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古城里曾經(jīng)有過許許多多的老井,這些老井或在鬧市,或在街角,井口或方或圓,大小不一。經(jīng)過歲月的積淀,那些嵌在老井邊的石頭,已然被打磨得光鑒照人,還有很多,甚至留下了被井繩磨出的、密密麻麻的深深印痕。
小時候,家庭用水不是自己去甜水井挑,就是靠水挑子和木水車送水。挑水既是一件體力活,又是一件技術活,需要具備一定的履歷,更需要掌握前后水桶的平衡,尤其使用井繩翻桶取水的技巧,更是讓生手望而卻步,一不留神,水桶掉進井內(nèi),打撈起來就非常麻煩。我家勞力只有爸爸一人,而他又沒有空閑去挑水,只能花錢雇人送水吃用。
家里有兩只很大的水缸,一只存甜水,日常食用;一只存苦水,日常刷洗。這兩只水缸都放在廚房,我和姐姐、妹妹常常在那,輪流幫著奶奶拉風箱。古城的水挑子也分為兩種,一種是專挑甜水的“甜水挑”,一種是專挑苦水的“苦水挑”。甜水挑是五分錢一挑,苦水挑減半,價錢在二分與三分之間。送水者基本上都是靠苦力吃飯的平民階層,稍微高級一點的配備了一輛用來拉水的木水車。這種木水車是水挑子的升級版,一次能夠拉夠多家多戶的用水,可以節(jié)省很多勞動力,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的送水者都能夠配備。
據(jù)說古城曾經(jīng)有兩口時間長達數(shù)百年的古井,它們有充滿古意的名字:西潭、寒泉,均是著名的甜水井。只是我小時候,這兩口古井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熟悉的是另外兩口,張家牌坊旁邊的老井,在我家老宅附近,兒時時常趴在墻頭看鄉(xiāng)鄰們汲水、聊天。有一次頑皮,和小伙伴們在井邊打水仗,正好被老媽逮住,揍得皮開肉綻,從此知道,井對人的重要性,再不敢胡亂在井邊打鬧。另一口是井道街的那口老井,在我最要好的同學家附近,每次經(jīng)過那,總能看見同學的媽媽在那汲水、浣衣……
不知什么時候,古城的老井,一夜之間消失殆盡。連同老井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些栽種在井邊的,有數(shù)十年乃至近百年樹齡的梧桐樹和槐花樹。直到某天,我在春夜行走,卻再也看不到井邊的男人和女人,再也聞不到梧桐花和洋槐花的香味了,我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作家王開嶺曾經(jīng)說過:“有了井,家才有據(jù)點,生命才有了地址?!薄熬?,代替江河,聚攏著人氣和城鄉(xiāng)繁榮;井之多寡,決定了社會容積和人丁數(shù)量?!蹦敲?,消失了井的社會呢?家,是否還有據(jù)點?生命,是否還有地址?我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