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澤
雀踏花枝出素紈,
曾聞人說刻絲難。
要知應是宣和物,
莫作尋常黹繡看。
這是宋徽宗趙佶在《碧桃蝶雀圖》上題的詩,說的便是織中圣品——緙絲。
緙絲是我國傳統(tǒng)絲綢藝術品類之一,也是一項古老而輝煌的紡織工藝,素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美名。關于緙絲最早出現的時間,學術界目前尚無定論。不過,通過在各地墓葬中出土的緙織工藝織品這一事實推測,最晚在商周時期,緙織工藝就已經出現。緙絲利用的是“通經斷緯”的織法,以素色蠶絲做經線,以彩色絲線為緯線,經線貫通整幅織物,緯線依照圖案及顏色要求與經線交織,用小撥子打緊緯線而不用筘??椢锉旧硗ń洈嗑暎蔷暰€分色塊與經線交織并拉緊,充分覆蓋于織物上部,其表面實際不露出經線,卻又能在花紋與素地、色與色之間呈現一種斷痕形象,如雕鏤鐫刻,故也稱“刻絲”。
朱啟鈐在《絲繡筆記》中對緙絲的相關史料做了全面系統(tǒng)的整理。在“紀聞二·刻絲”中,他開篇引用了宋人莊綽在游記《雞肋篇》中的描述。這篇游記是莊綽在兩宋迭代戰(zhàn)亂之際流離各地的所見所聞,以細膩翔實的筆觸記載了各地的風俗,其中記述“刻絲”工藝說:“定州織刻絲,不用大機,以熟色絲經于木棦上,隨所欲作花草禽獸狀,以小梭織緯時,先留其處,方以雜色線綴于經緯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連。承空視之,如雕鏤之象,故名刻絲。”短短幾句,便將緙絲工藝的特點描寫得清晰生動。
歷史起源
緙織工藝最早出現在中亞等地區(qū)的毛織物上,這種毛織技藝在青銅時代晚期到鐵器時代晚期得到迅速發(fā)展,在中國新疆地區(qū)被大量發(fā)現。代表性出土地有新疆若羌小河墓地、新疆吐魯番洋海古墓群、新疆且末扎滾魯克墓地二期,時間為公元前17世紀的青銅時代至1世紀鐵器時代早期。這些墓地均出土了以幾何紋為主、動物紋樣為輔的羊毛緙織制品,而且各墓地之間均有極為明顯的關聯性,說明早期的緙織技術與藝術曾在阿爾泰山地區(qū)得到過充分的交流。而且,這種交流在漢晉時期的新疆仍然得到了延續(xù)。從出土文物考證,用絲線制作的緙絲制品最晚在唐代初期就已出現,在今新疆、青海、甘肅地區(qū)的唐代墓葬里均有發(fā)現。
通過比較新疆若羌小河墓地出土的緙織羊毛腰衣(夏商時期)、新疆且末扎滾魯克墓地出土的動物紋緙織羊毛帶(漢—西晉),以及阿斯塔那舞女俑緙絲腰帶(唐代)、京都正倉院幾何紋緙織帶(唐代)等出土文物,可以看出這幾件作品均采用通經斷緯平緙技法,在素色底子上以挖梭方法織出幾何紋樣,技術完全相同,所不同的僅為所用原材料。其中,前兩件為羊毛織物,后兩件為蠶絲織物。兩種不同原材料的緙織效果各有特點,但從相對用工來看,蠶絲織物所需工時是羊毛織物的數倍。因羊毛纖維相對蓬松,緯線容易打緊,緯線顏色輕易就能完全覆蓋經線;而蠶絲與羊毛纖維相比纖度細,織造同樣面積圖案所需緯線多于羊毛,在費時的同時,織物的細膩程度與色彩層次可以更為豐富。但從早期織物來看,緙絲的這一優(yōu)勢并未顯現出來,蠶絲織物還處在模仿羊毛織物的階段。
工藝發(fā)展
緙絲技藝隨回鶻人傳入中原后,北宋時期開始由漢人工匠習得并用于實用品。唐末宋初的較長時間內,無論是實用服飾還是高端書畫裝裱用的緙絲,基本為幾何紋樣及抽象動物紋樣,以平緙加勾線的手法緙織。從北宋《紫鸞鵲屏》等作品可看出,其緙織技法只限于平緙與勾線兩種手法,尚未發(fā)現作品中有中國畫水墨色彩暈染效果的表現手法。但此時的緙絲作品與唐初的幾何紋樣緙絲已有較大差別,作品內涵更為多元,制作手法更為細膩,用色更為豐富。
緙絲發(fā)展到宋徽宗時期,裝裱用緙絲產量增多,品質越發(fā)精良,開始出現摹緙書畫的緙絲作品。我們從傳世作品中,可以看到作為藝術作品的緙絲制品,緯線最高可以達到每厘米緯密120~160根絲線。通過緯線合花線工藝及長短戧等各類工藝的自然暈色,可以完美地體現書畫色彩的微妙變化,方寸間的繁復換梭,能夠優(yōu)美且忠實地再現名作的形、色、氣、韻,再加上絲綢本身的優(yōu)雅與精細,使緙絲作品呈現出特有的肌理效果。宋徽宗認為,緙絲書畫在某種程度上勝過書畫,贊譽其“要知應是宣和物,莫作尋常黹繡看”。
比如宋代《緙絲包首仙山樓閣》,從局部細節(jié)可以看到作品人物衣領上出現了繞與結并用的緙織工藝,樓閣柱子豎線運用了子母經效果,人物領、袖出現了以合花線表達色彩過渡效果的全新工藝。合花線的運用為緙絲摹緙書畫作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水墨暈染效果得以實現。
