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信息:耿相新(1964— ),男,河南滑縣人,河南大學融媒出版研究中心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書籍史、出版史、出版理論。
【摘要】出版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其研究方法,尤其是屬于本學科的、具有獨特性的研究方法目前還沒有在學界形成共識,甚至關于研究方法論的共識也沒有形成。缺乏應用于出版學的普遍的哲學方法論、特殊的科學方法論、個別的具體方法論,已經成為出版學研究繼續(xù)向深度、廣度拓展的瓶頸。文章在對出版活動和出版對象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提出在定量分析方法論和定性分析方法論之外,三種能夠適用于出版學研究的方法論,包括定位分析方法論、系統(tǒng)論分析方法論和目的論分析方法論,從而為出版學研究方法論的構建提供引論性的思考。
【關鍵詞】出版學 方法論 定位分析 系統(tǒng)論分析 目的論分析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4)6-106-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6.014
任何一門學科的獨立,都必須基于本學科研究對象的獨立性、研究范疇的系統(tǒng)性、研究方法的科學性和研究成果的合目的性。具體到出版學科,我們必須首先明確出版學的定義和范疇。概括地說,出版學是研究人類社會出版行為及其運行規(guī)律的科學。借鑒馬克斯·韋伯對社會學的定義,我們還可以將出版學表述為“以解釋的方式理解出版行動,并據此而通過出版行動的過程和結果對這種活動作出因果解釋”。經過半個世紀的研究,出版學界對學科性質、研究對象和研究范疇逐步形成共識,但在出版學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論上,目前還存在明顯的短板和不足。如果我們將方法論體系區(qū)分為普遍的哲學方法論、特殊的科學方法論和個別的具體方法論,那么在出版學研究領域,這三個方面都還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間。一個學科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論,必然是多維和多元的,出版學也不例外。本文認為,至少在定位分析、系統(tǒng)論分析和目的論分析方法論三個維度上,還有很多問題值得深入研究和闡明。
一、定位分析方法論
方法與方法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從詞源學的角度看,英文中的方法(method)一詞,《牛津現代高級英漢雙解詞典》將其解釋為“有秩序”和“做事之道”,而方法論(methodology)一詞則是method加了后綴詞logy,logy意為某門學問,整體上可以理解為專門的、關于方法的、學科化的學問。英文method源自希臘語,是meta和hoods的合成,其本義為“沿著”“道路”“沿著某一道路”“按照某種途徑”和“達到某目標或做某事的程序或過程”。[1]中文的“方”和“法”是兩個詞,“中吾矩者,謂之方”“法,刑也”,而“方法”一詞最早出自《墨子·天志》:“是以方與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則方法明也?!盵2]“法”含有法度、法律的意思,“方”是合乎規(guī)矩的意思,“方法”的總體意思就是合乎法度。簡言之,方法是人們?yōu)檫_到某種目的的、確定性的、可操作性的、合邏輯性的解決問題的途徑、程序和活動方式的總和,而方法論是對具體方法進行分析、研究、總結、論證、解釋并提出原則性、整體性、邏輯性、科學性結論的學問。
人類科學地認識世界和發(fā)現世界,經歷了科學興起、近代科學和現代科學三個時期。從學科史的發(fā)展來看,科學逐漸衍化和細分為自然科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等不同門類的學科。從方法論的發(fā)展史來看,首先出現的是自然科學方法論。自然科學方法論主要包括邏輯方法論、數學方法論、實驗方法論、歸納方法論、數學演繹方法論、假說演繹方法論、科學方法論、現代邏輯方法論、科學發(fā)現方法論和信息論、控制論、系統(tǒng)論等現代科學方法論。社會科學方法論是關于社會科學一般研究方法的規(guī)律性的理論,其研究明顯落后于自然科學方法論,并經常移植自然科學方法論用于本學科研究領域。社會科學的一般研究方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自身研究中所特有的方法,如社會調查法;一類是與自然科學所共有的研究方法,如觀察法、科學抽象法。[3](188)出版學屬于社會科學,其研究方法明顯落后于自然科學,作為新興學科,也明顯落后于其他社會科學。目前,出版學的研究方法多是移植或借用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尚未形成本學科的專門研究方法。
