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霞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論陳去病辛亥革命前后十年間政論文創(chuàng)作特點
趙 霞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作為一位集政治家與文人于一身的民國要人,陳去病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值得重視。辛亥革命前后十年間是其政論文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在這段時期,陳氏有著始終關注的對象,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上也有逐漸的轉變,從題材選取到精神內涵都既有傳承,又有變化。陳去病這一時期政論文創(chuàng)作上體現(xiàn)出的特點反映出社會轉型期文人政治家的心態(tài)轉變及其他社會問題。
陳去病;政論文;傳承;變化;特點
陳去病是近代著名的政治家、文人,身份的復雜性使他具有非同一般文人的敏銳的政治眼光和深入的洞察力,而政論文無疑是融合政治觀點和個人創(chuàng)作的絕好表現(xiàn)形式,因此陳去病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值得重視。他在這一時期作品數(shù)量較大,且絕大多數(shù)集中創(chuàng)作于1906—1915年間,即辛亥革命前后十年間,共有七十余篇,文章內容龐雜,形式多樣,但細讀之下不難發(fā)現(xiàn),在經歷了這場顛覆性的革命之后,陳去病的政論文作品中仍然有始終關注的內容,在抨擊對象、創(chuàng)作心態(tài)方面卻又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極具代表性。對這十年間陳氏政論文創(chuàng)作特點進行深入分析,有助于了解處于特定時期文人政治家的心態(tài)轉變,同時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的社會問題,現(xiàn)從不同方面分別論述:
陳去病始終對于政治區(qū)劃,特別是邊疆治理等問題極為關注,這也成為他政論文選取題材中一成不變的部分。早在1904年,剛過而立之年的陳去病便有《漠南北建置行省議》一文,文中詳細闡述了漠南漠北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指出現(xiàn)存的行政區(qū)劃存在的嚴重不合理之處,沙俄也正是抓住這一漏洞才有機可趁。尤為可貴的是,陳氏并未一味提出問題,而是談到了自己的想法,包括官吏設置、大量移民等多種舉措來應對,在文末更有一張《漠南北新建置總表》,可見他在相關問題上所費時間甚久,絕非一日之功。
至1908年,此類選題的政論文開始大量出現(xiàn),僅當年便有《升上海為直隸州議》、《南粵分疆設治議》、《論籌防天山南路》等三篇文章出現(xiàn),且依然按照“關注核心區(qū)域”和“邊疆治理”的原則篩選論述對象,尤其是建議將上海升為直隸州一文,可謂極具前瞻性。陳氏已經看到了上海存在的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然而租界的存在使上海管理混亂,陳氏遂建議將周邊地區(qū)劃歸上海并升為直隸州,語言中肯,論證資料詳實,理由充分。后兩篇則分別針對兩廣海南地區(qū)及新疆地區(qū)提出一己之見,尤其在《南粵分疆設治議》一文的后記中,陳氏特別表示民國之后,自己的這一建議與孫中山的提議不謀而合,這種肯定使他相當興奮,“爰重為刪潤,備當局者參考”[1]456,同時也進一步堅定了他關注此類問題的信心。
