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衛(wèi)華
(1.浙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2.上海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40)
論雷蒙·威廉斯的電視批判
何衛(wèi)華1,2
(1.浙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2.上海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40)
威廉斯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代表性人物,電視研究是他學術研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的一些創(chuàng)見使得他成為電視批評的先驅者之一。通過反對技術決定論等論調,威廉斯將電視的出現(xiàn)放在復雜的歷史和社會背景之中,證明任何技術的出現(xiàn)和應用都是一系列經(jīng)濟、政治和工業(yè)等社會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并非單純的技術產(chǎn)生的結果;威廉斯認為不管是作為一項技術,還是作為文化形式,電視的背后總是存在著一定的“意圖”;此外,針對電視越來越受制于商業(yè)的壓力,威廉斯還倡議采取多種形式的改革,以便使其成為自己理想中的“長期的革命”的重要資源。通過對威廉斯在這一些領域系列觀點的論述,力圖闡明威廉斯對電視的關注與其本人的左派政治籌劃之間的關聯(lián)。
雷蒙·威廉斯;技術決定論;電視;“流”
作為傳播研究領域的重要理論家,麥克盧漢始終是威廉斯重要的對話和批駁對象。將科技看作造成效果的原因,在麥克盧漢這里可謂登峰造極。他的《理解媒介》(Understanding Media)出版于1962年,該書提出的一些全新觀念令人眼花繚亂,傳統(tǒng)的傳播觀念一時間遭到了很大的沖擊,這本書也因此在人文社會學科領域引起強烈震撼并被廣泛討論。在該書中,麥克盧漢指出,傳播研究重心不應是內容,而是技術本身,因為“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傳播技術決定社會變遷和文化發(fā)展,技術本身才是一切效果的根源。他高度評價了電視的民主化特征,因為觀看電視無需特別訓練,不管是文盲還是小孩,都能在熒屏之前自得其樂。而且在他看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電子時代,人類的時空觀念已經(jīng)為電子媒介所重構。在電子時代,信息傳遞是實時的(instant),因此,傳統(tǒng)意義上的“時間(按視覺和切分計量的時間)和空間(整一的、形象的和封閉的空間)都消失了”。[3]這種實時的信息傳遞,將縮小人們之間的距離,不管人們身在何方都能和整個世界保持同步,空間距離和時間差異再也無法阻止人們及時地獲取來自世界任何一個地方的訊息,世界從而被連接為一個“地球村”。換言之,新的媒介的出現(xiàn)也就意味著“人的能力的延伸”,并進而決定著個人和社會的變革和存在形式。
在威廉斯看來,麥克盧漢的這種論調,是在宣揚技術決定論。威廉斯認為任何傳播,不管是技術還是內容,都要經(jīng)過社會權威的選擇、過濾和控制,而麥克盧漢對這些因素卻置之不理。在麥克盧漢看來,傳播研究沒有必要研究傳播所涉及的內容;威廉斯認為,透過媒介形式和傳播的內容的迷霧,去考察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才是關鍵之所在。在威廉斯看來,麥克盧漢的技術決定論,實質上是一種形式主義,是一種維護現(xiàn)存社會形式的意識形態(tài)。學者賈尼斯·馬爾切索(Janice Marchessault)也曾指出,麥克盧漢在理論方法上受到過利維斯和理查茲等新批評家的影響,因此,威廉斯批評麥克盧漢的立場是一種形式主義,應該是中肯的。[4]從“威廉斯—麥克盧漢之爭”可以看出,二人的關注焦點顯然不同,“確定和探察媒介技術所帶來的重大文化轉變,這是麥克盧漢的興趣之所在。威廉斯也在討論新媒體,但媒體技術興起的條件及隨后對這些技術的使用和控制,才是威廉斯關注的對象。麥克盧漢完全沉浸于新技術形式(在歷史上和在當下)所產(chǎn)生的主要文化效應,而威廉斯則試圖表明,技術本身并不能保證其產(chǎn)生的文化和社會結果?!保?]當然,反對技術決定論,但同時也要警惕另外一種論調,即認為科技完全是被外在力量所決定。威廉斯關于決定論的觀點,可以引述在此以解釋技術和社會之間的關系:
