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期的封建時代,由于受到男權主義思潮的沖擊,古代文學作品中的女英雄大都是男權主義的附屬品,在人物的性格、命運、行為等方面,都是對男權主義服從,就連外表也屈服于男人的美學需求而被描繪出來,女英雄沒有自己的女性意識,沒有自己的獨立人格。中國古代文學博大精深,文人筆下的女英雄人物不計其數(shù),其中不乏一些出色的人物。她們大都是才貌兼?zhèn)?、溫順聽話的女子,其內心是被男子主宰的,因此沒有自主的個性與意識,無法擺脫父權制的束縛。《水滸傳》中女主人公顧大嫂、孫二娘、扈三娘便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價值取向的反映,反映出當代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自我覺醒與轉變。
一、《水滸傳》中的女英雄的形象和特點
在中國古典小說中,文人們非常重視女英雄的外在特征,大多把她們塑造成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形象,而且經(jīng)常把自己的感情投到她們的身上,有的表達自己對官場的不滿意,有的表達對國家前途的憂慮,有的隱喻自己的人生和追求,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在古代文人們的心目中,那些帶著月之香氣的女子,都占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在眾多的文學作品中,施耐庵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他拋棄了對女性容貌的描寫,而是將她們的“女漢子”特征刻畫得淋漓盡致。他在《水滸傳》中刻畫出了“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三個女性形象。扈三娘長得還算漂亮,但孫二娘與顧大嫂卻都是兇神惡煞的,這一點可以從她們的外號上看出?!端疂G傳》通過對孫二娘、顧大嫂和扈三娘等“女漢子”形象的刻畫,在繼承了兩宋之前的“女漢子”形象的基礎上,又賦予其更多的內涵。
施耐庵筆下的這三位女性角色—孫二娘、顧大嫂和扈三娘,都展現(xiàn)了強烈的獨立性和自主意識,這使得她們在文學作品中顯得獨樹一幟。孫二娘登場于第二十七回,她以“母夜叉”的綽號著稱,這個稱號源于古印度神話中的鬼神形象,暗示了她的性格既兇殘又毒辣。在故事中,她敢于沖鋒陷陣,不懼任何挑戰(zhàn),甚至在丈夫張青的“三等人不可壞他”勸誡下依然我行我素,這體現(xiàn)了她在精神上的自主和獨立。顧大嫂則以“母大蟲”的綽號聞名,這個稱號中的“大蟲”在古代指的是老虎,象征著她的可怖、非凡和勇猛。顧大嫂不僅武藝高強,連丈夫孫新都不是她的對手。在解救解珍、解寶的過程中,她機智地扮成送飯的婦人,手起刀落間就將牢房里的獄卒砍翻在地,展現(xiàn)了她的膽識和武藝?!耙徽汕唷膘枞锿瑯邮且晃怀錾呐畬?。她一出場就展現(xiàn)了非凡的武藝和勇猛的氣魄,不僅生擒了王英,還力戰(zhàn)歐鵬、馬麟,并緊追宋江不放。后來,她又活捉了彭玘、郝思文等人,而且這些被她活捉的三人都名列一百零八將中。
這三位女性角色在梁山好漢中都是武藝高強、膽識過人的存在。她們不僅在戰(zhàn)場上英勇善戰(zhàn),更展現(xiàn)了強烈的獨立性和自主意識。這些女英雄在昔日主宰男性的社會環(huán)境中,不僅沒有被邊緣化,反而以其卓越的能力使那些曾被視為主導的男性角色黯然失色。這種現(xiàn)象在男權社會中尤為罕見,可以被視為一種社會性別角色的突破。這些女將的存在和表現(xiàn),不僅豐富了文學作品的形象塑造,也反映了作者對于女性能力和價值的認可,為歷史中的女性地位提升提供了文學上的有力支持。這在男強女弱的男權社會必然算是一種突破。這種形象塑造不僅豐富了作品的人物形象和特點,也為女性角色在文學作品中爭取了一席之地。
二、女性形象評價的轉型
在長期的以男人為中心的封建社會中,女性遭受著封建倫理道德的各種約束,被剝奪了參與社會和參與政治的權利,不能從經(jīng)濟上脫離對男人的依賴,因而喪失了獨立的個性和獨立的身份。通過這些女性角色的塑造,施耐庵向讀者傳遞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她們是擁有獨特魅力的女性,同樣可以擁有非凡的才華和勇氣,同樣可以在社會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施耐庵在《水滸傳》中打破了中國古典文學中女性角色意識局限于男權文化、缺乏獨立主體性的傳統(tǒng)模式,賦予了女性角色以獨特的魅力和重要的地位,這在中國古典文學中是罕見的。
(一)女性相貌意識上的覺醒
