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仙

在蘇教版所選編的113篇課文中，文言文列26席，占據(jù)了課文篇幅的20%強；而在實際教學中，鑒于課型、課時及會考的要求，一般學校的文言教學篇目大多增至教學總篇目的50%強。盡管如此，文言文教學的實效性是令人感喟的，教師傾力而教，學生幾近一無所得。原因何在呢？孫紹振先生曾指出，“經(jīng)典文本的歷史性和當代青少年的經(jīng)驗距離問題”使得學生對之存在著一定的隔膜。這是實情之一，但，這是文言文教學遇冷的全部的因由嗎？

反省我們的文言教學，基本側(cè)重于文言知識的落實，緊緊圍繞的僅僅是“知識和技能”這一教學維度，教給學生的是他們已然知道我們卻以為他們不知道的知識，這犯的恰就是教學低幼化錯誤。只有尊重學生的成長，尊重他們的已知，設法利用他們的已知來引導人們?nèi)ヌ骄磕切┪粗模娇杉て饘W生的熱情與興趣。我以為，這就是文言教學的深趣。

以《勸學》為例?？催^不少教案也聽過不少的課，基本上流程如下：1.讀準字音，讀清句讀；2.掃除字詞障礙，解說詞義、句式等文言知識，疏通文章大意；3.討論各段的內(nèi)容大意；4.分析文中所用的說理方式（比喻、對比）。

對于以上流程，茲以為讀準文字，讀通大意在文言教學中乃不可忽視，方法也自可多變。那么疏通文字、弄清大意，再略加總結《勸學》的說理方式等內(nèi)容是否可以視為該文的全部教學內(nèi)容呢？這些內(nèi)容幾乎是學生結合注解一望能知，一目了然的，老師不遺余力地分析講解究竟能有多少實效？《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說得很清楚：文言文教學的總目標是“學習中國古代優(yōu)秀作品，體會其中蘊涵的中華民族精神，為形成一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奠定基礎。學習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理解古代作品的內(nèi)容價值，從中汲取民族智慧；用現(xiàn)代觀念審視作品，評價其積極意義與歷史局限性?！倍覀兇蠖鄶?shù)的語文課堂都在等而下之，走著一條文言基礎語言學的路。

文言自有深趣，如果我們無視了深趣，實際就背離了新課標所提出的“民族精神”“傳統(tǒng)文化底蘊”“內(nèi)容價值”“民族智慧”，更無可能“用現(xiàn)代觀念審視作品，評價其積極意義與歷史局限性?！?/p>

高中語文教學如何走向文言深趣？

前幾天，筆者執(zhí)教《報任安書》。這篇文章思想深刻，蘊含著司馬遷的人生至痛，而這通常都會成為這篇文章的一個教學要點，但對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我們往往都只是在學習文言字詞的時候告訴學生而已，學生體會到了嗎？我想多數(shù)只是“知道”罷了，卻難以體會，那么如何去更好的體會到千年之前的司馬遷的痛苦呢？我在講解到“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積威約之漸也”這幾句時，與學生探討“深山”與“檻阱”何以讓猛虎有著如此巨大的反差？司馬遷又何以能借此來表達出其內(nèi)心的最大苦痛？引導時，我引用了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老布”的故事與《珍珠鳥》中的幾段文字和學生一起探討“主體性自由”和“依附性安全”的選擇對人人生的重要影響。這個環(huán)節(jié)的設計明顯的調(diào)動了學生的熱情，他們興奮了，思維活躍了，參與到討論中，發(fā)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有一學生忍不住嘀咕了句，“那我不也是沒有主體性自由的人嗎？”（附引用的文字）

1.監(jiān)獄里的高墻實在是很有趣。剛?cè)氇z的時候，你痛恨周圍的高墻；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這就是體制化。

2.到今天我還不知道那兩個意大利娘們在唱些什么，其實，我也不想知道。有些東西還是留著不說為妙。我想她們該是在唱一些非常美妙動人的故事，美妙得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美妙的讓你心痛。告訴你吧，這些聲音直插云霄，飛得比任何一個人敢想的夢還要遙遠。就像一些美麗的鳥兒撲扇著翅膀來到我們褐色牢籠，讓那些墻壁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在那一剎那，肖申克監(jiān)獄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自由。

3.真好！朋友送我一對珍珠鳥。放在一個簡易的竹條編成的籠子里，籠內(nèi)還有一卷干草，那是小鳥兒舒適又溫暖的巢。

有人說，這是一種怕人的鳥。

我把它掛在窗前。那兒還有一大盆異常茂盛的法國吊蘭。我便用吊蘭長長的、串生著小綠葉的垂蔓蒙蓋在鳥籠上，它們就像躲進深幽的叢林一樣安全；……我很少扒開葉蔓瞧它們，它們便漸漸敢伸出小腦袋瞅瞅我。我們就這樣一點點熟悉了。

三個月后，那一團越發(fā)繁茂的綠蔓里邊，發(fā)出一種尖細又嬌嫩的鳴叫。我猜到，是它們有了雛兒。我呢？決不掀開葉片往里看，連添食加水時也不睜大好奇的眼去驚動它們。過不多久，忽然有一個更小的腦袋從葉間探出來。喲，雛兒！正是這小家伙！

……起先，這小家伙只在籠子四周活動，隨后就在屋里飛來飛去，一會兒落在柜頂上，一會兒神氣十足地站在書架上，啄著書背上那些大文豪的名字，一會兒把燈繩撞得來回搖動，跟著逃到畫框上去了。只要大鳥兒在籠里生氣地叫一聲，它立即飛回籠里去。

