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聰修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文學作品研究
簡論格雷馬斯符號矩陣下的 《白鹿原》
郭聰修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格雷馬斯是法國著名結構主義語言學家,他提出了著名的 “符號矩陣”理論用以揭示復雜事物背后的豐富聯(lián)系。 《白鹿原》是陳忠實的代表作,被譽為中國當代小說六十年的巔峰之作。這里主要以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理論為基礎,對 《白鹿原》中圍繞田小娥的幾個重要人物關系進行梳理分析,揭示文本內隱的深層邏輯結構和思想內涵,使讀者更好地理解和把握小說的藝術性和深刻性。
格雷馬斯;符號矩陣理論; 《白鹿原》;思想內涵
陳忠實以巴爾扎克的名言 “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作為 《白鹿原》的題記,其創(chuàng)作意圖與藝術追求可見一斑。小說以陜北小鎮(zhèn)白鹿原作為視點,以白、鹿兩家的家族紛爭,人物的生命歷史悲劇的毀滅來透析近代民族禍亂?!氨瘎〉陌l(fā)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是這個民族從衰敗走向復興過程中的必然,這是一個生活演變的過程,也是歷史演進的過程”[1],而 《白鹿原》也恰恰是在民族文化中尋找這種必然的悲劇因素。小說通過對家族的紛爭、革命運動斗爭、儒家傳統(tǒng)文化與人性的毀滅等悲劇沖突的片段展示,對民族文化進行深刻的反思。小說人物田小娥是被塑造的最有血肉、最成功的女性,從田小娥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追求個性自由、反封建男權主義的犧牲者的悲劇形象。運用格雷馬斯的 “符號矩陣”理論,通過對田小娥以及圍繞在她身邊的人物關系網(wǎng)的分析能更透徹地理解該小說的思想內涵和藝術追求。
“符號矩陣”,它的英文是 “semiotic rectangle”,所以也有人把它翻譯為 “語義方陣”?!胺柧仃嚒笔歉窭遵R斯符號學最高成就的代表,他對敘事符號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大的理論貢獻?!胺柧仃嚒痹从?“二元對立”,但 “二元對立”卻過于簡單了,它無法完整的描述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和事物之間的復雜關系。為此,“格雷馬斯受索緒爾與雅各布遜關于二元對立的基本結構研究的影響,認為人們所接觸的 ‘意義’,產(chǎn)生于 ‘語義素’單位之間的對立,這種對立分兩組:實體與實體的對立面、實體與對實體的否定,他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充,提出了解釋文學作品的矩陣模式?!盵2]“符號矩陣”認為,任何一個角色X,都會存在著對立面,稱之為反X,相對于兩者而言,則有幫助者或反對者,即非X或非反X。值得提醒的是,非X項可能與X項相矛盾但不一定對立。這樣,X與反X,非X和非反X構成相互對立的兩項;X與非反X,反X與非X構成相互矛盾的兩項;而X與非X,反X與非反X則構成兩組補充的關系。這樣,上述的各種關系就可以用一個 “符號矩陣”形象地表示出來,如圖1所示。
