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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者的愛

2013-03-06 07:47劉瑩
鴨綠江 2013年2期

劉瑩 ,男,1961年出生。法學(xué)博士。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致命籌碼》《不成功你找我》,長篇報(bào)告文學(xué)《拯救情感》,詩集《隨風(fēng)流螢》等。現(xiàn)為遼寧人民律師事務(wù)所主任。

1

冷冷清清的商場里,風(fēng)扇在搖頭晃腦地打著空轉(zhuǎn)。一家接一家的商場的中庭,就像是一個個金鳥離棄的空巢,而我竄進(jìn)這家商場,又溜進(jìn)了另一家摩爾城,恰如一只在燃燒的陽光中閃耀的金甲蟲,在半空瘋狂地鼓動著雙翅,被奇異的風(fēng)從一處吹到另一處。對于我倒成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愜意的避暑方式。

這些精美如甜點(diǎn)般的奢侈品,我自然買不起,我也沒有占有的興趣。有錢也不會買,它們不就是用來看的嗎?我把這些商場就當(dāng)成我的后花園,想什么時候來欣賞就“神馬行空”地來。

我必須懂得“空靈”生活的浪蕩之樂。

2

在通向上方出口的地鐵站通道里,巨大的人流像一條花里胡哨的肥蟲子正拼命往洞口爬。走在我前面的一個女人不停地劇列地咳嗽。

我加快了腳步,在擦肩而過的一瞬,我瞥了一眼那女人的側(cè)臉??浚【尤皇桥c我分手三年的前妻。她叫楊藝,我默默地與她并肩而行。可她竟完全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前夫,依舊把脖子縮在豎起的高領(lǐng)中,不失優(yōu)雅地走著。當(dāng)來到分叉口時,同一的地下通道產(chǎn)生了分歧,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我心想就這樣與楊藝不打招呼,算球去了。

我和她一起生活時,對于她的內(nèi)心世界知之甚少。她的心靈深處對我來說,就是上帝創(chuàng)世前的一道深淵。可以說,跟她不過是過一天算兩個半天的露水夫妻。 比天亮以后就分手,強(qiáng)不了多少。我從不奢望從她的內(nèi)心得到任何回報(bào)。老公們不過是把被稱作老婆的一個女裸體,用一張紙婚約拴在自己周圍,讓她滿嘴絮叨地圍著自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以此來確定自己的雄性領(lǐng)地。不過她在我眼里,曾是一只目光流盼的長著長長的美麗尾翎的鳳凰,現(xiàn)在她還是一個鳳凰的模樣,但我知道她卻是一只正宗的“野雞”。

就在此刻,不知是心靈感應(yīng)呢,還是其他什么玩意引起的,她猛地抬頭一轉(zhuǎn),目光射向我。于是闊別了三年、兩個解除束縛而身心自由的人目光碰在一起了,她極為狼狽地把視線轉(zhuǎn)向一邊。在那個肉體里曾被我作用過、親手撫摸過的那些以往的陳舊的細(xì)胞,此刻一定在騷動不已。我不懷好意地逼近她,故意用自己的肩膀蹭著她的肩膀,我想看看她究竟如何開口。她靠近我的那半面身體上,一定生滿了一個個米粒般大小的雞皮疙瘩吧。那么我呢?我再次沉入夢幻,眼前浮現(xiàn)盡是她那在床頭的風(fēng)騷情態(tài),為什么人性如此低賤呢?眼前晃動的總是最丑陋的風(fēng)情:她作為一個站街妹的一幕……

她總算開口了:“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

我把地址告訴了她,然后“暖味”地笑了一下。多年以前,我就是用這個招牌微笑把她變成了我的老婆。

我們兩人一起走出出站口,我們互相望了對方,該分手了,一個要向右走,一個要向左走。

3

我同李輝一同來到咖啡館前。

每次碰到李輝時,他都在四處張望尋覓著愛情,他有一只肉眼,另外一只是水晶玻璃的假眼。他勇敢地?zé)o視自己無產(chǎn)者的身份,受壓迫、受剝削的境況,他看待愛情好像不是用那只肉眼在看,而是用那只玻璃眼在看。這個怪物使用的一只精致手杖,不停地戳著地面。

“你還沒有找到事做吧?” 我斜著眼,不耐煩地問。

“你找到活兒了嗎?”

