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 穎
(黑龍江大學,哈爾濱150080;大慶師范學院,大慶163712)
本文的社會符號學指以韓禮德(Halliday,M.A.K.)的功能語法理論為基礎發(fā)展起來的符號的社會意義理論。無論作為交叉學科還是符號學變體,社會符號學的研究都離不開現(xiàn)代符號學。雖然早在古希臘時期,符號學思想就存在,但直到20世紀中葉,由索緒爾(Saussuer,F(xiàn).de)和皮爾士(Peirce,C.S.)分別從語言學和邏輯學角度提出的“符號學”才正式成為獨立學科。索緒爾認為語言是特殊并且典型的符號系統(tǒng),而符號學是“一門研究社會生活中符號生命的科學;它將構成社會心理學的一部分,因而也是普通心理學的一部分”(索緒爾2007:38)。其符號由能指(音響形象)和所指(概念)兩面構成,二者具有約定俗成的關系,即符號的本質特性是任意性。符號的系統(tǒng)性、社會性以及不變性和可變性等特征都源于任意性。葉爾姆斯列夫(Hjelmslev,L.)和巴特(Barthes,R.)等人繼承并發(fā)展索緒爾的符號學思想。皮爾士認為,“所謂符號是相對于某人在某個方面能代替(代表、表現(xiàn))他物的某種東西”(霍克斯1987:130)。這個定義突破了索緒爾符號學派對符號的二分法,揭示了符號的“三位一體”性,而這種定義方式也體現(xiàn)了皮爾士的哲學思想。符號的“媒介關聯(lián)物”、“對象關聯(lián)物”、“解釋關聯(lián)物”分別與“普遍范疇”哲學思想中的“第一項”、“第二項”和“第三項”相對應。在皮爾士看來,符號是通過符號來說明的,符號過程是有目標指引的永無止境的解釋過程。(王銘玉2004:125)莫里斯(Morris,C.W.)繼承了皮爾士的符號學理論,將符號學劃分為語構學(研究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語義學(研究符號與符號所指對象的關系)和語用學(研究符號與符號使用者的關系)。隨著符號學的發(fā)展,學界不斷對符號和符號學加以闡釋和界定,但意見不一,角度多樣。我們無力給符號以準確的定義,給符號學界定精確的研究范圍。但有幾點應該是明確的:(1)符號學是研究符號的科學,而此處的符號指人類使用的符號;(2)符號的全部意義,并不是像索緒爾和皮爾士所設想的那樣,會在系統(tǒng)或符號自身內產(chǎn)生,而是要在實際使用中,經(jīng)由人的參與才能獲得;(3)符號形式及其所代表的意義始終處于變化中,應該時刻將符號與人的社會生活緊密聯(lián)系起來,從而準確把握符號;反過來,通過透析符號,我們也可以更好的理解社會和人的本性,甚至通過使用符號來改變并重建社會。綜上所述,研究符號不能離開人類和社會生活。
艾施巴赫對符號學發(fā)展提出三點建議:(1)發(fā)展一門基本的、批評的符號理論;(2)發(fā)展作為一種運用中的社會性的符號理論;(3)發(fā)展一門歷史的符號理論,它能認識自己的根源、成就和錯誤(郭鴻2008:13)。符號學與社會學、語言學相結合,即社會符號學的出現(xiàn)切實達成了我們的心愿,實現(xiàn)了艾施巴赫的第二點提議,它是一種運用中的社會性的符號理論。符號學與社會學相結合,使符號學具有可感性,透過社會生活中人們常見的社會現(xiàn)象,揭示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意義。
“要徹底了解語言符號的作用,必須離開個人行為,走向社會事實?!?索緒爾2007:29)可見,語言符號的本質屬性就是社會性。索緒爾看到了符號的社會性,但出于個人的研究目的,他主要關注純語言符號系統(tǒng),認為符號的意義來自內部,由系統(tǒng)決定。實際上,符號只有得到社會大眾的認可才有意義,價值才得以實現(xiàn)。而且很多情況下,人們需要的并不是詞典里的不變意義,而是言語情景和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的具體意義。皮爾士符號學雖沒有強調,但也認識到了符號的社會性,象征符號就屬此類。社會生活中人們的衣食住行同樣是符號,也具有社會性。拿服飾來說,除其物理功能——御寒、蔽體外,還反映一個人的品味和經(jīng)濟狀況。