經歷了辛亥革命之后,陳去病始終沒有放松對這一系列問題的關注,于1912—1914年間又先后作有《西藏改建行省議》、《淮北增置行省議》和《說邊關三省》等作品,由此,陳氏的創(chuàng)作內容范圍已經囊括了中國絕大部分地區(qū),邊疆地區(qū)更是全部包括在內,此時陳去病已經抱著為國家獻計獻策的態(tài)度,積極投入到建設新國家的浪潮之中。在《說邊關三省》一文中,陳氏詳細地考察了熱河、察哈爾和綏遠三省的歷史沿革、出產礦產及農產品等,在文末不由感嘆早年即作文認為漠南北宜改行省,卻未能引起當局的足夠重視,使得如今北方地區(qū)面臨唇亡齒寒的命運,而行文至此,更多的只是一份無奈。
作為一位有著政治理想的文人,陳去病的關注對象龐雜,除去他對于領土治理的看法,當局的一舉一動、陳舊的社會陋習、相似的歷史情景都可以為他所用,選取恰當?shù)慕嵌瘸晌?陳氏敏銳的觀察力可見一斑。然而在他的觀點中,也常出現(xiàn)知識分子的天真,以作于1911年的《借外債與購德械》為例,陳去病意識到德國向清廷兜售槍械是欲瓜分中國之陰謀,因此漢族同胞要粉碎此計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向德國購買槍械殺清廷,可謂一石二鳥,至于費用如何解決,陳去病提出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解決方法:借外債,使清廷無錢可借而失去翻身的機會,在這一系列問題上,陳氏的想法顯然太簡單了。清廷是以附帶不平等的政治條件為代價舉外債的,各國豈會在看不到任何利益的情況下盲目借貸呢?陳去病的提議顯然不具備可行性。盡管如此,他極強的責任心和敏銳的政治嗅覺仍然值得肯定。
陳去病是以民族主義為利器,激發(fā)國民斗志,推翻滿清統(tǒng)治,以求實現(xiàn)民主共和,陳氏的民族立場異常堅定,將“三民主義”中的民族主義貫徹到底,甚至因此被人稱為“一民主義者”。事實上,在近代,民族主義對于革命先行者顯然有著重要的意義,唯有具備民族與民主兩重性質的革命才能取得成功,而“民族革命乃是有著共同的情感傳統(tǒng)的一群人爭取解放與自治的運動,因之,革命的結果必須是該民族的全體(至少絕大多數(shù))人民普遍地獲得更大的自由與幸福”[2]。在被滿族統(tǒng)治的時期,倡導民族主義無疑能加強國民凝聚力,同仇敵愾,陳去病正是抓住這一心理,以民族主義為工具,煽動民族情緒,犀利的語言與無所顧忌的指斥在他的政論文中比比皆是,且在這十年間呈現(xiàn)日益高漲的趨勢。
早在1904年,陳去病在《論中國不與俄戰(zhàn)之危險》一文中就曾表達過對清廷充當看客的強烈不滿,雖然當時他提出的解決方案尚不完善,但利用民族情緒則已然可見端倪。辛亥革命之前,陳氏政論文中多是拒絕與清廷頒布的旨令合作,如創(chuàng)作于1908年的《論滿漢通婚之難訂》,針對清政府下令允許滿漢通婚,陳去病卻表示:“國家之所由立,民族之所有存,皆人倫為之基也。人倫一喪,則民族之主義消而國家之基礎亦因以不固”[1]440,不合作態(tài)度鮮明,且對清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意將民族主義化為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種不合作的態(tài)度在1908年8月陳去病赴汕頭主《中華新報》后進一步升級,陳氏借助媒體為平臺,報章體這種“短平快”的形式,對清廷大肆口誅筆伐,譏諷嘲笑。作于1908年的短文《開國之攝政王耶》對載灃封攝政王一事大加嘲諷,據(jù)此認為清廷不過是末日黃花,而“對大阿哥及攝政事的批評指斥,頗為當朝所忌”[1]117。陳氏并未因此對大膽的言論稍加約束,相反,《若要俏須帶三分孝》語言更加辛辣,針對慈禧與光緒帝去世一事,陳氏認為國民須改變孝服顏色使之更加美觀,字里行間不免調侃,表現(xiàn)出自己對此事的極度不關心。
另一方面,陳去病卻不時創(chuàng)作懷念性文章來祭奠民族精神。如在1908年先后創(chuàng)作的兩篇短文《八月二十七日的大紀念節(jié)》和《今日的紀念》,分別紀念南明小朝廷在東南失守及陳子龍殉國之日,語氣沉重,形式正式,一改往日多變的風格,在后一篇中,陳氏言:“蓋今日者,固我中國之大文豪、大黨魁、大志士陳臥子先生子龍流血之紀念日也,亦即我中國先朝末運之紀念日也?!盵1]487極大地抬高民族主義者的歷史地位,也是陳去病宣揚民族精神的一種方法。