他或許在那一條上個世紀(jì)三十年代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dú)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可是在新世紀(jì)的一○年代,每當(dāng)我想象他那副模樣,尋尋覓覓,凄凄慘慘凄凄,總?cè)滩蛔∫笮ζ饋?,就覺得他的手杖是一只嗅來嗅去的狗鼻子,卻從未嗅到一絲愛情的氣味。我從未看見一個女人靠近他的手杖,女人們紛紛從這個上個世紀(jì)穿越過來的古董面前逃開去。

在李輝的一位哥們的牽線搭橋下,我開始到協(xié)同醫(yī)科大學(xué)的解剖室上班,充當(dāng)尸體管理員。我對自己的肉身都早已不當(dāng)一回事,這個行當(dāng),對我的心靈可沒有什么沖擊力。我開始練習(xí)把人看成是一條條的胖頭魚。

大概任何事都不會在我心頭掀起什么波瀾了。

在光線詭異昏暗的解剖室里,我站在大池子邊,用長長的耙子攪動著。這像浴池似的大池子,注滿了福爾馬林防腐液,耙子尖在渾濁的池底,觸碰到了一大堆死尸。我鉤住了其中的一個。那尸體像是一段木頭,滑溜溜地、輕飄飄地就鉤拉過來。我看了一下綁在尸體腳上的木牌,原來是一個被判處了死刑的貪官。

身旁的同事拎起尸體的耳朵,把它拋到水泥地上。他練就一個絕技,能根據(jù)這發(fā)出的聲響來判定死亡時間。他一邊摳著粘在自己指甲縫里已經(jīng)泡爛的尸體皮膚,一邊對我鬼鬼地觀察著,然后嘿嘿一笑:“這家伙和你長得很像??!你得好好瞧瞧?!?/p>

我仔細(xì)看了看,胸口就像挨了一顆槍子,確實(shí)長得很像。我死了就這樣子?活著就現(xiàn)在就這副樣子!我真是行尸走肉?我像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真他媽的可怕。

當(dāng)我第二次見到這個“另一個我的肉身”時,他早已被這幫拿了執(zhí)照的劊子手拆卸成一堆“零件”了。我一邊用掃帚把地上蘑菇般的耳朵掃到一起,一邊盯著兩只敏捷的相互追逐的綠頭蒼蠅,它們看上去也像一對孿生兄弟。

此時此刻,我發(fā)現(xiàn)所謂我的“另一個肉身”,與活著時相比,倒是死時能成為對社會的有用之物。

4

回到小平房的家門口,本應(yīng)無人的家中,看來里面有人,窗口里面掛著窗簾,窗簾上卻有人影在晃動。

“哪位不請自來的哥們,或者是姐們在里面?”我站在門口問道。

門打開了,出來的是那位早已分手的前妻。她手里拿著一把鑰匙,向我晃晃,亮了一亮。

我攤了攤手,走進(jìn)屋,里面電視開著,好像是在播放《飄》吧。楊藝給我倒上一杯水,重新坐回沙發(fā),嫣然一笑,說道:“我還一直以為你已經(jīng)娶了新媳婦呢??身樎愤^來這兒一看,屋里還是一副王老五的樣子,狗窩一樣?!?/p>

她離家出走時,我一句話也沒說。那么,如今我也靜靜地看著她表演好了。我點(diǎn)上一支中華香煙,往沙發(fā)上一靠,她就坐在旁邊。

“其實(shí),我一直能聽到你的種種小道傳聞。”她也點(diǎn)上一支綠色女士香煙,注視著我。

我向她臉上噴出一大口藍(lán)煙,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我伸手拍著她的背部,微笑道:“怪不得比爾斯說,單身貴族就是女人們?nèi)栽趥刹樘皆兊募澥俊!?/p>

她翹起蘭花指,吹了吹手上的灰白煙灰,瞇縫著眼,盯著我,露出一副巫女的模樣,看上去邪惡的程度連魔王都讓她三分,微笑道:“這位魔鬼作家已落伍了,女人們現(xiàn)在是偵查探詢一切富商,可不管他婚否?!?/p>

我聳聳肩,只好無言以對。接著她的臉一變,眉梢上吊起嬌媚,懶洋洋地趴在沙發(fā)上,像一只性感小貓,嗲聲嗲氣地說:

“喂,我可以再住在這里嗎?”

