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湖南作家獲得“湘軍”美譽始于20世紀80年代。通覽湘軍的代表性作品,顯示出一個不可忽視的共同特點——氤氳于文本的濃郁的楚文化氣息。楚文化構筑了湘軍的創(chuàng)作內(nèi)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楚文化小說,突出表現(xiàn)在對楚地民間歌謠、巫術信仰、生活習俗及愛國憂民、方言土語的傾情書寫與張揚等方面。
沈從文早期的小說如《邊城》、《蕭蕭》、《長河》、《三三》等作品引入大量湘西民間歌謠、婚俗、葬俗、禮儀、方言土語等,建構了夢幻般的“湘西世界”,以地域文化作為獨特視角開創(chuàng)了湘軍特色寫作的先河。新時期的古華、蔡測海、葉蔚林、劉艦平、彭見明、韓少功等作家都有承繼,民間歌謠俗語成為其小說創(chuàng)作不可或缺的組素,浸透著深厚楚文化內(nèi)涵的現(xiàn)實生活在如訴如泣的歌聲中揭開面紗。
蔡測?!哆h處的伐木聲》中通過民歌表達改革開放初期山村女子對美好愛情和未來的憧憬:“太陽出來照白巖,白巖上頭曬花鞋,花鞋再乖我不愛,只愛你姐好人才——哎!”這首古木河上飄來的情歌給充滿朝氣的山村女孩陽春提供了新的生活信息。歌聲召喚著她勇敢打破父親和未婚夫古板僵化的規(guī)矩,義無反顧地走出大山,走向新生活。葉蔚林《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運用山歌民謠,刻畫人物性格,增加文本的浪漫氣息。放排人石牯心愛的戀人被搶走,他哼唱情歌解憂愁:“我?guī)龛C子,你的手在哪里?我?guī)砭I衫,你的身子卻屬于別人!你若還是有情,就來見面;見一面,我死也甘心……”楚地男人對愛情的執(zhí)著可見一斑。韓少功的《爸爸爸》、《女女女》、《馬橋詞典》等作品有大量的古民歌唱出了楚文化的淵源。民族歷史和文化在代代相傳的吟唱中相互告知、傳播、傳承。
古華在山歌民謠的熟悉、理解、描述等方面展示了杰出才能。他那些反映湘南農(nóng)村生活的小說不厭其詳?shù)匾隽水數(shù)厣礁杳裰{。其長篇代表作《芙蓉鎮(zhèn)》以風俗描畫著稱,作家熱情洋溢地將五嶺山區(qū)的風俗歌《喜歌堂》引入文本?!断哺杼谩穬?nèi)容豐富,曲調繁復,既有山歌的樸素、風趣,又有瑤歌的清麗、柔婉。被打成“黑五類”的秦書田,借唱《喜歌堂》明示同情胡玉音的不幸婚姻,實則暗示自己對她的愛戀:“蠟燭點火綠又青,陪伴妹妹唱幾聲,唱起苦情心打顫,眼里插針淚水深……”當兩人沖破重圍相愛同居后同樣唱《喜歌堂》傾訴衷腸:“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塊門板背起走。生成的八字鑄成的命,清水濁水混著流。陪姐流干眼窩淚,難解我姐憂和愁……”歌詞皮相看是反映女子對包辦婚姻的無奈,此在的含義卻表達了兩顆飽經(jīng)磨難的心對愛的忠貞不渝。古華的另一中篇《貞女》中也不乏表達相思之情的民歌,如以一天十二個時辰為分節(jié)的《想姐歌》就是歌頌反叛傳統(tǒng)婚姻的青年男女為自由戀愛而獻身的感天動地的精神:“酉時想姐黑了天,為弟坐在大山邊,月宮嫦娥看見了,也要落淚到人間!”然而小說主人公青玉對真愛的追求被橫刀斬斷,受制于貞節(jié)牌坊的重壓而將青春年華葬送于大媳婦小丈夫式的等郎婚:“大媳婦,小丈夫,媳婦大了奶突突,丈夫小了只愛哭!要你耍,用爪抓,要你摸,用拳打!要你學個男人樣,你爬在枕邊打呼呼……”民歌以戲謔的方式將夫權的沉重、害人手段的殘酷以及女人婚姻的辛酸深刻地揭示出來,是民間真正的黑色幽默。