在出版學研究的實操過程中,研究方法比較偏重于社會調查研究法、實地觀察研究法和文獻研究法。如《現代出版學概論》就明確提出以上三種研究方法,反映了兩種方法論傾向,即“以調查研究為代表的定量研究方式,比較集中地體現了實證主義方法論傾向;以實地研究和文獻研究為代表的定性研究方式,則集中體現了人文主義方法論傾向”。[4]如關于《數字出版商業(yè)模式研究》采用的研究方法,作者提出“以傳播學的調查研究法、個案研究法為主,在研究過程中將堅持規(guī)范研究和實證分析互補、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互補的原則”。[5]再如,《數字時代國民閱讀行為嬗變研究》的作者提出,本書的研究方法為文獻研究法、社會調查法和三角交叉檢視法。三角交叉檢視法源于測量學,即為了準確測量某一地點,要從至少兩個不同的地方來測量定位,這種方法是“將多個不同的研究方法用于研究一個且同一個現象”,以提高研究結論的效度和信度,這種方法又稱研究整合法,其方法整合是定質和定量整合。[6]由此可見,定量和定性研究是出版學研究的基本方法。定性的方法,就是通過考察事物的特性及相互之間的關系,找出事物內部所固有的基本規(guī)定性的方法。定量的方法就是通過對事物的觀測和測量,考察事物存在的規(guī)模、運動的規(guī)模和發(fā)展的程度,并用數量表示出來的方法。[3](93)例如,若將這兩種方法運用于化學,定性表示物質中含有哪些元素,而定量則表示物質中各種成分的含量。如果應用于出版學,對出版物展開研究,我們則可以將出版物的學科類型研究歸于定性研究,將出版物的規(guī)模分析視為定量研究。
然而,進入數字出版時代,尤其是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移動出版已經越來越成為數字出版的主流,出版的內涵和邊界發(fā)生很大變化。同理,出版學的研究方法也應隨之改變。移動時代最重要的一個特征是位置變得越來越具有商業(yè)價值,對讀者和移動終端用戶的定位技術也越來越與數字出版關聯起來。隨著計算機網絡系統(tǒng)和無線定位系統(tǒng)(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基站蜂窩定位系統(tǒng)、無線局域網定位系統(tǒng))的日益發(fā)達和精確,位置信息服務可以在任何時間通過移動和固定網絡給任何人、任何設備發(fā)送基于任一位置的信息。通過定位內容用戶的位置,內容提供商和服務商可利用大數據技術對用戶進行精準畫像,從而增加內容推送和廣告推送的精準度,提高內容送達效率,提升盈利能力。從位置定位出發(fā),“定位”不僅僅意味著定位技術和定位方法,它還可以成為一種與定量和定性同等重要的研究方法,成為人們解決問題和解釋問題的一種思維方法,甚至還可以成為一種普遍的方法論。
我們至少可以從三個層面來研究“定位”這個概念。第一,定位是一種分析方法。漢語中“定位”意為確定方位、位置,或指出地點、確定場所或界限、確定座位次序等;英文position意為位置、方位、地點、處境、狀況、地位、身份、等級、安置方式、姿勢、態(tài)度、立場等,二者的相通之處甚多?!俄f氏詞典》里對定位的解釋是“針對敵人(競爭對手)確立最具優(yōu)勢的位置”,這個解釋可以延伸到商業(yè)領域,美國營銷專家艾·里斯和杰克·特勞特寫作的《定位》一書,提出了商業(yè)營銷中的定位理論,其核心是搶占用戶心智,在潛在顧客的心智中做到與眾不同。出版產業(yè)運營中的商業(yè)運營,也同樣適用定位理論,用戶定位、產品定位、品牌定位、競爭對手定位是出版社贏得市場和利潤的關鍵。在出版活動中,分析讀者和用戶信息需求、知識需求和情感需求,分析市場缺項和飽和度,分析競爭對手策略和市場行為,運用分析方法確立自己的內容定位、產品定位、定價定位、服務定位、品牌定位。顯然,這是出版單位保持市場競爭優(yōu)勢的有效的戰(zhàn)略選擇。