食物也如此,除填飽肚子外,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人際關系和社會地位。巴赫金認為,研究符號必須結合社會環(huán)境(巴赫金1998:378)。首先,包括語言符號在內的所有意識形態(tài)的符號,在社會交際過程中實現(xiàn)時,都由其所處時代的社會氛圍和社會團體決定;其次,理解符號必須結合符號實現(xiàn)的社會環(huán)境;第三,符號產(chǎn)生于社會環(huán)境,而不是個體的意識中。它是眾多單個意識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是社會集體的共同認知模式之一。因此,對符號的研究必須從其本質出發(fā),與社會相結合。而從符號的社會性出發(fā)研究符號的社會意義的理論自然是可以建立的。
社會性是符號的本質特征,人們要把握符號的完整而準確的意義,必須將符號放入社會和文化情境中,并結合具體的情景來分析。人類社會學、語言學以及符號學都為社會符號學的建立提供理論支撐。
第一,符號學的影響。社會符號學的很多思想都是對當代符號學思想的繼承,而符號學內部各分支的發(fā)展也在不斷豐富社會符號學,促其發(fā)展、完善。首先,韓禮德繼承了索緒爾符號學中符號的社會性和任意性觀點,但批判了索緒爾的靜止符號觀,認為符號具有動態(tài)性。在任意性問題上,二者也都承認符號的任意性是相對的,索緒爾以擬聲詞和感嘆詞為特例,而韓禮德以編碼層面形式(詞匯語法)的選擇為特例。因此,社會符號學的觀點受索緒爾符號學影響,二者之間具有繼承性,但前者顯然比后者全面且進步得多;其次,皮爾士認為“符號是永無止境的過程”(王銘玉2004:125),以及莫里斯根據(jù)皮爾士的“三位一體”觀在“解釋關聯(lián)物”基礎上提出“解釋者”概念,這對社會符號學產(chǎn)生重大影響?!胺柺怯罒o止境的過程”恰恰是對孤立靜止的符號觀的否定。但他們的“解釋者”、“動態(tài)性”與社會符號學中的“解釋者”和“動態(tài)性”有很大差別。莫里斯的“解釋者”、“符號過程”、“動態(tài)性”都是以生物行為主義為基礎的,解釋者是生物人。社會符號學中的“解釋者”是社會人、社會意義的集合體;再次,艾柯(U.Eco)以葉尓姆斯列夫理論為基礎,將內容和表達區(qū)分為內容的形式和實體以及表達的形式和實體(郭熙煌2006)。我們認為這種表述似有不妥,調整后圖示如下:
所指實體就是社會中具體的文化現(xiàn)象,是代碼化意識形態(tài)的源泉;所指形式則是代碼化意識形態(tài),是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言行舉止的規(guī)約法則,它通過社會交往和象征行為具體化。能指形式是與代碼化意識形態(tài)相符的詞素成分,而能指實體是物質文本,它與代碼化意識形態(tài)相符并以物質的形式存在;最后,巴特的神話符號學對社會符號學影響深遠。巴特所謂的“神話”就是代碼化意識形態(tài)的表現(xiàn)形式,是一種敘事或言說。這種敘事或言說表面上看來是客觀的,實際上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他認為符號系統(tǒng)是復雜的,其復雜性在于符號既包含外延意義形式,又包含內涵意義形式,即二級系統(tǒng)符號。這種象征著文化價值和社會地位的二級系統(tǒng)符號正是社會符號學的研究重點。另外,巴赫金(Бахтин,М.М.)社會符號學中的意識形態(tài)觀以及克里斯蒂娃(Kristeva,J.)解析符號學中的“互文性”概念都在不斷充實社會符號學理論。
第二,社會學的影響。社會符號學的兩個關鍵概念——社會人和主體間性以及6個基本概念中的兩個——社會結構和語碼均源自社會學?!吧鐣恕辈皇窍鄬τ趥€體人而言,而是指處于社會環(huán)境中的個體人。“社會人”的提出使人類將關注點從物質環(huán)境轉向其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從自然環(huán)境的保護工程轉而關注社會工程。韓禮德認為,教育實質上就是社會工程。如同工程師和城市規(guī)劃人員構建物理環(huán)境一樣,教師對社會環(huán)境的形成發(fā)揮重要作用。所不同的是,教師不是通過掌控社會結構來影響社會環(huán)境,而是在個體人成為社會人的環(huán)節(jié)發(fā)揮主要作用(Halliday 2007:65-66)。