強(qiáng)弱,直接取決于民眾;君主的威侮、盲明、強(qiáng)弱和力量,直接取決于民眾;官吏的貴賤、賢不肖、能不能和強(qiáng)弱,也直接取決于民眾。所以國家、君主和官吏都把民眾作為自己的根本、命運(yùn)、功業(yè)和力量。賈誼排列的民、國、君、吏的順利,正好與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致。而且,就民眾與國家、君主的關(guān)系而言,其說與孟子說的“保民而王,莫之能御”(《孟子·梁惠王上》)以及“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孟子·盡心下》)也一脈相承。
那么,怎么解釋民為國、君、吏之“本”、“命”、“功”、“力”呢?賈誼又把它們還原到現(xiàn)實(shí)可操作性的國家治理中,他說:“故夫?yàn)槿顺颊?,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故君以知賢為明,吏以愛民為忠。故臣忠則君明,此之謂圣王。故官有假而德無假,位有卑而義無卑,故位下而義高者,雖卑,貴也;位高而義下者,雖貴,必窮。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行道不能,窮困及之?!盵1]340在賈誼看來,君王是否賢明,臣子是否忠誠,關(guān)鍵在于民是“富樂”還是“貧苦”,君主“知賢”的落腳點(diǎn)是“愛民”,臣子忠君的落腳點(diǎn)也是“愛民”。
為什么要愛民呢?這是賈誼總結(jié)秦短命王朝以及其他歷史事件得出的結(jié)論。他說:“然秦以區(qū)區(qū)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心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盵1]3“仁心不施”是秦亡的關(guān)鍵。他把商紂的失敗也歸于不能愛民?!缎聲みB語》云:“紂,天子之后也,有天下而宜然。茍背道棄義,釋敬慎而行驕肆,則天下之人,其離之若崩,其背之也不約而若期……夫勢為民主,直與民為仇,殃忿若此?!盵1]197-198紂王本得天命,但是“背道棄義”,“與民為仇”,最后成為孤家寡人,落得悲慘下場。賈誼總結(jié)說:“故有國畜民施政教者,臣竊以為厚之而可耳?!盵1]198“厚之”即愛民。又說:“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與民為敵者,民必勝之。君能為善,則吏必能為善矣;吏能為善,則民必能為善矣。故民之不善也,吏之罪也;吏之不善也,君之過也。”[1]341既然君主、官吏都是為民而設(shè),那么就應(yīng)該與民為善,如果與民為敵,則必敗。所以君王要行仁義之道,“仁義者,明君之性也”[1]341。行仁義之道應(yīng)該是明君的天性。
與民本思想一致,賈誼還吸收了孟子與民同樂的思想。孟子曾告誡梁惠王“與民偕樂,故能樂也”,并引《詩經(jīng)·靈臺》篇與《尚書·湯誓》篇從正反兩方面加以證明,他還曾給齊宣王說過:“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賈誼把這一思想作為為君之道的核心,他說:
《詩》曰:“君子樂胥,受天之祜?!瘪阏?,相也。祜,大福也。夫憂民之憂者,民必憂其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與士民若此者,受天之福矣[1]216。
他先解釋《詩經(jīng)·桑扈》篇,把“胥”解為相互之義,然后用孟子的話加以發(fā)揮,說君子如能與民同樂,與民同憂,則是上天之福。同孟子一樣,賈誼也把文王筑靈臺看成是與民同樂的典型,他在《新書·君道》篇中云:“文王志之所在,意之所欲,百姓不愛其死,不憚其勞,從之如集?!对姟吩唬骸?jīng)始靈臺’,‘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耐跤兄緸榕_,令近規(guī)之。民聞之者,麏裹而至,問業(yè)而作之,日日以眾,故弗趨而疾,弗期而成,命其臺曰靈臺,命其囿曰靈囿,謂其沼曰靈沼,愛敬之至也。《詩》曰:‘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皜皜,王在靈沼,于仞魚躍?!耐踔疂?,下被禽獸,洽于魚鱉,咸若攸樂,而況士民乎!”[1]288這正是孟子說的“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之意。
