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華

(朱成華：渭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

《史記》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足見其史學與文學之卓越成就，然其亦不乏震撼天下的軍事奇跡，完美而成功地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具有軍事才能的人物形象。而《史記》這種用文學兼寫史的方式來系統(tǒng)而完整地描寫如此眾多軍事人物在歷史上和文學史上尚屬開天辟地，其中不少出奇制勝的戰(zhàn)術(shù)對后世兵學影響深遠，如《田單列傳》中田單戰(zhàn)術(shù)即是一例。

正如清代吳見思《史記論文》云：“田單是戰(zhàn)國一奇人，火牛是戰(zhàn)國一奇事，遂成太史公一篇奇文?！倍罹靶恰端氖吩u議》云：“《田單傳》以‘奇’字作骨，……蓋單之為人奇，太史公又好奇，遇此等奇人奇事，哪能不出奇摹寫？……合篇通觀，出奇無從，的為《史記》奇作?！弊阋姟短飭瘟袀鳌分灰粋€“奇”字了得，難怪乎“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勝。善之者，出奇無窮。奇正還相生，如環(huán)之無端。夫始如處女，適人開戶；后如脫兔，適不及距：其田單之謂邪！”

一、用間

齊湣王十七年（公元前284年），燕昭王“使樂毅為上將軍”，樂毅“并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且“下齊七十余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齊國危亡在即，而樂毅很明顯是齊國最大的威脅。之后，“燕軍聞齊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齒既殺湣王于莒，因堅守，距燕軍，數(shù)年不下?！比缓?，“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zhàn)，敗死。”故而“城中相與推田單，……立以為將軍，以即墨距燕?！痹蚴恰鞍财街畱?zhàn)，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田單臨危受命以即墨城抗擊燕軍。經(jīng)對形勢全局把握，田單深知，要出戰(zhàn)獲勝是不可能的，首當其沖的是除掉燕將樂毅。于是他等待時機。不久，機會終于來了，“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碧飭温勚?，這是除掉燕軍將才樂毅最好的機會，“乃縱反間于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即反間宣稱燕將樂毅想在齊國稱王，這對本來就與其有矛盾的燕國新君燕惠王來說正好是一個驅(qū)逐樂毅的絕好機會。果然，“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就這樣田單輕而易舉地利用他人之手消除了最大的禍患樂毅，這足見其軍事眼光奇特，且能適時施以“用間”之術(shù)，這正如《孫子兵法·用間》云“用間”乃“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

二、設神

樂毅一除，形勢頓時逆轉(zhuǎn)，田單于是巧施各種奇計進行反攻部署。

首先一奇即是“設神”。此刻的即墨城中，軍民已被燕軍圍困五年之久，長期的對抗已令城中軍民身心疲憊、陷入絕望。在這種絕望局勢下，人們早已不敢奢望一位名將就能扭轉(zhuǎn)乾坤、創(chuàng)造奇跡，除非有神仙來相助，而田單熟知此情，巧設神師下凡相教，于是“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以食誘飛鳥從各處飛往庭院中啄食，卻假以食必祭祀祖先的理由，這在另一個角度上又利用先祖喚回城中軍民保家衛(wèi)國。趁勢，“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肆畛侵腥嗽唬骸斢猩袢藶槲?guī)煛！幸蛔湓唬骸伎梢詾閹熀酰俊币蚍醋?。這樣，對己就增強了戰(zhàn)勝信心，對敵卻擾亂軍心?？梢?，這種戰(zhàn)術(shù)不能不令人稱奇。

三、激怒

緊接著利用神師指導的說法對燕軍再次進行反間活動，“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與我戰(zhàn)，即墨敗矣?！嗳寺勚缙溲?。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這是設個陷阱讓燕軍鉆，激將燕將騎劫盡割去齊軍俘虜鼻子并置之陣前讓所有齊人看見，使之怒。之后，田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為寒心?！嘬姳M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zhàn)，怒自十倍”。這又激將燕將命令燕軍刨齊人祖墳并燒尸，從而使得齊人更傷心，更憤怒。很顯然，田單的這兩招的確是太缺德了，然而這兩招卻是“激怒”奇術(shù)，正如《孫子兵法·作戰(zhàn)》所言“故殺敵者，怒也”。這樣除了起到殺一儆百使得齊人盡拋棄投降之念，更重要的是激起即墨城中所有軍民的怒氣，故而“怒自十倍”“俱欲出戰(zhàn)”。

四、共苦

到這個時刻，終于得到城中軍民由怒而發(fā)的出戰(zhàn)氣勢，因而“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與士卒分功，妻妾編于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即田單攜妻妾與士兵一同構(gòu)筑工事，盡散食物犒賞士兵，體現(xiàn)將士同甘共苦精神，這極大地調(diào)動了守城官兵的積極性，也使得全軍上下一條心，隨時可為驅(qū)逐侵略者而為之一搏。然而由于敵強我弱，敵我軍力數(shù)量太過懸殊，田單深知硬拼是斷無法取勝的，只有智取。

五、詐降

于是田單使出又一招“設伏詐降”，便“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睘槊曰髷耻?，又輔以“利而誘之”、“示弱驕敵”之法，即“田單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墨即降，愿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由此益懈。”既賄賂燕將，詐稱即降，使得燕軍驕傲，又放松了警惕。這正是好為《孫子兵法·軍爭》中所說的“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做好準備。

六、奇襲

田單一面詐降，一面暗地里作好奇襲準備。于是，“田單乃收城中得千余牛，為絳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葦于尾，燒其端”。然后“鑿城數(shù)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后。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正是《孫子兵法·九地》的“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這時“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這使得燕軍以為天降神物，心中早已膽怯，不一會牛角上捆縛著尖刀的火牛因被烈火燒傷刺痛狂奔至燕軍軍營中，刺傷、刺死、踏傷、踏死燕軍無數(shù)。同時“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正如《孫子兵法·軍爭》中的“故夜戰(zhàn)多金鼓，晝戰(zhàn)多旌旗，所以變?nèi)酥恳病苯Y(jié)果，“燕軍大駭，敗走”且“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奇特殺招——火牛陣。正是《孫子兵法·軍形》所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燕軍于是“擾亂奔走”，而田單率領(lǐng)全軍“追亡逐北”，趁勝追擊，以至于“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而齊七十余城皆復為齊”。

結(jié)語

《史記·太史公自序》云：“湣王既失臨淄而奔莒，唯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遂存齊社稷。作田單列傳第二十二?！碧飭我员粐茨强箵魪姶笱嘬姴⒆詈笕?，尤其他的火牛陣是中國軍事史上高度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以弱勝強的著名戰(zhàn)例，堪稱戰(zhàn)史奇觀。然其能得以最終成功取勝，卻是田單靈活運用“用間”、“設神”、“激怒”、“共苦”、“設伏”、“詐降”、“賄賂”、“火牛”、“奇襲”等一系列奇妙戰(zhàn)術(shù)的綜合結(jié)果。

漢司馬遷.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M]］.中華書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