我哭喪著臉,無奈地說:“這種事不要問我,問你自己好了?!?/p>

“那倒也是。像我這樣說走就走,想回就回,你理解不理解也無所謂?!彼R上爬起來,把她的臉逼到我的臉前,瞪著我,“你看,性感小貓搖身變作花斑老虎?!?/p>

“嗯,你說的沒錯?!蔽倚χ卮稹?/p>

她那想趁我不在家偷偷接客的心思,我早已一眼看穿。

5

我清楚楊藝收放自如地在三個情夫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位高官,一個富商,還有一位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的專家。她從來不缺錢花,但她似乎天生熱愛做雞這一行當(dāng),對蘇小小、薛濤這類“詩雞”頗為向往,老想回到唐宋時代,充當(dāng)一名在官府里混的歌妓,與蘇東坡、李白、杜甫相互吟詩飲酒,這是她最大的人生夢想,和那幫喜歡穿越小說的粉絲一樣。

跟我這位前詩人結(jié)婚,大概也是這類妄想狂發(fā)作的產(chǎn)物,據(jù)她說,我長得就像李白,很有太白遺風(fēng),而且認(rèn)為我父母把我取名為李小白是有來頭的。而我可沒有皇帝老兒請我喝酒的經(jīng)歷,只有在工廠大門充當(dāng)看門狗的經(jīng)歷,她和我在一起,吃了不少苦頭。當(dāng)然,她早已不再為金錢而發(fā)愁了。也許就這一點(diǎn)而言,就已顯示出了她的墮落。確實(shí)應(yīng)驗(yàn)?zāi)蔷湓挘号藟睦矇睦驳?,就有錢。對男人而言,巨大的金錢,即巨大的罪惡。

是的,我得承認(rèn),讓她出賣貞操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墒?,難道為了這個緣故我就不得不繼續(xù)愛她嗎?由于我無法給予她金錢,便將絕對的自由交給了她。于是她就將我所給予的自由出賣掉,隨意地?fù)Q取金錢。但是,不論我們擁有怎樣的肉體,若不出賣那個器官,又怎能換取金錢呢?我們只好從那永遠(yuǎn)都有買主的玩意開始賣下去。

“ 飯好了! ” 她在廚房喊道,昔日的狗窩里,飄滿了稻花香珍品一號的芬芳。

我和她像一對恩愛夫妻對坐著,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這三年的時光,她的手藝大有長進(jìn)。這難道有什么不好呢?她對于我的行動,或者我對于她的行動,不再有挑三揀四的壞脾氣,丑惡稀爛的時代,需要的是丑惡稀爛的審美眼光。更何況我們這樣另類邊緣的關(guān)系,不發(fā)生爭吵,相敬如賓,表明這兩人之間已不存在一絲愛意。富有意味的是,愛得徹底和視同路人這兩種情形,就像你與鏡中人互相模仿,這也算是一種溝通吧。她也根本沒有必要像以前那樣來詛咒我死去了,有一天夜里,我就聽到她在夢中大笑,因?yàn)樗趬糁薪o我下毒,我一命嗚呼了。

我審視著她,問道:“你以前是否夢想暗中給我下毒呢?”

“沒錯,可不止一次那么想過?!?/p>

“那么,眼下呢?”我緊盯著她那黑亮的眸子,那里面居然透露一絲亮色。

“眼下,嗯,只盼望你能當(dāng)上超男?!?/p>

“你把我當(dāng)鴨了?!?/p>

“你不就是一只北京鴨?”

“說得沒錯。你也是一只雞?!?/p>

“你也說得沒錯?!?/p>

我只得再次搖頭認(rèn)輸:“你真坦率。我也真坦率。但太坦率的人碰到一起,注定生活在水深火熱中?!?/p>

人為何制造謊言,我曾對此冥思苦想,最后終于悟出:正是為了讓一切都顯得那么幸福美滿,人們才開始用謊言把真實(shí)生活裝潢一番。

6

我與楊藝在時尚大街上漫步。我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道:

“你在與我分開的這段時間里,有多少男人上了你?”

“記不清楚了?!?/p>

“那么所謂的社會精英總記得吧?”

“嗯,應(yīng)該一百多人吧。”她回答說。

“那么,最難忘的人是誰呢?”

“這還用問嗎,最難忘的肯定是你?!?/p>

“你還是嚴(yán)肅點(diǎn),別嘲弄了,此時你拍我的馬屁,我可不好受。”

“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會說什么恭維話嗎?” 她的眼里閃耀著潮濕的光芒,那一夜出走也是這個模樣。

“這么說,你是說你一直在愛著我了?!蔽疫@話明顯有玩世不恭的腔調(diào)。

“嗯,你這么一說,我倒也覺得我是一直在愛著你了?!彼那徽{(diào)也油滑起來。停了一下,她挽起我的胳膊,偎依著我,兩眼望著天空,似乎在憧憬什么,宛如一個剛在初戀的少女。

接下來的話,反差很大,“可是愛呀什么的,總讓人覺得好像是浮在泔水桶上的地溝油似的,聽起來那么惡心,不是嗎?”

