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紅

蔡元培是我國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和教育家，他一生用力最勤和傳播最廣者要數(shù)美育，他將美育與德育、智育、體育并舉，作為現(xiàn)代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第一次確定了美育在我國教育史上的地位，“他是我國近代美育的真正首倡者和奠基人。”①蔡元培的美育思想曾受到康德、席勒、叔本華等人的影響，其中席勒的影響最為重要。

一、理論命題的接受

1.以全面發(fā)展為旨歸的美育目的論

在席勒看來，現(xiàn)代人生活在自己創(chuàng)設的鐘表機械式的社會里，活動被局限在某一領域，與自身專業(yè)無關的素質被壓制，變成了職業(yè)和專門知識的標志，失去了人性的完整與生存的和諧。表現(xiàn)在群體上，上層階級懶散，性格敗壞；下層階級粗野、狂暴。在個體身上，感性與理性各自為陣，彼此失調，“不是這一邊旺盛的想象力毀壞了知性辛勤得來的果實，就是那一邊抽象精神熄滅了那種溫暖過我們心靈并點燃過想象力的火焰?！雹跒榱藦浐先诵缘姆至?，把人引向自由解放，席勒選擇了美育。他認為經驗世界中的美可分為兩種：“融解性的美”和“振奮性的美”。“融解性的美”以寧靜的形式緩和粗野的生活，給缺乏約束的人帶來法則；以感性的形象給抽象的形式增加活力，讓長于抽象思辨的人解除概念的統(tǒng)治，增添生活的情趣；“振奮性的美”即崇高，以恢復力為目標，防止文明化導致的現(xiàn)代人性蛻變：柔和蛻變成軟弱，自由蛻變成任性。兩種美充分發(fā)揮作用，最后變成一體性的理想美，人性因此獲得全面發(fā)展。

蔡元培繼承了這一人本主義的美育思想，認為我國的封建教育束縛了人的發(fā)展，磨滅了人的個性，“使受教育者皆富有服從心，保守心，易受政府駕駛?！睘榕囵B(yǎng)人才，拯救國家危難，他提出了培養(yǎng)“健全人格”的教育宗旨?！八^健全人格，分為德育、體育、智育、美育四項。”③蔡元培將四育并舉，認為美育是培養(yǎng)健全人格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首先，美育具有陶冶性情和提升道德的功能。美是對事物形式的觀照，不涉及實在，能打破人我的成見，超出利害的關系。古雅之美能使人恬淡、安寧，遇事冷靜不亂；崇高之美能使人勇往直前，奮發(fā)向上。其次，美育能促進創(chuàng)造力的發(fā)展。審美活動直接訴諸人的情感、直覺、想象力，想象力逼得大腦不斷地思考，思考的結果又通過動手予以體現(xiàn)，創(chuàng)造的興趣和才能在這種循環(huán)往復中相互促進。再次，美育能培養(yǎng)人高尚的審美情趣，擯棄生活中的不良喜好，促進個體健康發(fā)展。蔡元培還激勵學生要有“猴子樣的敏捷”、“獅子樣的體力”、“駱駝樣的精神”，成為全面發(fā)展的一代新人，獻身救國大業(yè)。

2.以情感教育為內涵的美育本質論

有關美育的本質，國內外一直以來存在“美感教育”、“藝術教育”、“美學知識教育”、“通識教育”等不同觀點，而“美育”的首創(chuàng)者席勒一開始就將其界定為情感教育。首先，席勒對德、智、體、美四育作了概念的區(qū)分，美育是“促進鑒賞力和美的的教育”，是“培養(yǎng)我們感性與精神力量的整體達到盡可能的和諧”的教育。從他對美育的定義來看，他認為美育是一種情感教育，它通過審美判斷與鑒賞，使主體產生自由、愉悅的情感體驗，感性與理性歸于和諧。其次，從淵源上來講，審美教育也應該歸于情感教育。《美育書簡》是席勒在深入研究康德的哲學美學思想后完成的，他的“命題絕大部分是基于康德的各項原則”④，康德將人的心理功能作了知、情、意的區(qū)分，他認為審美判斷力是與愉悅的情感聯(lián)系在一起的，席勒繼承了康德將美劃入情感領域的原則，認為高尚的藝術是美的泉流，它純潔的形式不受現(xiàn)實的腐敗玷污，能喚起人心靈深處真實的情感體驗。可見，美育是一種“情感教育”。