《水滸傳》以前的小說中已有“女漢子”的形象,比如《世說新語·賢媛》中的許允婦勇敢地為夫婿而戰(zhàn),勇敢無畏的精神與洞察天下的智慧;唐代《謝小娥傳》中謝小娥智勇雙全,以身犯險,以一己之力,殺了仇人,以求復仇等。這些女性形象具有深厚的歷史根源,并非作家憑空杜撰出來的。
在中國古典小說里,士大夫們對女子的物質生活及審美標準的確給予了高度關注,他們在文學作品中精細描繪了女性的美貌與魅力。從屈原的《大招》到《詩經(jīng)》中的《碩人》,都可以看到對女子形象的贊美與刻畫。這些詩文中,女子被形容為擁有豐滿的身材、細膩的皮膚、秀美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這些特征共同構成了士大夫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雖然文人描繪女子之美的動機各不相同,有些以美人為喻示自己的人生理想與追求,有些則是通過美人來表達自己的政治挫折與對國家未來的憂慮,但是,“花容月貌”卻是刻畫女子人物性格的一個關鍵因素。
雖然很多文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女人的美貌上,但是,《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者施耐庵,則換了一個角度。他所畫的三個女中豪杰,除了扈三娘尚有幾分姿容之外,另外兩個都生得一臉兇相,便是綠林好漢也不能與之相比。顧大嫂的打扮是這樣的:“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huán),露兩臂時興釧鐲?!倍鴮O二娘,眉毛上滿是殺氣,眼睛里閃爍著兇狠的光芒,“轆軸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發(fā)。紅裙內斑斕裹肚,黃發(fā)邊皎潔金釵。釧鐲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她們的容貌沒有世家小姐的優(yōu)雅,也沒有成熟女性的嫵媚,反而給人一種粗獷、充滿了市井氣息的味道,尤其是孫二娘,她雖然很用心地打扮,但看著就像是一個吊兒郎當?shù)娜?,與她的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很難將她與一個漂亮的女人聯(lián)想到一起。當然,在此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更偏向女性化的女英雄形象,比如花木蘭,她為父親征戰(zhàn)沙場,但是花木蘭卻“當窗理云鬢,對鏡帖花黃”,顯示出了她對美貌的看重。
施耐庵刻畫的顧與孫兩個人,既無花無月,甚至可以說是丑陋不堪,卻是中國歷史上未曾出現(xiàn)過的梁山女中豪杰。脂硯齋曾評:“可笑近之小說中,滿紙‘羞花閉月’等字。”由此可以看出,脂硯齋以為“含花閉月”則是一種荒謬。施耐庵認識到這樣一個現(xiàn)實:女人不一定都美,女人也不一定都能沉得住氣。施耐庵筆下的三個女中豪杰,只有一個扈三娘長得還算漂亮。不過,對作家來說,容貌的好壞并非衡量其價值的標準,因此他突破了對女性的觀念,用顧大嫂和孫二娘兩個人物,證明女人的價值不在外表,在梁山能排得上號,靠的不是容貌,而在于勇武。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水滸傳》打破了傳統(tǒng)的女性純粹的相貌塑造模式。
(二)女性精神意識上的轉型
在封建時代,男子統(tǒng)治著社會的各個方面。一般來說,男人掌握著國家的至高權力,肩負著治理國家的重任。然而,其中不乏具有與男子同樣智慧與抱負的女性,打破了封建時代的牢固的男性屏障,在民族的政治生涯中展現(xiàn)了自己的英雄氣概,取得了不輸于男子的成績。比如漢代呂太后,她在惠帝年間,就是一人獨攬朝政,為以后的文景之治奠定了良好的根基。
雖然許穆夫人為恢復故國到處奔走,花木蘭敢與須眉爭高下,女扮男裝殺敵報國,使女性形象有走出家庭愛情走向社會的意義,但是相比較而言,《水滸傳》中的女英雄在實現(xiàn)其自身價值的范圍上有了更為廣闊和自由的空間。作為梁山一百零八位首領中僅有的三位女首領,盡管所占比例不大,卻擔任著重要職務:扈三娘專掌三軍內探事馬軍頭領,顧大嫂和孫二娘則負責打探消息并邀接來賓。在迎戰(zhàn)童貫排列的九宮八卦陣中,她們三位擔任后陣的主將,而壓陣后的是三個丈夫:中間是矮腳虎王英,左是小尉遲孫新,右是菜園子張青,這些都表明三位女英雄在梁山領導集團中不僅擁有獨立的地位,還能夠積極參與領導工作和軍事行動。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她們的社會地位還高于她們的丈夫。這一描繪展現(xiàn)了女性在社會、軍事等領域中的能力和影響力,進一步彰顯了女性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和地位的提升。
