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30年代,林徽因以她非凡的善感能力、細膩的思維語言和淵博的知識素養(yǎng)在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文藝創(chuàng)作方面芳華盡顯。單就其小說而言,其數(shù)量雖少,僅有六個短篇(《窘》《九十九度中》《鐘綠》《吉公》《文珍》《繡繡》),卻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筆重要的財富。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女性,林徽因的小說在非凡的兒童視角、女性視角、文化視角的敘事中,書寫了林徽因?qū)ΜF(xiàn)實世界的觀照、對女性命運的體察、對生命存在的理解和感悟。
關鍵詞:兒童視角 女性視角 文化視角
在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中,林徽因是極具天分、極有個性而又極為獨特的一位。她秀外慧中、才華橫溢,既秉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又具備中國傳統(tǒng)女性所缺乏的獨立精神和現(xiàn)代氣質(zhì)。她的人格魅力、音容笑貌遠播今日,時光的流轉(zhuǎn)與背景的轉(zhuǎn)換都難以掩蓋她的迷人風韻。20世紀30年代,林徽因以她非凡的善感能力、細膩的思維語言和淵博的知識素養(yǎng)在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文藝創(chuàng)作方面芳華盡顯。單就其小說而言,其數(shù)量雖少,僅有六個短篇(《窘》《九十九度中》《鐘綠》《吉公》《文珍》《繡繡》),卻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筆重要的財富。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女性,林徽因的小說在非凡的兒童視角、女性視角、文化視角的敘事中,書寫了林徽因?qū)ΜF(xiàn)實世界的觀照、對女性命運的體察、對生命存在的理解和感悟。
一、兒童視角
兒童視角是作家利用兒童認知世界的感性特征來審視世界的一種敘事方法,以兒童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組織情節(jié),表達了作家對現(xiàn)實成人世界的感悟。兒童對其所觀察到的現(xiàn)實生活,很少有強烈真切的抒情和粲然生色的議論,現(xiàn)實景觀與故事的敘述大多采用直觀化的呈現(xiàn)。 “通過成人來回憶童年時代的關于別人的故事,敘述者顯然有能力透視童年時發(fā)生的事情的意義。但敘述者在敘述到當年的故事時,完全又是讓自己回到童年,敘述視角由成人轉(zhuǎn)換到不明世事的兒童?!眥1}
《模影零篇》由四個短篇小說構(gòu)成:《鐘綠》《吉公》《文珍》《繡繡》。其中,《吉公》講的是生活在老派頭舊家族的宅第里面的吉公的故事。文章寫道:“在一片小小的地面上,我們認為最多變化,最有意思的,到底是人:凡是有人住的,無論哪一個小角落里,似乎都藏著無數(shù)的奇異,我們對它便都感著極大興味?!闭窃趯π迈r的尋覓中,“我們”這群孩子留意到吉公住的那小跨院的舊樓。在成人看來,吉公是外曾祖母抱來的兒子,是不求上進的落魄者,他慚愧、謙卑、退讓、拘束。在“我”和孩子們的心目中,吉公興趣廣泛,他對自鳴鐘的機輪的動作、世界地圖、油畫的外國軍隊軍艦和照相技術都很好奇;吉公知識豐富,“吉公所懂得的均是具體知識,他把槍支拿在手里,開開這里,動動那里,演講一般指手畫腳講到機器的巧妙,由槍到炮,由炮到船,由船到火車,一件一件?!绷只找蛞院⒆拥难酃怏w察吉公,將成人對吉公的看法、吉公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小說《繡繡》中的主人公繡繡是“我”兒時的朋友,她聰明、美麗、善良卻很不幸。繡繡的父親很闊綽,娶了新姨太之后就拋棄了她們母女。懦弱無能的母親變得暴躁無常。繡繡既承受著母親加之于她身上的精神折磨,又忍受著父愛缺失的孤獨痛苦。繡繡整日掙扎在父母親無窮無盡的爭執(zhí)吵鬧之中,掙扎在沒有溫情、沒有愛憐、只有矛盾和仇恨的親人之間。繡繡差不多病了一個多月,沒有人去關注她?!拔摇眳s認為繡繡更加溫柔,“超塵的潔凈”,“美得好像畫里的童神一般”,聲音也非常脆弱動聽,惹人憐愛?!拔摇睘槔C繡打抱不平,“我”甚至認為上帝不仁不義,竟暗自同繡繡談起觀音菩薩的神通來。在一個冬天,煢煢孑立的繡繡走向了冰冷的河水。林徽因在她的小說中所采取的兒童視角敘事,用回憶的口吻講述發(fā)生在兒童世界的美好故事,娓娓道來,較為原生態(tài)地反映了社會的復雜面貌,特別是被成人話語所遮蔽和忽略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兒童世界的純真善良反襯了成人世界的冷酷無情。作者在溫婉含蓄的兒童視角敘事中將逝去的哀痛和感傷展示給讀者,彰顯其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和對時代的深沉憂思,給讀者以全新的審美感受。
