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潘天壽是近現(xiàn)代杰出的中國畫家、美術教育家,以大寫意花鳥山水名世,畫風蒼古高華、大氣磅礴。他主張花鳥畫創(chuàng)作時“氣要盛,勢要旺”,力求在畫面上形成蓬勃靈動的生機和節(jié)奏韻味,達到中國繪畫特有的生動性。通過深度分析解讀,發(fā)現(xiàn)潘天壽花鳥畫中的“氣”源于傳統(tǒng),并在繼承的基礎上演進、變革、創(chuàng)作和突破,其中的“叛逆之氣”“聚氣凝骨”等在其花鳥畫作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由此形成潘天壽特有的繪畫理念和藝術風格。潘天壽借古開今,豐富和發(fā)展了民族傳統(tǒng),對現(xiàn)代畫壇影響深遠。
關鍵詞:潘天壽;花鳥畫;“氣”
一、潘天壽花鳥畫中“氣”的源頭
(一)從儒釋道分析潘天壽花鳥畫中“氣”的源頭
中國花鳥畫的重要藝術特征之一就是“氣”,“氣”是中國花鳥畫不可逾越的審美標準。
中國花鳥畫吸收了儒家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薄皽毓识隆钡人枷?,以謙虛、包容萬物的態(tài)度提升了這個題材本身的精神境界和藝術追求。潘天壽花鳥畫中的“氣”是揮墨、用線、起承和開合的統(tǒng)一。他的花鳥畫中的開合具有運動性,“氣”通過開合表現(xiàn)出來,是物象形式化表現(xiàn)的結果,在畫面上生動而富有韻律,畫面生機勃勃,意趣盎然。如果中國畫只重創(chuàng)新,不重傳統(tǒng),那么是片面的、愚昧的;如果中國畫只講傳統(tǒng),而疏于創(chuàng)新,那就是古板的、僵化的。在潘天壽的花鳥畫中,能夠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創(chuàng)新之“氣”。他主張借古開今。借古是方式而開今是目標,也就是想要花鳥畫中的“氣”達到“溫故而知新”。因此,所謂“溫故而知新”,就是要孜孜不倦地從傳統(tǒng)中吸取養(yǎng)分,產(chǎn)生對于傳統(tǒng)新的理解。
道家思想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在道家那里,“氣”作為抽象的概念已經(jīng)出現(xiàn),比如《老子》中的“沖氣以為和”。老子認為,道是世間萬物的主宰,萬物脫胎于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那么道為什么能創(chuàng)造一切呢?老子回答:“反者,道之動?!币馑际钦f事物發(fā)展到了極限,就要走向反面。暗含著矛盾著的雙方相互貫通、相互滲透,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的規(guī)律,揭示了事物發(fā)展變化的根源。這里的“反者”指的是處于矛盾中的事物的對立統(tǒng)一。同樣,“氣”作為中國畫中不可缺少的繪畫元素,也是處于矛盾中的。因此老子說:“沖氣以為和?!蓖瑫r,畫家通過繪畫元素中的各種對偶關系,可以將“氣”在畫面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對偶即矛盾體,如:有或無、長或短、實或虛、拙或巧、黑或白等。“沖氣以為和”,“和”指的是畫面中各種繪畫元素矛盾關系的和諧,畫面中充滿的矛盾越多,矛盾表現(xiàn)得越發(fā)強烈,“氣”也就越為明顯。畫家通過這種獨特的“氣”來表現(xiàn)畫家的個人風格和藝術精神。
潘天壽的《荷花圖》(圖1)很好地體現(xiàn)出這種“氣”。整幅畫呈現(xiàn)出之字構圖。畫中運用了大量留白手法,起勢大開大合,用筆用墨挺拔有力。在畫中作詩一首,使詩書畫印合而為一,把詩情與畫意融合起來。這種之字構圖正是畫家澄懷觀道的體現(xiàn)。潘天壽花鳥畫中的“氣”與老莊之道是相通的。道家在美學上提出“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潘天壽花鳥畫中的留白正是畫中氣脈的來源所在。這種留白的思想最早來源于《周易·系辭上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這種陰陽之道在繪畫中正是以黑白來體現(xiàn),而留白不但能夠給人留下大量可以想象的空間,蘊含了無限的可能性,而且又與畫面中的黑相對立,從而產(chǎn)生一種獨特意境。
