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能和瀠萱、雪瑩同學討論文學話題。作為晨溪文學社社長和《晨溪》主編,你們對文學思考的深刻和對文學現狀的憂慮與理性分析令周老師欣慰。
首先想到的是我曾有過的文學夢,我的追夢歷程。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文革中期,許多中外經典名著都被打成封建階級或資產階級的“大毒草”,不僅市面上找不到,書香之家也絕不敢收藏,上繳或抄家所獲的“大毒草”往往被集中銷毀,付之一炬;老舍、沈從文等著名作家多慘遭不測,所有的知識分子都是娼丐之間的“臭老九”,斯文掃地,堪比秦皇時代的焚書坑儒。那時的中學生除了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林海雪原》等中外紅色小說外,實在是無書可讀,連《水滸傳》這樣以農民起義為題材的近似于革命文學的古典小說,也因宋江的招安和保皇而被列于禁書之列。直到上高中,我才壯著膽子,在寢室被窩里打著手電筒連幾個通宵看完了《紅樓夢》,壯膽的底氣是想好了對所謂誨淫毒書《紅樓夢》批判性研讀的借口。
在那樣的年代,似乎沒有誰會傻乎乎地去談文學,更沒有誰會冒政治風險去寫那些隨時都可能招來禍患的直抒性靈的文字。凌冽的寒風里,人們都把自己的心靈裹得嚴嚴實實,不敢越雷池一步。沒有文學的春天,哪來春天的文學?沙漠化了的文藝園地,十年只長出八個革命樣板戲便是明證。
但文學是心靈的種子,種子一旦有適宜的土壤和氣候,注定會發(fā)芽生長,不可遏止。
以后的工作和學習過程中,從隨大流讀《青春之歌》《紅巖》《林海雪原》等紅色小說,到潛心消化大學老師開出的“諸子散文”“唐宋詩文”“五四新文學”“批判現實主義”等古今中外重要流派的長串必讀書目,我感覺到自己與文學的緣分越來越近,一種讀寫的沖動時時撞擊著心靈,有時為了看完半部書熬了一個通宵,有時為了構思一個自認為很有創(chuàng)意的小說故事興奮得廢寢忘食,甚至神經兮兮地半夜披衣下床,草擬寫作提綱……
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熱情和沖動只是挨了一點兒文學的邊兒??粗黄B自己都不忍卒讀的半拉子廢品,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智和靈性,我不知道優(yōu)秀的作品源于敏銳的觀察思考,豐富的閱歷和文化積淀,還有純熟的文字功力。一個憑想象去玩弄文字游戲的文學青年,能真正讀懂文學嗎?
我開始放慢了對文學的熱情,只是以一個高中語文教師的職業(yè)身份去和學生一起分析鑒賞文學作品,組織作文賽事和大別山文學社活動,也偶爾在縣辦文學季刊《溪流》試試身手。文學在我,仍只是一個遙遠的夢。
1991年秋,一場重感冒突然而至,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不禁為母親和妻子關切問候的濃濃親情所感動,一氣呵成,寫成散文《病悟》,投給《教育時報》,沒想到竟很快發(fā)表?!恫∥颉纷屛乙幌伦用靼琢宋膶W即生活的要旨——用心靈寫作才能感動心靈。于是,《瀟灑走一回》《昨夜的星辰》《豫北印象》《送你一束白蘭》《媽媽的情懷》《面對折磨的態(tài)度》等貼近生活、抒寫真情真性的散文作品相繼在《人民教育》《教育時報》《教師報》《大河報》等報刊發(fā)表,讓我感受到了傾訴的暢快和心靈洗禮后的清爽和滿足——文學,讓我的心靈境界獲得升華。
二十年來,無論文學遭遇熱捧還是冷落,我對文學的熱愛一天也沒有停止。緊張的教學之余,我筆耕不輟,以手寫心,草創(chuàng)了不少壓箱底的詩文,除非自我欣賞,決不輕易拿去發(fā)表,污人耳目。我關注文學的起起落落,關注汪國真的青春詩,關注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甚至對韓寒的叛逆宣言《三重門》也投入研究的熱情,在和同學們有關韓寒現象的討論中賺取了不少熱烈的掌聲。在同樣熱愛文學的校長和同事的支持下,作為時任教研組長,我發(fā)起成立了“晨溪文學社”,并創(chuàng)辦文學社刊《晨溪》,與師生朋友分享讀寫的快樂,一堅持就是十年,使之成為鄭外學子開展文學交流的精神園地及外界了解鄭州外國語學校的名片和窗口。
隨著與文學的深入接觸,我也像逐漸由熱情而回歸理性的文學青年一樣,開始思考兩個文學命題:文學是什么?我們該需要怎樣的文學?