孟子的民本思想是其仁政的核心,而仁政的基礎(chǔ)是不忍人之心,他說:“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yuǎn)庖廚也”(《孟子·梁惠王上》)。“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孟子·公孫丑上》)。賈誼也借孟子的話說:“三代之禮: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其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嘗其肉,故遠(yuǎn)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盵1]184-185又在《新書·禮》篇中說:“禮,圣王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隱弗忍也。故遠(yuǎn)庖廚,仁之至也?!盵1]216把不忍之心作為仁的基礎(chǔ)。當(dāng)然,與孟子不同的是,賈誼沒有從不忍之心到仁政再到民本思想這一序列作系統(tǒng)性的闡述,而僅是分散論及,這應(yīng)該與當(dāng)時注重現(xiàn)實(shí)政治策略而忽視完整政治理論構(gòu)建的傾向有關(guān)。但無論方式如何,孟子民本思想、仁政思想對賈誼的影響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梁濤先生說:“不僅《孟子》一書在文帝時曾一度立于學(xué)官,設(shè)置傳記博士,孟子的仁政說更是影響到包括賈誼、賢良文學(xué)等在內(nèi)的眾多人士,成為總結(jié)歷史、評論現(xiàn)實(shí)的理論依據(jù)?!盵2]41
孟子主張人性本善,認(rèn)為“凡同類者,舉相似也”,“圣人與我同類者”(《孟子·告子上》),進(jìn)而宣揚(yáng)“人皆可以為堯舜”的成人成德的內(nèi)圣之路。賈誼的人性論散見于《新語》的一些篇章中。他一方面接受了孟子的以上看法,但另一方面又受先秦“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論的影響,把人的“材性”分為上中下三個層次,顯示出其人性論的矛盾之處。
先說賈誼對孟子人性觀的吸收。賈誼對人性雖有過抽象的概括,如他說:“性,神氣之所會也。性立,則神氣曉曉然發(fā)而通行于外矣,與外物之感相應(yīng),故曰‘潤厚而膠謂之性’”[1]326。把人性看成是神氣內(nèi)聚并與外物感應(yīng)結(jié)合的結(jié)果。但他更多是把人性與實(shí)際生活結(jié)合起來分析,他說:“殷為天子三十余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非甚相遠(yuǎn)也,何殷周之君有道而長也,而秦?zé)o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1]183?!叭诵苑巧跸噙h(yuǎn)”,即人性相近之意。他的話里包含著這層意思:湯、武的人性與秦始皇的人性是相近的,但是前者有道而為圣君,后者卻無道而成了暴君。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差異?賈誼所說的“非甚相遠(yuǎn)”的人性是怎樣的呢?他接下來解釋說:
古之王者,太子初生,固舉以禮,使士負(fù)之,有司齋肅端冕,見之南郊,見于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xùn),三公之職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xí)慣如自然?!笔且笾苤蚤L有道也。及太子少長,知好色,則入于學(xué),學(xué)者,所學(xué)之官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xí)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今日即位,明日射人……豈胡亥之性惡哉?其所以集道之者非理故也[1]183-185。
賈誼的意思很明顯:殷周天子與秦天子都曾為“赤子”,受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前者有道而為善,后者無道而為惡?!睹献印分杏兴拇翁岬健俺嘧印?,都是嬰兒的意思,一次提到“赤子之心”,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離婁下》)?!俺嘧又摹奔慈说谋拘模诿献犹幖粗干菩?。賈誼此處的“赤子”就源自于孟子的“赤子之心”,所以他引用孔子的話“少成若天性,習(xí)貫如自然”,就是要說明:周成王等殷周天子在少年時養(yǎng)成的善性就如同“天性”一般,長久保持就如自然具有。他把后天養(yǎng)成的善性看成是“天性”與“自然”,正表明人性本身即為善。而且,賈誼最后還作設(shè)問:“豈胡亥之性惡哉?其所以集道之者非理故也?!本褪钦f,胡亥的本性并非天生為“惡”,其“性惡”是在后天“集道”過程中,受趙高誤導(dǎo)丟失了“理義”的結(jié)果,而這正是孟子所說的“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yàn)椴簧?,非才之罪也?《孟子·告子上》)。