盡管清廷已呈茍延殘喘之勢,但對于社會輿論仍然存在一定的控制力,因此陳去病在辛亥革命之前的創(chuàng)作中也僅限于嘲諷與不合作的態(tài)度,真正的民族情緒大爆發(fā)始于1911年,在《〈江蘇大漢報〉發(fā)刊詞》中,陳氏不由破口大罵,從清兵入關到溥儀登基,語言一氣呵成,酣暢淋漓,末段更有“報亡明之宿恥,還大漢之山河,洗胡虜之腥膻,復中華之民國。革命哉!”[1]513大聲疾呼式的內容使其變成了一篇名副其實的戰(zhàn)斗檄文。同年,他又創(chuàng)作了《滿虜今昔之比較》,從天道循環(huán)、定數(shù)等方面論及清初及清末,涉及到一系列宮廷丑聞、傳聞,語氣慷慨,語言辛辣,揭示清廷種種竊國、殺戮等罪惡行徑,用宿命論解釋清廷的必然滅亡,做了聲勢浩大的輿論準備工作,具有民族情緒煽動性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也在當年達到了頂峰。
陳去病顯然是以民族主義為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工具,這一點集中體現(xiàn)于這十年間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中,在辛亥革命之前,以民族主義相號召的作品層出不窮,且程度呈現(xiàn)愈演愈烈之勢,而清廷被推翻后,此類作品數(shù)量銳減,足以說明問題。
這一點緊承其上,更加充分地證明陳去病是以政治理想為第一要務,辛亥革命之前,實現(xiàn)民主共和的路上最大的障礙便是幾千年的封建帝制,推翻清廷是當務之急,陳氏于是尋找到了極好的突破口和理論武器:民族主義,它可以激發(fā)國民斗志。陳氏在創(chuàng)作中,不時以明末志士精神鼓勵民眾,以清初屠戮暴行刺激民眾,從而收到更好的效果,因此在推翻帝制之前,異族統(tǒng)治和當朝昏聵是陳氏政論文創(chuàng)作中一成不變的抨擊對象,且隨著清廷的輿論壓制能力越來越弱而愈發(fā)地大膽、犀利。
辛亥革命之后,這一現(xiàn)象卻發(fā)生了轉變,一方面,帝制已經推翻,從這個意義上講,陳去病及一眾革命先行者的政治目的已經達到,此時再對已毫無還手之力的清朝統(tǒng)治者口誅筆伐、大肆聲討失去了意義,另一方面,也是抨擊對象逐漸轉變的最根本原因,便是實現(xiàn)共和之路上出現(xiàn)了新的障礙——袁氏專政。辛亥革命落在身上的硝煙還未散去,孫中山就任總統(tǒng)短短三個月之后,革命黨人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勝利果實便拱手讓人,更讓人氣憤的是,袁世凱上臺之后毫不關注民意,卻對自己的利益患得患失,在引發(fā)了國民一致漫罵的同時,又掀起了新一輪聲勢浩大的輿論討伐,而這一過程也忠實地反映在了陳氏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中。
作為一位政治家,陳去病有著高度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極強的思辨能力,可以先于眾人覺察出問題的癥結所在,早在1911年,他便預感到袁世凱將會成為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共和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而此時國內情況更是一片混亂,陳氏于是在《對于內訌者之悲感》一文中大聲疾呼,希望在革命伊始之際,不要有同室操戈之舉,讓袁氏有可乘之機,雖然袁世凱受到自身能力限制,目前還不敢有更大舉動,但如果再像現(xiàn)在一般各自為政,袁世凱則很可能成為最后的贏家,“現(xiàn)象如此,勝負之數(shù),昭昭然已”[1]532。