古華將大量民歌應用于創(chuàng)作,書寫民間風俗,旨在“寓政治風云于風俗民情圖畫”,“力求寫出南國鄉(xiāng)村的生活色彩和生活情調來”[1]213。作家在《芙蓉鎮(zhèn)·后記》和《話說〈芙蓉鎮(zhèn)〉》等文章中都闡述過這一觀點。其包涵的創(chuàng)作理念既規(guī)避了主流話語對創(chuàng)作主體審美理想的干預,又借文化的民間力量和美學魅力委婉表達了創(chuàng)作主體對主流話語的真實態(tài)度。它不但反映了古華的審美理想,也是對現(xiàn)代湘軍審美理想的經(jīng)典概括。古華之前的沈從文、周立波,之后的韓少功、彭見明等,無不是將豐富的風俗民情融入文本,通過獨特的楚地文化在主人公人生舞臺上的盡情演繹展示社會歷史的風云變幻。古華隨后十余年內(nèi)井噴式集中寫作的三十余部(篇)小說,有力實證了地域文化賦予文學以鮮明地域色彩所具備的滲染功力:以風俗民情調侃政治的荒誕,以生活色彩裝點民間的苦難,以生活情調寄寓未來的希望。
古華不僅熟悉民歌,對楚地的巫風醫(yī)藥也了如指掌?!丁熬攀哦选倍Y俗》敘述了寡婦楊梅姐與游醫(yī)劉藥先以“祖?zhèn)麽t(yī)藥”為媒產(chǎn)生的情感故事。“神醫(yī)”劉藥先,開著“三來靈藥鋪”。他在霧界山百十里山場享有“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的名氣,而眾口一詞的傳言又為人物“增魅”,增魅產(chǎn)生神秘,神秘產(chǎn)生神力,神力脅鎮(zhèn)人心。楊梅姐被劉藥先吸引并以身相許,當劉的真相揭穿后她無奈逃婚。
如果說古華揭示的是民間“神醫(yī)”如何利用民眾的善良博取名利,那么彭見明的《天眼》則敘述了一對父子因恪守“巫道”而歷盡曲折的故事。楚地巫風盛行,數(shù)千年的時間之流沖洗了無數(shù)的文化事象,卻也有諸如“看相、算命、測字、卜卦、看風水、選陰宅、畫符水、給小孩治跌打損傷、收驚嚇”等巫術被保存下來,變換身姿與時俱進。何了凡、何半音父子是當?shù)赜忻乃忝?、看相、測字巫師。不經(jīng)意的測算顯出異常靈驗的結果。名聲大振的他們從鄉(xiāng)村游巫轉為定居縣城的專業(yè)巫師,靈驗的測算技能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甚至為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帶來新的機遇。他們誠信、仁義、厚道、薄利、固守本分的美德獲得朋友的真心相助;他們也在幫助朋友的過程中遭遇挫折和不測,甚至家破人亡。何了凡父子輾轉于戰(zhàn)場、官場、商場、情場、神場,出生入死,審察人生。小說從楚文化視角揭示人生最神秘莫測最難以捉摸的“命”,通過“命”闡述生命的貴賤根由及其存在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從個體的“命”的變化演繹出社會的發(fā)展變化,展示官場、商場、情場和神場的百態(tài)世相。
彭見明在其長篇小說《天眼》的創(chuàng)作隨感中曾這樣說,他之所以選擇看似怪誕的“巫道”切入楚文化,是因為他“最早接觸的‘文化’,便是遍布于天南地北廣袤鄉(xiāng)野的巫道文化”,“敬神信巫帶來的另一個普遍心理便是‘認命’。我們鄉(xiāng)間一俟談到人生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用得最多的是‘命’這個字”[2]164。作為地道的楚文化小說,作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并非宣揚楚地巫術,或是獵奇以吸引讀者眼球,而是“通過這個窗口去關照社會生態(tài),將會很廣闊、很深邃、很細微、很有趣,甚至很‘搞笑’很‘草根’”[2]164。事實上,楚地巫術存活于人們?nèi)粘I畹姆椒矫婷?。人們信之,便得安慰,很多事情就會去努力并因此獲得成功。換句話說,巫術醫(yī)治人心。人們一旦明白“相由心生”、“相隨心變”的心、相、命概念,精神上便有寄托,社會便能在相應的規(guī)則內(nèi)穩(wěn)定發(fā)展。文本借生存于最底層的“搞笑”的“草根”的活態(tài)文化,以具象的個體的方式詮釋抽象的普遍的社會形態(tài)、社會情緒和社會心理,其深意也由此彰顯。