第二,定位是一種研究方法。定位的本質是聚焦。位置定位需要應用三角定位法。三角定位法是一種數學方法,一種測量過程,其原理是如果知道三個點的位置,那么可以根據兩個點之間的距離來計算第三個點的位置。三角定位法可以運用于衛(wèi)星定位,其原理就是通過在不同的位置測量衛(wèi)星和接收器之間的距離,從而確定接收器的位置。用三顆衛(wèi)星就能計算出接收器的位置,用四顆衛(wèi)星計算出的位置更精確。如果我們將此方法和原理運用于商業(yè)活動或出版活動,實際上就是一種戰(zhàn)略思想。譬如,我們要策劃一本書或開辟一條圖書產品線,可以從三個、四個或者更多的維度來觀測它、衡量它、定位它,從完全原創(chuàng)性的產品、完美的形式設計、融媒體的呈現方式、目標明確的新用戶群體、快速觸達用戶的渠道和獨具創(chuàng)意的營銷等維度綜合性聚焦,從而發(fā)現和填補市場空白,或在同類競品中充分定位自己的優(yōu)勢。實際上,出版活動中聚焦和定位是最有效也是最常用的方法,出版活動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幾乎都需要準確定位,如出版機構的出版方向定位、設計風格定位、內容類別定位、讀者或用戶定位、目標市場定位、傳播渠道定位、營銷策略定位等。既然出版活動中充滿了定位,那么,我們在研究出版活動的過程中,也一定要用定位的思維方法來展開研究。
第三,定位是一種研究方法論。方法論是關于方法的學問,是關于方法的理論體系,是認識、檢驗、衡量方法的方法。因此,定位分析方法只有上升到方法論的層次,才能更好地認識世界和指導實踐。方法論和世界觀是一體的,世界觀會進一步轉換為哲學方法,而哲學方法則是人們認識世界的總方法。哲學是對世界最基本和普遍問題進行研究的學問,是研究范疇及其相互關系的學問,而范疇則是對一門學科研究對象、概念和內容的總體概括。具體到出版學,對出版學范疇的確定實際上就是對這一學科進行定位的過程。亞里士多德在《范疇篇》中,將事物或存在區(qū)分為十個范疇,即實體、數量、性質、關系、地點、時間、姿態(tài)、狀況、活動、遭受。[7]這十個范疇是事物的普遍的、必然的存在,也就是衡量和解釋事物的十個維度。如果我們把出版活動或一本書視為一個事物或實體,那么我們解釋和說明、理解和研究它基本需要從十個角度入手。具體來說,這本書是實體,書的形式以數量說明,書的內容、學科所屬是性質,書與其他書的比較是關系,其余角度(范疇)則依次對應如下,書在什么地方,書是什么時候制作的,書是怎么存放的,書的外部特征和現狀,書的制作過程和功能,書受外部制約的因素和被閱讀的情況。可以肯定地說,以此解釋實體的方法和觀察的角度也適用于其他出版活動,換言之,這十個范疇類似于三角定位法中的觀測點?!笆懂犝f”可以說是對定位分析解釋的解釋,因此,其也應是定位分析方法論。
按照定位法的原理,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探究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形而上學》中提出的關于事物本原的“四因說”。亞里士多德認為,科學是探索事物最初原因也就是本原的學問,萬物的本原有四種:一是形式或本質意義上的實體和所以是的是,是形式因;二是形式的質料和載體,是質料因;三是“運動由以發(fā)生之點”,是實體所以為實體的動力,是動力因;四是“何所為”,是實體生成和全部運動的目的,是目的因。[8]亞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學》中將其所處時代的全部科學分為理論科學(形而上學、數學和物理學)、實用科學(倫理學、經濟學和政治學)、創(chuàng)制科學(音樂、詩學、建筑學和一切藝術)。[9]顯然,出版可以被列為創(chuàng)制活動,是創(chuàng)制出版物的活動。據此,我們也可以將“四因”作為出版活動或出版物的四個定位點,以此準確定位出版活動或出版物的價值和意義。因此,也可以說,“四因說”可以成為出版學定位分析方法論具體運用的范例。
二、系統(tǒng)論分析方法論
新興學科往往需借鑒成熟學科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論,往往要在融會其他學科方法和方法論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獨特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論。20世紀下半葉,科學發(fā)展呈現出既高度分化細化又高度綜合整體化的總趨勢,因此出現眾多新興學科,分為邊緣(交叉)學科、綜合學科和橫斷學科。橫斷學科是抽取不同學科的特定的共同方面作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它的高度抽象性使其幾乎可以應用于所有的其他學科,如新興的系統(tǒng)論、控制論、信息論、耗散結構論、協(xié)同學、超循環(huán)論等都屬于橫斷學科,沿此思路上溯,數學、邏輯學、統(tǒng)計學等傳統(tǒng)學科也屬于橫斷學科。所謂橫斷學科或橫斷科學,簡言之,就是其科學理論體系和方法論適用于一切其他學科,其中自然也包括20世紀下半葉興起的出版學。
