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地主

自從林副局長迷上斗地主，他家那部筆記本電腦就沒消停過。林副局長說，網(wǎng)絡這東西真他媽的太神奇了，居然能把四個不相識的人從四面八方聚到一塊兒，斗得熱火朝天，酣暢淋漓！

林副局長在我們局辦公室當主任的時候，整天圍著局領導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在網(wǎng)上斗地主呢，就是有空他也不會上網(wǎng)。我們年輕一點兒的，沒事愛聚在一起交流網(wǎng)上斗地主體會。他聽了就不屑一顧，說我們沉迷在虛擬世界，浪費時間浪費青春浪費銀子。我們說，主任你OUT了吧？主任就一頭霧水，問OUT是啥意思？我們扮了個鬼臉就偷著樂。林主任不知道OUT是啥意思，但他肯定能猜出這不是啥好話，就大手一揮：干活去！

我們幾個辦事員偶爾跟他開句把玩笑，林主任總是很大度，不會計較什么?？梢峭醺敝魅胃_玩笑，哪怕很小的玩笑，林主任就會立馬拉下臉給他難堪，甚至讓他下不了臺。明眼人都知道，局里空個副局長位置，他倆暗地里在較著勁呢。如果按干部經(jīng)驗化資歷化標準，林主任略勝一籌；如果按干部年輕化學歷化要求，王副主任明顯占優(yōu)勢?？傊?，兩人都有希望。反正用誰都是領導說了算，我們沒必要瞎操心。生姜還是老的辣，林主任以自身特有的優(yōu)勢，當仁不讓地當了副局長。而他那主任位置卻一直空在那兒，像個魚餌。

林副局長上任后，思想觀念轉變得很快，他與時俱進地讓我抓緊教他上網(wǎng)，說是大勢所趨。林副局長強調，你重點教我怎么斗地主，其他的我了解一點就行了，沒必要學那么多。林副局長不愧是辦公室主任出身，腦子活反應快，特別是網(wǎng)上斗地主水平日日見長。他還動不動通過語言提示窗，與其他三個互不相識的斗友調調侃。你比如，對門問他，你是GG還是MM？他馬上就回應你猜呀！對門要他聯(lián)系方式，他回應就不告訴你個Y！

林副局長充分享受網(wǎng)上斗地主給他帶來的樂趣，還挺自豪地對我們說，我現(xiàn)在也是個弄潮兒了，完全可以順應潮流了。過去，別人先是一窩蜂炒股買彩票我沒趕上，接著一窩蜂買車購別墅我沒敢動，現(xiàn)在又是一窩蜂斗地主，我可沒掉隊。他感慨，喝酒不如斗地主！林副局長的確推掉了不少飯局，竭盡全力斗地主，斗得其樂無窮。當然，他也有斗得不順心的時候。這天早上，林副局長一上班就來到我們辦公室，他來時王副主任還沒到機關。

林副局長急吼吼問我：咋樣才能踢別人？我問干嘛要踢別人？他就一肚子委屈，恨恨地跟我說起昨晚的事。

昨晚，林副局長斗地主只不過出錯了一張牌，下家竟然罵他蠢豬！這還了得，林副局長在局里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本身又發(fā)福，這一罵他就浮想聯(lián)翩。林副局長顧不上出牌，忙著回應下家，弄得催他的小喇叭直叫喚。涉及人格尊嚴，林副局長豈能罷休？他罵下家蠢豬不如！下家反問，那你就承認自己是蠢豬了？林副局長氣急敗壞，喝道，你個Y，出門就被車撞死！兩人一來二往罵個不停，啥話解恨他就罵啥。一局牌剛結束，林副局長就被下家藍鉆踢出，氣得臉色鐵青：老子要是能鎖定你個Y，不把你治殘才怪！

我告訴林副局長：每月多交10塊錢，開通藍鉆就行了。他恨恨地說，別說每月多交10塊，就是多交1000塊都行！正說著，王副主任一臉疲憊地進來了。他一見林副局長，馬上又強打精神打招呼。林副局長轉怒為笑：昨晚熬夜啦？林副局長不問便罷，一問王副主任就氣上心頭：別提了，昨晚我在網(wǎng)上斗地主遇到個蠢豬。他出錯了牌我罵他一句，他就罵我罵個不歇，還罵我出門就被車撞死。狗日的蠢豬，牌品太差！

