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玲
(棗莊學院 初等教育學院,山東 棗莊 277300)
在72 年前,陳望道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史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出版了一本標志性的語言學巨著,這部專著就是《修辭學發(fā)凡》(下文簡稱《發(fā)凡》)。這本書分別從修辭理論,消極修辭,積極修辭,修辭的文體風格,修辭學現(xiàn)象等方面進行了深入地論述,共十二篇,理論詳盡地形成了修辭學領域研究方法的標準。下面以現(xiàn)代的視角簡單談一下《發(fā)凡》的優(yōu)劣及后人對它的發(fā)展。
“修辭學的對象是修辭現(xiàn)象”“修辭現(xiàn)象,就是運用語文的各種材料、多種表現(xiàn)方法,表達說者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的現(xiàn)象。”[1](P16)陳望道先生最早提出了有關修辭學研究對象的比較精準的定義,在我國修辭學史上第一次系統(tǒng)全面地對這一課題進行闡釋,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他的這一經(jīng)典論述,引起了修辭學界針對這一課題的長達幾十年的論證。
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即為“兩大分野”。而積極修辭又被拆分為辭格、辭趣兩種。辭格歸為三十八格,每格又分為若干式,還對漢語文中的修辭方式作了面面俱到地歸納;辭趣,從修辭的意味、音調(diào)、形貌三個方面分別進行了描繪。建立了在我國修辭史上的一個有指導性的修辭體系。
這一觀點是貫穿《發(fā)凡》全書的一條最為重要的原則。陳望道指出:“修辭以適應題旨情境為第一要義,不應是僅僅的語辭的修飾,更不應是離開情意的修飾?!边@是陳望道先生對現(xiàn)代修辭學的一個極其重大的貢獻,具有一定的理論超前性,比英國語言學家弗斯的語境理論還要略早一些。陳先生在吸取了中國傳統(tǒng)文學理論、“五四運動”以后中國修辭學學習的寶貴經(jīng)驗之后,對于漢語修辭現(xiàn)象進行了為期不短的刻苦研究,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理論的歸納總結,形成的自己的語境學說,這完全稱得上是一種前無古人的開創(chuàng)。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語境跟辭格、語體的關系、語境對口語修辭、書面語修辭的功用以及心境作為語境的一個范疇對修辭發(fā)生的作用等等問題上,陳望道先生只是說出了一般的原則,它們的具體規(guī)律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去揭示。顯然,我們應該從陳望道的到達點起步去創(chuàng)造更加豐富、更為完備的語境理論系統(tǒng),把我國現(xiàn)代修辭學推向一個新的階段。
現(xiàn)代修辭學的特點之一,就是研究的中心由說寫者向聽讀者的轉移。在歐洲,從亞里斯多德一直到20 世紀30 年代以前的二千多年間,關于修辭的研究雖然不是完全不注意聽讀者的問題,但其基本傾向還是以說寫者如何表達得好并取得好的表達效果為中心內(nèi)容的。即使是對于辭格的研究,也往往會把它看成是強化說寫者論點的手段。直到20 世紀30 年代中期,由于受到邏輯實證主義對于修辭學的影響,修辭研究才轉而向以聽讀者為中心的方向轉移。中國的情況跟歐洲頗為相似。在陳望道先生《發(fā)凡》出版以前的二千多年里,雖然也有人注意到修辭過程里面的聽讀者,但這種思想始終是零散的,在理論上甚至可以說是不自覺的,因而修辭研究的重點內(nèi)容也就始終放在說寫者(實際上主要是寫作者)的修辭上面。從學術上來指出聽讀者在修辭中的無可替代的作用的,是從陳望道先生第一個開始的。
陳望道先生將“修辭”解釋為“調(diào)整修飾”,這一說法向傳統(tǒng)的解釋“修辭文飾”這種曾經(jīng)的說法發(fā)起了攻擊。他能夠從語言學的方向來探索、討論修辭學,也就是“以語言為本位”。所謂“以語言為本位”來探索修辭學,遵從陳望道的說法,“用的就是語言學的工具,把語言學的原理運用到研究寫作上來。在語言學原理的理論建構下,著重對更多、更重要的現(xiàn)象的研究?!?/p>
作者書中一方面在“修辭現(xiàn)象的變化和統(tǒng)一”這一篇中比較全面地研究和討論了修辭現(xiàn)象的生長、滅亡、止落、與題旨和情境的各種各樣等的發(fā)展變化,另一方面在對修辭的本質、特征、任務和作用的描繪中,以及對于修辭系統(tǒng)的分類和概括,乃至全書的結語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始終運用了與時俱進這一原則。