賈誼這里特別強(qiáng)調(diào)了后天環(huán)境、教育對人得道為善的決定性作用,與孟子成德成人的內(nèi)修功夫論似乎有不小差距。因?yàn)槊献与m然也重視后天的教化和環(huán)境的影響,如他說:“富歲,子弟多賴;兇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yǎng),人事之不齊也”(《孟子·告子上》)。但他是把主體的思、擴(kuò)充、反省等作為根本性動力,“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孟子·告子上》),“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kuò)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dá)。茍能充之,足以保四?!?《孟子·公孫丑上》)。這種差異性可能是因?yàn)橘Z誼這里主要涉及的是天子的成才問題,有其特殊性。在涉及一般個體成人成德的途徑時,賈誼也吸收了孟子的內(nèi)省功夫。他在《新書·勸學(xué)》篇云:
謂門人學(xué)者:舜何人也?我何人也?夫啟耳目,載心意,從立移徙,與我同性。而舜獨(dú)有賢圣之名,明君子之實(shí),而我曾無鄰里之問,寬徇之智者,獨(dú)何與?然則舜僶俛而加志,我儃僈而弗省耳[1]296-297。
這是對《孟子·離婁下》中的一段話的借用。孟子原話是說:“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我由未免為鄉(xiāng)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辟Z誼雖是在勸學(xué),但他是從舜與“我”同性,舜可成圣人,“我”也可成圣人的可能性出發(fā),相信只要“我”“僶俛而加志”,時時內(nèi)省,則可以成功。孟子還說過:“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茍得其養(yǎng),無物不長;茍失其養(yǎng),無物不消”(《孟子·告子上》)。賈誼說的“省”就是孟子的“養(yǎng)”、“思”之義。
賈誼的人性論又有與孟子人性論不一致的地方,凸顯出其人性論的矛盾性。他在《新書·連語》篇中說:
抑臣又竊聞之曰,有上主者,有中主者,有下主者。上主者,可引而上,不可引而下;下主者,可以引而下,不可引而上;中主者,可引而上,可引而下……故材性乃上主也,賢人必合,而不肖人必離,國家必治,無可憂者也。若材性下主也,邪人必合,賢正必遠(yuǎn),坐而須亡耳,又不可勝憂矣。故其可憂者,唯中主爾,又似練絲,染之藍(lán)則青,染之緇則黑,得善佐則存,不得善佐則亡[1]198-199。
賈誼把人主分為上主、中主、下主,與此相對應(yīng),又把“材性”分為上中下三等。他說的“材性”主要是指人先天的資質(zhì)和稟性,近于孟子說的“非天之降才爾殊也”的“才”。但孟子說的“才”是一種先天趨善的良能,而賈誼說的“材性”既有先天為善的,也有先天為不善的,還有先天無善與不善特征的,即“練絲”說。這實(shí)際是漢代“性三品”說的發(fā)端。“材性”為上、中二等的人主,要通過后天的“引”才能成為明君,而“材性”為下等的人主,則無可救藥,只能坐等滅亡。“引”即《新書·保傅》篇說到的后天教化,賈誼把成明君的外在條件提到了突出的位置。這里雖然是賈誼對人主成明君的看法,但還是可視為他對人性的普遍評價。
總的說來,賈誼的人性論吸收了孟子的性善說,但又與其有差異。它偏向于“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觀點(diǎn),又把后天的學(xué)習(xí)和環(huán)境影響看成是決定性因素。
《新書》有《六術(shù)》篇,其中提到了“六行”:“是以陰陽、天地、人盡以六理為內(nèi)度,內(nèi)度成業(yè),故謂之六法。六法藏內(nèi),變流而外遂,外遂六術(shù),故謂之六行。是以陰陽各有六月之節(jié),而天地有六合之事,人有仁、義、禮、智、信①之行,行和則樂與,樂與則六,此之謂六行?!盵1]316六行即仁、義、禮、智、信、樂,樂是前五行“和”的結(jié)果,實(shí)質(zhì)只有五行。六行說實(shí)際是對思孟學(xué)派五行說改造的結(jié)果。