真正的決定論涉及了整個實質的社會過程,絕不是密不透風的控制,絕不是可以預測未來的整套原因。各種社會實踐都很大程度上受到影響,人們在社會的行事與作為受到很大的掣肘,但又從來不至于被全盤控制。權利或資本的分配、社會力與體力上的繼承,不同群體規(guī)模大小的關系,都是“設定限制”和“施加壓力”的因素,但它們從來不能控制全局,也不能全部預測整個復雜活動的結局;限制之下,總有空間可以轉寰,壓力之下,存有反抗余地。這也是為什么威廉斯說,科技是特定社會下的效果:意向雖在控制之中,效果卻在控制之外。[1]133,[6]163
這同威廉斯在《馬克思主義與文學》等著述中關于“決定”的觀點是一致的,電視的歷史在這里可謂一個很好的實例。對這場“威廉斯—麥克盧漢之爭”中威廉斯的立場,朱斯特·盧恩(Joost van Loon)指出,“作為反對技術決定論的論點,這并不太令人信服,原因很簡單,因為用多重因果論(multiple causality)來取代單一因果論,這本身并沒有否定某種形式的決定(determination)的可能性?!保?]59-60“多重因果論”這一評論很明確地指出了威廉斯對技術同社會之間關系的理解,但這種指責卻錯誤地理解了威廉斯的立場,因為威廉斯要反對的是決定論(determinism),而并非要取消決定。
總之,任何科學研究都是在社會中進行,并受制于社會所能提供的條件;同樣是在各種社會因素的作用下,科學研究的成果才會被挑選和轉化為社會中的商品。像電視這一類產(chǎn)品的出現(xiàn),不管是作為技術還是作為文化形式,都并不是自足的過程,而是由社會和文化等因素綜合決定的,都有“意圖”的參與,或者換句話說,都是“效果”。這些意圖既非個人的,也非心理的,而是在社會結構中被建構的,代表著特定社會形式的經(jīng)濟和政治立場。尼克·斯蒂芬森(Nick Stevenson)在將威廉斯同斯圖亞特·霍爾的傳播觀點進行比較時,也指出,“在分析中,他(霍爾)過于關注意識形態(tài),以至于忽略其它的決定層面,如對大眾媒體的占有和控制。在傳播結構和民主理論之間,威廉斯認為存在一種成果豐碩的辯證關系,這在霍爾這里則被忽略?!保?]只有研究傳播背后的體制、意圖和利益等多元決定因素,才能將批判和超越的視野帶入傳播研究,而這正是威廉斯始終堅持的傳播研究方法。
對于理解威廉斯關于技術同社會之間關系的論述,電視的出現(xiàn)和應用就是一個很好的范例。因為首先從技術層面來看,“電視不是純粹的技術發(fā)明,而是在多個不同的領域出現(xiàn)的科學和技術研究綜合作用的結果?!保?]27電視的出現(xiàn)并非單一、孤立的事件,其出現(xiàn)的前提是電、電報、攝影、動畫和無線電等一系列復雜的發(fā)明和技術進步。由于各個領域科技的發(fā)展,在出現(xiàn)之前,電視實際上就已經(jīng)被預見到,然后人們就開始不斷尋找方法去實現(xiàn)這一想法。此外,從社會層面來看,包括電視在內的這些新傳播技術的出現(xiàn),有著更為深層的社會原因。由于軍事、社會、經(jīng)濟與政治體系擴張的緣故,以及這些新的歷史現(xiàn)象所造成的這些體系內部的危機,也成為新傳播體系發(fā)展的動力。如何解決大規(guī)模的軍事和商業(yè)活動中出現(xiàn)的通訊和控制問題,成為了通訊技術發(fā)展早期最主要的激勵因素。在社會轉型期,由于流動性以及各種社會組織規(guī)模的擴大,同樣要求更有效的傳播方式。社會提出了新要求,但同時也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而這些新的傳播方式就是結果。政治權力的集中需要將來自中心的信息順利傳達,因此需要通暢、及時和高效的信息傳播渠道,早期報紙的出現(xiàn)同樣也是這一歷史進程和需要的結果。在這種背景下,報刊不僅是新的傳播手段,也成為了新的社會體制:
如果說是要傳達一般的訓令,這樣的傳播體系早已經(jīng)存在;如果說是要散播新聞與交代背景,有立場,要作預示,并且日日更新,那么教堂與學校這些傳統(tǒng)機構是再也無法勝任了,很顯然地新的形式已呼之欲出,而報紙整裝齊全也就順勢待發(fā)。[1]14,[6]34