作為新興學科的系統(tǒng)論以及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系統(tǒng)科學,被視為與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同等重要的一項科學革命。系統(tǒng)科學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系統(tǒng)科學體系包括系統(tǒng)學、系統(tǒng)科學方法論、系統(tǒng)工程學,系統(tǒng)論的創(chuàng)始人貝塔朗菲將系統(tǒng)科學的研究領域分為一般系統(tǒng)論、系統(tǒng)技術和系統(tǒng)哲學,錢學森認為系統(tǒng)科學是與自然科學、數學科學、社會科學并行的一個學科門類或學科群,包含系統(tǒng)的工程技術、系統(tǒng)的技術科學、系統(tǒng)的基礎科學和哲學的系統(tǒng)觀四個層次。廣義的系統(tǒng)科學,包括系統(tǒng)論、信息論、控制論、耗散結構論、協(xié)同學、突變論、運籌學、相似論、概率論、超熵論、模糊數學、模糊邏輯學、紊亂學、混沌理論、灰色系統(tǒng)論、泛系方法論、系統(tǒng)動力論、系統(tǒng)工程學、計算機科學、人工智能學、知識工程學等一大批新興學科,形成了龐大的學科群。鄒珊剛在《系統(tǒng)科學》中提出,系統(tǒng)科學的性質具有橫向學科性質、綜合性質、功能行為性質和方法論性質,“系統(tǒng)科學各種理論中所包含的方法,如一般系統(tǒng)論(數學意義上的)、控制論、信息論、集合論、圖論、網絡理論、博弈論和決策論等,都具有一般方法論的意義”。[10]從系統(tǒng)科學的學科性質來看,我們運用系統(tǒng)論的方法論去研究出版學,顯然是沒有疑問的。
在論證系統(tǒng)論分析方法論之前,首先需要明晰系統(tǒng)、系統(tǒng)論、系統(tǒng)方法、系統(tǒng)方法論等概念?!跋到y(tǒng)”的拉丁語“systema”表示群、集合等義,英文“system”包括體系、系統(tǒng)、體制、制度、方式、秩序、機構、組織等含義。貝塔朗菲給系統(tǒng)的定義是處于相互關系之中的要素的集合,是為了執(zhí)行特定功能而達到特定目的的互相制約關聯著的要素的集合,是由許多部分組成的整體。系統(tǒng)至少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要素(部分、環(huán)節(jié))構成,如出版系統(tǒng)由作者、符號、載體、復制、傳播、讀者等要素構成。系統(tǒng)論是研究系統(tǒng)的一般模式、結構和規(guī)律的學問。系統(tǒng)論既是研究一般系統(tǒng)的基本概念、基本性質,以及系統(tǒng)演化進化模式和規(guī)律的學科,是研究系統(tǒng)與系統(tǒng)間相互作用的學科,又是為科學研究和其他學科研究所提供的方法論。系統(tǒng)方法,就是“按照事物本身的系統(tǒng)性把對象放在系統(tǒng)的形式中加以考察的一種方法”。[3](77)系統(tǒng)方法強調從系統(tǒng)的觀點出發(fā),從系統(tǒng)和要素、要素和要素、系統(tǒng)和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中綜合地、整體地、精確地研究對象,以最優(yōu)的方式或途徑達到目的。系統(tǒng)方法也是辯證處理整體與部分、結構與功能、系統(tǒng)與環(huán)境、功能與目的間關系的研究方法。系統(tǒng)方法包括結構方法、功能方法、歷史方法等,也可以是分析方法、綜合方法、模擬方法、優(yōu)化方法、控制方法、評估方法等,系統(tǒng)方法的基本原則和基本原理主要有系統(tǒng)整體性原理、系統(tǒng)層次性原理、系統(tǒng)開放性原理、系統(tǒng)目的性原理、系統(tǒng)突變性原理、系統(tǒng)穩(wěn)定性原理、系統(tǒng)自組織原理、系統(tǒng)相似性原理。[11](205)此八條基本原理是系統(tǒng)的八個基本特性,也是我們研究系統(tǒng)的八條基本路徑和方法。我們也可以將此種研究方法運用于出版系統(tǒng)。