二、女性視角
女性視角是指從女性的角度、立場看待問題的方式,帶有一定的性別意識?!罢f到性別,女性作家的小說往往流于濫情,林徽因同時代的馮沅君、廬隱、石評梅、蘇雪林莫不如此,即如冰心、丁玲的一些作品也不能脫俗,林徽因則一洗而盡?!眥2}林徽因作為一個具有中西文化雙重修養(yǎng)的新女性,敢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堅守獨立人格,追求個性解放,力爭男女平等。她不曾高喊過激進的女權主義口號,而是基于男女平等的心境從容處理各種問題。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思維和沉著精到的筆觸關注人自身,關注女性真實的內(nèi)在情感和心理狀態(tài),充滿著溫和的現(xiàn)代女性意識,滲透著揮之不去的悲涼。令她的小說在中國現(xiàn)代文壇獨樹一幟。
林徽因的處女作《九十九度中》的張老太太是長壽而又有福氣的女人,全家都為在為她的壽誕忙碌。在顫微喘息之際,她雜亂無章地回憶著自己七十年的人生,“生育,病痛,兵亂,行旅,婚娶”就是其生命的全部。張老太太在舊式家庭的種種桎梏中失去了自我,靈魂變得荒蕪。而在張老太太壽宴之日,張家的幾位少奶奶年輕漂亮,衣著得體,頭戴紅花,僅僅是為了表示對舊禮教習俗的遵守。她們雖然“都輪流著覺得受過委屈,生過氣,用過心思和手腕,將就過許多不如意的細節(jié)”,但最終都順從了這種舊秩序。她們只不過是在重復著張老太太的生活模式。新娘阿淑是一個大齡女子,曾經(jīng)受到新思想的影響,對愛情婚姻有著美好的憧憬,最后卻在可憐的父親和懦弱的母親施壓之下嫁給一個庸俗的人。這種不能自主的婚姻對阿淑來說就如“臨刑”,無奈、心酸油然而生。
《鐘綠》的主人公鐘綠是一個留美女學生,她是“我”“記憶中第一個美人”,傲慢、瀟灑、漂亮動人。鐘綠追求自由戀愛,為此和母親決絕,自己半工半讀,輾轉(zhuǎn)漂泊。她簡單靜穆,純樸天真,自然和諧。鐘綠這一形象無疑已成為美的化身,而鐘綠的“命運好似總不和她合作,許多事情都不暢意”,她認為自己一生的事情大半都好像做夢,生活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是一連串的荒誕。她的愛人在結(jié)婚的前一星期驟然去世,此后兩年多,鐘綠竟死在一條帆船上。作者在淡淡的哀愁中展現(xiàn)了女性之美毀滅的悲劇,表達著自己對現(xiàn)實、人世的認知和理解。《繡繡》中繡繡的母親生過六個孩子,唯獨繡繡存活下來。母親常常在夜里哭她死掉的孩子,在被丈夫始亂終棄之后,母親性情大變,變成一個衰弱怔忡、極易受刺激的婦人。為著一點點小事,她就狂暴地罵繡繡。在母親病重時,父親強硬地要走地契。繡繡的母親由瘋狂地哭鬧,變成無可奈何地啜泣,其他的人也只是看客。
林徽因小說中的女性的命運寄托著其獨特的生命體驗和理性的書寫,可以說,林徽因的女性視角敘事與自身的生活體驗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林母何雪媛出身于商人家庭,不曾受過官宦仕家向來看重的琴棋書畫等方面的教育和熏陶。按照中國的傳統(tǒng)禮教,何雪媛是妾,身在何家卻被忽略。當林父娶年輕貌美的“三房”后,何雪媛就只能每天活在孤獨、憂愁和哀怨中。舊式的家庭格局和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在林徽因的心靈里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對她的性格形成和人生選擇有久遠影響。林徽因哀艷如詩,似深谷中一朵獨自開謝的白蘭,在她的小說中以悲憫的態(tài)度書寫了傳統(tǒng)男性話語對女性的摧殘壓迫,揭示了女性應享有的而被遮蔽的價值、權利與尊嚴,展示了現(xiàn)代女性和傳統(tǒng)女性的命運圖景與情感活動軌跡。
三、生命視角