作者研究了相當多的語言文學作品,對古今語言文學作品中各種修辭手法進行了全面而準確的整合、對比、解讀。在描繪中能夠做到舉例多樣,言簡意賅,通俗易懂。書中用來舉為例證的,大多數(shù)都人們比較熟悉的語言材料,比較單純,并且容易了解。單單修辭手法“借代”的講述,材料有七十三種之多??梢娮髡呋ㄙM了大量精力用來采集材料,為我所用。
修辭研究里的心理問題,是個既古老而新鮮的命題。在歐洲,研究修辭心理的傳統(tǒng)在十六世紀時曾經(jīng)一度中斷,導致修辭學里的心理或感情問題被分離出去,變成了道德哲學家的研究話題。直到18 世紀末,心理或感情問題才被重新納入了修辭學的范疇。在中國,“五四”運動以后,西方心理學和修辭學得以傳入,這對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逐步建立起了促進作用。而陳望道先生的心境心理論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確立起來的。到20 世紀五十——七十年代中期,中國修辭學里的心理傳統(tǒng)也中斷了,只有陳望道先生的《發(fā)凡》里有關于心理方面的分析。正因為如此,中國修辭學在80 年代開始走向復興的時候,《發(fā)凡》給修辭學家供給了最豐富的理論營養(yǎng),并且提供了包括心理分析在內(nèi)的標準模式。
作者深入透徹地研究了積極修辭,特別是其中對于辭格的研究極為透徹,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效果。對“兩大分野之一的消極修辭,《發(fā)凡》歸納他的中心思想是明白,就是說在內(nèi)在上要做到表意清晰,次序順暢,在外在上要力求辭章平和、布局嚴謹。這樣看來,在消極修辭領域,《發(fā)凡》沒有更深入地研究如同積極修辭那樣的方法、功能、結構等領域,而只是指出了“要求”方面的問題,從而導致了一種不完美,那就是兩種修辭方式關注的失衡?!保?]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認為辭格重要,積極修辭很重要,而消極修辭則無足輕重?!瓣愅烂鞔_了對修辭現(xiàn)象的條理清晰的結構,他的‘一分為二’的探究方向,明確而深刻,不過,每次他一分為二解析后都只重點研究一方面,而暫時放棄了對同一邏輯層次上相對的另一方面的研究?!保?]這就造成了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在方法、功能、結構等方面的不同程度的研究,致使修辭手法研究失衡,使消極修辭方面的理論不夠完整。這也是陳望道先生寫作本書的不足之一。
作者廣泛搜集材料,不厭其煩地列舉大量例子來解釋某一種辭格,這固然會有例證充分的優(yōu)點,卻也在同時會讓讀者感到繁雜。作者對每一個辭格的結構、形式解釋十分詳盡,但卻對這些修辭手法在具體動態(tài)中的運用很少論述。很少說明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需要使用何種修辭方式,對什么樣的人我們能夠使用哪一辭格,以及在什么樣的情勢下,我們不能使用哪一辭格方法等問題。例如“譬喻”,陳先生解釋了它的構成、分類,列舉了大量例句,卻忽視了對它的動態(tài)運用的描述。這種靜態(tài)化的分析加上對兩大分野的命名,很容易讓讀者誤解消極修辭沒有什么積極作用,只重視積極修辭即可。這是萬萬不可以的。
a. 陳先生書中對其題旨情境的論述。在《發(fā)凡》中,陳先生指出“消極手法側重在應和題旨,積極手法側重在應和情境?!倍覀円詾?,如果將題旨與情境分離而談,那實際上是不夠準確的說法。“題旨、情境是語言表達時彼此不可分割的兩個層面。每一個題旨的形成都要有相應的情境,并且,語言表達時,每一種情境都是為了表達一定的主旨”“作為運用語言時所采納的手法(包括積極修辭,消極修辭)的選擇,應當是由‘題旨、情境’共同主宰的,每一種修辭手法都必須一方面適應題旨,又適應情境。”[4]
b.具體修辭手法上的定義模糊,分類不清。例如陳先生在對第五個辭格“映襯”進行解釋時,將其表述為“揭示出相對相反的事物來相應相襯的辭格?!比绻f定義還可以讓人勉強了解明白,那么陳先生對映襯的分類及解釋則容易引起讀者的混亂。他用“反映”和“對襯”來分類“映襯”。將“反映”解釋為“一件事物上兩種辭格兩個觀點的映襯”,將“對稱”解釋為“一種辭格一個觀點上兩件事物的映襯”。[5]這兩種解釋繞來繞去,很難讓人明白。都不若我們現(xiàn)在所學黃廖本《現(xiàn)代漢語》對“映襯”的定義及其“正襯反襯”的分類和解釋更讓人能清晰把握,易于接受。此外,“《發(fā)凡》中,將譬喻分為明喻、隱喻、借喻三類。其中,沒有清楚的說明明喻和隱喻的區(qū)別,明喻和隱喻中都有略式,并且兩種略式的內(nèi)容有重合的部分;另外作者將諷喻與譬喻作為并列內(nèi)容,而諷喻只是譬喻的一個分支,這顯然是不恰當?shù)??!保?]作者對借代的分類,旁借和對代,分類標準模糊,增加了對借代理解的難度,在語言實際運用中價值不大。在這里,作者只是盡其所能明細分類,卻忽視了讀者的理解度和分類的實際價值。