真是冤家路窄！林副局長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直愣愣地盯著王副主任，眼里直冒火花。我嚇得趕緊溜了出去。我不知道，林副局長是否跟王副主任把這件事挑明了，但我看他一會兒工夫就離開了我們辦公室。氣呼呼的林副局長邊走邊自言自語：日你個M，等著瞧吧！

攤 牌

王局長壓根就沒有想到龍仁會找他攤牌，且沒有一點商量余地。

此時，龍仁就坐在王局長辦公桌對面，他一改往日的謙卑：“局長，既然你對我不仁，那就別怪我對你不義。”龍仁打開綠皮筆記本，用鉛筆在上面敲敲，陰陽怪氣地說，“要不要我把你的所作所為提示一下？”

王局長臉色鐵青，嘴唇顫抖：“我有什么所作所為？”

龍仁跟隨王局長多年，在王局長眼里，龍仁為人忠厚老實，辦事積極穩(wěn)妥，講話滴水不漏，是個難得的人才。所以，王局長的私密事，基本上都是放心地讓龍仁去辦。王局長帶龍仁出去應酬，總是向客人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局里的‘能人’?！彪m說跟著王局長鞍前馬后忙忙碌碌，但龍仁毫無二話忠心耿耿。當然，明的暗的，王局長也沒少給龍仁好處。那次，王局長讓龍仁在海棠公寓為自己紅顏知己小花買套住房，他一次就多開了11萬元發(fā)票。王局長后來知道，睜一眼閉一眼，也沒說啥，權當辛苦費吧。錢的事，王局長還是比較大方的，可用人的事，有時就不那么好辦了。眼下局辦公室老主任退下來，主任的位子是空了出來，可王局長也是有苦難言——局機關包括龍仁在內有五六個人盯著不說，關鍵是縣委主要領導剛打了招呼，內定了人選。這些，王局長是不便往外說的。再說了，今年對王局長來說，也是關鍵時候，組織部正在考察他，要是沒啥大的問題，進入縣委領導班子還是很有希望的。孰重孰輕，王局長心里自有一桿秤。

王局長看著眼前的龍仁，像琢磨外星人，心想，對這種無賴的小人不能過激，只能軟硬兼施。他“唉”一聲嘆了口氣，強忍怒火說：“我說‘能人’啦，你這牌可攤大了，弄得我無所適從。沒想到，你藏得很深啦！是我看錯了你，還是你跟錯了我？到底是誰有眼無珠？”龍仁眉眼一瞪：“局長，別說沒用的，這位子給不給我，你說句痛快話！”

王局長生怕他撕破臉皮把問題鬧大對自己不利，于是，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冷靜點好不好，得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雖然正常情況下我說了算，但特殊情況下，盡管我管人事，但說了不一定算呀。”

“我不是給你說過好幾次了嗎？還有啥好考慮的。反正我不管，用你的話說，我只看結果。否則，你就等著瞧！”龍仁轉身離去。

王局長把門反鎖上，靠在躺椅上，心里像打翻了個五味瓶，不是個滋味兒。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位子會有這么多人盯著，更沒想到他一直看好并視為心腹的龍仁竟然與他玩這一手，未免太損了吧！王局長悔不當初，公款為小花買房子的事，操作新機關大樓建設承包的事，酒后去“紅燈區(qū)”的事，還有，還有……王局長不敢想象。就說他去“紅燈區(qū)”吧，哪次不是龍仁慫恿的？現(xiàn)在糾纏這個問題已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了，他龍仁無官一身輕，可自己就不一樣了，哪能與他這個無賴比？龍仁掌握了他太多的事。王局長心里清楚，龍仁的目的一旦達不到，別說他進縣委領導班子，就是現(xiàn)在這個局長的位子，都不一定保得住。

王局長給龍仁打了個電話，龍仁手機響了兩聲就被按了。要是過去，這還得了?？涩F(xiàn)在，他王局長就是一頭牛，鼻子被龍仁牢牢地牽在手上。王局長經(jīng)過一個晚上激烈的思想斗爭，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向縣委主要領導攤牌。

