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中和

摘要：中國文明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起源的問題，是中國文明研究的最基本問題。對這個問題的把握是理解中國文明在周孔時代所實現人文主義轉折的關鍵。對中國農業(yè)生產方式及其發(fā)展階段的揭示指引我們達到這樣的結論：氣候很可能是中國文明起源的決定性因素。

關鍵詞：氣候；農業(yè)；文明起源

中圖分類號：K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529(2009)05-0126-05

中國文明起源的問題是中國歷史研究的基本問題，這就像文明起源問題是人類歷史研究的基本問題一樣。不斷惡化的環(huán)境，尤其是日益頻繁的氣候災難迫使人們對氣候與人類文明的關系進行更深入的思考。氣候早已從一個貌似偶然的科學問題上升為一個需要全球共同關心的人類生存問題，它也因此是當代文明的核心問題Z-。筆者認為，氣候不僅深刻地影響著人類當下的生存與未來的發(fā)展，也很可能是促使中國文明誕生的決定性因素。

一

學術界關于中國文明起源的研究，經歷了從一元論到多元一體論的變遷?；趯v史事實的直觀認識，傳統(tǒng)的一元論認為華夏文明起源于中原地區(qū)。考古學家在中華大地尤其在海岱地區(qū)和長江流域進行了諸多重大的考古發(fā)掘，使傳統(tǒng)的一元論受到挑戰(zhàn)。但史前階段的多元并不妨礙人們仍然承認中國文明實質上首先是在中原成長起來的，這就是多元一體論。

這提示我們，應該對“中國文明”與“中國的文明”進行區(qū)分?！爸袊奈拿鳌笔菍χ腥A大地上存在過的諸多文明樣式和形態(tài)的總稱，它主要強調地域。“中國文明”基本等同于華夏文明，它更多地強調這種文明獨特的精神氣質。因此，“中國文明起源”的實質是，在諸多史前“中國的文明”中，是哪種或哪幾種“中國的文明”如何導致了“中國文明”在當時當地以那種方式誕生。

關于史前“中國的文明”，蘇秉琦在上世紀80年代就提出了中國考古學文化的六區(qū)域論：(1)陜豫晉鄰境地區(qū)；(2)山東及鄰省一部分地區(qū)；(3)湖北和鄰近地區(qū)；(4)長江下游地區(qū)：(5)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為中軸的南方地區(qū)；(6)以長城地帶為重心的北方地區(qū)。由于“這六個地區(qū)都曾起到民族文化大熔爐的作用”，因此，六大區(qū)的文化都是中國文明的祖先。張光直先生則以另外的說法表述了大致一樣的意見。他說：“這個在公元前四千年前開始形成，范圍北自遼河流域，南到臺灣和珠江三角洲，東自海岸，西至甘肅、青海、四川的相互作用圈，……我們可以徑稱之為中國相互作用圈或中國以前相互作用圈”，“這個史前的中國相互作用圈便是歷史時代中國的地理區(qū)域的基礎，而圈中所有的區(qū)域文化都是歷史時代中國文明的源頭”。

不過，這種回答很難滿足我們對這一問題更深入探究的好奇心。

嚴文明先生的研究更多地滿足了我們這種追根究底的愿望。他說：研究中國文明起源的模式，有兩個因素需要特別留意，一個是地理環(huán)境，一個是史前文化背景。長江和黃河流域，氣候適宜，有寬闊的平原和肥沃的土壤，分別成為稻作和粟作農業(yè)的中心，是東方的“兩河流域”；尤其是中原地區(qū)，在新石器時代乃至銅石并用時代的文化發(fā)展水平雖并不見得比周邊地區(qū)高，但因處于中心位置，能博彩周圍各區(qū)的文化成就并融合發(fā)展，因此成為華夏文化的發(fā)源地。

二

諸多學界前輩和同仁對地理環(huán)境和史前文化背景的強調和分析，對于中國文明起源的研究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但筆者認為，他們或者主要只從地理區(qū)位的角度來看待地理環(huán)境，或者雖然認識到氣候對中國文明起源的影響，但對這種影響的路徑和意義沒有做進一步的探討。正是這種對氣候影響的路徑和意義把握的不夠，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對中國史前文化背景的認識，妨礙了對中國文明起源真相的進一步把握。