“是啊,你我可不是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

“正確,加十分吧?!?/p>

“但即使如此,我卻還在每天不停地尋找著最可愛的人?!?/p>

“即便如此,從那以后,連一個愛人都沒找到,不是嗎?你喜歡那些尸體,他們不會逃跑。”

我再次被她打中穴位,是的,是這樣。我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悲涼,我愛著她。過去愛她,現(xiàn)在依舊是。

7

今天我坐車目睹了這一幕:一個乞丐死在了臭水河橋上,恰好倒在正中間,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個大麻煩:這具尸體歸屬于哪個區(qū)?橋東就屬于我工作的那個解剖科。橋西則屬于和諧醫(yī)科大學(xué),人們稱之為“喝血”大學(xué)和“河蟹”大學(xué)。而死在路上的無名尸可是緊俏貨,為此,尸體的爭奪戰(zhàn)經(jīng)常會打得不可開交。

橋上的這具尸體令兩區(qū)的有關(guān)部門騷動不已,和諧和協(xié)同兩大學(xué)打上了法庭,這次是橫行霸道的“河蟹”大學(xué)吃了癟,經(jīng)法院判決,最后它還是被滑入了我看管的那座福爾馬林液池里。法官大人的理由,是該尸倒地時頭朝東面,由此推測死者生前的欲望是要和東方站在一起的。

一具尸體會充分滋養(yǎng)那些圍繞著它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它是醫(yī)學(xué)得以發(fā)展壯大的最佳養(yǎng)分。不久之后,這些“食尸”的學(xué)生,就將從死亡的深淵中拯救病人。我通過自己的親眼觀察,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將會救助多少生者啊。而我這四處逍遙的活尸,成為死尸,也許就成了拯救病人的圣徒了。

8

深更半夜,我正在蒙頭大睡時,突然聽到敲門聲。打開門,進(jìn)來的是兩位穿黑衣服的警察,領(lǐng)頭的詢問我和楊藝的關(guān)系。從昨晚就不曾見過楊藝,我以為她已不辭而別,她此刻一定是被拘留了吧。

“她是我的老婆?!蔽夜室庾龀鲆荒樷嵉臉幼?,回答他。

他一咧嘴,笑道:“你大概是搞傳銷的嗎?夠慷慨的,漂亮的老婆也要跟他人分享。好好管管她吧?!?/p>

“好的?!?/p>

“以后多留意點(diǎn)。你不在家時,那女人的舉動太過分了,你的綠帽子太多了。”

“我會把這些帽子扔到太平洋去的。”

“只說不練可不行?!?/p>

“可是,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啊。真丟臉,給你們添了麻煩?!?/p>

“男人就該像個男人的樣子嘛,要管住女人,這道理你還用我說嗎?”

另外一個警察插言了:“管不住就離掉算啦。”

“多謝兩位的指教?!?/p>

“今天傍晚就會把她放出來的,以后可不要再發(fā)生同樣的事了,聽清楚了嗎?”

“是的?!?/p>

我很驚訝,我的變態(tài)居然已發(fā)展到如此之深的程度。

9

黃昏時分,貓頭鷹已開始飛翔,我聽見門上的鎖在響,楊藝臉色蒼白地走進(jìn)來了。

“喂,警察來過了?!蔽椅⑿Φ卣f。

她低下眼睛:“哎呀,是嗎?他們說了什么嗎?”

“胡亂說了一通。我被他們胡亂訓(xùn)了一頓。”我臉上笑著,心里居然有一股山西老陳醋的味道。

“可他沒有理由說你呀。”她抬起蒼白的臉,盈盈地看著我。

我從桌子上拿起一盒女士香煙遞給她,她抽出一支,我給她點(diǎn)上,我自己也抽出一支煙,給自己點(diǎn)上,我們像兩條龍互相向?qū)Ψ絿娭眷F。

“都是因?yàn)槲也缓?,讓你受牽連了?!睏钏囌f道。

“老公不像老公樣,老婆難免就是這個德行?!蔽乙廊恍χf道。

我把給她做的飯菜端了出來。不過,我覺得可憐她,真是多此一舉,她那嬌怯的神態(tài)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騎士,堂吉訶德吧,我想讀者是否在嘲笑我?