系統(tǒng)方法論是根據系統(tǒng)科學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研究系統(tǒng)方法的理論。系統(tǒng)方法論是研究系統(tǒng)方法的學問。系統(tǒng)方法論建立在兩個基礎之上,一是系統(tǒng)論的基本規(guī)律,二是系統(tǒng)科學中的方法論學科。系統(tǒng)論的基本規(guī)律主要包括結構功能相關規(guī)律、信息反饋規(guī)律、競爭協(xié)同規(guī)律、漲落有序規(guī)律、優(yōu)化演化規(guī)律。[11](293)方法論學科則主要有信息論、控制論、系統(tǒng)動力學、大系統(tǒng)理論、灰色系統(tǒng)理論、模糊系統(tǒng)理論、突變理論等。系統(tǒng)科學的基本概念主要有時間、序列、熵、信息、控制、反饋、系統(tǒng)、結構、要素、功能、等級秩序、同構、同態(tài)、分解、協(xié)調等。貝塔朗菲提出系統(tǒng)論的研究方法有經驗—直覺的邏輯方法和演繹系統(tǒng)數學方法兩種方法,或者兩種方法綜合應用。整體來看,系統(tǒng)科學方法論的基本內容主要包括功能模擬法、信息方法、反饋方法、系統(tǒng)方法、模型化方法、符號法、形式化方法、最優(yōu)化方法等。[12]可以說,系統(tǒng)方法論是對系統(tǒng)方法的進一步概括和研究,具有綜合性、整體性、有效性、最優(yōu)化的特點。系統(tǒng)方法論的核心是整體觀或綜合觀,也就是說要從整體上把握問題,從整體的角度分析部分,在對部分透徹分析研究的基礎上,再回到整體。換句話說,系統(tǒng)方法論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一種研究工具,可以具體運用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每一個學科,當然也包括新興的出版學。
出版學以出版活動及其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而出版活動就是一個系統(tǒng)。首先,我們可以從系統(tǒng)分類的角度,運用系統(tǒng)分析方法研究出版學。一是從系統(tǒng)的內容來區(qū)分,出版系統(tǒng)是物質系統(tǒng),也是觀念系統(tǒng),是融合二者的綜合系統(tǒng)。物質系統(tǒng)中包括物理—化學系統(tǒng)、生物系統(tǒng)和社會系統(tǒng),社會系統(tǒng)包括社會組織系統(tǒng)和技術系統(tǒng),出版系統(tǒng)屬于社會系統(tǒng),它是既有組織也有技術的生產系統(tǒng),或者說是創(chuàng)制系統(tǒng)。作為內容,觀念是人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和認識本身的全部內容,而出版所創(chuàng)造的出版物是承載觀念內容的重要載體,由此來看,出版系統(tǒng)也屬于觀念系統(tǒng)的范疇。二是從系統(tǒng)的構成和與環(huán)境的關系層面上看,系統(tǒng)分為封閉系統(tǒng)和開放系統(tǒng),出版系統(tǒng)屬于開放系統(tǒng),它需要不斷地吸納外部環(huán)境中的物質材料、技術能量、信息和思想,同時它也生產出版物內容以影響外部環(huán)境。三是從系統(tǒng)的組成要素來看,系統(tǒng)分為自然系統(tǒng)、人造系統(tǒng)和二者結合的復合系統(tǒng),出版系統(tǒng)屬于復合系統(tǒng),出版活動需要自然系統(tǒng)的載體材料,也需要人造系統(tǒng)中的生產技術(復制技術)和傳播技術(交通運輸系統(tǒng)和數字網絡系統(tǒng)),還需要由制度、組織、程序等組成的管理系統(tǒng)。四是從系統(tǒng)的運動狀態(tài)參數與時間的關系來看,出版系統(tǒng)是動態(tài)系統(tǒng),不是靜態(tài)系統(tǒng),出版具有時間性和空間性,同時,出版系統(tǒng)還是非線性系統(tǒng)、非確定性系統(tǒng)和離散系統(tǒng)。五是從系統(tǒng)的等級或層次來看,出版系統(tǒng)是一個綜合系統(tǒng),它由編輯出版系統(tǒng)、復制系統(tǒng)、傳播系統(tǒng)等子系統(tǒng)構成,子系統(tǒng)下又分二級子系統(tǒng),如傳播系統(tǒng)下又細分為批發(fā)系統(tǒng)、零售系統(tǒng)等,零售系統(tǒng)又再分三級子系統(tǒng),還可再分為網絡電商系統(tǒng)和地面店系統(tǒng)。
