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雅
(黃岡職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成都610064)
無論是中國還是其他國家,在很早就有對意象的專門闡釋??偟膩碚f都認(rèn)為優(yōu)秀意象不應(yīng)該僅僅是一個具體的物象,更重要的是它所承載著的審美情思以及文化意蘊。正如蘇珊·朗格所言意象的真正功能是:“它可作為抽象之物,可作為象征,即思想的荷載物。”[1]
莫言的小說總能給人以新鮮而陌生的審美感受。這與他的意象的大量運用是有很大的關(guān)系的。比如說,《紅高粱家族》中的紅色意象,《蛙》中的蛙,《透明的紅蘿卜》中的紅蘿卜,《老槍》中的槍等等。莫言小說中的意象的成就不僅表現(xiàn)數(shù)量上,更表現(xiàn)在它們的質(zhì)量上。這些意象不僅僅是處在小說的表層結(jié)構(gòu),承擔(dān)著傳統(tǒng)意象的渲染氣氛,烘托人物心理的簡單任務(wù),它們更多的是與內(nèi)容有著深層次的關(guān)系,并在小說主旨表達(dá)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接下來本文將就小說《蛙》與《紅高粱》中的意象來闡釋莫言小說中意象的多重意蘊,以及這些意蘊在小說內(nèi)容主旨表達(dá)中的作用,希望可以通過這一闡釋能夠進一步探索莫言莫言的藝術(shù)世界,收到“管中窺豹”的效果。
在《蛙》中,莫言通過蛙這一意象的多重意蘊表達(dá)了對生命的重視。作者在話劇部分提到:“(劇本)暫名青蛙的‘蛙’,當(dāng)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娃’,當(dāng)然還可以改成女媧的‘媧’。女媧造人,蛙是多子的象征,蛙是咱們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圖騰……”[2]從這次我們就能看出作者賦予“蛙”這一意象很多的意蘊,我們由此展開對“蛙”這一意象的分析。
首先是“娃”,蛙與娃同音,小說一直是圍繞這計劃生育這個問題展開的,自然會讓人們想到娃娃。關(guān)于娃娃可以從姑姑早年時候說起,那時候的她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各個村莊,改變舊的接生方法,用她圣潔的雙手接下了2000多個娃娃。在描述這些場景的時候作者把姑姑塑造成為一個民間的傳奇人物,雖有野性,但是也有著自己的堅持與貢獻(xiàn)。小說在這部分的描述,是一種相對輕快甚至是不乏幽默的,因為這部分是娃娃們的誕生,是生命的延續(xù)。但是到了計劃生育后,姑姑成為政策的執(zhí)行者,于是有了耿秀蓮在水里的掙扎,王仁美冰冷的尸體,王膽的最后的難產(chǎn)而死等各類悲劇不斷發(fā)生,小說陷入到了一個濃重的悲劇世界中,作者以壓抑的語調(diào)來陳述那些未曾見過世界就被扼殺的娃娃,這部分是娃娃們的悲劇,是對生命的扼殺,是作者的控訴。
其次是“哇”。在作品中,蝌蚪曾經(jīng)將蛙的叫聲比作是娃娃的哭聲。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這一意象與生命,生育之間的密切的關(guān)系?!巴苈暼缈?,仿佛是成千上萬的初生嬰兒在哭。”[3]這是姑姑晚年的時候描述聽到蛙聲時的感覺。姑姑由于早年作為計劃生育的執(zhí)行者,到晚年內(nèi)心的愧疚以及懺悔,讓她聽到蛙鳴聲就仿佛是無數(shù)嬰兒的哀怨的哭聲,并因此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我們可以把這看做是娃娃們對她的懲罰,是在違反了生命規(guī)律之后所受到的不可知力量的懲罰,同時也是作者對她的懲罰。而且在文中有多處寫到了蛙群的集體的鳴叫聲,是一種此起彼伏的“響亮而悲涼”的聲響。這大概也象征著人類應(yīng)該不斷地壯大,生命不斷地繁衍,形成一種聲勢,但是“響亮而悲涼”則是暗示著在這個前進的道路中是充滿著曲折與艱辛。
然后是“媧”?!芭畫z”是傳說中的造人者,是生命起始的一個重要人物。在姑姑的晚年,她把自己變成了女媧,她向丈夫郝大手描述孩子的長相,讓他根據(jù)描述捏泥娃娃來重新塑造那些被她葬送的2800個嬰兒,以此為自己贖罪。無論是晚年對青蛙的害怕,還是通過老公捏泥娃娃來重塑生命的愿望,都表現(xiàn)了姑姑對生命的敬畏,或者說在作者心里,在晚年姑姑的意識里,在很多的印象里,生命就是一個圣神的,無法抵抗的,無法扼殺的存在,一旦扼殺了生命,良心會不安,甚至老天爺都會懲罰,比如姑姑和小獅子都是沒有孩子的。
最后是“蛙”。回歸到蛙本身,它是因為鳴叫聲以及諧音被賦予了生育圖騰的地位。這種圖騰其實表現(xiàn)出來的是人們的一種生育崇拜,蛙的超強的繁殖能力也正好符合了人們多子的愿望。由此再次回到生命這個話題,小說以“蛙”命名,我們就可以看出來作者對著一圖騰的承認(rèn)或者說是對人們的生育崇拜的贊同,生命或者就應(yīng)該生生不息,應(yīng)該被尊重與保護。