林徽因的經(jīng)歷豐富且有傳奇色彩:她身上沉淀著深厚的中西方文化背景,但不幸又處在亂世,失去父親和三弟,不僅受盡流離之苦,更受肺病折磨之痛;她既是“太太客廳”中優(yōu)雅智慧的女主人,也是建筑工作中的奮斗者。這些經(jīng)歷使得林徽因的見識涵養(yǎng)和人生視野遠超出一般女性,這一特點在她的小說中,內(nèi)化為一種強烈的生命意識。在林徽因走過的日子里,幸福與戰(zhàn)亂、困厄與病痛同生并存,“無論身處何種境遇,她都能保持詩意蔥蘢的情懷和境界,保持寵辱不驚的風范與胸襟?!眥3}林徽因小說中的對人生存困境的關注和對生命意義的深度追問與傳統(tǒng)文化中的生命本體哲學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一般而言,對生命本質(zhì)的認識和理解決定著人對生死的態(tài)度。林徽因曾講道:“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qū)嶋H的都無關系,反正我的主義是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就是死!”{4}在林徽因看來,人活著的意義基本上是在體驗情感,生活也必須體驗豐富的情感。林徽因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感悟生命,書寫了生命的掙扎與脆弱。
《窘》的主人公維杉是位剛步入中年的留洋歸國的教授,沉悶、無聊、落魄的他覺得人生是無意義的。小說以“窘”字貫穿,維杉在與朋友少朗的孩子周旋時,孩子們的天真爛漫、蓬勃生機使維杉總感到他們之間有代溝?!熬S杉好像在他們中間劃出一條界線,分明地分成兩組,把他自己分在前輩的一邊”,無法與他們?nèi)诤显谝黄?,自己“窘”極了。維杉對少朗的女兒芝產(chǎn)生了朦朧的情感,傳統(tǒng)道德思想使他壓抑自己,他懊悔自己來到少朗家里,“后悔他這樣尖刻地回答她誠懇的問話”。維杉的內(nèi)心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掙扎,終于決定南下。維杉失卻了人生的方向,“窘”這一心態(tài)把一部分知識分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精神困境和生存尷尬描繪得細膩深刻?!毒攀哦戎小贰皟蓚€被生活吞噬了物質(zhì)也吞噬了靈魂的人力車夫”,一個出于討賬,一個出于賴賬大打出手,打得人群蟻聚,交通阻塞,店鋪關門,巡警脫崗,軍隊離席,打得“犁尖翻起草根的土壤”、白熾的陽光飛濺成紅色的火焰。
林徽因在其小說中常常涉及人的生命的短暫與脆弱?!赌S傲闫分戌娋G和繡繡都選擇在靜美的自然風景下離開,去追求精神永恒與心靈寧靜。繡繡在冬天的一個初落雪的清早里選擇了張家樓房背后那一道河水?!毒攀哦戎小返奶舴虻男袨檫^程可以被分解為“進城——討賞——喝酸梅湯——暴病——死亡”。生命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人還沒有來得及感受生命就很快結(jié)束。挑夫的命運即是如此。挑夫的死終究無關乎張家的喜慶,一切依舊。林徽因?qū)ι龅拿鑼戵w現(xiàn)了對生命無常、人生如夢的感嘆。這種感悟源于林徽因深沉的生命情感和深刻的生命體驗,她從共通的生命現(xiàn)象中,體悟到了生命本體的虛無與痛苦。
中國道家倡導的生死觀念是“安之若命”,儒家主張的生死觀念是“樂天知命”。林徽因的傳統(tǒng)文化情結(jié)使其在創(chuàng)作中關注主人公的命運,叩問生命的價值和意義,這體現(xiàn)著林徽因?qū)鹘y(tǒng)文化極其復雜的情感。林徽因清醒地認識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厚重與沉重,但又無力掙脫。她既參透人生又超越其上,表現(xiàn)出人生態(tài)度的通達和生命悟性的高超。她對傳統(tǒng)文化別樣的思考和感悟,無愧于“京派的靈魂”。
四、結(jié)語
總之,林徽因小說的敘事視角是多面的,帶給我們的感受也是多樣的,但無論怎樣地書寫,我們都可以感受到她的真誠和愛意,她的魅力和才華,如空谷幽蘭,暗香浮動。
{1} 林南:《林徽因畫傳》,新世界出版社2012年版,第30頁。
{2} 陳學勇:《才女的世界》,昆侖出版社2001年版,第162頁。
{3} 張清平:《林徽因傳》,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68頁。
{4} 陳學勇:《林徽因文存》,四川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79頁。
作 者:周巖,文學碩士,鄭州旅游職業(yè)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