圖1 符號矩陣關系圖
《白鹿原》的故事梗概是,田小娥在父親的包辦下嫁給了郭舉人為小妾。他們沒有情愛可言,田小娥生活在痛苦之中,毫無幸福與自由。為了另尋生活,擺脫白嘉軒的黑娃到了郭舉人家當雜工,在田小娥的誘惑和自身的本能需求下,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并一起回到了白鹿原。在白鹿原,由于田小娥的低賤身份,作為族長的白嘉軒和黑娃父親的鹿三卻并沒有接納他們,致使他們成不了合法夫妻,進而只能在眾人的鄙視和仇恨下住進了窯洞里。黑娃和田小娥從最初的本能需要走向了靈與肉的融合,相濡以沫。在 “農(nóng)交運動”失敗后,黑娃獨逃他鄉(xiāng)。為了救黑娃以及自救,田小娥只能求助于鹿子霖。而鹿子霖為了在家族紛爭中擊敗白嘉軒以及滿足自身欲望,強行占有了田小娥,并拉白孝文下水。作為白嘉軒兒子、已成為新一代族長的白孝文經(jīng)不住田小娥的誘惑,最終導致了白家的身敗名裂。作為黑娃的父親、白嘉軒的忠仆,鹿三為了捍衛(wèi)白家的榮譽和為封建禮教正法,他親自到窯洞殺害了兒媳婦田小娥。最后,鹿三也在田小娥的 “冤魂附身”下,走向了死亡。
那么,在故事中,假設人物田小娥為X,她是被壓迫者的角色,那么白嘉軒就是壓迫者,是反X。同為壓迫田小娥的人物還有鹿三與鹿子霖,但這兩者既是作為壓迫者,但同時也是被作為象征著封建文化代言人白嘉軒壓迫著,所以他們既是壓迫者也是被壓迫者,因此非X就是鹿三和鹿子霖了。還有作為田小娥 “幫手”的黑娃與白孝文,雖然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壓迫田小娥的,但畢竟他們是真心幫助過田小娥的,所以他們是非反X。于是我們的人物矩陣就如圖2所示。
圖2 《白鹿原》人物關系與角色
為了更透徹地分析復雜的人物關系和小說的深層內涵,根據(jù)不同人物角色的組合關系分為以下幾組進行剖析。
(一)X與反X
X與反X,即田小娥與白嘉軒的關系。這是被壓迫者和壓迫者的角色。 “白嘉軒是中國幾千年封建宗法文化造就的一個人格典型,他的身上包容了儒家傳統(tǒng)正面和負面的豐富價值內涵?!盵3]當黑娃把田小娥帶回白鹿原時,他們是靈與肉融合真心相愛的,但同時他們又是被壓迫的弱勢群體,白嘉軒不準他們進入宗祠,不承認他們的家族地位,認為田小娥是異類,是傷風敗俗的賤貨。田小娥與其說是鹿三殺死的,還不如說是被白嘉軒殺死的,鹿三只不過是他實行 “衛(wèi)道者”的工具罷了,所以他才是真正殺害田小娥的兇手,是肉體與靈魂的雙重扼殺。在這點上,白嘉軒是虛偽的和冷酷的。他對鹿三說 “你不該殺死黑娃媳婦”,但隨后他又說,“堅決不能后悔。這號人死一個死十個也不值得后悔,只不過不該由你動手”。在此,以白嘉軒作為象征的封建正道士就成了扼殺生命、漠視人性的兇手了?!霸诎准诬幍慕┯埠屠淇崂铮覀兛吹剿娜诵栽诜饨ǘY教的冷水浸泡中已徹底扭曲、異化,在他精神的天平上,人性與禮教的比重是完全顛倒的?!盵4]從兩者所代表的力量關系中,我們就不僅僅會看到封建禮教中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之間的淺層問題,還引發(fā)了一系列耐人尋味的更深層次的疑問:我們應該怎樣審視我們的儒家文化?當?shù)赖挛幕?、社會制度與人性產(chǎn)生了矛盾時,我們應該如何取舍?什么樣的文化制度對人的生存處境才是理想的?弱勢群體怎樣才能改變自身的生存處境以及怎樣才能營造一個更有利于他們生存的環(huán)境呢?