《蛙》這部小說中“蛙”的意象可以說是意蘊豐富,有著多層的闡釋,但是最終這些闡釋都可以歸于一個主旨,也就是對生命的重視,應(yīng)該尊重生命。在表達(dá)這一主旨的時候,蛙這一意象的地位是不可忽視的,貫穿全小說的。
此外在《紅高粱家族》中的紅色意象在表達(dá)小說主旨時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紅色能給人帶來視覺上的沖突與刺激。它自古就與熱烈張揚蓬勃等詞匯相關(guān)聯(lián)。這種“顏色詞所負(fù)荷的情感力量十分強烈”。格羅塞也認(rèn)為“人類對紅色的偏愛,表達(dá)了一種生命的張揚和追求?!保?]但是同時紅色與涉及禁忌的“血”在視覺上有著共通性,又賦予了紅色這一意象新的意蘊,即死亡。于是在《紅高粱家族》中紅色意象就將生命與死亡兩個二元對立的概念融合到了一塊。
首先,在紅色籠罩下,《紅高粱家族》迸發(fā)出來的蓬勃的生命精神。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為我們展現(xiàn)了高密東北一片片紅燦燦的高粱地,并對著片紅色進行了自始至終的渲染。這個高粱地上有著爺爺奶奶的愛情,也映紅了那個讓人向往的充滿了力的時代。莫言選擇的這一意象從字面上我們就能夠感受到一種生命力的升騰??梢哉f,莫言對蓬勃生命力的呼喚都是以紅高粱為載體的,由這種充滿野性生命力的紅高粱傳達(dá)出來的,并由此形成了所謂的“紅高粱性格”。
“我爺爺”“我奶奶”他們的人生信念就是:“人生一世,不過草木一秋,豁出去一條命,還怕什么?”[4]他們在鮮紅的高粱地里野合,敢于為了朋友去反抗日本軍隊,為了爭取自己的獨立敢于睥睨一切。這種充滿野性蠻性的無所畏懼的性格正是我們后代所缺少的。這種激蕩人心的經(jīng)歷與追求也是我們后代所可望而不可即的。這正是莫言所呼喚或者說所贊美的東西,贊美了祖輩那原始的生命力還有無所畏懼的精神。
莫言在描述爺爺輩的英勇事跡的時候,紅色的意象是一直貫穿其中的,無論是大片大片的紅高粱,還是奶奶的紅色的頭巾,都在莫言那鋪排華麗夸張的語言下渲染出了人性的張揚,生命力的旺盛。這種紅色可以說已經(jīng)成為一種象征,一種蓬勃生命力的傳達(dá)。
其次,紅色意象又在描述死亡時有著獨特的意蘊。在《紅高粱家族》中,紅色作為一種與“血”有著直觀聯(lián)系的意象,很自然地出現(xiàn)在死亡的場景中。但是莫言筆下的死亡,并不是黯然,不是幻滅,更多的是一種悲壯,一種艷麗。這自然不同于前文的那種生命力的蓬勃,但是仍然是一脈相承的,死亡在紅色的渲染下邊成一種自由精神的飛騰。在描寫羅漢大爺被日本鬼子抓住活剝?nèi)说臅r候,他一改平日里的懦弱與壓抑,而是表現(xiàn)出來了一種寧死不屈的剛毅氣節(jié)。這種陽剛血性沖淡了悲慘場面血紅帶來的恐懼,更多的是一種由血色而帶來的壯麗的色彩,一種在壯麗色彩下對生命的贊歌。
另外,關(guān)于死亡場景的描述還有“我奶奶”戴鳳蓮。她的傳奇的一生可以說是紅色的,生命是張揚的,是不羈的,是叛逆的,是自由奔放的。她的死亡在莫言的筆下同樣是攝人心魄的。她在送餅的路上不幸中彈身亡時,但是并沒有太多奶奶的痛苦,而是描述了奶奶在死亡瞬間的感受,回顧了“三十年紅高粱般充實的生活”。奶奶的眼里,人生所有的幸福已經(jīng)全部體驗到,生命中沒有絲毫的缺憾,體會到的卻是滿足感。
莫言在《紅高粱家族》中,通過紅色這一意象,描述了蓬勃的生命力與壯麗的死亡。并且在對死亡的描述過程中,解構(gòu)了以往死亡帶給人的恐怖之感,而是把死亡寫的艷麗而壯美,“把死亡不再看作是拯救而當(dāng)作是解放,從而似乎是具有感性現(xiàn)實性的自由和快樂”[5]。從這個方面我們可以看出作者不僅實踐了死亡帶給人們感官上的沖擊,帶給人們的力的升騰的感覺,更是有意識地超越并解構(gòu)了“紅色”所指向的死亡的恐怖,因而達(dá)到一種新鮮的審美效果,并且引起讀者閱讀時關(guān)于生命與死亡的新的思考。
莫言曾說過:“我認(rèn)為,沒有象征和寓意的小說是清湯寡水。空靈美,朦朧美都難離象征而存在。”[6]他對意象的大量使用是他的有意追求,“意象”是研究莫言小說的一個關(guān)鍵詞。他的意象已經(jīng)與文章內(nèi)容主旨不可分割,品味莫言就離不開品味莫言的意象,因此在理解他的小說的時候要真正把握住作品中的起主導(dǎo)作用的意象。這樣我們才能真正體味到莫言小說的藝術(shù)性,領(lǐng)略他的小說的獨特魅力。
[1]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6:57.
[2]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87~176.
[3]格羅塞.藝術(shù)的起源[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74.
[4][5]莫言.紅高粱家族[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83~98.
[6]轉(zhuǎn)引自朱向前.天馬行空——莫言小說藝術(shù)評點[J].小說評論,198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