蔡元培接受了席勒的美育本質論，認為美育是情感教育。首先，他從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的關系來確定美育是情感教育，“人人都有情感，而并非都有偉大而高尚的行為，這是由于情感推動力的薄弱。要轉弱而為強，轉薄而為厚，有待于陶養(yǎng)。陶養(yǎng)的工具為美的對象；陶養(yǎng)的作用叫做美育。”⑤其次，他從目的著手界定美育是情感教育?！懊烙?，應用美學之理論于教育，以陶養(yǎng)情感為目的者也?！雹耷昂髢煞N解釋雖然角度不同，表述各異，但都突出美育對情感的陶養(yǎng)和激發(fā)。蔡元培認為美育從它的產生之日起就與情感聯(lián)系在一起。在中國，詩與樂是人情的抒發(fā)；在西方，柏拉圖認為音樂能“照顧心靈”、陶冶情感，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能“引起憐憫與恐懼”，凈化情感。蔡元培繼承中西方美育傳統(tǒng)，大力倡導美育，就是為了“人類能在音樂、雕刻、圖畫、文學里找到他們遺失的情感?！雹?/p>

3.以中介調和為功能的美育價值論

首先，席勒從人性分析入手闡述了美育的調和功能。席勒指出經高度抽象，人可以二分為人格和狀態(tài)，“人格”是理性與形式，“狀態(tài)”是感性與材料?！叭烁瘛币笄ё內f化的現(xiàn)象顯示出一體性，獲得理性形式；“狀態(tài)”要求把人自身的天稟轉化成現(xiàn)實，獲得感性內容。這樣在人身上便形成了兩種對立力量：感性沖動和形式沖動。感性沖動來自人的有限存在，把人局限于具體事物之中，使人感到自然規(guī)律的強迫；形式沖動來自人的絕對存在，它超越一切感性世界，使人感到理性法則的強迫，這兩種沖動都有各自的領域，如果加以限制，感性沖動不進入立法的領域，形式沖動也不侵擾感性的領域，便能喚起一種新的沖動——游戲沖動。游戲沖動是感性沖動與形式沖動的集合體，它同時從精神方面和物質方面強制人心，也就揚棄了強制，使人在精神與物質兩方面都獲得了自由。席勒所說的“游戲沖動”指的就是人的審美活動。審美活動使人處在感性與理性之間一種恰到好處的中間位置，既不受感性的壓抑，也不受理性的強制，所以說，審美教育是調和理性與感性的一劑良藥。其次，席勒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論述了美育的中介作用。席勒認為人類在其童年時期屬自然國家階段，一切源于力，靠強制而產生，隨著人類進入成年期，必然要求建立倫理國家，它源于法則，一切受道德必然的支配，而倫理國家的建立必須假道于審美，必須通過審美游戲先建立起審美的自由王國，讓善與美結合，成為人的自由選擇。個人也一樣，“要使感性的人成為理性的人，除了首先使他成為審美的人，沒有其他途徑?！雹嘁簿褪钦f，審美是感性的人過渡到理性的人，自然國家過渡到倫理國家的橋梁。