吃晚飯時,我望著楊藝那樣子,就像一個嫖客望著中意的妓女。我的樂趣已發(fā)展到這樣了。今夜,我決定會付錢來購買她的肉體了吧。那時,她面對我會做出什么樣的表情來呢?我很好奇,我的企盼在大大地膨脹。

那一時刻終于來到了。在我的床上,我惡狠狠地抽動著,撞擊著她,她拼命扭動著,卻一聲不哼,這是我對楊藝瘋狂的報(bào)復(fù)。她死死地盯著我,默默地將嘴唇的一角吊了起來。突然,她笑了,猶如一朵大大的牡丹在她的臉?biāo)查g盛放,這下,我可支撐不住,泄了。

我只得躺下,她笑道:“喂,還在生我的氣呢??刹还苣阍鯓有呷栉?,我都沒有感覺,完全沒有。”

“不過在你我的生活當(dāng)中,除了這樣做以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別的樂趣了。把這筆嫖資收下吧?!?/p>

“那我就不客氣了?!?/p>

我一把揪住她的后子頸,將她按在我的膝頭上。我將她的頭不停地往我膝蓋上撞。她順服地伏在我膝上一聲不吭,我又把她拖起來,摔到了床角邊。她一絲不掛、一動不動地倒在那里,身體仿佛是一大塊半融化的白膩奶油,她臉上蕩漾起輕蔑的笑容。

我突然再次意識到我對人心極限探險(xiǎn)實(shí)驗(yàn)的樂趣發(fā)展到了這種地步。

她已完全任由我來擺布了。百依百順,就像一具尸體,我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這欲仙欲死的快活,突然從兩個不潔的肉體中間升騰上來。下一次我將會做什么呢?下一次的下一次呢?下一次的下一次的下一次呢?我對這可以使自己的樂趣蔓延開來的巨大的創(chuàng)作實(shí)驗(yàn)的自由,感到一種充滿顫栗的向往,又充斥著一種新鮮的恐怖。

我擁有過不少女人,她擁有了不少男人,我想再向醋意、嫉妒的極限挑戰(zhàn)。

10

這是一個毒死丈夫、與情夫偷歡的“潘金蓮”,她的尸體泡在防腐液中,經(jīng)過醫(yī)師們的解剖和研究,已拆成一大堆零件。這個出名的惡毒婦人,內(nèi)臟被浸泡在酒精里,陳列在標(biāo)本室的架子上。子宮、肝臟、胃和腸……

我站在這沐浴在日光下發(fā)出鈍鈍的光澤的器官前時,一直緊盯著那顆紫色的心觀看。賈博士進(jìn)來了,在心與子宮這兩個標(biāo)本中間,他的眼鏡片閃閃發(fā)光。賈博士把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走到我的身邊,然后,遞給我一支煙,問道:“你是怎么想起來干這個行當(dāng)呢?”

“因?yàn)榉彩悄茏屛异`魂感到顫栗、心里發(fā)毛的事,我都想嘗試一把。”

賈博士那犀利如柳葉刀般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劃過來又切過去,嘴里說道:

“這個頭顱很有趣。它跟不久前的解剖的一個頭顱幾乎完全一樣。這種情形十萬個人當(dāng)中頂多也只有一個。你也曾從事過別的什么工作吧,其中什么事最讓你感興趣呢?”

“我對哪一種工作都沒興趣?!?/p>

“是嗎,那么你一定對創(chuàng)意和冒險(xiǎn)之事有興趣?!?/p>

“應(yīng)該是這樣?!?/p>

“那么露一手,搞點(diǎn)有震撼力的行為,寫篇報(bào)告吧,什么內(nèi)容都行,寫完讓我看一看?!?/p>

看來賈博士是想鑒定一下我的精神是否出了毛病。博士轉(zhuǎn)身走掉后,我又望著陳列在眼前的、那個惡婦的子宮,心底浮起了一個念頭:自己的愛恨情仇的那個器官,也能陳列在這個玻璃器皿旁,倒是有趣得很,那就試試吧。

11

賈博士想對我的精神狀況進(jìn)行一番鑒定,而我呢,早就想通過一件特讓我顫栗的事,對自己的極限進(jìn)行一下實(shí)驗(yàn)。我將博士對我說的話告訴了楊藝,并說服她充當(dāng)另一個試驗(yàn)品。這個創(chuàng)意是這樣設(shè)計(jì)的:當(dāng)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時,讓楊藝在隔壁的板壁房間里接客。我要將那時我的精神在我的肉體中產(chǎn)生怎樣的變化一一實(shí)錄下來給那位賈博士看看。并且我還必須把我與楊藝的關(guān)系寫上。我要將這篇文章作為肉體的象征,起名叫《解剖者的愛》,再發(fā)到網(wǎng)上。

楊藝?yán)淅涞芈犞?,然后平靜地對我說:

“你可真敢想,那么我就真敢干?!?/p>

“是啊,我們要為真理而斗爭,要為科學(xué)而獻(xiàn)身。我們能做到這一點(diǎn),就是一個令人仰視的人類學(xué)家了?!?/p>

一番密謀后,那個夜晚終于降臨了,我躲在板壁的一個小門后面,通過一個小孔,可以看清隔壁屋子里的一切。楊藝從客廳的那個門進(jìn)來了,后面跟著的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精壯的男人。大概認(rèn)識到此事能讓我快活,她臉上露出娼婦裝B的傲氣,表情夸張而且造作。她開始叫價(jià),那男人一屁股坐在床上,點(diǎn)上一根香煙,不慌不忙地還價(jià)。價(jià)格談攏后,男人在煙灰缸的邊沿上掐滅了燃著的香煙,而他體內(nèi)本能的欲火卻燃著了,他三下五除二,脫光衣服,撲向楊藝。楊藝推開他,說聲我自己來,也三下五除二,脫得一絲不掛,楊藝的身子不停顫動,但轉(zhuǎn)瞬間變成了一只噴發(fā)情欲之火的雌性動物。我完全感受得到,楊藝一定是全身洋溢著向我復(fù)仇的快感了吧。

但眼下道德風(fēng)俗的戒律早已在我的體內(nèi)完全激不起任何波瀾,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沒想到我體內(nèi)居然對觀淫倒有澎湃的熱情。我拿起特地準(zhǔn)備好的鏡子,看了一下我此刻的面孔,鏡子里的那個人的那個興奮勁啊,看來此人已到了墮落的頂點(diǎn)。剛勁的黑裸體和柔嫩的白裸體相互纏繞在一起,楊藝一定沉浸在對我的復(fù)仇之中,她的肉體現(xiàn)出極其凄美的線條,這真是絢爛的肉體運(yùn)動啊!但這一瞬間,在我的腦海里卻突然浮現(xiàn)出另一幅景象:在福爾馬林池中被我的耙子拖到池面上來的兩具尸體,它們抱在一起。我突然要放聲痛哭,可是那哭聲涌到喉嚨時,卻馬上變成了夜貓子的嚎叫聲。我的肚子仿佛不停地被人踢著。我拽住木門,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負(fù)u動,仿佛要把它搖得粉碎。門開了,我一步竄進(jìn)了隔壁的房間。楊藝抬起頭來,斜眼看著我,那眼神如同山間泉水一般澄明。我覺得我抬起的頭里,有一面大鼓在轟轟地敲響。那嫖客只套上一條短褲,抱著衣服,落荒而逃。

12

我在嫖客先前的位置坐下來,與楊藝的臉面對面。

“這一次又準(zhǔn)備讓我玩什么?”楊藝問道。

這時,我的眼前現(xiàn)出一個充滿誘惑地深淵,它吸引著我縱身躍下去,我腦袋里升起一個念頭,我要她謀殺“親夫”。

我笑著說道:“好乖乖,這次我要你殺死我?!?/p>

“哦?那好哇?!彼f著,起身下床,從剛才嫖客丟下的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裸體坐在沙發(fā)上,頗為優(yōu)雅地吸了起來。

坦率地說,我對這位魔女那邪惡的發(fā)著光的肉體產(chǎn)生了嫉恨。它本來只專屬我的,結(jié)果成了出租車了,只要付錢就能上。

無疑,在與她的較量中我敗得一塌糊涂。這時,一股欲望在心內(nèi)沖突著,想把她的肚子里的肝肺,像標(biāo)本室里那個惡婆娘一樣全掏來,把她解剖,挖出她的心瞧瞧。

“喂?!蔽液暗?。

“什么事?”

“我開始嫉恨你了。看來我雖然在你面前威風(fēng)八面,而在心里卻是愛上了你。因此,我警告你,別再待在這里了,趁早快走。要是你還待在這里的話,說不準(zhǔn)我會把你會制成標(biāo)本。”

“那就更好了,動手吧?!彼p輕一笑,動作瀟灑地在煙灰缸里掐滅煙,再次起身,躺在床上,彷佛那就是獻(xiàn)身的祭壇,“去吧,刀在廚房?!?/p>

“你不害怕? 別逼我?!?/p>

“我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你是殺我的劊子手?!?/p>

“那么你知道,我此刻最渴望的是什么?”

她坐起身,斜著眼:“謀殺親夫的潘金蓮。”

我和她盡情狂笑起來,我笑得滿臉是淚,心底亂竄著涼氣,

“知我莫若妻啊,好哇,我明天就把砒霜弄回來,就等你謀殺丈夫?;蛘呶叶練⒛悖涯阕龀蓸?biāo)本,放進(jìn)福爾馬林溶液里?!?/p>

13

幾天的觀察,我才鉆空子從藥房里把砒霜偷回了家。

“好不容易才得手,這是一包砒霜,也就是潘金蓮毒死親夫的催命符。你看清楚了吧,吃了它就永遠(yuǎn)地沉睡了過去?!蔽艺酒鹕恚叩诫娔X旁,把它擱在顯示器上。轉(zhuǎn)身瞇縫起眼,又眨了眨,說道:“我把它擱在這里,當(dāng)它消失了,那就表明咱倆中有一個人已把它吃掉了,你明白嗎?”