雖然當時有如陳氏這般認清形勢之人,但革命派仍然難阻大勢已去的命運,黯然退至幕后。袁世凱的專政引發(fā)了越來越多的抗議之聲,面臨內患的中國同時也處在帝國虎視眈眈的目光中,極度失望的陳去病再次把矛頭對準了袁世凱,作于1912年的《嗚呼!邊陲之風云急矣!》一文中,對新疆的民族矛盾,西藏的試圖獨立,滿蒙的岌岌可危無不痛心疾首,話鋒一轉,直指袁氏:“然則政府諸君,能諉其責而不自疚乎?即袁總統(tǒng)所謂‘當世凱任內絕不使中華失片土者’,其言豈能實踐乎……袁大總統(tǒng)!毋空言徒托,而忍棄我辛苦血汗再造之河山!”[1]536可謂字字血淚,言及隨時可能成為他人囊中之物的國土時,不由憤怒心焦至極點,用哀婉的口吻控訴袁世凱的不作為。隨后二次革命、護國戰(zhàn)爭接踵而至,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陳氏的政論文中也不再有格外鮮明的抨擊對象,現(xiàn)實遠比想象的殘酷,清廷推翻之后并非理想中的一片歌舞升平,陳氏此時的作品中更多的是一份反思與無奈。
無論是選取內容、民族情緒還是抨擊對象,都是陳去病依據(jù)時代的不同和民眾的需求作出的調整,唯有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變化是自然發(fā)生的。雖然陳氏對于清廷不屑一顧,采取不合作態(tài)度,但在辛亥革命之前的創(chuàng)作中,他仍然不由自主的以普通民眾參與議論的心態(tài)為自身定位,不論是關心地域區(qū)劃還是官吏設置,陳氏更希望達到的目的是使當權者有所察,使真正掌握話語權者可以有所作為,實際上仍未擺脫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下察民情,上達天聽”的模式,只不過陳氏在其中表現(xiàn)出更多的不滿和反叛情緒。
從辛亥革命開始,陳去病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逐漸從民眾參與過渡到了主人翁立場,這與他和領導革命者關系密切,本身便是先行者之一的身份有關,同時也是陳氏心態(tài)上的轉變。努力推翻帝制之后,有著開國者的自豪和百廢待興的責任感,這一點則直接促成了其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上的轉變。如1912年創(chuàng)作的《遷都篇》,便是針對著革命剛成的局面提出的關于遷都的建議,用自問自答的形式寫成,諸如與孫中山意見相左、北京皇族的安置問題等一一作出解釋,這種以主人翁立場為建設新國家獻計獻策的熱情已經初見端倪,至1915年所作《論建立國會之非易事》,在其中陳氏對民國建立議會是否可以真正使整個國家運轉正常表現(xiàn)出擔憂,字里行間都是對于新制度的憂心忡忡和對國家何去何從的深切思考,此時的陳去病也已經完成了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徹底過渡。
以陳去病這十年間的政論文創(chuàng)作特點為切入點,看到的不僅是以陳氏為代表的一批有政治抱負的文人在社會轉型期的文學活動和創(chuàng)作思想,也能從側面反映出一些當時獨特的社會問題。比如在陳去病創(chuàng)作完成了檄文《〈江蘇大漢報〉發(fā)刊詞》之后短短三個月,他便又執(zhí)筆《〈江蘇大漢報〉停刊宣言》,而這份由軍方出資刻印的報紙由于形勢動蕩,資金不足,未滿百日即遭夭折,也可看到當時報紙期刊等出版物發(fā)行的混亂情況。綜上,通過社會變革大背景下的個案研究,有利于把握文人政治家的思想活動和心態(tài)轉變,因此具有典型意義。
[1]張夷.陳去病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余英時.民主制度與近代文明[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85.
I05
A
1004—9975(2011)01—0082—03
2010-10-25
趙霞(1983—),女,滿族,山東青島人,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王俊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