蔡元培繼承了席勒的美育功能論，認為美育是溝通現(xiàn)象界與實體界的津梁，能實現(xiàn)知識與情感的調和。受二元論哲學思想的影響，蔡元培將世界劃分為現(xiàn)象界與實體界。“現(xiàn)象世界之事為政治，故以造成現(xiàn)世幸福為鵠的；實體世界之事為宗教，故以擺脫現(xiàn)世幸福為作用?！雹嵩诓淘嗫磥恚我宰非蟋F(xiàn)世的物質利益為目標，以壓迫別人為樂；宗教否定達到觀念世界必須的物質前提，都具有片面性，只有美育能將二者連接起來，引導人們獲得現(xiàn)世幸福，走進實體世界。因為現(xiàn)象世界之事一旦走近藝術，我們就會以審美的心態(tài)去觀照它，不會作生死利害之想，這就已經接觸到了實體世界之觀念，“教育家欲由現(xiàn)象世界而引以達到實體世界之觀念，不可不用美感之教育。”⑩其次，蔡元培認為美育能夠實現(xiàn)知識與情感的調和。因為知識是對事物本質的認識，對知識的學習以概念、邏輯推理、綜合分析為主，屬理性思維領域。長期生活于書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難免受到理性的壓抑，覺得生活沒有生趣，產生消極厭世的情緒。而美育能激發(fā)人的情感，情感能使知識具有特別的魅力，特別的美，促使研究者熱愛知識，追求真理。

4.以藝術教育為手段的美育實施論

席勒認為，要在野蠻的國家制度支配下拯救失落的人性，就必須尋找一種國家不能給予的工具，去打開純潔的源泉，這一工具就是美的藝術。首先，藝術是自由的女兒，它能脫開現(xiàn)實，超越需要，而審美教育正是為了培養(yǎng)人的自由天性，為了讓人擺脫現(xiàn)實的物質壓抑與道德強制，走向內在的自由，藝術能協(xié)助美育實現(xiàn)其根本目的。其次，跟自然相比，藝術摒棄了任何偶然和多余的東西，是一種克服了質料的形式，具有了理性的特征。較之真理，藝術具有娛樂性的特征，能以“迂回曲折的方式打動人心”。席勒稱：“只有藝術，只有想象才能治愈勞動分工，工作專門化，大眾社會的擴張，人的機械化等造成的創(chuàng)傷。”[11]在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席勒塑造了眾多膾炙人口的審美形象，如劫富濟貧、豪俠仗義的強盜頭子卡爾·穆爾，足智多謀、英武勇敢的“世界公民”波沙侯爵，用兵如神、愛民如子的華倫斯坦……提出了思想自由、人性完善、民族解放等一系列重大的社會問題，“席勒就是在以他的作品來驗證藝術的價值，在詩作中和戲劇中昂揚的自由主義和人道主義理想構建出跨越現(xiàn)實世界和理想世界的橋梁。”[12]

蔡元培接受了席勒的美育實施論，他認為藝術教育是美育的重要渠道。他特別重視從音樂、美術教育入手傳播美育理念，普及美育知識，培養(yǎng)人的道德品質。他認為音樂具有培養(yǎng)人們團結和諧、彼此親近的品德的作用，他說：“古人每稱樂以和眾，今學校唱歌，全班學生合和，親愛和越之意，油然而生。此亦發(fā)揚公德之一作用也?！盵13]1918年，蔡元培在北大發(fā)起成立了音樂研究所，專門從事音樂學、音樂史、樂器、戲曲方面的研究，定期開同樂會，每年春節(jié)舉辦一次演奏會，蔡元培為研究會擬寫了章程，在同樂會上發(fā)表演說，聘請了蕭友梅擔任導師，為音樂研究會出版物《音樂》月刊題寫發(fā)刊詞，1922年音樂研究所改為正式的教學機構——音樂傳習所，蔡元培親自兼任所長。對于美術的推廣，蔡元培更是不遺余力。他撰寫著作《美術的進化》、《中國之書法》等介紹中外美術發(fā)展史，提拔青年畫家劉海粟、高劍父等，支持舉辦全國美術展、柏林中國美術展、蘇聯(lián)版畫展等，為《蘭竹畫冊》、《高奇峰畫集》、《陳樹人畫集》題詞作序，為了培養(yǎng)美術人才，1918年蔡元培在北京設立美術學校，1928年在西湖設立國立藝術院。