唐浩明的長篇歷史小說《曾國藩》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深受楚文化濡染和影響的歷史人物曾國藩。一般的歷史只能書寫他明朗理性的皮相,小說卻可以揭示他神秘莫測的內(nèi)相。巫術信仰貫穿于曾國藩生命的始終,也貫穿在三卷本小說里。如曾國藩是蟒蛇精投胎的傳說預示人生的非同凡響;丁憂時他相信道人為母墳選擇的是能出將相的風水寶地而毅然出山;帶湘勇出征前為圖吉利他舉行隆重的“血祭”儀式;祁門遭遇四面楚歌他親自“卜卦問吉兇”;一遇心神不定情緒郁結他就會做種種怪夢;當他元氣耗盡生命走向終結時天空竟降下傾盆黑雨。人心難以測算的關鍵性事件和人力無法把握的命運出現(xiàn)轉折時,巫術的吉兇往往預示某種跡象,或讓人定心定力,或讓人靈魂震撼。伴隨曾國藩一生的難以用科學解釋的諸多巫術行為,不但為曾國藩曲折復雜的經(jīng)歷增玄添魅,也為小說罩上一層魔幻外衣,產(chǎn)生了怪誕而神秘的閱讀美感。
此外,楚文化的巫醫(yī)信仰在土家族作家孫健忠的部分小說如《猖鬼》、《燒龍》、《傾斜的湘西》中也不乏闡釋;韓少功的《北門口預言》、《女女女》等作品也涉及了生活中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詭異現(xiàn)象。
楚地有很多不同其他地方的生活習俗。張正明在《楚文化史》中認為:楚人飲食嗜好是“調味以辛辣酸甜為佳”、“生則厚養(yǎng),死則厚葬”[3]292~293。這就形成了楚人獨特的飲食觀和喪葬觀。湖南人重視吃,注重吃的味道。湘軍的很多小說都把辣椒作為飲食的重要內(nèi)容,隱喻湖南人的辣椒性格。香辣可口的飯菜不但對人們生活、勞動熱情產(chǎn)生重要作用,還能留有大方的好口碑,其地位已從日常飲食升華到社交關系、私人感情甚至思想政治等層面。
唐浩明在《曾國藩》中將人物命運和政治前途與楚地的飲食、喪葬等禮儀交織敘述。曾國藩回鄉(xiāng)奔喪,岳陽樓上那油燜香蔥白豆腐、紅椒炒玉蘭片、茭瓜絲加捆雞條等菜肴“紅白青翠、飄香噴辣”,加上晶瑩的大米飯、地道的君山毛尖茶,讓離湘十余年身心疲憊的他發(fā)出了“還是家鄉(xiāng)好”的感嘆!歷盡艱險趕到家,見到的是母親隆重莊嚴的喪禮。“整個靈堂變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質地較好的淺色綢緞,在附近的燭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閃爍著冷幽幽的光。換香火、剪燭頭、焚錢紙、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一概渾身縞素,躡手躡腳。靈堂里充滿著濃重而神秘的氣氛。”這是規(guī)格頗高的湘中喪葬風俗,小說詳盡描繪靈堂內(nèi)外的布置和活動,突出曾氏家族的顯赫和地位的高貴。母喪迫使剛任新職的曾國藩回鄉(xiāng),母墳選擇的吉地又促使他下定決心墨绖出山,督辦團練創(chuàng)建湘軍,改變了人生航向。五年后他再奔父喪,趁機擺脫了諸多危險。這些喪禮均為其充滿波折的命運和富有爭議的一生埋下伏筆。楚地民俗文化不僅可以改變個體人物命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國家和社會歷史的發(fā)展進程,其作用不可謂不大矣。