關于第一個問題,古今理論家莫衷一是:故事說,典型說,言志說,性靈說,語言藝術說,文學即人生說,等等。沒有定論,也不可能有定論,因為文學的內涵絕不只是“小說、詩歌、散文、戲劇”四分法那么簡單,它描述的想象性、故事性,議論的形象性、哲理性,抒情的靈動性和觸摸可感,都不可復制地顯示著語言藝術的魅力及文學形象的感染力和啟示意義,豐富著人類的精神寶庫,一兩個蒼白的概念怎能表現它博大厚重的內涵呢?
關于文學是什么的思考,實際上又是關于文學的作用和意義的思考。古人關于文學的思考是原始而質樸的,“詩言志”便是對寫詩目的的本質概括——借“詩”這種語言形式表情達意而已,如同虎嘯山林,野貓叫春,呼酒買醉者口吐狂言,一種恰當的表現形式抒發(fā)了一種自然而然的感情。某種意義上說,文學是心靈的需要,是創(chuàng)作者表達思想和情感的一種寄托和出口,無須“為時而著,為事而作”“為社會,為人生”甚至“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而當我們捍衛(wèi)文學的純潔性,反對文學的政治化和功利性時,我們是不是應該思考:除了純自然地客觀描摹之外,有沒有一種能獨立于社會和政治之外的文學?
當然沒有。因為人類沒有能長期脫離社會和現實政治的“世外桃源”,人人都有自己的社會背景和政治傾向,作為承載和表現人類精神的文學,又怎能單純到一如梁實秋先生所倡導的那樣“文學當表現永久不變的人性”?即如梁先生的《雅舍小品》,也是日寇侵略時期有閑階級精神頹廢,不問民生疾苦、民族危亡的心理反映,難怪魯迅先生要借《文學和出汗》針鋒相對地倡導文學的階級性。再看《離騷》《水滸傳》《神曲》《戰(zhàn)爭與和平》等等一切偉大的中外文學作品,又有哪一部不是社會和時代精神的折射?
以純正的文學良知通過文學形象反映社會生活和時代精神,進而表現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和人格理想,不能和出于功利和政治目的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功利化”“政治性”劃等號。
這樣看來,我們倡導“純文學”,實際上是倡導一種去功利化政治化的純正的文學創(chuàng)作態(tài)度。
在網絡文學等新生事物不斷涌現的時代,在紛繁復雜、泥沙俱下的社會背景下,尤其需要不含功利之心的基于大人格大境界的崇高精神的文學引導,需要一種陽剛的大氣和厚重。我們的時代需要這樣一種引領精神的純正文學。
毋庸諱言,現在已很難看到這樣的純正文學。媚俗,媚上,媚錢媚色媚政治媚大獎的文學早已泛濫成災。校園文學本該是一片凈土,但難免受主流社會的影響,以至粉飾賣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淺薄文字大行其道,有真情實感和卓識之見、推崇清潔精神、直面社會和人生的作品少之又少。向真向善向美向高潔和追求獨立自由精神的喪失,無疑是文學本色的喪失,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大悲哀。以前很欣賞“以我手寫我心”的作文座右銘;突然覺得,僅有此是不夠的——若心地已遠離了真誠和善良,缺乏獨到的思考和識見,能看到文字背后的純凈和美好么?
保持一種熱愛文學的純凈是不容易的。不敢期許自己能遠離世俗污染、精心呵護那稚嫩而純凈的心靈胚芽到多遠,但我真實而純凈地活著的愿望不可改變。一切都可以成為過眼云煙,相信只有文學給我的精神和力量,能陪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不知以上的看法和感受對否?謹記下自己有關文學的經歷和思考,以期共勉。
周和平,教師,現居河南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