我不管它。這樣久了，打開窗子，它最多只在窗框上站一會兒，決不飛出去。（馮驥才《珍珠鳥》）

經(jīng)典文本有其歷史性，但能作為經(jīng)典而流傳至今，必然有與時代接軌的特性，執(zhí)教者如若跳出落實文言篇章字句內(nèi)涵大意的框架而將目光投注到文本與當下的關聯(lián)上，自然就能激發(fā)出文言的深趣。

仍回至《勸學》中。通常我們總是根據(jù)選文得出結論：荀子勸勉人們努力學習，因為學習能提高改變自己。若對文本的理解僅停留于此，不過就是將學生聽的耳朵起繭的家長老師日日提的努力學習的道理教育再反復申說一遍而已，而此時的教師不外乎再次扮演了說教者的角色，又怎能給學生帶了閱讀的愉悅？更遑論激發(fā)他們課外的閱讀的興趣，去拓展延伸了。

綜觀荀子的思想，可以說他真正勸勉的是世人要努力行善，以提升自我修養(yǎng)，最終成圣。這是人生境界的追求問題。教材節(jié)選的三段文字，細讀文本，其實仍有線索可循，即第一段中“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第三段中“積善成德，神明自得，而圣心備焉”，可知一二。則我們聯(lián)系其“性惡論”，將此思想拋出，以問題探討的方式展開對文本的研讀，或許可另辟蹊徑。何況本選文在教材中被安排的專題恰就是“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那么通過學習來提升自己，獲得良好的修養(yǎng)，在人生旅途中可以行走的更為順遂，應是一個可行的教學目標。據(jù)此，就《勸學》，茲做如下教學設想。（在此設想中，對文言知識的落實將貫穿在文本研讀的過程中，故設想不具體涉及具體要解決的文言知識和技能）

導語：識字，不等于有知識；有知識，不等于有教養(yǎng)。

對教養(yǎng)的追求，……不在于提高這種或者那種能力和本領，而在于幫助我們找到生活的意義，正確認識過去，以大無畏的精神迎接未來。

為獲得真正的教養(yǎng)……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就是研讀世界文學。

我們每學會一種新的語言，都會增長新的體驗。

——赫爾曼·黑塞《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

讓學生就這幾段文字談自己的理解，將“學習”的意義寬廣化。

教師將荀子對“君子”的理解介紹給學生，并與導語相聯(lián)系，再設問文中可以與導語中文字含義相印證的關鍵語句，以引導學生抓住“君子博學”句，爾后師生以之為核心來探討荀子的“學習”脈絡。設置的探究問題如下——

（1）“知明而行無過”是一種怎樣的人生境界？

（2）這種境界在荀子看來需要通過什么途徑來獲得？這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3）君子通過這樣一番磨練，最后要成為怎樣的人？

（4）當我們初步體會到了荀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我們有怎樣的感受？

以上問題在教學中還要跟學生當下的學習特點與心理狀態(tài)及最終學習成果相聯(lián)系。這樣的教學設計私以為能跳出知識技能的教學維度，而提高到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的維度中。而后者如不對文本進行細讀，怕是不能實現(xiàn)。

前不久，有幸讀了成旭梅老師關于《始得西山宴游記》的析讀，更覺豁然開朗，于此且引其中的片段——

在柳宗元日復一日的“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里，……他在追求什么？“幽泉怪石，無遠不到”，“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這些句子告訴我們，“幽”的、“怪”的、“異態(tài)”的，這就是柳宗元的追求——走不尋常的路，做不一樣的人。這是一個“被”邊緣化了的知識分子的精神追求，而不是“自覺”邊緣化的獨立知識分子的精神追求。所以他不堪其憂，即便大醉，也難以放棄日間之意，亟亟于夢中追尋。柳宗元從這樣的生活里得到了什么？“覺而起，起而歸”，這索然寡味陳述里所呈現(xiàn)的，分明是一個行尸走肉的柳宗元。

柳宗元……借此不遺余力的攀緣過程……提出一個隱喻：人生的歷程本如登山，辛苦良多，而后方能窮山之高處；而窮山之高處，才能生有所息，……這是人生本應有的姿態(tài)，所以，其中波折，全是正常；至于被貶的人生跌宕，也就沒什么可糾結的了。

——《從迷狂到自贖：古代知識分子的山水情愁——〈始得西山宴游記〉析讀》

試想，若我們?nèi)猿幸u舊式，對文本進行字詞句的條分縷析，反復強調(diào)哪里是重點需牢記，又會有多少效度呢？而如成老師這樣高屋建瓴式的引導學生逐步理解古代知識分子對君主自覺不自覺的精神依附的特性，獲知古代知識分子“有著消極的操守：他們像怨婦一樣帶著對君主又愛又恨——當然是因愛而生的恨——的復雜心緒習慣于等待，而不是選擇反抗”，即便灑脫如李白也會因君主的召喚而生“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狂喜的特性。當古代文人被貶，如何化解心中郁結呢？柳宗元在我們以為的游山玩水中委婉曲折的向我們展示了“他精神的痛苦和自解過程的漫長”。這樣的學習為學生打開了一扇陌生的門，相信他們一定愿意欣喜地去品味他們所不知道的那個文學世界。因著這份欣喜，我想還能促使學生想要自己去讀通而后讀懂一篇文言文，這豈不是達到了“教恰就是為了不教”的目的么？這不正是學習的要義——“既是完成又是激勵，隨處都可以到達終點卻從不停歇，永遠都在半道上，都在與宇宙共振，生存在永恒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