第二天一上班，王局長就來到縣委主要領導辦公室。縣委主要領導一聽王局長力舉龍仁當他們辦公室主任，先是一驚，隨后表情稍微有些舒緩：“當然嘍，我本就不該插這個手的，也是受人之托，不好推呀。既然你王大局長有所考慮，我還能有什么意見？”

王局長從縣委主要領導辦公室出來，顯得狼狽不堪，感覺自己的褲衩都汗?jié)窳恕?/p>

不久，就在龍仁如愿以償坐上辦公室主任位子時，另一個局的局長取代王局長進了縣委領導班子。

酒 事

老張嗜好酒，每天至少喝兩頓。他在局機關是個副科級科員，雖致力于本職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八年多，但畢竟所在的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科室。所以，很少有請吃的。說白了，他喝酒大多只能是自費。

老張長期自費喝酒引起了妻子強烈不滿。妻子說，李白斗酒詩百篇，你整天喝也沒看你喝出啥來。起初，老張耐著性子夸夸其談，給妻子講一些酒文化，想以此博得妻子的理解與支持?？蓵r間一長，妻子不買賬。好在老張有涵養(yǎng)，任憑妻子怎么埋怨，依然我行我素，而且酒量如雨后春筍不斷見長。

老張能喝酒，在單位出了名。那次，老張生病住院?？评飵讉€同事一合計買了幾瓶白酒去看望，被護士轟出病房。老張緊跟著追了出來，說，你們走別把酒帶走呀。有人推測，老張少說有一斤半酒量。消息傳到局長耳朵，局長很高興。他就曾很嚴厲批評過辦公室主任，說他不能適應形勢發(fā)展，至今沒培養(yǎng)出幾個酒才。也難怪局長批評他。局長公務纏身繁忙不說，每天還有那么多應酬。這還不算，最令局長頭痛的是上級來人。過去，來人拼酒的少，主要考慮怕影響酒后的活動?，F(xiàn)在來人不怕拼酒，有一種酒不喝醉不罷休的豪邁，而且毫不影響酒后活動。活動后總是不約而同地拉著局長的手，一個勁地說，喝高了喝高了。這讓局長很內疚。所以，局長再三交代辦公室主任，要注重培養(yǎng)和物色酒才，盡量為上級領導解難為自己分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天，局長對辦公室主任說，你晚上安排一下，把老張叫上，我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酒量。主任問，在哪安排？局長不耐煩說，他又不是什么關鍵人物，還要我親自定？主任就說，我明白，就在附近的“不倒翁酒店”。

局長請喝酒，著實讓老張受寵若驚。別說局長請他喝酒，平時路上碰巧遇上打聲招呼，局長也沒正眼看過他。

老張比預定的時間早去一個多小時。見到局長，老張一臉霧水。局長打手勢示意他坐下，說，沒事，就是小范圍聚聚。事先局長有交代，所以辦公室主任一個勁兒地鼓動老張喝酒。一開始，老張還有點拘束，漸漸地他感到局長其實很隨和，也就不客氣地頻頻舉杯。他看局長酒興頗高，就斗膽提出改小杯為大杯。局長滿意地點點頭說，好，爽快。老張不但不計較局長喝多喝少，而且說話很能把握分寸，深得局長賞識。

第二天，老張就被調到辦公室工作。主任對老張說，你先熟悉熟悉辦公室情況，側重配合我搞好接待工作。老張說，好，主任，我聽你安排。從此，老張喝酒就是工作，所以他喝得風風光光，喝得名正言順。

老張在酒桌上，見什么人講什么話，句句天衣無縫，充分顯示他非凡的交際才能。他跟隨局長多次參加重要或不重要宴會，每次表現(xiàn)都很出色。局長說，老張啊，你真是個人才，差點被埋沒。老張說，這要謝謝局長，接著還恰到好處把局長恭維一番。局長嘆了口氣說，高處不勝寒啦，你還是要多給我提提意見。老張說，理所當然。