c. 不作為辭格的位列辭格之中,某些單列辭格實該合并?!栋l(fā)凡》將積極修辭劃分得相當細微,從材料、意境、詞語、章句四個角度,共分四大類38 個小類。但有些辭格劃分得不是很合理。我們看來,陳先生細細分析的某些辭格,實際不該歸入辭格。如“摹狀”、“示現(xiàn)”、“呼告”、“感嘆”、“節(jié)縮”、“省略”、“警策”、“轉品”、“錯綜”、“倒裝”、“跳脫”。其中“節(jié)縮”應歸為詞匯現(xiàn)象,“省略”、“轉品”、“倒裝”應歸為語法現(xiàn)象,而“節(jié)縮”則應看做是一種造字方法。某些單列辭格應該歸并,如“諷喻”該歸入“比喻”,“避諱”、“婉轉”與“折繞”應合并為“婉曲”比較恰當。還有的辭格出現(xiàn)了兩可的情況,如“引用”、“設問”,視作辭格與否兩可。
本書的出版,掀起了修辭學在我國的長足發(fā)展,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和深遠的影響。本書系統(tǒng)的、全面地研究了積極修辭的方法、功能、結構等多個方面,歸納性的闡釋了消極修辭的有關理論。由此也造成了幾十年來的修辭學屆對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厚此薄彼的局面。
20 世紀80 年代,吳士文先生開始了對本書作者的消極修辭理論學說的學習和研究,并重新建構消極修辭的科學理論體系,力求從“方法”上入手進行消極修辭的研究。
關于本書“兩大分野”學說的探討。部分學者持批判和質疑的態(tài)度,甚至少部分學者將其全盤否定,不承認其價值。而包括吳士文在內(nèi)的學者中的大部分人士則團結在一起,矢志不渝的堅持和發(fā)展著這個學說。在《應該繼承和完善“兩大分野”的修辭學說》一文中,他認為,作為修辭學一份珍貴的傳承,“兩大分野”學說“有它堅強的理論基礎,有無懈可擊的存在依據(jù)”,[7]為了捍衛(wèi)“兩大分野”的科學地位,吳士文舉出了九個觀點,在論戰(zhàn)中起決定作用的就是“它合乎辯證法的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合乎傳統(tǒng)的文質之說”、“合乎客觀事實”。他立場堅定地斥責質疑“三大分野”說、“五大分野”說,在他的眼里此類學說漏洞百出,無法與“兩大分野”學說相提并論。但是,吳士文在“繼承兩大分野之實”的同時,即提出了“完善兩大分野學說中兩大分野之名”的問題。這就是給“消極”二字改名。因為“消極”、“積極”相輔相成,只改“消極”是行不通的,還要兩個詞一塊修正才能達到好的效果。在經(jīng)歷的多次的斟酌之后,將其定名為“一般”和“特定”。
吳士文先生還為了與積極修辭的“辭格”和“辭趣”相對稱,在消極修辭領域命名了“辭規(guī)”與“辭風”。他說:“這里所說的辭規(guī),實質上是《修辭學發(fā)凡》中一部分‘消極修辭’的又一個名稱。這倒不是我們想標新立異,是因為在和“辭格”對舉時有這個需要。”他又說:“這世界上是沒有什么事物不存在矛盾的。……修辭現(xiàn)象也不例外?!瓫]有辭格、辭趣,就沒有辭規(guī);沒有辭規(guī),也就沒有辭格和辭趣?!彼J為“辭格可以轉化為辭規(guī)”(例如“節(jié)縮”、“感嘆”、“省略”、“復迭”),“辭格與辭規(guī)同等重要”,諸如此類,極大地充實了修辭學的內(nèi)涵、系統(tǒng)地構建修辭學的科學體系。關于“辭風”的概念,吳士文說:“一般性修辭分出的‘辭規(guī)’可以同辭格對應,那么什么可以同‘辭趣’對應呢?恐怕只有‘辭風’了?!o風’是一個暫定的名稱?!保?]實際的內(nèi)容包括“音節(jié)對稱、字形清楚、標點正確”等一般性修辭方法。從這里我們清晰地看到:吳士文從全部修辭現(xiàn)象出發(fā),辯證地觀照修辭學體系,不是關注修辭手法的個例,而是遵從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從而形成了自己的修辭觀。
吳士文先生繼承了陳望道先生的消極修辭思想,并充實壯大了這一學說,為今后的學者研究消極修辭指明了道路。今天的我們,應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把陳望道先生的辭格理論和吳士文先生的辭規(guī)理論作為參照,突破創(chuàng)新,力求使消極修辭得到更深入、更全面的研究和發(fā)展。
[1]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
[2]胡習之.《發(fā)凡》消極修辭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J].遼東學院學報,2003,(6).
[3]李勝梅.精讀《修辭學發(fā)凡》,感受經(jīng)典魅力[J].上饒師范學院學報,2010,(5).
[4]劉小茹.淺析《修辭學發(fā)凡》[J].安徽文學,2009,(9).
[5]劉全花.品悟《修辭學發(fā)凡》,滋養(yǎng)學術精神[J].文化研究,2008,(6).
[6]高群.對消極修辭問題的幾點思考[J].修辭學習,2004,(1).
[7]吳士文.應該繼承和完善“兩大分野”的修辭學說[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