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蟲
直接說,《虛飾集》的寫作是失敗的。是我在試探寫作的邊界。試探的結果是,這種詩不能寫,寫了是會害人不淺的。我想,我寫下這些篇章,只是一個必經(jīng)的過程,他們讓我看清楚了自己過去的寫作,也試圖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走。
寫詩幾年,我對一些東西的看法總搖擺不定。比如剛開始那會,我喜歡用日常性語言寫作,慢慢地懂得一些修辭與造句后,就開始了所謂“詩意”的寫作。詩的一大目的是,要寫出“美”來。但“美”只是很浮泛的一些東西,所以我在自己的分行文字里,有時故意非常粗魯,語言也是。這是其一。
其二,早年我希望用最簡單的語句表現(xiàn)一些陌生的東西,比如于堅的《停車場上,春雨》中:“像在另一處天空那樣,這些雨/漫不經(jīng)心地往下跳/纖細的長腿,一觸地就跌斷了/它們哭著在水泥填平的地面爬行/那滲透事物的能力已經(jīng)喪失”;后來,我學會了用語言來撫摸現(xiàn)實,一種提煉性質的、抒情性質的詩歌。
這是我寫作上的分裂。
而我寫下《虛飾集》,只是寫下我對詩的一個側面的理解,但我對詩的理解有時會受一些條件的限制,比如時代整體文藝風氣比如流派比如對某位詩人的“情有獨鐘”……詩在某種程度上是超越這些東西的,她最終指向的是時間的黑洞、無意識、非我、夢幻等,用佛教的話說是“如如”。
很顯然地,我想處理一種東西——語言。但我沒有成功。如果這25首分行習作中,前面的部分還在想語言是怎么回事,越到后面,我就不管不顧了,徑自表達我想表達的東西。但我深知僅僅趨于“表達”是不夠的,我把詩越寫越像日記了,連那種最簡單的“美”也喪失了。
然而對語言的理解,我總覺得于漢語來講,語言就是“詞”,而不是句子,所以我在《虛飾集》中不停地斷句,以使“詞”的意義迸發(fā)出來。過去的漢語,講求的是“象”,現(xiàn)在是邏輯是抽象,這是西方文化對我們的影響??刺乩仕固亓_姆的《自1979年3月》便知思維:
厭倦了所有帶來詞的人,詞而不是語言
我走向白雪覆蓋的島嶼
荒野沒有詞
空白之頁向四方展開
我觸到雪地里鹿蹄的痕跡
是語言而不是詞
在西方的語境里,“語言”才是詩道,“詞”只是詞,是工具。在中國,“詞”作為詩顯然更富有感染力,有時一個詞就是一首美妙的詩。
我想我的理解還是不夠成熟,真正的詩人從來不必為這些考慮,他們即使寫著“詩在詩外”的詩,也依然遵循著語言之道。在他們身上,有著一種別人不具備的宏觀視野和悲憫情懷,在他們身上,語言的內部關系和外部關系是如此的統(tǒng)一,“詩與現(xiàn)實的對應”,宋琳先生重提了這個常識,而他提出的“重塑語言的詩性品格”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
我深知《虛飾集》非常無力,甚至非常蒼白,因此命名“虛飾”。在如此背道而馳的生活和世界面前,我們的內心不免悲慟,但寫下來近乎一種信仰,如果失去了信仰,也許我們會在滅亡的路上滑得更快。是的,請抓住那繩索,那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