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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jié)的隱喻

2014-01-22 19:22:01仇一博
中學語文·大語文論壇 2014年1期
關鍵詞:鳥啼勞倫斯時節(jié)

仇一博

蘇教版語文必修二“珍愛生命”這一專題里,收錄了英國作家D·H勞倫斯的《鳥啼》一文。鑒于東西方文化的固有差異,閱讀這篇外國翻譯作品自然有相當?shù)碾y度;而這篇被作者自稱寫給50年后的人看的散文佳作,其內(nèi)在意蘊又比較深刻復雜,這就更考驗中學師生對這篇文章的閱讀能力了。筆者試從時節(jié)的隱喻這個切口對文本進行解讀,以期探討“文外之味”。

“嚴寒持續(xù)了好幾個星期,鳥兒很快地死去了。田間與灌木籬下,橫陳著田鳧、椋鳥、畫眉等數(shù)不清的腐鳥的血衣,鳥兒的肉已被隱秘的老饕吃凈了?!?/p>

文章一開始就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嚴冬的特寫畫面。勞倫斯所經(jīng)歷的這個冬天充滿了肅殺、血腥和死亡的氣息,它阻礙、壓制并且毀滅著一切。勞倫斯用完全不同于很多名家作品中那種寒冷、凄清、靜默的冬日情調(diào)來展現(xiàn)這個讓人心悸的冬天。

“風刮到了南方,海上飄來了溫暖和慰藉。午后,太陽露出了幾星光亮,鴿子開始不間斷地緩慢而笨拙地發(fā)出咕咕的叫聲?!?/p>

在這種讓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看不到溫暖,也看不到任何生機的境況下,那個清晨突然間的變化——一聲鳥啼打破了一切,讓籠罩在死亡恐怖之中的心緒獲得了撫慰和暖意,讓人如此的驚喜。身處自然法則之下的弱勢小鳥,沒有辜負時節(jié)的到來,竟在第一時間從冬日的苦痛與壓抑中醒來,用生命的萌動來應和著春天的節(jié)奏。這便是鳥啼產(chǎn)生的背景。

作者從修辭學的角度,用色彩變幻的筆觸對大地發(fā)生的悄然變化賦予了豐富的抽象意義。那曾經(jīng)“窒息”“殘害”大地的“黑色的浪潮”,終于“像遠去的黑暗”一般“精力耗盡,緩緩后移”,取而代之的是銀色的“通道”、“王國”和“泉流”。銀色在西方文學中是清澈、純凈、美好、希望和光明的象征,這樣的銀色為著新鮮的春日頃刻間現(xiàn)出,一路潺潺而行,在心底奔涌。從嚴寒到溫暖,從絕望到希望,從死亡到新生,可以看出,在勞倫斯的眼中,這個剛剛擺脫了嚴寒酷冷,從死亡中孕生的春天,它的到來就像時節(jié)的更替一樣具有必然性和不可抗性。它鼓舞著生命內(nèi)在的盎然生機,匯聚成強大的生命意志,不可遏抑地到來了。從最淺表的層面理解,是冬天的退去和春天的到來;從較深的層面看,是死亡的結束和新的生命的蘇醒;從更深層面看,是舊秩序的退隱和新世界的降臨。嚴酷的冬天反襯了盎然的春天。分析至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里的冬天和春天已經(jīng)不僅僅是自然層面上的冬天和春天了。

魯迅先生曾說:“我總以為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tài),較為確鑿?!眲趥愃褂?919年創(chuàng)作了《鳥啼》,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束,戰(zhàn)火蔓延了歐洲,生靈涂炭,滿目瘡痍,整個社會正如文章開頭所描繪的那觸目驚心的死亡畫面。這場戰(zhàn)爭給參戰(zhàn)國的普通百姓帶來了肉體的苦痛和精神的摧殘。裹著血衣的哪里單單是那些鳥兒,更是無數(shù)遭受槍炮摧殘的人。身為英國人的勞倫斯也經(jīng)歷并遭受了這一切,戰(zhàn)后的情狀,也讓他無比清晰地定位了英國的社會狀況:整個國家處于“嚴冬”之中。勞倫斯是“良心反戰(zhàn)者”,一開始就對這場戰(zhàn)爭表示譴責。1915年,勞倫斯史詩般的小說《虹》因有反戰(zhàn)傾向而慘遭禁毀,罪名是有傷風化,“黃過左拉”。他在《鳥啼》中不能不有所顧忌,他不可能完全快意言表,或許其真實的內(nèi)心在于盼望大戰(zhàn)早日結束,期盼迎來一個和平的春天,所以只能借助時節(jié)來隱喻心中的期盼。其良苦之心,無奈之意,不可不察。這是就大的方面而言,就小的方面看,這冬天與春天,也隱喻著作者的個人身世。

勞倫斯當時自身的情況也是嚴峻不堪:他的作品《虹》因“淫穢罪”遭禁,聲名掃地,其他作品在英國也難以出版,一時間生活從頂峰遽然跌入谷底,陷入極為困頓窘迫之中,只能靠朋友接濟度日。他想離開英國,又被當局禁止。倫敦居之不易,只好選擇在生活費用低廉的西南一隅康沃爾海邊蟄居,貧病交加的勞倫斯以至于要靠自種蔬菜,勉強度日,其捉襟見肘的悲慘之狀可見一斑。她的妻子弗里達·勞倫斯在《回憶勞倫斯》一文中談及:“每當我想到勞倫斯杰出的天才被人冷落,被人嘲弄,受到壓抑、貶低,或者以恩人的姿勢對他加以‘保護,我便不由得感到我們的文明是那么的愚不可及?!弊鳛樗钠拮由星以诨貞浿腥绱瞬唤?,語含幽憤,作者本人內(nèi)心情何以堪,這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這個冬天,既是惡劣社會大環(huán)境的縮影,也是勞倫斯個人悲慘經(jīng)歷的寫照。作者期盼春天,不僅僅是對和平世界的熱切呼喚,也是作者對平安生活的滿心期待,作者又為這冬天與春天賦予了另一重象征的意義。

所以,勞倫斯在《鳥啼》一文中,既是在鼓舞別人,也是在勉勵自己,為處于逆境中的他人和自己注入希望、活力和動力。他曾說過:“從長遠的觀點看,人們是不會忽視我的?!彼m中年早逝,但他生前一直積極勇敢地同質(zhì)疑他、評判他甚至誹謗他的人做著無聲的斗爭,完成了《戀愛中的女人》、《査泰萊夫人的情人》等著名小說,死后其文學價值果不其然被人發(fā)現(xiàn),至今仍被推崇為世界文壇的巨擘,迎來了他生前苦苦等待的理想中的春天,雖然這個春天的到來晚了許多,勞倫斯也沒有看到,但是,勞倫斯可以說用他的一生踐行了自己對于生命的理解。他的這篇作品不僅撫慰戰(zhàn)后歐洲人殘破的心靈,也重建了自己的生活信心。如此說來,《鳥啼》這篇文章既具勸他性,兼具慰己性。這篇作品因其隱喻帶來的象征意義而被賦予更廣泛的現(xiàn)實意義,并成為生命價值中的永恒話題。它所蘊含的不移的生活信仰,是一首靈魂的頌歌。今天讀來依舊意味雋永,發(fā)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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