其次,我們可以從系統(tǒng)論的基本概念角度入手,用系統(tǒng)方法研究出版學。如從時間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的時間性,從位置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的空間性,從控制概念入手研究出版控制和出版反饋,從結構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結構、出版產業(yè)結構、出版效益結構、出版人才結構等,從要素概念入手研究出版要素、作者要素、材料要素、技術要素、傳播要素、編輯要素、讀者要素等,從功能概念入手研究出版功能、文化功能、文本功能、政治功能、經濟功能、傳承功能等,從信息概念入手研究出版信息、信息傳播、信息通道、信息存儲等。從出版學概念出發(fā),利用系統(tǒng)方法,如結構方法、功能方法、歷史方法、分析方法、綜合方法、模擬方法、評估方法等研究出版歷史、出版活動和出版系統(tǒng),應是一種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
最后,我們可以從系統(tǒng)論的基本規(guī)律和基本原則角度出發(fā),用系統(tǒng)方法論的基本方法研究出版學。如從系統(tǒng)論中的結構功能律角度出發(fā)研究出版結構和出版功能,從信息反饋律角度出發(fā)研究出版信息和出版反饋,從競爭協(xié)同律角度出發(fā)研究出版競爭和出版協(xié)同,從優(yōu)化演化律角度出發(fā)研究出版優(yōu)化和出版演化,從系統(tǒng)的目的性原則出發(fā)研究出版目的,從系統(tǒng)的突變性原則出發(fā)研究出版突變,從系統(tǒng)的自組織原則出發(fā)研究出版模式,從系統(tǒng)的相似性原則出發(fā)研究出版類型,從系統(tǒng)的層次性原則出發(fā)研究出版結構等。同時,系統(tǒng)方法論的經驗—直覺邏輯方法和演繹數學方法也是研究出版活動和出版學的基本研究方法。
三、目的論分析方法論
前面已經論及亞里士多德關于事物本原的“四因說”,其中的目的因就是要解釋事物為什么如此。亞里士多德是第一個將目的作為哲學概念范疇進行研究的哲學家。在其之前,蘇格拉底認為,事物是“為某種有用的目的而存在的東西”,柏拉圖也認為目的是現實世界的真實原因,理念世界是一切生成變化的原因,事物的生成變化是為了理念,而理念世界轉化為現實世界是由神在理性目的下創(chuàng)造的。與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用神的目的解釋世界的本原(神學目的論)不同,亞里士多德將人有目的的活動作為研究對象,他說,“何所為”和目的與達到目的的手段是同一的,“因為,如果某物進行連續(xù)的活動,并且有某個運動的目的,那么,這個目的就是終結和所為的東西”。[13]他進一步推論,凡是制作的東西,都是為了人而存在的,因此,“我們自己就是目的”。如果就此觀點進一步延伸,當關涉出版活動時,可以如此理解:出版人所制作的出版物,是為讀者提供的物和精神的存在,創(chuàng)制的目的就是服務人。
“目的”一詞,源于希臘語“telos”,意為終點或終極。英語一詞“spurpose”,意為終點或目標。亞里士多德使用的telos具有事物的終極根據、理由和原因的意思,有既是事物開端又是事物終點的含義,并具有完全性、完美性和完整性的特點??档率莵喞锸慷嗟轮笥忠粋€十分關注目的概念的哲學家,他對目的的界定十分費解,即“一個關于對象的概念在它同時包含著這個對象的現實性的基礎時喚作目的”。[14]其意思是目的是對象的內在可能性根據,對象本身決定著對象的最終目的??档聫哪康母拍畛霭l(fā),引申出“合目的性”“該物的合目的性”“自然合目的性”等概念,一方面突出人的主體地位,另一方面又類比于自然界萬物。馬克思對目的概念也高度重視,認為只有人的實踐活動具有主體性、能動性和目的性,目的專屬于人的范疇。人是目的的起點,也是目的的終點。如果從目的的角度思考出版活動的話,必須首先確定一個主體和客體,顯然,人是出版的主體,出版物是出版的客體,目的寓于客體之中,出版物被制作的目的是順應人的需要,同理,滿足人的閱讀需要也是出版物被創(chuàng)制的目的。
目的論是研究目的的學問。目的論是用目的或原因解釋世界的哲學學說,它認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目的?!恫涣蓄嵃倏迫珪旱?6卷》對目的論的解釋是:“源于希臘語telos,‘目的,logos,‘理性。按照某種目的或結果來解釋事物的學說。目的或結果也稱為終極的因果關系,它不同于只以動力因作解釋?!盵15]這個解釋強調了目的論的理性、終極性和因果性?!吨袊蟀倏迫珪?6卷》的解釋略有差異,認為目的論是“用目的或目的因解釋世界的哲學學說。在如何解釋世界的事物和現象以及它們關系的問題上,目的論認為某種觀念的目的是預先規(guī)定事物存在、萬物的存在和發(fā)展及相互之間的原因和根據”。[16]這個解釋明顯受到亞里士多德的影響,關注預先性、設定性和關聯性。