(二)X與非X
X與非X,即田小娥與鹿子霖、鹿三的關系。鹿子霖和鹿三既是封建文化中的 “幫兇”,但同時也是受害者,所以他們是非X。在家族紛爭中,鹿子霖一直是被封建文化代言人白嘉軒 “壓”著的。田小娥是鹿子霖為了滿足其淫亂的私欲和企圖在家族斗爭中勝出的犧牲品。最后,田小娥是被他的公公,已被封建文化浸入骨髓的、扭曲了人性的鹿三殺害的。在鹿三看來,田小娥不是他的兒媳婦,而是敗壞風俗、不知廉恥的賤貨、婊子,他有 “責任”捍衛(wèi)封建禮教的尊嚴,替天行道。作為反抗的隱義象征,鹿三是在田小娥的冤魂附身下死去的。無論是 “對著鹿鄉(xiāng)約撒尿”,還是以臭氣遠揚來報復鄉(xiāng)民,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充滿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活生生的形象。 “田小娥的反抗大膽、直接,她‘以僅有的性武器在白鹿原上報復著、反抗著、褻瀆著、肆虐著,她是傳統(tǒng)文化的棄兒,反過來又給這文化以極大的破壞。’她按照 ‘人’的全面需要自覺地構建自己的生活,女性主體意識不斷覺醒并發(fā)展?!盵5]
(三)X與非反X
X與非反X,即田小娥與黑娃、白孝文的關系。黑娃、白孝文是象征人性自由的 “幫手”,傳統(tǒng)文化的叛逆者。黑娃為了擺脫白嘉軒的控制毅然外出打雜工,這是對獨立、自由的追求。黑娃帶著田小娥逃回了白鹿原,追求自由的婚姻,但卻不為世俗所接受,是倫理道德扼殺了人性。白孝文似乎總是和虛偽、兇殘、投機主義者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但白孝文的諸多 “惡性”卻是白嘉軒造就的。白孝文自小就被寄予新一代族長的厚望,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接受是被 “灌輸”的,他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他的人性被壓抑著。田小娥的誘惑在某種角度上是對他的人性的喚醒。他們有肉欲的自私但同時也是有情義的,在得知田小娥被害后,白孝文的表現(xiàn)是:“親親呀我來遲了”,“我一定要把兇手殺了,割下他的腦瓜來祭你!親親……”田小娥無論是和黑娃、鹿子霖還是白孝文,她都是只能依附男人而存在,社會生存環(huán)境不允許她有獨立自主。波伏瓦在《第二性》中說,“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 ‘天生’的,不如說是 ‘形成’的。沒有任何心理上、生理上或經(jīng)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產(chǎn)生出這間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 ‘女性’。”[6]
(四)反X與非X
反X與非X,即白嘉軒與鹿子霖、鹿三的角色。白嘉軒和鹿子霖是貫穿全書的兩個主要人物,他們代表了兩種人生的典型狀態(tài)。如果說白嘉軒是儒家文化的人格符號,“腰”和 “臉”是他剛正秉直、謙謙君子的人格象征,那么鹿子霖就是市儈實用主義者,他陰騭、淫亂、懦弱、道貌岸然。在家族斗爭中他們表面和睦,暗地里卻勢同水火,相互揭 “臉皮”。他們同是宗法制度的代表,但又是明爭暗斗的敵人。白嘉軒與鹿三是主仆關系,鹿三視白嘉軒為人生坐標和精神偶像,在物質和精神上雙重依附白嘉軒,至死效忠。如果說白嘉軒是封建禮教的 “衛(wèi)道者”,那么鹿三就是其工具、執(zhí)行者,他既是封建禮教的受害者,也是維護者。對于田小娥來說,這三人都是壓迫者,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卻是復雜的。 “人既然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那么人的性格世界就不可能僅僅是某種單一的社會內容的反映。正如社會是充滿矛盾的,人的性格也是充滿矛盾的。”[7]
除了以上所分析的四組關系外,根據(jù) “符號矩陣”,我們還可以對以下兩組關系進行分析:反X非反X,即白嘉軒與白孝文、黑娃的關系;非X與非反X,即鹿子霖、鹿三與白孝文、黑娃的關系,鑒于篇幅關系在此不再分析。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就不再只局限于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二元對立的淺層分析了,通過不同的角色間的考察,我們還能對 《白鹿原》中展現(xiàn)人性的真善美、文化與制度的關系、現(xiàn)代化進程等多種復雜關系進行更深刻的分析了。當然,格雷馬斯符號矩陣雖不是直奔意義核心的萬能公式,卻為我們理解文本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意義的存在是以關系為前提的,通過關系的對立來尋找文本深層內涵。
[1]孟小玲.《白鹿原》人物悲劇性所昭示的文化反思[J].新課程學習(中),2011,(4):176.
[2]邱云華.文學批評方法與案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83.
[3][4]張恒學.白嘉軒與鹿子霖:殊途同歸的悲劇人物——《白鹿原》人物論之二[J].云夢學刊,2001,(1):76.
[5][6][法]西蒙·波伏瓦.第二性[M].舒小菲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98、146.
[7][英]威廉·阿契爾.劇作法[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64.67.
I206.6
A
1674-3652(2012)05-0123-03
2012-03-16
郭聰修,男,廣西北海人,主要從事西方文論研究。
[責任編輯:趙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