總的來講,包括電視在內的現(xiàn)代傳播技術的出現(xiàn),由新的交流需求所催生,因此和新出現(xiàn)的擴大了的、流動的、復雜的新型社會密切相關。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更為復雜的原因??傊录夹g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一系列軍事、政治和工業(yè)等新的社會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所以與其說技術決定社會,不如說事實差不多剛好相反。借用瓊斯的話講,“傳播方式是社會塑造(social shaping)”的結果,電視等傳播形式的出現(xiàn),不能完全歸因于技術本身。[9]
作為技術的電視的出現(xiàn)是社會的結果,作為文化形式的電視也不例外。從威廉斯對大眾傳播的體制化過程的分析可以看出,廣播體制的發(fā)展絕非技術本身作用的結果,同樣和社會形態(tài)息息相關。英國的廣播體制更加強調“公共服務”,而美國的廣播體制更為看重“商營”,這一差異就源于社會背景的差異。威廉斯認為早期電視的體制化,主要是在作為“公共服務”和“商業(yè)體制”的競爭中完成的。在英國、意大利、法國和美國這些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中,新技術,如廣播,被體制化的途徑都各有千秋,這清楚地表明技術并非決定性因素。威廉斯認為應努力在公共服務和商業(yè)用途之間尋求平衡,但是在資本主義體制下經(jīng)營電視的目的往往都是為了利潤。在美國,對“獨立的”大眾傳播的呼聲很高,但其背后實際上是美國資本主義在作祟,為美國資本主義的全球滲透提供合法化聲稱,最終的目的是利潤。從50年代開始,在這一口號下,美國傳媒不斷試圖打破民族的疆界以便向全世界擴散。由此可見,作為文化形式的電視是新的、強有力的社會整合和控制形式,其用途既是社會性的、商業(yè)性的,但同時也具有政治操控性。
為彰顯作為技術和作為文化形式的技術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威廉斯提出了“意圖”(intention)的概念。在威廉斯看來,電視等大眾傳播技術的研發(fā)都有明確“意圖”,但在研究具體科技發(fā)展史時卻通常忽略這一點。要真正理解技術發(fā)展史,就必須對“意圖”進行考察。這里的意圖,并非個體的意圖,而是社會的意圖。在科學研究、技術發(fā)展和走向市場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技術本身雖然會起到一定的決定作用,但社會意圖也發(fā)揮著其巨大的功能。不僅科學研究的前進方向是由社會決定的,發(fā)展哪一類的技術實質上也是社會選擇的結果,任何形式的技術決定論都是站不住腳的。傳統(tǒng)的傳播研究繞開了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歷史,由此排除了任何關于人類意圖的觀念。而在威廉斯看來,對更廣范圍的技術和社會關系進行研究時,對意圖的關注應成為傳播研究的重要原則。威廉斯倡導的這種傳播研究模式顯然不同于傳統(tǒng)的研究模式,而是從文化研究的角度進行的傳播研究,這種研究方式,正如約翰·費斯克所說:
過去“線性傳播”(lineal communication)或過程傳播所 著 重的 “發(fā)送 (sender)——訊 息 (message)——接受者(receiver)”的理論模型,被文化研究者完全摧毀。許多傳播理論的核心理想是讓傳播盡其可能地更好、更有效率,而更有效率正意味著更具宰制性格,這就是文化研究質疑的地方。文化研究可以觸動不同的社會、文化條件,而傳統(tǒng)的傳播理論則想要忽略社會、歷史的偶然性(contingency),以建立均一的模型,而文化研究卻非常強調這種偶然性,這是他們之間沖突的原因。[10]
對“意圖”的深究,目的在于揭示電視并非是透明的、無辜的載體,而是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等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不管是作為技術、還是作為文化形式的電視,都是各種力量交織的結果,這些都需要解讀。只有恢復這種社會歷史的縱深感,才能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察覺、洞悉和抵制隱藏在這種種新的傳播技術背后的反動意圖,同時也可以促進大家在面對新的傳播方式時,采取更為積極主動的態(tài)度,參與其中,以促使其朝好的、積極的方向發(fā)展。
