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亭玉
(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四川成都610106)
從譯者主體性的視角看《墓畔哀歌》的三個譯本
熊亭玉
(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四川成都610106)
詩歌的內(nèi)容本質(zhì)上是詩歌文本的意義。但在解構(gòu)主義的視角下,文本具有非自足性和無限開放性,文本的意義也具有不確定性和不斷生成性,因此,譯者的主體性被提了出來。從譯者主體性的角度對《墓畔哀歌》的三個譯本進(jìn)行分析,在意義不確定的前提下,根據(jù)譯文和原文的相似度進(jìn)行評論的角度就有失偏頗。影響譯文生成的因素是多樣的,譯者的主體性就是其中較為明顯的一個。
譯者主體性;《墓畔哀歌》;意義的不確定性
在評論詩歌不同譯本的文章中,最為常見的視角是將詩歌分為內(nèi)容和形式兩方面,從這兩方面對比譯文和原文的相似度,從而評判優(yōu)劣。形式可以包括詩歌的結(jié)構(gòu)、節(jié)奏、韻腳、語言特點(diǎn)、藝術(shù)形式、整體風(fēng)格等等;而內(nèi)容則主要指詩歌內(nèi)含的情感、信息乃至一些事實。在以譯文與原文的相似度為評判標(biāo)準(zhǔn)時,一個大前提就是將原文當(dāng)做恒定不變的量,判斷的基礎(chǔ)是譯文對原文的忠實程度。當(dāng)眾譯本從不同的角度以原文為藍(lán)本互相進(jìn)行分析比較時,得出的結(jié)果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樣的分析比較更多關(guān)注了原文在譯文形成中的作用,而忽略了譯者的主體性。
詩歌的內(nèi)容本質(zhì)上是詩歌文本的意義。文本的意義在二元對立的哲學(xué)視角下是確定的、唯一的,如果是這樣,譯文和原文在意義上的同一性應(yīng)該成為評判譯文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墒墙鈽?gòu)主義質(zhì)疑推翻了二元對立,認(rèn)為任何文本都是開放的,面向閱讀文本的人開放,面向其他文本開放。在解構(gòu)的視角下,一個文本里的東西不斷溢出來,而外界的東西也不斷涌進(jìn)去,文本具有非自足性以及無限開放性,意義具有不確定性和不斷生成性。在這種觀點(diǎn)的啟發(fā)下,譯者的主體性被提了出來。譯者的主體性體現(xiàn)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先通過閱讀將文本內(nèi)化為思維,再通過書寫將思維外化為另一種文字的文本,在這一復(fù)雜的過程中譯者成為了開放文本的一部分,參與了意義的生成,他(她)的學(xué)識、天賦、理念、社會背景等等因素在譯文中無不得以彰顯。
詩歌在形式上的優(yōu)美取決于語言,更確切地講是語言的音律美。不難想象兩種語言很難共享音律上各自的美感,這幾乎已是共識。“譯者要在深入了解原詩之后,又需在自己的譯文上對詞語使用、句子排列組合、聲韻選擇調(diào)配以及詩歌等方面有創(chuàng)新和探索的勇氣”(黎昌抱,2009:32)。翻譯詩歌的形式,需要的是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絕對離不開譯者的主體性。
《墓畔哀歌》為英國新古典主義后期托馬斯·格雷的代表作,曾多次被不同譯者譯為中文,版本頗多。現(xiàn)以該詩的第一節(jié)和三個比較有代表性的譯文來說明譯者的主體性在詩歌翻譯中的體現(xiàn)和意義。原文第一節(jié)為:
The curfew tolls the knell of parting day,
The lowing herd wind slowly o'er the lea,
The ploughman homeward plods his weary way,
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and to me.