《水滸傳》中三位女英雄實現(xiàn)自我價值方式的多樣和范圍的擴大,說明了女性對自身解放的要求不再只停留在早期的婚姻自主、愛情自由等問題上,她們越來越關注自身的存在價值,即通過自強不息的奮斗來實現(xiàn)自我存在的價值,追求社會地位的平等意識。施耐庵在《水滸傳》中對女性角色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描繪,不再局限于個人生活的狹窄空間,而是將其拓展至廣闊的社會歷史背景中,這種轉變使女性角色意識開始展現(xiàn)出更加博大和深邃的內涵。
三、重塑女性形象的原因與路徑
20世紀,伴隨著“西學東進”的浪潮,女權運動在近代文壇和現(xiàn)當代文壇上一直是一個熱門話題。在封建社會中,女性往往處于被侮辱、被壓迫、被損害的地位。同時,她們還被要求遵守所謂的“三從四德”和“從一而終”等封建道德準則,這些準則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們的自由和發(fā)展。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女性的地位往往被視為次要和依附的,她們的權利和需求常常被忽視或壓抑。
施耐庵的《水滸傳》作為一部杰出的文學作品,深刻揭示了當時社會的起義根源,熱情歌頌了起義英雄的反抗斗爭和他們的社會理想。這部作品通過描繪梁山好漢的英勇事跡,表達了對社會不公和壓迫的反抗精神,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雖然《水滸傳》中有一些女性角色如孫二娘、顧大嫂等展現(xiàn)出了一定的英勇和智慧,但整體而言,女性角色在其中的地位和形象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這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普遍看法和態(tài)度,也體現(xiàn)了作者在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地會體現(xiàn)出一種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局限的女性觀。
在“五四”時期,中國的婦女解放與發(fā)展步伐明顯加快,伴隨著社會思潮的變革,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更加注重女性的人格尊嚴和地位。沙陸墟在長篇章回小說《水滸三烈女》中,同時又重新塑造了《水滸傳》中金翠蓮、張貞娘(林沖娘子)、李師師這三位女性角色,強調了她們的個性和尊嚴。進入新時代后,這種觀念變革的影響更加明顯,文藝作品對女英雄的塑造越來越注重個性和尊嚴。沙陸墟在創(chuàng)作時,對女英雄充滿了深刻的悲憫之心,但他并沒有因此扭曲事實或過度美化這些角色。相反,他以公正的倫理尺度為準繩,真實地展現(xiàn)了這些女英雄的苦難和掙扎。
四、為女性形象重塑的意義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觀念根深蒂固,男性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的社會背景下,《水滸傳》的作者卻獨具匠心地塑造了孫二娘、顧大嫂和扈三娘這三位女英雄形象。盡管有觀點認為“天下無婦人之小說”,意指小說中難免會有女性角色,但《水滸傳》中的女性形象并非僅僅為了填充角色而存在。作者不僅賦予了她們與男性相當?shù)奈渌嚭湍懽R,更讓她們在故事中占據(jù)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與男性角色并肩作戰(zhàn),共同推動故事發(fā)展。
這種塑造方式不僅打破了當時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和限制,更在某種程度上挑戰(zhàn)了男權社會的既定規(guī)則。通過這些女性角色的成功塑造,《水滸傳》的作者傳遞出對女性能力和價值的認可,以及對性別平等觀念的深刻思考。這種文學表達不僅豐富了作品的藝術內涵,也為后世的女性地位提升和性別平等觀念的發(fā)展提供了有力的文學支持。
《水滸傳》中的女英雄形象熠熠生輝,為中國文學的女性角色畫廊注入了新的活力。這些女英雄不僅彰顯了女性角色意識上的覺醒與轉型,更在施耐庵的妙筆下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文人在女性角色塑造上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通過這些形象,我們看到了女性在古代社會中的獨立、勇敢與智慧,以及她們對于社會變革的積極參與和推動作用。這標志著中國古代文人在塑造女性角色時開始擺脫傳統(tǒng)的束縛,逐漸走向更加開放和包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