二、特殊的接受視野

“一種外來觀念之所以能被接受，在接受者文化中必有其相呼應的文化因素，以及相應的需要。否則外來觀念便難以在本土文化中站住腳跟，并真正產生影響?！盵14]席勒的美育思想作為一種外來觀念被蔡元培接受，這得益于當時的時代環(huán)境，也因其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某些觀念的相似，當然也是蔡元培個人選擇的結果。

1.時代環(huán)境的召喚

18世紀的德國，“一切都糟糕透了”，國家四分五裂，教會相互迫害，社會經濟蕭條。席勒生活的符騰堡邦國更是陰云籠罩，統(tǒng)治者卡爾·歐根獨斷專橫，生活奢靡，致使債臺高筑，為了獲得法國的救助金，竟以每年提供6 000名士兵作交換。面對“可恥的時代”，席勒思考著人類的命運，人性的完善，社會的改革，他認為獲得政治自由的唯一路徑就是審美教育。蔡元培生活的年代，正是中國社會發(fā)生劇烈變動的年代，列強的入侵、掠奪致使民族國家瀕臨危亡，民族矛盾又帶來了階級矛盾的升級；國家戰(zhàn)事頻繁，硝煙不斷，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從甲午海戰(zhàn)的失敗，蔡元培認識到亡國的禍根源于滿清政府的腐敗無能；戊戌變法的失敗，又使他痛感清廷改革毫無出路。于是，他決心從教育著手，另辟蹊徑，拯救國家與民族。從席勒的美育選擇中，蔡元培看到了希望，他認為我國的根本隱患“惟提倡美育足以藥之?！笨梢?，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的落后面目促使蔡元培親近了席勒，選擇了美育，蔡元培的美育選擇是時代環(huán)境的召喚。

2.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

蔡元培從小學習《大學》《論語》《中庸》《孟子》《詩》《書》《禮記》等傳統(tǒng)經典，這些傳統(tǒng)經典對他產生了重要影響，“也跟他日后的美學選擇和美育實踐有著淵源關系。”[15]在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美與善是統(tǒng)一的，可以互通互涵，如韶樂“盡善盡美”，許慎《說文》中“美與善同義”。席勒認為美是通向善的途經，在審美的王國，善成為每一個公民自覺的追求。在中國，人們自古關注人性的完整，追求人與自然、社會的和諧共生，席勒推崇審美教育，其目的就是為了恢復完整人性，實現(xiàn)人與現(xiàn)存世界關系的和諧。席勒的美育思想同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有著相似之處，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也是促使蔡元培接受席勒的一個因素。

3.康德哲學的影響

蔡元培深受康德哲學的影響是不爭的事實，他從馮特教授的哲學史授課中了解了康德關于美學的見解，后來又詳細研讀了康德的著作，蔡元培將康德的思想納入了自己的美學思想體系，如他對現(xiàn)象界、實體界的劃分，對美的普遍性、超越性的認識等。席勒的美育思想是在學習、發(fā)揮、超越康德美學的過程中產生的。1791年席勒系統(tǒng)地研究了康德的哲學和美學著作，完成了論文《論悲劇題材產生快感的原因》、《論悲劇藝術》，后來他不滿意康德的主觀唯心主義，以“客觀——感性”的方式解釋美，完成了《論美書簡》，“以康德的原則為依據(jù)”完成了《審美教育書簡》。蔡元培、席勒都曾接受康德思想的影響，共同的親緣關系，讓蔡元培更容易接受席勒。