楊藝眼珠不停地轉(zhuǎn)著,好像內(nèi)心斗爭很激烈,接著,她射出兩道冷冷的目光,緊盯著我的雙眼,似乎看進(jìn)我的心底,我感到靈魂涌出一陣顫栗的喜悅。

我得意洋洋,又對她說:

“不知它會被我吃下去呢,還是被你吃下去。不過,不管誰吃了都是自絕于人民,你明白嗎?”

“可是看你并不想死,不是嗎?”她凄然一笑。

我叫喊道:“不,我已是個不該活下去的人了。不過死這個玩意,你覺得它可怕,它就真的嚇人;你要是覺得它是解脫,那它真是極樂。所以,要是我獨(dú)居時,無論怎樣都不會想死。可有你來救苦救難幫我解脫,所以不必手軟?!?/p>

這過后幾天,一當(dāng)端起飯碗時,我便忍不住看看電腦,顯示器上的火焰燃燒般的紙包仍在那個位置,但我懷疑里面已沒有砒霜,望著楊藝將飯菜盛在我的碗里,心里就嘀咕說不定砒霜就全部挪在這里面了。楊藝面色寧靜,大大方方地對我微微一笑,說:

“來呀,吃啊?!?/p>

我討厭被這個同樣好探險(xiǎn)的女人發(fā)現(xiàn)我的外強(qiáng)中干。我大大咧咧地拿過飯碗,感到一股陰冷的鬼氣從碗里竄進(jìn)我的皮膚里。我用極其悲壯的獻(xiàn)身神情,一不怕苦(據(jù)稱砒霜是苦的),二不怕死,將米飯塞進(jìn)自己口中。這時,她突然向我的碗伸出了筷子,拈了一大坨米飯,放進(jìn)自己嘴里。

這女人原來想和我同歸于盡,這突然升起的念頭,令我忍不住擰一下她的漂亮臉蛋。

14

我在《解剖者的愛》的結(jié)尾里,描寫了在解剖室里的感想,并從德國心理學(xué)大師艾賓豪斯的《心理學(xué)》中選取了一句,作為文章的終結(jié)號聲。其實(shí),我是想用這句話來打動一下經(jīng)常解剖尸體的賈博士的心。

雙目敏銳

如薄似蟬翼的鋒刃

切過滿眼的鮮花

這一切的深處

永遠(yuǎn)不過是艷尸遍地

事實(shí)上,可以說這句傷悲的詩話,將我從這個世俗里拯救了出來。虛榮心是一種可貴的自我撫摸和手淫。賈博士把我叫到身邊,告訴我,他要把這《解剖者的愛》推薦給做雜志主編的友人。然后博士提到了該文的尾聲,他那鋒利的目光,看著我,說:

“看來你讀過艾賓豪斯的書了。這最后一句是在說我吧?”

“不僅僅是,一個解剖人生的詩人和醫(yī)學(xué)博士會有同感?!?/p>

“啊,大概吧。不過我要提醒你龔自珍的句子: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死亡的存在是為了花朵的美好。”

我遭到了賈博士的反駁??墒沁€有什么比這反駁更讓我感到生的可貴呢?正是從這一時刻起,我開始驟然對死感到了一種恐懼。我對厭世主義頓悟了,那是因?yàn)樽约哼€沒放下,只有“我空了”,那么就會“光明充滿體內(nèi)”。

我對自己發(fā)生如此突變而陷入冥思。難道我只不過是一個見識膚淺之人嗎?可我急切地要與過去了斷,甚至一刻也不能等待。

“這個叫作厭世的沉重的奢侈品,我為何不拋棄?進(jìn)入空空的光明,贏得那輕快的喜悅呢?”

我一到家中就背著楊藝把那“燙手”的紅紅紙包從窗外拋了出去,我這人“還俗”了。

我就如同一個仰望星空的原始人,即使見不到向往的陽光,也要看感受一眼繁星的光明。只有腳踏大地,仰望星空,你才能感到活著的可貴。

15

夜半的夢鄉(xiāng)里,我在一片片星光中飄行,突然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我的身體劇烈地?fù)u晃起來,只向黑暗的大地墜落下去,我大叫一聲,醒來一看,只見楊藝在拼命地?fù)u晃我。

“醒醒,醒醒。”她拼命地嚎叫著,我不知道她叫喊什么,先以為她在喊:星星,頗有點(diǎn)感動,認(rèn)為她和我心靈相通。接著看著她那副張嘴嚎叫的模樣才明白,她在喊:醒醒!