老張過去陪同局長赴宴，都是坐在副駕駛位置，現(xiàn)在一上車，局長就拍拍后座，說坐這兒。自從來了老張，辦公室主任輕松多了。他鼓勵老張說，有幾個能與局長平起平坐，只有你啊。老張珍惜本職也很敬業(yè)，有幾次感到腹部疼痛難受，連酒都灌不下去，但他仍堅持到最后，而且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就像一名等待出征的戰(zhàn)士，只要局長一聲令下，就會在所不辭。

遺憾的是，老張被醫(yī)院查出肝癌，且是晚期。老張一家人悲痛欲絕，局長心里也不好受。他緊緊拉著老張妻子的手，無比沉重地說，老張的工作量太大，累的呀累的。

老張咽氣的時候，局長正帶著辦公室主任與上級來人推杯換盞。辦公室主任接了個電話，就把嘴湊到局長耳根，說，老張走了。局長說，我在這應酬，你回去為老張整個材料，對老張的死定性很重要，他可是因公殉職呀。

在老張遺體告別儀式上，局長親自宣布了局黨委關于老張由副科級科員晉升為正科級科員的決定。

別拿局長開心

局長有個習慣，無論上午還是下午，只要不是趕上節(jié)假日或遇到什么特殊情況，他一準提前十分鐘上班，而且每天第一次見面，還沒等咱們開口，便笑容可掬向咱們問好了。局長作風扎實，為人謙和，一直享有不錯的口碑。

局長提前上班其實也沒啥大事，純粹是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按他的話說，只要往這轉椅上一坐，心里就感到特別踏實。局長愛靠在轉椅上，翻看前一天未看完的報紙，常常有事沒事還叫上咱們跟他聊聊，時不時也恰到好處地發(fā)點牢騷。

可今天，局長一反常態(tài)。他雖然像往常一樣主動向咱們打招呼，但臉色十分難看。剛進辦公室，就聽他大聲嚷嚷：“現(xiàn)在的作者真不像話，動不動就拿咱們局長開心！”

局長嘩啦啦地抖開三張不同的報紙，氣呼呼地對咱說：“你看看，你看看！”

咱順著局長手指的報紙草草地看了看，頓時也感到現(xiàn)在的作者是不像話。那三篇文章，一篇是寫局長貪污受賄蓋私宅的小品文，另一篇是寫局長腐化墮落養(yǎng)姘婦的小小說，還有一篇是寫局長明爭暗斗搞陰謀的大特稿。這也難怪局長生了氣，憑心而論，這三篇文章上揭露的問題又不僅僅是局長們身上獨有，干嘛非要突出地集中在局長身上來表現(xiàn)來批判呢？

“這不是明擺著拿咱們局長尋開心嗎，”局長憤憤不平，“局長怎么啦？局長不也是人民的公仆嗎？咱不否認，咱們局長隊伍里是有那么幾個不爭氣的，但你看看，這些寫東西的人，你也不能動不動就把局長作為花邊新聞，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呀。”

局長頓了頓又說：“局長隊伍里好的咋就不去寫？咱們不也有清正廉潔，鐵面無私，作風正派，埋頭苦干的嗎？這分明是老太太吃柿子——揀軟的欺（吃）！你咋不敢寫省長、廳長、市長、縣長？咱就不信，他們屁股就沒有一點屎！”

咱見局長臉色鐵青，越說越氣，便安慰道：“局長，別人愛怎么寫就怎么寫，反正您身上也沒有這些問題，生這么大氣，值嗎？”

局長想了想，也在理，便心平氣和地說：“咱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更不是不支持作者工作。要寫就具體寫明了，勞動局長、商業(yè)局長、林業(yè)局長、司法局長、公安局長等等，那么多局長，該誰寫誰，可你看看，現(xiàn)在只要一寫這類文章，就會出現(xiàn)‘局長’兩個字。長此下去，無形中就會在人民群眾心目中造成凡局長都有污垢的印象，咱們的良好形象不全被破壞了嗎？叫咱們局長怎么去開展工作？”說到這兒，局長又焦慮起來。

臨下班，局長果斷地對咱說：“小古，放你一周假，你好好考慮考慮，也寫篇文章為咱們局長說說話。”并強調指出，“別忘了告誡那些愛寫這類文章的人，別再拿局長開涮，咱們也不是好惹的！”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