4.萊比錫的生活經歷

1908年10月，蔡元培進入萊比錫大學學習，三年的時間共聽取了哲學史、文學史、文化史、美學等40門課程。學校特別重視美育，禮堂繪有壁畫；美術館存有不少名家代表作與名畫照片；學校設有演奏廳、戲院，時常演奏音樂，演出話劇、小歌劇。1911年10月蔡元培參觀了位于維坎斯多弗的一所中學，這所私立中學具有新式的辦學理念，就餐時以誦讀世界名人格言代替宗教的祈禱，令蔡元培耳目一新。留學期間，蔡元培曾利用暑假去德累斯頓、耶拿等地旅游。在萊比錫和德累斯頓，席勒完成了劇本《唐·卡洛斯》，創(chuàng)作了《歡樂頌》。在耶拿，席勒留下了《論美書簡》、《美育書簡》、《三十年戰(zhàn)爭史》、《華倫斯坦》等膾炙人口的作品?？傊?，是萊比錫大學的留學經歷讓蔡元培傾心于美育，接受了席勒的美育思想。

三、接受中的創(chuàng)新

蔡元培雖然深受席勒美育思想的影響，但是由于二者所處語境、所面臨的問題不同，這種接受又呈現(xiàn)出創(chuàng)新發(fā)展之勢。

1.賦予美育啟蒙性

席勒給美育兩種功能定位：一方面，美育能解決工具理性統(tǒng)治帶來的現(xiàn)代性問題；另一方面，美育能提升社會道德，實現(xiàn)政治的自由。蔡元培選擇了后者，并將其與儒家思想相結合，賦予美育啟蒙性。要實現(xiàn)啟蒙，“立人”是關鍵。蔡元培認為美育能陶冶人的道德情操，提起人的創(chuàng)造精神，促進個體全面自由發(fā)展，有助于培養(yǎng)不拘一格的人才。其次，發(fā)展科學是實現(xiàn)啟蒙不可取代的重要內容?？茖W與藝術都是人類對世界探索和觀察的結果，用邏輯的語言來表達是科學，用直覺來表達便是藝術?？茖W與藝術是可以互相推動的，重視美育，在治科學時能增添“勇敢活潑的精神”，促進科學的發(fā)展。再次，要實現(xiàn)啟蒙，端正社會風氣十分重要。審美需求在個體人格心理發(fā)展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如果能夠將人的審美需求因勢利導，便能提高善惡分辨能力，抵制不正之風，陳腐、落后的社會習氣也自然得到改觀。美育對于立人新民，繁榮科學，改造社會風氣具有重要的作用，是啟蒙救國的良方。

2.重視美育實踐性

席勒從人性分析入手闡釋美育的重要性，開啟了現(xiàn)代性的審美批判的先河，他塑造了大量藝術形象來詮釋自己的審美理想，但總的來說，他的美育思想還僅僅停留在意識的層面上，沒能深入到社會實踐，他極盡贊美之詞的審美王國也僅僅是烏托邦的幻象。較之席勒，蔡元培更重視美育實踐。擔任民國教育總長，他頒布了《普通教育暫行辦法》、《對于教育方針之意見》、《普通教育與職業(yè)教育》等法規(guī)法令，在課堂推行美育；他將美育與智育、德育、體育并舉，作為教育的重要內容。身為北大校長，他親自指導北大美育實踐，“把死氣沉沉的北大變成一個生動活潑的戰(zhàn)斗堡壘。”他還編譯著作普及美育知識，撰寫文章宣傳美育思想，發(fā)表演說鼓吹美育救國，培養(yǎng)人才引領美育潮流。在蔡元培的影響下，20世紀上半葉，各種美育著作如《論美育書》、《美育之原理》等競相出版，有關美育的講演在全國各地展開，大家爭相論述美育的社會意義和人生價值，批評中國不重視美育的缺點，主張美育要有獨立地位。[16]美育成為了一股重要的社會思潮。

