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喜福會》從自我身份認同的角度呈現(xiàn)了四位中國移民與她們女兒之間的故事。中美文化巨大的差異造成了母女對自我身份不同的認同,這種認同最初是對立的,而語言成為了這種對立的催化劑。母女之間語言的缺失加速了對立的進程,沉默代替了親情。可是隨著母女雙方不斷追尋自我價值,不斷修正對自我的認識,不斷更新已有的自我認識,最終冰釋前嫌,母女互相理解,達到了完美的人格的統(tǒng)一。
關(guān)鍵詞:《喜福會》語言缺失自我認同
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AmyTan)于1989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喜福會》(TheJoyLuckClub)。小說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敘述手法,從個人的記憶出發(fā),建立了一個特定的觀察歷史和文化的視角,描寫了解放前夕從中國內(nèi)地移居美國的四位女性的生活波折以及她們與美國出生的女兒之間的家庭矛盾、心理隔膜、感情沖撞等。這些沖突通過一個最為外顯的表象——語言——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語言作為交流的工具,作為思維表達的途徑,也是文化現(xiàn)象的一種信號,會受到文化的束縛與烙印。《喜福會》中母女雙方之間語言交流的障礙,語言的缺失,最后沉默以對,不再溝通,直至最后雙方打破語言的壁壘,互相讓步理解,跨越溝壑、接受對方。這個過程其實就是母女雙方在對立文化中不斷尋求自我——突破自我——建立自我身份認同的過程。
一、《喜福會》中母親的“自我”與女兒的“自我”
英國著名社會理論家和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Giddens)認為“自我”有三個基本特性即“他塑性”、“傳承性”和“主體能動性”?!八苄浴笔侵缸晕沂潜滑F(xiàn)實存在的外在環(huán)境所塑造,是社會的產(chǎn)物;“傳承性”是指個體為了維護完整的自我感,利用文字或非文字的自傳形式記錄下來,它不僅意味著自我的穩(wěn)定存在、自我的發(fā)展歷程、自我的文化習得性,而且表現(xiàn)出自我與他者的根本性區(qū)別;而“主體能動性”是指自我作為反思性的投射拓展至身體,使身體成為行動系統(tǒng)的一部分,而不是被動的客體,這樣,自我實現(xiàn)就可理解為機遇和風險之間的平衡,使個體從壓迫性的情感習慣中解放出來,讓過去逝去,從而促進自我發(fā)展的無限可能性,這是自我的主體性與能動性的表現(xiàn)。
《喜福會》的第一、四部分為母親們的故事。她們追憶了各自在舊中國的經(jīng)歷,勾畫了舊中國的風雨滄桑和世態(tài)人情?!断哺分械哪赣H們受到了東方傳統(tǒng)文化的塑造,她們繼承了東方傳統(tǒng)文化的理念和道德標準,甚至在到了美國之后,仍念念不忘從小受到的東方傳統(tǒng)教育。她們認為尊老愛幼、母慈子孝、子女聽從父母的訓導是天經(jīng)地義的。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家庭既代表著家長對子女的權(quán)利和義務,又意味著家長與子女相互依賴的關(guān)系。于是,她們在最初通過“嚴格的母愛”,通過不斷干預女兒們的生活、工作、婚姻和生活的方式試圖在異鄉(xiāng)文化中維持“自我”——傳統(tǒng)東方文化中的“自我”形象。
小說的第二、三部分是女兒們的故事。她們生于美國、長于美國。美國的文化更多的強調(diào)個人主義價值觀,鼓勵個人奮斗、自我實現(xiàn)和獨立意識,寧愿在成功的道路上孤軍奮戰(zhàn),獨享成功之樂,獨吞失敗之苦。美國這種獨立文化環(huán)境所塑造的女兒們不愿完全接受母親的告誡、指導和示范,并且在成長過程中,逐漸在母親們身上發(fā)現(xiàn)這種傳統(tǒng)東方文化熏染下的女性所存在的缺陷:壓抑個性、服從家長、愛炫耀、喜攀比,等等,所以出生和成長在美國的女兒們不能理解母親們的做法。女兒們通過與母親們傳統(tǒng)文化價值的對抗建立“自我”——現(xiàn)代西方價值中的“自我”形象。
二、《喜福會》中母親與女兒“語言的缺失”
母親與女兒“語言的缺失”是母親們傳統(tǒng)東方文化的“自我”與女兒們現(xiàn)代西方文化的“自我”之間的對立最直接也是最無法避免的沖撞。語言學家洪堡特(W.Humboldt)指出:“民族的語言就是民族的精神,而民族的精神就是它的語言,語言與民族精神千絲萬縷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喜福會》中,母親們的母語是漢語,英語是她們的第二語言,是為了生活和工作不得以所必須習得的語言。母親們蹩腳的英語是她們不斷提醒自己是與美國人不同的外國人的胎記,是屬于無法進入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的象征。母親們堅持辦“喜福會”,因為這是母親們可以穿起中國服裝,用母語閑聊、講故事的機會,讓她們這群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人感受到自己作為中國人而存在的機會,從而獲得精神上的慰藉。
女兒們是出生在或成長在美國,所以英語是她們的母語,而漢語是為了和母親們交流,同時也是母親們不斷灌輸自己是中國人的情形下被迫學習的。女兒們不熟練而且經(jīng)常出錯的漢語是不斷提醒她們自己是出生在美國的中國人的一種標記,同時也是時刻提醒她們與美國主流文化不一致的象征。
由于不熟練的英語和不熟練的漢語之間溝通的障礙,激發(fā)了母女之間的矛盾?!芭畠翰荒蜔┠赣H們的漢語交談,而當母親們用結(jié)結(jié)巴巴的英語向她們解釋,或闡釋某種意圖時,女兒們則恥笑她們蹩腳的英語,認為她們的腦子不大靈活,母親們認為是快樂和幸福的,在女兒眼中卻不一定?!雹?/p>
《喜福會》中,家庭里所有成員之間的對話都是使用英文。母親們的英文中總會夾著些許的漢語詞匯,特別在她們急于表達某種意義的時候,可這是不被她們的女兒們所允許的。即使在打麻將這樣一個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場合,作為中國移民第二代、說著一口流利英語的女兒們卻不允許母親們在和她們的交流中夾雜中文,因為她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作弊”。