而語言,作為交際工具,在社會工程中的作用自然功不可沒。對于韓禮德來說,語言與社會人是不可分割的,必須當作一個整體來考察。沒有語言就沒有社會人,沒有社會人語言也將不復存在(Halliday 2007:70)。因此,要研究語言符號必須聯(lián)系社會和人,將語言放在社會環(huán)境中考察。社會符號學的“主體間性”指的是作為社會主體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關涉到人際關系以及價值觀念的統(tǒng)一性問題。人類生存的環(huán)境既包括客觀物體和物理過程,又包括其他人,是一個雙面體。社會人接受外部世界的同時,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改造客觀世界和生存的社會。作為社會環(huán)境中人類行為的最本質部分,語言符號系統(tǒng)不僅反映外部世界,更重要的是人類通過對語言符號的使用來改變和創(chuàng)造夢想世界。因此,社會符號學認為,研究語言必須將其放回到社會中,作為社會的、主體間的符號加以考察。
第三,語言學的影響。社會符號學以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為基礎。社會符號學的6個基本概念中有4個(語篇、情景、系統(tǒng)和語域)源自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但有些概念的含義有差別。如,“系統(tǒng)”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屬于語法范疇,但在社會符號學中則屬于語義范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的“情景”包括言語情景和文化語境,但在實際闡述中所涉及的只是言語發(fā)生的具體環(huán)境和方式,并未過多談論文化語境。另外,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的語義潛勢有兩個含義,分別指整個社會意義潛勢的一部分和語言使用者話語能力的總和,而只有前者屬于社會符號學的研究范疇。
索緒爾早就看到符號的社會性,只是由于當時的學術環(huán)境以及個人的學術動機等原因,沒有過多強調而已。但他的符號學思想給我們重大啟示:研究符號要與心理學,特別是社會心理學相結合。這就要求我們研究語言符號應該考慮人,而且是社會的人。因此,可以說,索緒爾是社會符號學思想的提出者。索緒爾語言符號觀突出符號的社會性和系統(tǒng)性,但他未能將二者結合起來說明符號的工作方式。巴伊繼承了索緒爾符號學有關符號的社會性和系統(tǒng)性的觀點,并以研究言語為己任,將“語言是社會事實”的原理付諸實踐(郭鴻2008:103)。列維-斯特勞斯(Levi-Strauss)受索緒爾影響,運用語言符號學理論建立了結構主義社會學,該理論往往被視為社會符號學的雛形。但由于轉換生成語法在當時的西方語言學中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已經(jīng)萌芽的社會符號學思想并未得到廣泛關注。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韓禮德發(fā)表了一系列主題相同的論文及Language and Social Man(1974),Sociological Aspects as Semantic Change(1975),Text as Semantic Choice in Social Contexts(1977)等專著。韓禮德全面論述了他的社會符號學理論。1978年,上述論文及著作中的很多觀點整理成集出版,書名為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The Social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至此,社會符號學理論被正式提出,韓禮德是社會符號學的真正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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