3.強調美育整體性

席勒認為劇院能開啟迷惘、引領文明生活，好的戲劇作品能讓智慧的光芒照徹全國，所以他強調從劇院入手實施美育，但是他的實施方案僅從社會公共領域著手，是單向式的。蔡元培對美育的實施作了周密的規(guī)劃。他認為美育應從家庭、學校、社會三個方面展開。家庭是人生的第一站，兒童思維以形象思維為主，形成概念之力較弱，家庭教育的開啟以美育為適宜。學校是個人從家庭走向社會的中間環(huán)節(jié)，美育的實施立在學校。學校美育又分為普通美育與專門美育兩個階段，主要從課堂教學、校園環(huán)境美化、藝術愛好養(yǎng)成幾方面展開。社會是美育實施的關鍵，認真搞好社會美育，可以促進整個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社會美育途徑有二：一是設立美育機關，如美術館、劇院、圖書館等，承擔美育的任務。二是地方美化，地方美化即生活環(huán)境的美化，以市鄉(xiāng)為立足點。蔡元培希望各市鄉(xiāng)的道路、兩旁建筑、商店貨物陳列、交通設施、墓地、休閑娛樂設施、文化場館的設計……能讓人時刻接觸到美，處處得到美感教育。蔡元培的美育實施方案遍及生活的各個領域，貫穿著人的一生，較席勒更全面，更具整體性。

4.主張“以美育代宗教”

作為一個啟蒙主義者，席勒對宗教持懷疑和否定態(tài)度，堅決批判宗教對人性的束縛，然而，對于宗教的神性他卻是肯定和高揚的，他認為人格中無可否認地帶有趨向神性的天賦。較之席勒，蔡元培旗幟鮮明地反對宗教，提出了“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張，且一以貫之。1912年蔡元培在《對于新教育之意見》一文中指出：厭世之宗教與教育是對立的。隨后，1915年在編寫《哲學大綱》一書時提到“以文學美術之涵養(yǎng)，代舊教之祈禱?！?916年提到宗教是科學落后的產物，今日科學發(fā)達，宗教無所施之技，“美術實可代宗教”。1917年8月1日，在神州學會發(fā)表演說時，正式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命題。他認為美育是自由、進步、無人我之界的，而宗教是強制、保守、有界的，美育克服了宗教的缺點，發(fā)揮了陶養(yǎng)情感的優(yōu)勢，應該“舍宗教而易之以純粹之美育”。1922年，在《教育獨立議》一文中他提出來反對宗教干涉教育的三項主張：大學不設神學科、學校不宣傳教義、教士不參與教育[17]。直到去世，蔡元培都念念不忘自己的這一主張?！耙悦烙诮獭碑a生于特定的歷史時期和思想斗爭中，在新文化運動的背景下，無疑有利于新文化、新思想的傳播。

從對席勒與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分析、比較中，我們可以看出，蔡元培深受席勒美育思想的影響，二者有著基本相似的理論命題。然而，蔡元培的接受決不是完全照搬，而是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時代環(huán)境相結合，實現(xiàn)了美育在中國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使美育成為了影響中國社會與文化的重要因素。

注 釋：

①[16]聶振斌：《蔡元培及其美學思想》，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41頁，第357頁。

②④⑧（德）席勒：《美育書簡》，徐恒醇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84年，第50頁，第35頁，第116頁。

③[17]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4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82頁，第586-587頁。

⑤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7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91頁。

⑥⑦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6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599頁，第614頁。

⑨⑩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2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2頁，第13頁。

[11]（英）伯林：《現(xiàn)實感》，潘榮榮等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第 226頁。

[12]張葉鴻：《試述市民社會對席勒的接受》，《北大德國研究》（第1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0頁。

[13]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3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2頁。

[14]陳洪捷：《德國古典大學觀及其對中國大學的影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66頁。

[15]程鎮(zhèn)海：《蔡元培美學選擇與美育實踐的傳統(tǒng)生成性》，《寧夏社會科學》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