簡言之,目的論就是要用追問目的的方式來求索萬事萬物生成演變的原因,包括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由此,我們就可以通過解釋對象來區(qū)分目的論,以目的解釋自然中萬物的可稱為自然目的論,解釋人的行為活動的目的研究可稱為道德目的論,研究自然與人的關系的可稱為合自然目的論。從目的論的終極目的角度來看,目的論可區(qū)分為外在目的論和內在目的論。康德解釋外在目的性時說,“外在的目的性,那就是一事物對其他事物的適應性”,“就是這事物或遠或近以其自身來與之適應的另一事物”。換言之,就是這事物是他事物存在的原因或條件,這事物因他事物而存在。[17]與之相應,內在目的性就是“一事物的目的不在它自身之外,而是自身的目的”,“就是一物自身同時是原因又是結果,同時是目的又是手段,因而一個有內在目的性的物是能自產生、自組織、自保存的物”。[18]從所持的觀點來說,亞里士多德持內在目的論,中世紀的托馬斯·阿奎那持外在的神學目的論,培根、霍布斯、笛卡爾、斯賓諾莎則反對目的論而贊同機械性動力因,康德是道德目的論與自然合目的論,黑格爾強調辯證的內在目的論,馬克思則強調人與實踐的辯證統(tǒng)一目的論。實際上,目的論只存在兩個維度,一是外部決定論,二是內部生成論,也就是說事物的原因來自外部還是來自內部。持外部決定論者容易滑向神學、虛無和不可知,哲學家們反對目的論的主要原因也正在于此,如現代哲學流派實證主義、分析哲學、邏輯經驗主義、存在主義、后現代主義等都對傳統(tǒng)目的論持批判態(tài)度。但是,如果從生成論的角度來看問題,目的論依然是解釋世界的一個重要工具和方法,生成論的觀點是事物不是預定的而是生成的,事物是從相關因素的相互作用中產生的,事物的產生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事物的演變具有生成性、時間性、過程性、非線性、不可逆性、自組織性和復雜性。因此,現代目的論作為一種思維方法還不斷地應用于控制論、生物學、心理學、翻譯學等領域。通過分析出版學的研究范疇,我們認為,目的論的方法論也適合出版學的研究。
出版活動是人的活動,是人的創(chuàng)造活動,是人利用不同的技術制作不同形式的產品的活動,歸根結底是人的實踐活動。從出版物的角度來說,它是一種生成物,一種人為的生成物,因此,它符合“四因說”。也就是說,能夠通過分析和研究出版物的材料、出版物的形式、出版物是被什么技術制造的和它為什么而制造,來求得出版物生成和生產的原因。其中,出版物為了什么目的而制造正是我們探討的重點。
出版實踐是人有目的的活動,研究出版實踐或出版活動正是出版學的范疇,因此,研究出版目的必然是出版學的重要課題。事實上,每一次的出版實踐都攜帶著一個或多個目的,甚至可以說,不存在沒有目的的出版活動。由此,出版學研究也相應地必須對出版活動進行目的性分析,這是一種思維方法,也是一種研究工具。
第一,站在出版活動的時間性角度來看,對既往出版活動而言,目的論是一種研究路徑和分析方法,對正在進行的出版活動而言,目的論可以指導目的性控制,對未來的出版活動而言,目的論能夠進行方向性的預設。對出版史進行系統(tǒng)的、全面的、完整的研究,是出版學科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出版史中的出版人物、出版機構、出版事件、出版過程、出版技術、出版成果、出版環(huán)境等研究對象進行目的性分析、結果性探究、目的論歸納、終極性追問、目標性研究,這肯定是有效的研究途徑。目的論者康德認為,“目的賦予歷史以價值和意義,只有按照目的性理念,才能把一堆毫無計劃的人類行動會合成一個有價值的整體”。[19]這句話也適用于出版史研究,找到出版的目的性理念是研究出版史的一把鑰匙。
第二,從出版實踐的過程來看,可以從出版環(huán)節(jié)進行目的性分析。出版環(huán)節(jié)可歸結為“五個什么”,即什么人,是什么,做什么,傳什么,看什么,具體來說,什么人指的是出版活動中人的要素,如作者、編輯、校對、出版管理者等;是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形式,如書稿的內容形式、出版符號的形式、出版物的呈現形式等;做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制作方式,包括制作技術、制作材料、制作工藝等;傳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傳播方式,包括傳播途徑、傳播技術、傳播工具、傳播內容等;看什么指的是接受模式和反饋模式,指讀者或用戶閱讀什么內容、如何獲取內容、以何種方式接受或應用內容、通過何種途徑反饋內容等。以上五個出版環(huán)節(jié)都離不開“為什么”,都需要追問為什么這樣做或這樣選擇,為什么是目的,或者說,目的影響到了出版過程的選擇。對出版過程進行研究,進行目的性研究,應該是出版學的重要內容,也是重要的分析研究方法。