“出了什么事? ”

“你吃下去了是不是?”

原來她是說我扔掉的砒霜。

“嗯。我肚子很痛,管你什么事,別煩我,我想我該走了?!蔽揖蛣荽鸬?。

“為什么,為什么呀?”

“我死我的,你睡你的,這不挺好的嗎?”

“你要是死了,我也跟你一塊兒死。”

“別說傻話?!?/p>

“討厭,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睡吧,我們一起睡吧。你將醒來,我將永遠(yuǎn)沉睡。”我說。

她把額頭伏在我的胸前,悲痛地抽泣著,那哀愁的美,令我賞心悅目。

我心里噼里啪啦打著算盤,哈哈,我要利用這個意外、突發(fā)事件,盡可能地挖掘她那近乎透明的憂傷之美。我一聲不吭,想誘發(fā)出她更深沉的悲哀。這時,楊藝猛地跳了起來,抽身就要往外跑??隙ㄊ窍虢嗅t(yī)生來吧。我馬上抓住她的一條腿說:

“別去啦?!?/p>

她想掙脫我,我又拽住她的一只手,對她說:

“聽我的話,你已來不及了,我有話最后的遺言對你講。”

楊藝坐到我的枕邊,靜靜地審視著我的臉。我那邪惡的游戲天性顯然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面對這出過于狗血的惡搞劇,我還是略感羞怯,而沉默下來,不想再惡搞下去。但這樣狗血的程度反而加劇了。在暗沉沉的深夜籠罩下,我的沉默在她的眼里一定是顯得悲愴至極的。她突然不能自控地再次趴在我的胸前哭了起來。無奈無奈又無奈,面對楊藝這痛不欲生的真情,我不得不這樣半是愚弄半是欣賞地演下去。直到旭日東升,可能是映照在窗前的紅色霞光,點(diǎn)燃了我那嫉恨的復(fù)仇之火。要是對從她那里扔到我頭上一頂又一頂綠帽子不加以報(bào)復(fù)的話,我是否敢于斷定自己不會后悔呢?我一邊裝出到了彌留的樣子,一邊顯出對愛這個課題進(jìn)行最后認(rèn)真的思考。但是此時此刻楊藝在我面前的舉動不是愛又會是什么呢?她是否也在作秀呢?我渴望見到她的更真摯的愛。

“嗯,痛啊,你知道嗎?我很早就想讓你為我生一個孩子?!蔽液吆叩卣f著。

于是楊藝那時斷時續(xù)的哭泣聲,再一次刺耳地高漲起來。而我也越來越?jīng)]有機(jī)會告訴她我的所有行為都是在嘲弄的。我已無法這樣一動不動地躺下去了,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很累。我推開她,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準(zhǔn)備溜掉,該上班了。這時,楊藝背對著我站著。當(dāng)我回過頭來時,一眼看見楊藝從桌子抽屜里取出剃刀打開來。我從她背后沖了過去,一把按住了剃刀。

“傻B,住手!”

瞬間,我發(fā)覺自己也被欺騙了,因?yàn)樗难劾锫舆^一絲笑意。

16

報(bào)紙上登出了《解剖者的愛》,我的大名也登在上面。我又把它發(fā)到網(wǎng)上,引起了亂哄哄的騷動,各大論壇滿是喧嘩之聲,我翻看一個又一個頁面,叫楊藝也來觀看。

“喂,我可讓你出了大名,今后再加把勁大大地干你那些勾當(dāng)吧,你不缺客源了。”

“哎呀,哎呀,你也會有眾多美眉?!睏钏嚳粗€不停。

就算從背后,也能看出她的滿面喜色。我甚至都有點(diǎn)懷疑她的表情是真是假,慶幸過去的我,不曾因?yàn)樗萑虢^望。

“今天一定要慶祝一下?!睏钏囌f。

“嗯,那就慶祝一下吧?!?/p>

“你我已經(jīng)這么出名了,我得要離開這里了?!?/p>

“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p>

“現(xiàn)在的你,會有新天使替我愛你的?!?/p>

“天使是那樣子的嗎?”

“是的。難道我不就是那樣嗎?”

“那么,天使在我境況好轉(zhuǎn)時,就要離開我了嗎?”

“正是,因?yàn)槲倚枰认乱晃?,我必須得走了?!彼@樣說著,在她的蘭花指上,一根綠色的女士香煙正裊裊地升起天青色的煙霧。

責(zé)任編輯 寧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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