關于環(huán)境對人類文明的影響，馬克思指出，“不同的公社在各自的自然環(huán)境中，找到不同的生產資料和不同的生活資料。因此，它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產品，也就各不相同”。這對中國文明起源的研究無疑具有深刻的啟示。

有關環(huán)境對中國文明起源的影響，海外學者也有初步的研究。魏特夫在《東方專制主義》中，把中國文明的起源和主要特點歸結于黃河流域的干旱和半干旱?！霸谶@類地區(qū)，只有當人們利用灌溉，必要時利用治水的辦法來克服供水的不足和不調時，農業(yè)生產才能順利和有效地維持下去。這樣的工程需要大規(guī)模的協作，這樣的協作反過來要求紀律、從屬關系和強有力的領導”；“要有效地管理這些工程，必須建立遍及全國或者至少遍及全國人口重要中心的組織網。因此，控制這一組織網的人總是巧妙地準備行使最高政治權力”，這就導致東方專制主義。由于主觀和客觀的原因，他誤認為中國的治水事業(yè)甚至在大禹時期就開始了，但實際上灌溉農業(yè)在中國的出現不早于西周春秋時期。

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也有天才的猜測，他看到中原地區(qū)在“氣候上的災難，它不斷地在夏季的酷熱和冬季的嚴寒之間變換?！彪m然他不能斷定是什么原因導致中國文明首先在黃河流域起源，“我們所能肯定的僅有這么一點，就是在黃河岸上居住的中國文明的祖先們，沒有象那些居住在南方的人們那樣享有一種安逸而易于為生的環(huán)境”。

筆者認為，湯氏所無法斷定的那種促使華夏文明誕生的挑戰(zhàn)就是黃河流域的氣候因素。如果地理環(huán)境與農業(yè)時代的生產方式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那么，找到特定地理環(huán)境與生產方式之間關聯的具體路徑就是研究文明起源的重要途徑。筆者認為，從現有的考古發(fā)現來看，新石器時代在農業(yè)生產方面取得的最主要成就，是解決了怎樣運用以石頭為主要材質的工具與土地(及土地上的作物)打交道的問題，因此，“農業(yè)發(fā)展的土壤階段”可能是比“新石器時代”更能反映其時代本質的一個概念。在此之前，人們通過長期的采集，確定了農業(yè)生產的品種，我稱之為農業(yè)發(fā)展的品種階段。在生產的土壤階段j雙遼河到珠江流域，都有新石器文明的痕跡。解決了土壤的問題之后，人們還必須和氣候打交道，因為生產離不開大自然的陽光和雨水，這就是農業(yè)發(fā)展的氣候階段。有些地方，比如珠江流域，生長期如果不是無止境的循環(huán)往復，也一定是足夠長，而且大致上總是伴隨著充分的降水，氣候問題基本沒有意義。生活在那里的祖先在解決土壤問題之后，當時的生產已經沒有什么現實的緊迫問題了，問題的消失使他們對自然的思考停頓下來，由此導致文明在生產進入土壤階段之后的長期停滯。黃河流域北部或以北的燕遼地區(qū)，適合農作物生長的無霜期太短，當后來氣候進一步變冷后，人們基本放棄了在那里進行農業(yè)生產的努力。“紅山文化的發(fā)達，正是當地氣候環(huán)境較好的時期?！s從公元前3000年起當地氣候向干旱化方向變化，加速惡化了紅山文化賴以存在的環(huán)境，這也許是導致紅山文化崩潰的重要原因”。

長江流域的季節(jié)劃分開始變得有意義起來。但其溫暖的生長期足夠長，可以允許有相當時段的浪費，并且總伴隨著充分的雨水，人們在一定歷史時期內相對容易地解決了生產的季節(jié)問題。主要是對生產季節(jié)問題的解決，使那里的稻作農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