第三,從出版實踐的物質和精神雙重屬性來看,每一次出版活動都是一個物質與精神相統(tǒng)一的過程,也都包含著一個或多個目的。因此,從目的論角度研究出版活動,實際上也是在還原出版的初衷。出版目的既是出版目標、結果和終點,也是出版的原因和動力,分析出版目的,無論是分析一次出版行為,還是具體分析一本書,都可以成為一種目的論分析研究方法、路徑和角度。從哲學層面來思考目的論和出版目的,目的論追尋的終極目的是人,包括人本身,人的存在目的,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和價值。而出版活動的終極目的始終自覺或不自覺地服從于人的存在目的,是為人的存在提供一切的解說或條件,為人的發(fā)展提供物質的和精神的、有形的或無形的價值。概括來說,任何出版活動都以為不同的人群提供意義和利益為旨歸,而用目的論的分析方法去研究各出版行為的意義和利益,應該成為出版學個案研究中的有效的方法和工具。
通過上述梳理,本文試圖從哲學方法、一般學科方法和具體學科三個層面思考出版學的研究方法,尤其是試圖用目的論分析方法作為出版學的具體研究方法。限于筆者的思考和文章篇幅,相關論證可能并不充分,只能作為引論。從事出版學理論研究的學者們已充分認識到,出版學要想安身立命,其方法論的確立是當務之急。筆者也將在未來繼續(xù)深入思考出版學的方法論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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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troduction to the Methodology of Publishing Research
GENG Xiang-xin(Financial Media Publishing Research Center,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Abstract: As a new discipline, the research methods of publishing science, especially the unique research methods relatable to this discipline, have not yet formed a consensus in the academic circle, even the consensus on research methodology has not formed. The lack of common ground in philosophical, special scientific and individualized specific methodology applied to publishing science has become the bottleneck for the further expansion of the depth and breadth of publishing science research.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publishing activities and publishing objects and aiming to provide introductory idea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shing research methodology,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ree methodologies that can be applied to publishing research besides quantitative analysis and qualitative analysis methodology: positioning analysis, system theory analysis and teleological analysis.
Key words: publishing science; methodology; positioning analysis; system theory analysis; teleological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