古華《貞女》則是一部楚地婚喪喜慶志書。其中有兩場喪事和一場婚事讓作家花了不少筆墨。青玉的小丈夫少年夭折,“沒辦大喪”,但青玉還是要為之“帶重孝”,守節(jié)八年的青玉抑郁而死。“節(jié)婦去世,蕭姓全族中人,立即各各行動,報官的報官,置靈屋的置靈屋,以及備辦香燭、紙錢、三牲、旌幡、酒席等等。蕭四太爺發(fā)下話來,楊氏守節(jié)八載,完成功德,實仰仗列祖列宗蔭德,故此應大開祠堂,既葬節(jié)婦,又祭祖宗,以振蕭族家風名節(jié)?!痹谑捈铱磥?,節(jié)婦的性命無關緊要,她活著就是為了死后能在名節(jié)上替蕭氏家族爭光斗志。其死比活重要,所以給節(jié)婦舉辦隆重喪禮實在無上榮光;為節(jié)婦立牌坊的計劃卻因辛亥革命的爆發(fā)而終止。作家采取對比手法,將新舊兩個時期兩種不同境況的葬禮放在同一文本中,進一步透析傳統(tǒng)對人們生活的深遠影響。桂花姐丈夫吳老大酒后駕車身亡,族人誤認為是因其妻有外遇而造成的,便采取“古老的懲辦害夫淫婦的習俗”,先是將尸體運回抬進到他們自己創(chuàng)辦的酒店正堂里,炸鞭炮、貼白對聯(lián),“停尸辦案”,再召集族人采挖屋后的黃土封埋酒店。陋俗最終被新思想新觀念制止。這兩種葬俗的結果意味著:阻礙社會前進的舊俗終會被時代的新浪潮吞噬。文本寫作的意義在于:作為歷史遺跡,民俗也會隨著社會的變化而沉浮,其興衰更能引起人們思索。
喪夫的桂花姐幾年后找到新愛,舉行熱熱鬧鬧的婚禮。酒店彩帶裝飾,播放有立體聲迪斯科音樂,“也請有一班手執(zhí)嗩吶、銅鈸、板胡、簫笙的民間吹鼓手,洋曲土樂相映成趣”。司儀和一班后生小伙還出了許多新式節(jié)目“為難”這對新人。土洋結合、新舊結合的婚禮正是社會轉型期農(nóng)村婚禮的真實寫照。人們需要傳統(tǒng),卻又不滿足于傳統(tǒng),于是新花樣層出不窮,文化也在這些“花樣”里延續(xù)發(fā)展。因時代和人物身份的不同,風俗的形式也有差異。風俗的變化揭示了社會制度的演變以及由此帶來的人物性格、命運的變化。文本將桂花姐的命運設置于一悲一喜的風俗中,既反映了傳統(tǒng)風俗和觀念對人們的影響,也反映了時代的重大變化和婦女社會地位的變化。女人生活的幸福與否,除了要靠自身的努力外,社會觀念和思想觀念的進步與解放所產(chǎn)生的作用力和約束力尤為重要。
湘軍小說,除反映上述特征鮮明而濃郁的楚文化外,還貫穿著愛國憂民的傳統(tǒng),念祖、愛國、忠君,“由此養(yǎng)成了異常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3]109。唐浩明塑造的曾國藩、張之洞、楊度都是對社會對國家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人物,盡管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有些仍未定論,但骨子里的精忠報國、維護國家穩(wěn)定發(fā)展等理念正是中華民族精神的生動寫照。何立偉的“青春”小說、王躍文的“官場”系列小說、向本貴的“鄉(xiāng)土”小說、聶鑫森的“佛事”短篇等作品都從不同視角將愛國憂民思想用不同形式表達出來,體現(xiàn)了作家對社會責任的擔當,以及對底層勞動者的關注。殘雪的小說則特別注重用新的表現(xiàn)手法挖掘人物內(nèi)心世界,其代表作《上山的小屋》將現(xiàn)實世界的孤獨與人物幻象、潛意識深處某種情感糾葛交織,以意識流凸顯現(xiàn)代人的心理危機與情感危機。