由于得到帝王的首肯,更多的宮廷畫家和院體畫家開始探索緙絲,使這門技藝在宣和年間擺脫了實用工藝的標簽,而蛻變?yōu)闀嬎囆g。如同書畫一樣,南宋緙絲作品上首開緙織工匠名字落款的先例。
兩宋迭代之際,緙絲工藝在江南一帶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南宋初期,出現了朱克柔和沈子蕃等諸多緙絲名家。他們的緙絲作品脫離了工匠織造的范疇,其織造要求不單以精細準確為標準,更注重追求摹畫的藝術創(chuàng)作。合花線技術與各類戧緙工藝也在這個時期被充分應用。合花線是中國獨有和原創(chuàng)的技術,比如織一朵牡丹花瓣,從大紅到白之間,要逐步過渡。一般紡織是用過渡色塊來逐級褪暈,而合花線技術可以做成漸變。它用不同顏色的絲線絞捻在一起,仿佛繪畫中的調色,所以明代書畫家董其昌稱緙絲為“以梭代筆”。尤其是到了南宋,以朱克柔為代表的緙絲藝人,運用長短戧、包心戧、鳳尾戧、木梳戧等種類多樣的戧緙工藝手法,結合花線的運用,使緙絲技藝的表現力達到了巔峰,緙絲真正從紋樣制作躍升為藝術欣賞品。因此,明代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將緙絲與刺繡歸入書畫類,不再當成紡織品。但在當時的審美背景下,宋代緙絲很少有圖案繁復的大幅作品問世,像宋代畫作一樣多為小品形式。
明清兩代的緙絲技藝逐步走向專業(yè)化,工藝水平進一步提高,所作緙絲制品已不再受幅寬的限制,可以根據作者的意圖隨心所欲,開始出現一些較大的作品。明代的《緙絲趙昌花卉圖卷》、清代的《欽定補刻端石蘭亭圖帖緙絲全卷》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朱克柔的《牡丹圖》以花鳥畫為稿本,一朵盛開的黃色牡丹由黃綠色莖葉襯托,富麗嬌艷。牡丹花頂端獨大,花朵飽滿端莊,葉片顏色斑駁錯落,顯得花色更加明媚,作品左下角緙“朱克柔印”。整幅作品以長短戧緙織技法及合花線工藝,將牡丹花瓣和花葉用同一色系卻深淺不同的顏色相互穿插緙織,顯現出自然暈色的效果。
唐代緙絲沒有合花線技術,只能織幾何圖案,多用來做腰帶。到了北宋,隨著院體畫派的發(fā)展,緙絲開始以國畫為底稿,合花線技術能逼真地表現出筆意的濃淡。
《關公像》的人物五官是最為傳神之處,人物面部采用長短戧等戧織工藝來表達豐富的層次。最值得一提的是須髯部分合花線的運用,因須髯為豎向圖案,緙織須髯這樣密集的豎向線條時,緯線常常不到1毫米就斷開,更換不同的深淺絲線,如此反復,常常旬月才得以完成一段須髯。
緙絲的大件作品,更是極為考驗創(chuàng)作者心性。許多大件作品,往往需要匠人歷時數年甚至數十年時間才能完成。所以許多時候,緙絲的珍貴,不僅在于技藝精妙、工藝繁復、氣韻生動,還在于其繁復精細的織造工藝中,蘊含著緙絲藝人沉甸甸的光陰。
緙絲與時尚
緙絲作品具有很高的觀賞性。許多緙絲作品既有平涂色塊的平緙,也有構圖造型的構緙、齊緙。
緙絲作品一般立體感很強,大多是集體創(chuàng)作的作品。緙絲的創(chuàng)作往往很費功夫和時間,有時為了完成一件作品需要幾個月乃至一年以上。所以,一件緙絲作品的完成往往傾注緙絲藝人大量的心血。因此,緙絲在最近幾年頻繁出現在時尚秀場上,讓所有的人都為歷史上這顆璀璨的非遺“明珠”而感到震撼。
蓋婭傳說
新一代的中國設計師也開始運用中國非遺工藝與現代生活美學相碰撞,激發(fā)出新的中國美學樣式。
蓋婭傳說不斷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服飾中獲取靈感和創(chuàng)意,不僅全情詮釋了緙絲、蘇繡、羽繪等諸多東方非遺工藝,更是關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時裝表達,用時尚語言說出遠古的故事。
為了讓衣服飄逸靈動,蓋婭傳說選擇了最為高級的緙絲,在這樣薄如蟬翼的面料上,縫制難度加倍。
采用古老絕版緙絲孤品,從敦煌色調及壁畫圖案中攝取靈感,緙絲工藝一寸片料有十萬余次斷針斷絲,時間之久,技藝之高。融合古法布料的多重工序,從織布、上色、抽紗、緙花、盤繡、勾金等刺繡手法及細節(jié)層次,仿佛揭開古老面紗,還原敦煌仙子的絕美。
這些神話故事從來不是遙遠的,都會在秀場中真實地展現出來,用輕盈的薄紗來承載厚重的歷史,用創(chuàng)新刺繡來道出遠古的傳說,用巧妙設計傳遞中國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