譯文1:暮鐘鳴,晝已暝,
牛羊相呼,紆回草徑,
農(nóng)人荷鋤歸,蹣跚而行,
把全盤的世界,剩給了我與黃昏。(郭沫若,1928)
譯文2:晚鐘響起來一陣陣給白晝報喪,
牛群在草原上迂回,吼聲起落,
耕地人累了,回家走,腳步踉蹌,
把整個世界留給了黃昏與我。(卞之琳,1983)
譯文3:晚鐘殷殷響,夕陽已西沉。
群牛呼叫歸,迂回走草徑。
農(nóng)夫荷鋤犁,倦倦回家門。
唯我立曠野,獨(dú)自對黃昏。(豐華瞻,1986)
原詩的第一句為“The curfew tolls”,根據(jù)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curfew”指的是“the sounding of a bell or other signal to announce the beginning of a time of withdrawal of persons from the streets or the closing of business establishments or places of assembly usu.of the evening”,而“toll”指的是“to cause the sounding of(a bell)in a controlled and regular manner by pulling a rope,striking with a hammer,or manipulating the clapper usually to announce a church service or other public occasion or a death or funeral or to give an alarm”。這句話在譯文1、2、3當(dāng)中分別被譯為“暮鐘鳴”、“晚鐘響起來一陣陣”、“晚鐘殷殷響”。而從原文中,我們惟一能確定的就是鐘發(fā)出了一種聲音,至于聲音的大小以及發(fā)生的頻率只能留給譯者來決定了。對郭沫若而言,這種聲音是“鳴”,聲音中間鮮有停頓。對卞之琳而言,這種聲音是“一陣陣”,聲音之間的停頓長得多。而對豐華瞻而言,這種聲音是“殷殷”,像打雷一般的聲音,如果人非??拷l(fā)聲的晚鐘,這也是可能的。從原文已無從得知詩人格雷到底聽到了或是想象出怎樣的鐘聲,這個空白只能由譯者發(fā)揮主體性來彌補(bǔ)。在這三個版本中,我們很難辨出優(yōu)劣,或是哪個版本更接近原文。
譯者的主體性無疑和譯者的創(chuàng)造力有很密切的聯(lián)系?!皌he knell of the parting day”在譯文3中被翻譯成了“夕陽已西沉”,譯者在譯文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意象,即夕陽西沉,在原文中是沒有的。這是非常典型的中國意象,在中國傳統(tǒng)詩歌中非常常見,比如“冥冥日沉西”,“平沙日未落”,還有“長河落日圓”等等。在譯本2中該句被翻譯為:“給白晝報喪”,譯者卞之琳在中文譯本意思明白清楚的情況下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異域性。譯文3可以視為歸化的翻譯方法,而譯文2可以視為異化的翻譯方法,無論使用何種方法都體現(xiàn)了譯者主動的選擇和創(chuàng)造。
但是譯者的主體性并不能成為胡譯或是錯譯的理由。在“the lowing herd”當(dāng)中,格雷并沒有明確指出是何種動物,但是根據(jù)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herd”指的是a number of one kind of animal under human care,可能是羊,也可能是牛,但應(yīng)該只有一種動物,所以郭沫若翻譯為“牛羊”就有所欠妥。
“The ploughman homeward plods his weary way”中明確蘊(yùn)含的意象是一位農(nóng)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疲憊。在這個意象中,格雷并沒有明確指出農(nóng)夫是否拿有農(nóng)具,有可能格雷刻畫的農(nóng)夫沒有拿農(nóng)具,也可能是拿了,但是格雷沒有提及,也可能是格雷有意不提以給讀者更大的想象空間。而在譯文1和譯文3中,譯者都增添了農(nóng)夫拿有農(nóng)具的意象,“農(nóng)人荷鋤歸”,“農(nóng)夫荷鋤犁”。出于何種原因譯者增加了意象,我們很難得知,可以肯定的是這是譯者先通過閱讀將文本內(nèi)化為思維,再通過書寫將思維外化為另一種文字的文本的體現(xiàn),譯者主體性參與其間。
原文第一節(jié)的最后一句為“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and to me”。世界留給的對象是“我”和“黑暗”?!拔摇焙汀昂诎怠碧幵谕挥^察角度,仿佛黑暗是另一個人,我們同時站在一個地點(diǎn)觀察世界。而在譯文3中,“唯我立曠野,獨(dú)自對黃昏”,觀察的視角改變了,“我”和“黑暗”被放在了一個面對面的角度。當(dāng)然,兩種視角都是對同一場景的描寫,譯文3的視角改變了,在很多評論文章中,認(rèn)為這種改變是神來之筆,很精彩,但如果以忠實為基礎(chǔ)從譯文和原文的相似度來評判,這種改變似乎不應(yīng)該,可是在翻譯的過程中,原文并非是決定譯文的唯一因素,在此,譯者的主體性再次得到彰顯。
《墓畔哀歌》原文為四行詩,每節(jié)四行,韻律為abab,英雄詩體,每行詩句含五個抑揚(yáng)音步。三個譯本在體裁上各不相同,和原文比較,體裁也迥異。譯文1為自由體,無韻律,沒有在任何形式上對原文的抑揚(yáng)五音步進(jìn)行模仿。譯文1在形式上和原詩的相似度就僅存在于它們行數(shù)相同了。如果考慮到郭沫若對詩歌的理解,就不難理解他對體裁的選擇。“詩的生命,全在它那種不可把捉的風(fēng)韻,所以我想譯詩的手段于直譯意譯之外,當(dāng)?shù)糜蟹N‘風(fēng)韻譯’”(郭沫若,轉(zhuǎn)引自陳??担?005: 260)?!凹词棺至x有失,而風(fēng)韻能傳,尚不失為佳品”(同上)。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理解,即風(fēng)韻是首要的,而其他的形式在追求相同的風(fēng)韻的前提下都可以舍棄。究竟何為風(fēng)韻,只能說智者見智,仁者見仁,這是譯者主體的選擇,對原詩體裁的擯棄更是譯者主體意識的體現(xiàn)。譯者并非生活在真空中,他(她)所處的社會大背景會對他的選擇有極其重大的影響。“如果我們能充分考慮譯本產(chǎn)生的背景,譯者當(dāng)時的生活,以及他們所處的歷史時代,我們就能更全面地了解譯者的動機(jī)”(Venuti,2006: 93)。譯本1產(chǎn)生于1928年。胡適于1919年翻譯了第一首白話新詩,并發(fā)表于1920年。他提倡用白話自由體來寫詩,要擺脫傳統(tǒng)韻律詩的束縛,體現(xiàn)語言自然的節(jié)奏美。用白話自由體翻譯詩歌成為了新文化運(yùn)動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郭沫若作為新文化運(yùn)動中的一份子,在翻譯詩歌時很自然會采取白話新詩的體裁。