母親們對女兒們的不認可所采取的是中國傳統(tǒng)的忍讓、以退為進的方法。她們一方面以結(jié)結(jié)巴巴的英語對女兒們的生活和成長進行干預和教育,另一面卻不去據(jù)理力爭,不去和女兒們爭辯。
以母親林多和女兒薇莉的故事為例。薇莉自幼有著下棋的天賦,卻因看不慣母親拿著自己的榮譽到處炫耀而賭氣說不再下棋,女兒偏偏深信“我就是我自己”,拒絕母親的介入。而她倔強的母親林多卻認為自己對薇莉的苦心栽培不僅沒有得到女兒應有的尊重和回報,就連為女兒驕傲這么無可厚非的表現(xiàn)都被女兒當做是失去面子的事情,從而失望不已,以致很長時間不再“干涉”女兒的生活,永遠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下面是一段薇莉和母親林多之間的對話:
WaverlyJong:AsistheChinesecook'scustom,mymotheralwaysinsultsherowncooking,butonlywiththedishessheserveswithspecialpride.
(這是中國人的習慣,她總是說自己做得不好吃,尤其是她覺得很驕傲的菜。)
LindoJong:Thisdishnotsaltyenough.Noflavor.It'stoobadtoeat,butplease.(這菜不夠咸,沒有味道,真是不好吃,大家請嘗嘗吧。)
WaverlyJong:Thatwasourcuetoeatsomeandproclaimitthebestshe'devermade.
(這時我們該嘗嘗然后夸獎說這是她做過最好吃的菜。)
母女之間的隔閡由此而生,這樣的結(jié)果自然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母女之間信息交流的閉塞,直至雙方都陷入失語狀態(tài)。
三、《喜福會》中母親與女兒“自我認同的建立”
“自我認同”(self-identity)是由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埃里克森在弗洛伊德“認同”理論基礎之上提出的一個心理學概念。他認為自我的基本功能就是建立并保持自我認同感,并把“自我認同”描述成一個復雜的內(nèi)部狀態(tài),包括自我的個體感、唯一感、完整感以及過去與未來的連續(xù)性。簡而言之,人們建立自我認同,就是了解個人身心特點、潛能、性格、興趣愛好以及社會的要求,并尋找個人與社會的結(jié)合點,為自己的身份定位。積極的自我認同與個體的身心發(fā)展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個體對自身有充分的了解,能夠?qū)⒆晕业倪^去、現(xiàn)在和將來組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確立自己的理想與價值觀念,并對未來自我的發(fā)展做出自己的思考。但是,如果個體不能成功地明確自我的身份定位,就會出現(xiàn)自我認同危機,導致角色混亂和影響其以后的人格發(fā)展。
按照愛德華·賽義德(Edward·Said)在《東方主義》(Orientalism)中的描述,東方包含著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指的是一種基于對東方與西方的本體論與認識論之差異的思維方式,第二層含義指的是西方對東方的長期以來的主宰、重構(gòu)和話語權(quán)力壓迫方式。②因此代表美國主流文化的女兒和代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母親之間產(chǎn)生了對話語權(quán)的爭奪?!断哺分信畠簜儗χ袊幕瘞в袠O大的偏見。她們認為美國文化要遠遠優(yōu)于中國文化。在她們眼中,她們的母親就象征著落后與無知,而說漢語也自然成為一種極不情愿,甚至是恥辱的事情。而對處于劣勢的、邊緣人的母親們,漢語永遠是她們的母語,是她們“自我”身份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融入她們的血液。她們會利用一切機會說漢語,以表示她們對西方文化的反抗。
在“失語”帶來的沉默中,母親們逐漸老去,女兒們逐漸長大。母親和女兒都在隨著時間的發(fā)展,對“我是誰”,“我能做什么”,“我會成為怎樣的人”等問題不斷求索與修正,促進自我認同的發(fā)展,建立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母親們在女兒們的反叛中看到了中國文化在美國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的邊緣性;而女兒們終于理解了母親們那種指責多于贊揚的中國式的傳統(tǒng)教育,明白了中國式的含蓄的愛和關(guān)懷,從母親那里學到了掌握話語權(quán)的力量,看到了與母親抗爭中自己的愚蠢;同時也意識到美國文化也有嚴重的缺陷——過于以自我為中心、過分的種族優(yōu)越感、過多的選擇而迷失方向。
在小說的最后,母女之間終于能夠相互理解,最終越過鴻溝,從不理解走向理解,從對抗走向接受,在辯證的高度下理解人存在的意義和自我解放的本質(zhì),推進對社會的改造,提升人適應社會的能力,完善人的品格,確立自我形象,并取得了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感。
①譚岸青:《論譚恩美小說中華裔女兒的聲音》,《名作欣賞》,2005年第7期,第10—12頁。
②EdwardSaid,Orientalism(VintageBook,1979),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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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馮蕾,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