對“意圖”的忽略,同樣體現(xiàn)在對傳播效果的研究中?,F(xiàn)在,大眾傳播社會學已成為當今傳播研究的正統(tǒng),這類研究將傳播中的“性”、“暴力”和犯罪對觀眾的影響作為主要課題。拉斯維爾(Harold Lasswell)是這一研究領域的代表人物,他指出,傳播研究就是要研究:“誰,說了什么,經(jīng)由何種途徑,向誰說、有什么效果?”但傳播經(jīng)常涉及具體的利益和意圖問題,并且這些意圖經(jīng)常是“秘而不宣”。在威廉斯看來,效果研究必須注重對真實主體的研究,也就是說,要想研究傳播效果,就必須研究其背后隱藏著的“真實的意圖”。在大眾傳播社會學中,復雜的社會和文化過程被抽象為“社會化”(socialization),即個體學會如何成為社會成員的過程。這種研究傳播在“社會化”過程中的效果的方式,一開始就將社會現(xiàn)狀認定為合理的,因此一切研究都在既定的社會或文化模式之內,如民眾對社會規(guī)范到底是遵從還是僭越。這種研究只是試圖為當前社會提供合法化論證,增進對當前社會的認同度,缺乏對社會形式本身的反思,忽略社會文化和政治規(guī)范本身就是“效果”,是“既定社會秩序下形成的體制、關系和價值”,而社會形式才是任何“社會化”過程背后的、也是更深層的決定力量。因此,拉斯維爾的公式還應補上“為了什么目的”,以恢復被摒棄在外的意圖。換言之,“(效果研究)必須對真實的主體(agency)進行研究,而不是其外在的形式?!保?]124這樣才能撥開迷霧,發(fā)現(xiàn)背后操控傳播的力量之源和操盤手,這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效果研究。
因此具體到電視對“性”和“暴力”的傳播,威廉斯認為,不能停留在這些問題本身,而應該更進一步,將目光投向真實的社會本身。以暴力為例,我們的社會“反對暴力”,但悖謬的是,電視中卻又大肆渲染暴力。要理解這一矛盾,必須將暴力同現(xiàn)實社會聯(lián)系起來。在任何社會,都存在以政治的名義而進行的“合法的”、“被許可的”暴力行為,有時這種暴力行為的規(guī)模和程度都不可小覷;但另一方面,由于很明顯的社會原因,應該譴責的則只是那些沒有獲得準許的暴力。如果將這一奇怪的現(xiàn)象僅僅歸結于電視臺所有者為追求利益而道德淪喪,這實際上是將問題簡單化。在威廉斯看來,這種對待暴力的曖昧態(tài)度實質上是源于社會本身之中存在的矛盾,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戰(zhàn)爭等暴力行為經(jīng)常被合法化為解決沖突的合法手段。通常對暴力的研究,是針對其是否符合既定的文化和社會秩序,而無法采用一種超越的眼光,去對其背后的支持架構進行追問。換言之,對于什么構成暴力,受制于背后的一整套社會因素的操控。因此,在電視研究中,不僅應研究電視臺被大公司所占有的效果和廣告等節(jié)目產(chǎn)生的社會效果;更要記住,電視作為影響機制,是整個文化體制的一部分,對體制本身的反思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忽略。
作為一種強大的、綜合性的知識、信息和文化的載體,相較于其之前的傳播形式,在威廉斯看來,電視所表現(xiàn)的文化形式有著一些全新特點:首先,由于其技術優(yōu)勢,電視綜合了先前很多種傳播和娛樂形式,使其具備了新的特點,先前的公共討論、教育、戲劇、電影、體育運動等形式,都發(fā)生了變革,以便適應電視這一新的技術形式;另外,隨著能夠同步地傳遞聲音、色彩和圖像的電視這種新媒介的出現(xiàn),各種新的圍繞電視這種新的傳播技術的文化形式也應運而生,如戲劇紀錄片、談話節(jié)目和劇情片等。分析電視所呈現(xiàn)的文化形式及其呈現(xiàn)的方式,對了解電視在社會中的功能及其所扮演的角色十分必要。
為對電視內容進行分析,威廉斯提出了“流”的概念,這一概念現(xiàn)在在傳播領域流傳甚廣?!坝杏媱澋牧鳌保╬lanned flow),在威廉斯看來,是作為文化形式的電視的標志性特征。早期傳播形式中,不管是書籍,還是戲劇或收音機,“間隔”是明顯的,各個主要單元涇渭分明、各自獨立;但在觀看電視時,觀眾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文化體驗,因為電視呈現(xiàn)的是連續(xù)不斷的圖像組合。也就是說,電視節(jié)目經(jīng)過編排,單個節(jié)目都喪失了獨立性,被精心地制作為整體的“流”中的一部分。所有節(jié)目,包括廣告和電視預告片等各種節(jié)目形式都被編排成一個連貫的整體,成為計劃好了的、嚴絲合縫的真正的節(jié)目“流”。這種“流”儼然整體,節(jié)目之間的界限或斷裂,不特別留意,觀眾根本感覺不到。而這種電視“流”的安排,主要在于需要通過廣告實現(xiàn)盈利所施加的壓力,因為廣告收入是電視臺的重要經(jīng)濟命脈,而高收視率意味著豐厚的廣告收入。因此,在“流”的設計上,所有電視臺都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地在“流”的最開端就試圖用各種手法牢牢吸引住觀眾,另外,還通過不斷播放電視預告片等手法,培養(yǎng)觀眾對該頻道的忠誠度。在整個“流”之中,目的在于希望觀眾能夠持續(xù)不斷地觀看,哪怕是插播廣告時也不會調臺。因此,這種“流”不僅是技術,更是由資本主義的商業(yè)邏輯所決定的文化形式。