代表著子思思想的竹簡《五行》第一章說:“仁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智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義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禮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圣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德之行五,和謂之德;四行和,謂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泵献訉Υ思右园l(fā)揮,說“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孟子·盡心下》),朱熹注《孟子》此句時說:“‘人’衍字。”[3]370龐樸先生根據(jù)《五行》文,斷定“人”字為衍文,并認(rèn)為“孟軻在這里所談的,正是‘仁義禮智圣’這‘五行’”[4]131。在竹簡《五行》的基礎(chǔ)上,孟子進(jìn)一步把五行與父子、君臣等具體人際關(guān)系聯(lián)系起來,并內(nèi)化為它們的根據(jù)。孟子還說:“仁之實(shí),事親是也;義之實(shí),從兄是也;智之實(shí),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shí),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shí),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庇痔岢隽巳?、義、智、禮、樂五者②,特別是把“樂”看成是樂仁義二者而生,這就是賈誼“行和則樂與”所本。因此可以說,賈誼的“六行”說與思孟以上說法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只不過“《六術(shù)》篇所記的‘行’于人的那‘六行’,明顯地帶有湊數(shù)的痕跡”[4]127,實(shí)質(zhì)上只有五行。
賈誼還把“六行”與“六理”、“六法”聯(lián)系起來,“是以陰陽、天地、人盡以六理為內(nèi)度,內(nèi)度成業(yè),故謂之六法。六法藏內(nèi),變流而外遂,外遂六術(shù),故謂之六行”[1]316。“六理”是陰陽、天地、人“始形之界度”,“‘六理’的界度即明,又成次序”③,因而形成“六法”,“六法”又形之于外,形成“六行”。就是說,“六理”、“六法”、“六行”是陰陽、天地、人在不同階段由內(nèi)而外形成的六種狀態(tài)。它們還與“六藝”結(jié)合,“是故內(nèi)法六法,外體六行,以與《書》、《詩》、《易》、《春秋》、《禮》、《樂》六者之術(shù)以為大義,謂之六藝。令人緣之以自修,修成則得六行矣。六行不正,反合六法。藝之所以六者,法六法而體六行故也,故曰六則備矣”[1]316。賈誼的“六行”,只是他以“六”建構(gòu)社會秩序乃至宇宙序列的一個要素,其他還有諸如“六律”、“六親”、“六美”、“六德”之類。賈誼對“六”的重視,可能與秦王朝“數(shù)以六為紀(jì)”(《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并神化了“六”的屬性有關(guān),所以他說“六則備矣”,“人之戚屬,以六為法”,“數(shù)度之道,以六為法”[1]316-317。魏啟鵬先生說:“從帛書《四行》篇到賈誼的《道德論》,可以看出,西漢初年儒家德行觀念一步步更深入地與道家宇宙觀融合,儒家的道德哲學(xué)試圖從孟子所謂‘上下與天地同流’發(fā)展為某種宇宙論的模式。”[5]166賈誼以“六”為基礎(chǔ)展開的論述,正是他在“數(shù)以六位紀(jì)”思想影響下,對思孟學(xué)派五行說的改造。
注釋:
①《四部叢刊》影印明正德長沙刻本為“圣”字,盧文弨校本改為“信”,新編諸子集成本從盧文弨本作“信”。
② 除開核心的仁、義、禮、智四者,“信”在《孟子》中也很突出。如《離婁上》說:“獲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獲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于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薄陡孀由稀罚骸叭柿x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
③ 此為鐘夏先生校注后的“案語”。見《新書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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