在佛學“空”“無”等思想影響下,潘天壽的花鳥畫更加注重精神上的追求,并且形成了全新的花鳥畫風貌,進而呈現(xiàn)出一種“頓悟之氣”。正如禪宗所云:“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潘天壽愛鷹,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了比鷹更為強大、更能表現(xiàn)出精神的猛禽——鷲。鷲本身無依無靠、獨來獨往,暢游于天地之間,能夠體現(xiàn)出生命的頑強和堅韌的毅力。在《指畫禿鷲圖軸》(圖2)中,潘天壽就這樣表現(xiàn)鷲的霸悍之氣。畫面中一只老鷲如悟道般低頭俯視,眼神中釋放出巨大的能量。潘天壽運用夸張的手法把禿鷲夸大化。它強有力的爪子牢牢抓在巨巖之上,從眼神中能夠感受到它的強悍,以及好似對世俗沒有任何留戀的憤怒。這與禪宗美學“看破不說破”相互呼應,在含蓄頓悟中透露著霸悍之氣。
二、潘天壽花鳥畫中“氣”的具體體現(xiàn)
(一)潘天壽花鳥畫中的“叛逆之氣”
松年在《頤園論畫》中說:“如爭尚霸悍,奇怪乖僻,則謂反常?!边@其中既是霸悍也是叛逆。潘天壽所表現(xiàn)的這種桀驁不馴、以險取勝的狀態(tài),連吳昌碩也曾為他感到擔憂。當一個新的繪畫風格誕生,而且?guī)в谐暗膶徝勒J識,通常會遭遇不解和冷落。就如西方繪畫中莫奈的印象派風格、畢加索的立體派、馬蒂斯的野獸派風格,中國畫中黃賓虹的積墨風格等。在《聽天閣畫談隨筆》中,潘天壽說:“新,必須由陳中推動而出。倘接受傳統(tǒng),僅僅停止于傳統(tǒng),或所接受者,非優(yōu)良傳統(tǒng),則任何學術,亦將無所進步。若然,何貴接受傳統(tǒng)耶?倘摒棄傳統(tǒng),空想人人作盤古皇,獨開天地,恐吾輩至今,仍生活于茹毛飲血之原始時代矣??喙虾蜕性疲骸示游┙韫乓蚤_今也。借古開今,即推陳出新也。于此,可知傳統(tǒng)之可貴?!币簿褪墙韫砰_今,推陳以出新。于此可見傳統(tǒng)的可貴之處。潘天壽無疑是國畫藝術的傳人,更是國畫藝術的開山人。
潘天壽主張在傳統(tǒng)中尋求變革,這恰恰能在傳統(tǒng)繪畫中體現(xiàn)出他的叛逆。他保持著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冷靜和深思。為此,他通過獨具特色的藝術語言和表現(xiàn)形式成為當時傳統(tǒng)藝術的弘揚者和傳統(tǒng)繪畫新的形式的締造者。他的叛逆則具體體現(xiàn)在繪畫理念和構圖上。潘天壽的平面構成式的構圖形成了動與靜、實與虛、開與合的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并且他經(jīng)常有意制造一種絕險的境地,然后以奇破險,通過這種形式體現(xiàn)出的叛逆即霸悍之氣。
如在《蘭花圖》中題曰:“此謂春蘭,清妍婉約,為空谷佳人。今以霸悍之筆寫之,非卓文君之春風鬢影,而似穆桂英之搴旗殺敵矣?!眰鹘y(tǒng)花鳥畫忌諱霸悍與叛逆,這些是傳統(tǒng)花鳥畫家們遠遠避開的禁區(qū);而潘天壽卻在作品中對其進行充分利用。他從不刻意地向傳統(tǒng)文人墨客靜謐清雅的畫境靠攏,而是追求中國花鳥畫精神需要的新的面貌,即一種生機勃勃、雄渾剛健之氣。他的花鳥畫奇?zhèn)グ蹴纾詺獗M顯,有時只有幾筆,也能讓人感受到氣貫長虹的能量。潘天壽花鳥畫的章法布局極其重視霸氣險絕。他變圓化方,變曲為直,變溫文爾雅為一味霸悍,變虛和中庸為險絕雄奇。潘天壽主動追求險中求奇求勝。險絕使他的花鳥畫充滿開合之勢,創(chuàng)造出中國畫新的審美標準與精神。相比于傳統(tǒng)花鳥畫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溫文爾雅的審美追求,欣賞者在面對潘天壽的花鳥作品時會獲得大異其趣的觀感。
(二)潘天壽花鳥畫中的“聚氣凝骨”
東晉畫家顧愷之提出的“以形寫神”成為品評繪畫的重要標準,之后南朝謝赫又進一步對評畫提出了更高標準,即以顧愷之“以形寫神”為基礎的“六法”。氣韻生動是“六法”中品評繪畫最重要的標準之一。所謂聚氣,即一幅優(yōu)秀的中國畫作品必須同時具備“傳神”和“氣韻生動”,這是繪畫創(chuàng)作中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早期的“氣”已經(jīng)是中國古代審美追求中比較重要的美學范疇?!肚f子·齊物論》中有“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這里的“風”指的就是“氣”。在《聽天閣畫談隨筆》中有這樣一句話:“畫事之布置,……使與畫外之畫材相關聯(lián),氣勢相承接,自能得氣趣于畫外矣?!敝袊怨旁诿缹W上一直都主張聚氣造勢,“氣”就是美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是中國花鳥畫藝術精神的具體表達。