譯本2譯于1983年,其體裁為白話格律詩。譯本2的作者卞之琳為著名詩人、翻譯家、文學(xué)評論家,在白話詩格律化方面做出了重大的貢獻(xiàn)。他提出在翻譯外國詩歌時,應(yīng)該以“頓”代“步”,原文的韻腳可以保留,或是用相似的韻腳替代。原文詩為五音步,以第一句為例:The cur/few tolls/the knell/ of par/ting day。譯文2第一句以五“頓”來體現(xiàn)五音步:晚鐘/響起來/一陣陣/給白晝/報喪。原文的韻腳為abab,譯文2的韻腳也為abab,保留了原韻腳的形式。在這些形式的保留上,無不體現(xiàn)著譯者的創(chuàng)新。
譯文3完全是中國古體詩的形式,有著和原文無關(guān)的韻律。譯者豐華瞻選擇了用中國傳統(tǒng)韻律詩的形式來替代外文詩歌的韻律,采取了完全歸化的翻譯方法?!胺g的社會功能之一就是引進(jìn)差異:語言的差異、文化的差異、政治的差異、倫理的差異、科技的差異等等?!?王東風(fēng),2004:8)。如果單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在詩歌翻譯中這種完全歸化的方法似乎不可取,但是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在全球化的今天,傳統(tǒng)文化岌岌可危,歸化的翻譯方法也是值得提倡的。采用何種方法、何種體裁來翻譯詩歌,原文的形式并不是決定因素,起決定作用的是譯者的主體性。
解構(gòu)主義的視角介入翻譯之后,我們看到了原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翻譯的視角不在局限于原文本,人們認(rèn)識到原文本不是決定譯本的唯一因素,很多非文本因素,譯者的主體性為其中之一,在決定譯本的形成方面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因此在評定譯本時,將原文作為唯一標(biāo)準(zhǔn),追求譯本對原文的忠實,未免有失偏頗。在評定譯本時,我們更應(yīng)該注意譯者主體性的彰顯以及其形成的原因。
譯者的主體性在解構(gòu)主義的視角下得到了合法的地位,但是我們也應(yīng)該認(rèn)識到,意義不確定的同時也具有確定性,意義并非讀者的臆測,那種宣揚(yáng)“作者已死”,仿佛譯者的主體性可以主宰一切的態(tài)度也是不可取的。就像文中《墓畔哀歌》的三個譯本,雖然迥異,但是我們即使在沒有原文的情況下,也能看出它們之間的共性,這也就是意義確定性的體現(xiàn)。所以,譯者的主體性并非是不著邊際的意譯。
[1]Venuti,L.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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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方夢之.Ed譯學(xué)辭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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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東風(fēng).解構(gòu)“忠實”——翻譯神話的終結(jié)[J].中國翻譯.2004.3.
On Three Versions of An Elegy Written in a Country Churchyar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ubjectivity of Translator
Xiong Ting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ulture,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 610106,China)
The content of poetry is in nature the meaning of the text.But in the perspective of deconstruction,since the text has the nature of non self-sufficiency and openness,and the meaning of the text also has uncertainty and indeterminacy,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plays a very important rol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ubjectivity of translator,the article presents an analysis of the three translated versions of the poem"An Elegy Written in a Country Churchyard",and points out that it will miss the point to judge the quality of the translated text solely on the basis of the original text.A lot of factors participate in the production of translated texts,and among them,the subjectivity of translator looms large.
I046.4
A
1004-342(2011)05-34-03
2011-03-16
熊亭玉(1979-),女,電子科技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