湘軍小說語言講究張力和個性。何頓頗具典型,其小說語言穿透力極強,常用簡潔的語言刻畫鄙俗卻又很有特性的底層個體者形象,透視他們的生活觀念和思想觀念。如中篇《生活無罪》里的狗子就很典型:“他賺錢有股瘋勁,他用錢更瘋,野獸般啃嚼著生活”;“好像太陽是從背后升起來的一般,妻子注定就是個不守潔的雌貓”。這就將改革開放時期人們對金錢的極度追求與極度揮霍、對情感的迫切需要又隨意處置真實地再現(xiàn)出來。至于方言、俗語,作為楚文化的重要遺存,湘軍的小說并不吝嗇使用。如水運憲《禍起蕭墻》擅長用方言刻畫人物性格:“曾部長閃爍著明亮的眼睛,并不為別人所左右:‘都曉得都曉得。我哩電業(yè)局已經(jīng)正式任命嘎噠,名單也正式報你們局噠。無么大個事,你哩招呼都無得一個就來嘎噠?太隨便噠吧?我哩咯里又不是菜園門!’”一個講究原則的干部形象躍然紙上。方言是地域文化之鏡與燈,最貼近生活和人物性格,保持了語言的原生態(tài),捍衛(wèi)了語言文化的多彩情態(tài)。
綜上所述,楚文化內(nèi)涵經(jīng)過湘軍的審美處理,總括為四種:敢愛敢恨的情愛文化,敬神信鬼的巫術文化,憂國憂民的政治文化,方言楚語的語言文化。其核心精神,則表現(xiàn)在崇尚自然、捍衛(wèi)傳統(tǒng)、刻苦勤儉、破舊立新、開拓進取等方面。與此相應,別具一格的楚文化小說的藝術特質也可概述為三個方面:第一,文本中氤氳著神秘浪漫的氣息,敬畏神靈的巫醫(yī)文化以及儀式信仰為神人交流提供了平臺,事件在現(xiàn)實與虛幻中交織發(fā)展,情感在真實與虛構中共存共生。如彭見明刻畫的何了凡、何半音父子超凡脫俗的生活態(tài)度,及其測字算命、看相卜運之靈驗的技能非有如此文化土壤不能縱情抒寫。第二,為揭示人物性格命運的復雜與多變,作家善于將大量的心理分析與心理描寫穿插于不同場景。如唐浩明刻畫曾國藩性格的多重與復雜,就是在種種神秘文化如血祭、卜卦、夢境中展開。他既有剛毅頑強、忠誠廉正、重友篤情、深謀遠慮、識才治學之品性,也有陰險狡詐、心狠手辣、自利自私、憂郁矛盾之一面,真實的豐滿的曾國藩呼之欲出。第三,多彩多姿的民間文化的敘述,打破了過于嚴肅的沉悶的主流話語主宰文本的僵化模式,使文本呈現(xiàn)輕松活潑、幽默歡快的基調,彰顯民間的樂天精神。如《芙蓉鎮(zhèn)》、《貞女》等文本,雖有沉重苦悶的政治環(huán)境和歷史事件,可一旦與民間文化聯(lián)袂,人物心情和命運就會迅速逆轉,文本基調樂觀向上。
湘軍楚文化小說的這些特質構成了其他地域小說難以具備的獨特的“這一個”。個性成就了文本的獨特性,也成就了文本的獨特貢獻。湘軍楚文化小說的貢獻突出表現(xiàn)在:第一,以藝術的形式抒寫楚文化的斑斕多姿,為楚文化的傳承延展提供了生動文本,也為文化的多樣性存在及其保護和發(fā)展提供了藝術范例,為弘揚中華文化作出了應有貢獻;第二,將人物,特別是歷史人物性格置放于文化語境中考察,不但增添了文本的文化韻味,還原了人物真實性,而且為正確評判歷史人物提供了文化依據(jù)和史料依據(jù),同時,也為重估歷史、重寫文學史提供了參照;第三,各類小說刻畫的人物形象從不同層面詮釋了湖南人的風采和個性、脾氣和精神,即人們普遍認同的辣椒性格、騾子精神,豐富了中國文學人物畫廊;第四,地域方言的妙用、意識流小說的寫作、“官場”題材的開拓、“詞典體”等文體的創(chuàng)新顯示了湘軍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既堅守優(yōu)質傳統(tǒng)又敢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為其他地域文學乃至當代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
[1] 古華.芙蓉鎮(zhèn)·后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 彭見明.偉大的堅韌和無奈的羨慕[J].長篇小說選刊,2009,(2).
[3] 張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