在《電視:技術與文化形式》一書中,威廉斯還從宏觀上分析了體制和電視之間的關聯(lián)。威廉斯選取了五個電視頻道,對節(jié)目分布進行了比較研究。通過細致的分類比較,他最后得出結論說,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英國,公營電視臺播放的節(jié)目的公共服務色彩更為鮮明,而商業(yè)性電視臺更多是在播放商業(yè)節(jié)目。在美國公共服務頻道和商業(yè)廣播頻道中,在公共服務節(jié)目和商業(yè)節(jié)目的時間分配上,這種分化比起英國電視臺有過之無不及。因此,從這些差異可以看出,不同的電視制度,對電視形態(tài)有著決定性影響。然而,不要就此認為,威廉斯推崇公共服務頻道,而反對商業(yè)頻道。商業(yè)電視臺盡管有時庸俗不堪,但其節(jié)目制作通常會以人為本;而公共服務電視臺,在制作節(jié)目時由于其濃厚的階級色彩,有時會遠離生活現(xiàn)實。威廉斯認為,“英國版本的公共責任,事實上是以新說法來強調宣教牧師與教師的角色,隱藏其后的是整套支配性與規(guī)范性的意義與價值。美國版本的公共自由,等于是把廣播委身于商品的買賣,而所謂的自由,一旦變成商品,就跟現(xiàn)存的經(jīng)濟不平等掛鉤?!保?]136,[6]165但對于電視等傳播形式的操控力量,人們是有警覺的,人們可以通過關機、換臺、甚至拒絕觀看的方式來表達不滿。有學者指出,對電視內容的分析和對技術決定論的挑戰(zhàn),威廉斯的根本目的是要將關于技術的討論重新政治化。[11]實際上,關于威廉斯的政治意圖,《電視:技術與文化形式》結尾處的一句話說得再清楚不過:
實現(xiàn)有開明的、參與性民主的長期革命,在復雜和工業(yè)化社會里恢復有效的傳播,這些在當代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但是,在特定語境下,以自由選擇和競爭的名目,這些也可能成為反革命的工具。一些跨國公司,在相關國家和機構的支持下,更為深入我們的生活從新聞到心理各個層次,直到個人和集體對于各種不同的經(jīng)驗的回應方式,都局囿于它們所設定的選擇之中為止。[1]157
“公共服務”和“商業(yè)體制與政策”間的沖突仍在進行。在威廉斯看來,隨著有線和錄像技術等新技術的出現(xiàn),對于重構傳播政策來說,處于關鍵時期。有線電視、衛(wèi)星傳播系統(tǒng)、錄像技術和互動電視等新技術,對超越公共服務和商業(yè)體制,發(fā)展以為共同體服務(community services)為宗旨的傳播體制,提供了新的契機。對于實現(xiàn)開明的、參與性民主,這些新技術都是資源,但這些新技術同樣可能被既有的社會體制或新的國際性商業(yè)機構收編。在討論技術時,威廉斯就指出,任何技術研發(fā),都是有“意圖”的行為,但在技術出現(xiàn)之后,技術也可以產(chǎn)生之前不曾預見到的用途和效果。例如炸藥的出現(xiàn),就是一柄雙刃劍,既可以被統(tǒng)治階級所用,也可以被工業(yè)主使用,革命者和罪犯都同樣可以將炸藥用于自己的目的。因此,在談到這些新技術時,威廉斯指出,重要的是發(fā)掘它們的替代性使用和組織方式,使其成為真正的公共服務體系。在威廉斯的建議當中,其中有一點提到社區(qū)電視。在社區(qū)電視這一種體制下,電視由各個地方共同體,以及傳播機構的工作人員以民主的方式來經(jīng)營管理。為避免少數(shù)人壟斷電視節(jié)目的制作,今后應該成立更多的、獨立的制作公司,通過簽約的形式以保證他們制作的節(jié)目可以通過各種廣播網(wǎng)絡這些渠道得以播出。不同地區(qū)的電視臺還可以交換節(jié)目,形成全國性電視網(wǎng)絡。威廉斯始終強調,傳播的所有權和控制權應由本地人以民主的方式來決定,并且從經(jīng)濟等方面提供支持,以對抗商業(yè)集團的入侵。
總的來講,社會中出現(xiàn)的任何一項新技術,都是由各種社會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與此同時,像電視這樣的技術和文化產(chǎn)品在當下所產(chǎn)生的各種效果,同樣是由整體性的社會結構在背后操控,而并不僅僅是其自身的原因。作為公共性的、但能夠穿透到千家萬戶的私人空間的傳播和文化形式,對塑造公民意識、情感和快速高效地傳播信息,電視能發(fā)揮巨大的作用,它因此對現(xiàn)代社會體制的維持、加固和運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也因此必須對其帶來的危險性加以警惕。電視等現(xiàn)代傳播技術以及由此而催生的文化形式,如果被資本主義社會體制或新的國際性商業(yè)機構收編或控制(很不幸的是,這種現(xiàn)象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將加強以往的那種自上而下、單向傳播趨勢,成為新的、強有力的操控手段,這也是早年困擾著法蘭克福學派的夢魘。但這些新的傳播技術,不僅可以將信息更高效地帶到更多的人,同時也能讓更多人更加便利地參與到公共事務的決策中來。這樣它們也可以成為建設社會主義民主的利器,成為實現(xiàn)新的文化生態(tài)和社會秩序的手段。對威廉斯意義上的社會主義事業(yè)而言,電視的發(fā)展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因此在終極上仍然是取決于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努力。對電視等新技術的積極而又富有辯證色彩的評價,如果考慮到當時來自文化界眾多反對電視的聲音,威廉斯的確不乏遠見卓識。
[1]Williams R.Television:Technology and Cultural Form[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3:14-15.
[2]O'Connor A.Raymond Williams on Television:Selected Writings[M].New York,London:Routledge,1989:9-12.
[3]McLuhan M.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s of Man[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1:150.
[4]Marchessault J.Marshall McLuhan[M].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6:17-34.
[5]Lister M,Dovey J,Giddings S,et al.New Media:a Critical Introduction[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9:77.
[6]雷蒙·威廉斯.電視:科技與文化形式[M].馮建三,譯.臺北:遠流出版公司,1994:163.
[7]Van Loon J.Media Technology:Critical Perspectives[M],Berkshire:Open University Press,2008:59-60.
[8]Stevenson,N.Understanding Media Culture:Social Theory and Mass Communication[M].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2:35.
[9]Jones P.Raymond Williams's Sociology of Culture:a Critical Reconstruction[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163-166.
[10]吳錦勛.專訪傳播學者約翰·費斯克[DB/OL].[2013-10-30].http://www.zijin.net/news/xueshu/2007-9-9/n07997DB3HE7HD536K4CA.shtml.
[11]Allan S.Raymond Williams and the Culture of Televisual Flow[G]//Jeff Wallace,et al.Raymond Williams Now:Knowledge,Limits and the Future.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7:11.
(責任編輯:康 鋒)
On Television Criticism of Raymond Williams
HE Wei-h(huán)ua1,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0,China)
Williams w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Western Marxism”and television research was an important constituent part of his academic research.Some of his creative ideas made him one of the pioneers of television criticism.Williams put the occurrence of television in the complicated historical and social background and proved that the occurrence and application of any technology were the result of combined action of a series of social factors such as economy,politics and industry rather than the result of simple technology through such arguments as opposition against 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whether television was regarded as a technology or cultural form,there was certain“intention”behind it.Meanwhile,as television was more and more limited by commercial pressure,Williams also advocated the reform in multiple forms so as to make it become an important resource in his ideal“l(fā)ong-term revolution”.This pa-per attempts to illustrate the relation between Williams's attention to television and political planning of the Left through discussions on his opinions in these fields.
Raymond Williams;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television
1673-3851(2014)02-0040-07
G206
A
英國電視廣播開始于1936年,此后,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和節(jié)目的增多,電視廣播很快就成為人們重要的娛樂方式。對于這些倍遭英國精英階層蔑視的文化形式,將其帶入“嚴肅文化”的殿堂并進行研究,雷蒙·威廉斯無疑是開先河者之一。事實上,電視等大眾傳播形式很早就已經(jīng)成為威廉斯的關注對象,在他早期的一些重要著述中,如《長期的革命》和《傳播》中,雖然主要討論對象仍然是以書面形式為主的傳播方式,但他已經(jīng)開始關注包括電視在內的大眾傳播形式。而且在1968年到1972年這四年間,威廉斯更是應好友卡爾·米勒(Karl Miller)之邀,堅持每月為英國廣播公司旗下的周刊《聽眾》(The Listener)寫一篇電視評論。同時,作為其時英國知識界的重要代表,威廉斯也經(jīng)常受邀參加一些電視節(jié)目的錄制,這些“上鏡”的經(jīng)歷為他后來的專著《電視:技術和文化形式》(Television:Technology and Cultural Form)提供了最原初的動力并積累了寶貴經(jīng)驗[1-2],這本書徹底地將主要的研究對象從經(jīng)典的文學文本拓展到電視這一全新的文化表達形式。這本書之中提出的很多概念、思路和觀念,在后來的電視以及傳播研究之中得到了廣泛的征引。威廉斯在該書中指出,不能簡單地將電視視為一種視覺媒介,更為重要的是,電視也是一種文化形式。為了論述的方便,威廉斯提出了“流”(flow)的概念,用來分析電視節(jié)目的編排、分布和結構;此外,他還提出了“流動的藏私”(mobile privatization)的概念,以說明電視是一種公共性媒體,其受眾足不出戶就可以收看節(jié)目。本文以電視為例,結合威廉斯對技術決定論的批判以及對電視的分析展開論述,以說明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形式的電視與威廉斯本人政治理想之間的關聯(lián)。
一、反對技術決定論:“威廉斯—麥克盧漢之爭”
關于技術研發(fā)和社會之間的關系,有兩種不同的論調:技術決定論和技術征兆論。前者認為,技術和社會過程之間的關系是單向的,新技術的出現(xiàn)是社會變革和進步的前提條件,而新技術的發(fā)明,究其實質是技術內部的研究和發(fā)展的結果。換句話說,技術研發(fā)是自發(fā)、自足和獨立完成的,然后憑籍其巨大的變革力量創(chuàng)造出全新的社會或人類境況。各種異彩紛呈的發(fā)明造就了歷史的進步,因此,歷史實質上是技術的歷史,技術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社會。與此相對的是技術征兆論,該觀點認為技術并非社會變革的決定力量,只不過是整體社會變遷的“征兆”、偶然的副產(chǎn)品而已,社會變革由其它原因所決定。上述兩種觀點都將技術和社會孤立開來,在威廉斯看來,這兩種理論都不能很好地解釋電視等大眾傳播技術出現(xiàn)的原因。在威廉斯所處的時代,科學技術正突飛猛進,人們對科技的膜拜可謂是無以復加,科技被認為是社會進步的最重要的推進器。在當時的語境之中,技術征兆論并非主流,因此威廉斯批駁的主要對象是技術決定論,而這在他和麥克盧漢的對話中有具體的體現(xiàn)。
2013-09-12
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13NDJC140YB),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3FWW007),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資助項目(2012M520879;2013T60438)
何衛(wèi)華(1978-),男,湖北黃岡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劍橋批評傳統(tǒng)、去殖民化理論和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