《靈巖澗一角》(圖3)是潘天壽的代表作品之一,全圖以點、線、面構成中國獨有的筆墨形式,以點面呈現(xiàn)近景的花草、山石,以體塊狀的點和面圍繞周圍的花草。這些植物以線的方式錯落有致地鋪陳開來,而畫中的留白使畫面中的氣息更為靈動。這種極具表現(xiàn)力的藝術語言所形成的“氣”,也是潘天壽花鳥畫特有的神韻所在。在這幅花鳥畫作品中出現(xiàn)了小部分成片的潑墨,交織著各種形態(tài)充滿節(jié)奏感的墨點,與畫中題詩共同構成了畫的韻律和詩境。
“凝骨”即“固其骨”,這里的“骨”指骨法用筆,就是指畫家所揮毛筆時所包含的筆力。畫家在表現(xiàn)畫面時,為了表現(xiàn)其骨力,需要表現(xiàn)出物體的形態(tài)。潘天壽所創(chuàng)作的畫面,最講究用筆用骨的方法。他也在《論畫殘稿》中指出:“落筆須有剛正之骨,浩然之氣。”古人在用筆上追求如錐畫沙、力透紙背,并且通過提按運轉的筆勢體現(xiàn)出事物的氣息。潘天壽花鳥畫中的用筆學習了漢魏碑學中的經(jīng)驗,并與自己所提出來的繪畫理念相融合,從而形成了一種磅礴、絕險、霸悍之氣。這與傳統(tǒng)的中國文人花鳥畫所追求的溫文爾雅、含蓄清幽的美學風格不同。它彌補了這種文人畫在視覺沖擊力等方面的不足。潘天壽說:“北魏的書法具有剛勁、挺拔以及生辣、古拙的風格,都用偏筆寫字,如刀刻……我們也可以先學些魏碑?!迸颂靿刍B畫最引人入勝的一點,就是他憑借自己的花鳥畫作品表現(xiàn)出某一階段自己的狀態(tài)和情緒變化,同時向觀賞者傳遞花鳥畫中的“氣”。
三、結語
潘天壽花鳥畫中的“氣”給我們帶來了對于傳統(tǒng)花鳥畫新的理念,十分值得我們去研究和借鑒。潘天壽融入儒釋道等哲學思想,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創(chuàng)新立意,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繪畫理念和藝術風格。
潘天壽花鳥畫中的“氣”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客觀事物和畫面留白的精神表現(xiàn)上,他追求詩情畫意和天人合一的審美理想,在畫面中通過造型、筆墨、色彩、構圖等方面?zhèn)鬟_出一種特殊的氣息。他的藝術實踐避開了傳統(tǒng)文人畫的書生氣息,能夠以自己的獨特的藝術語言表達他自身的感受和精神世界。
參考文獻:
[1]黃賢忠.從本體特性看《文心雕龍》中“氣”的內涵及其闡釋困境[J].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13(5):70-77.
[2]潘天壽.聽天閣畫談隨筆[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0.
[3]朱劍.潘天壽的創(chuàng)新思想和書畫實踐[J].書畫世界,2021(12):27-32,2.
[4]張繼霞.潘天壽花鳥畫中的“變”[J].美與時代(中),2021(10):48-49.
[5]李永強.潘天壽繪畫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J].書畫藝術,2020(3):37-40,2.
[6]許琦.潘天壽繪畫中的“氣”“勢”“態(tài)”[J].美術大觀,2018(2):58-59.
[7]楊琢.潘天壽花鳥畫的哲理性表現(xiàn)研究[D].錦州:渤海大學,2018.
[8]李文艷.寫意花鳥畫的空白之說[D].天津:天津美術學院,2018.
[9]王景艷.論中國畫的勢[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09.
[10]張建國.儒釋道文化與中國畫的形成與發(fā)展的關系[J].中國民族博覽,2018(1):168-169.
[11]袁妍.論儒釋道對中國傳統(tǒng)含蓄美學的強化作用[J].藝術工作,2021(4):19-21.
[12]閆鑫旺.謝赫“氣論”思想研究[D].太原:太原科技大學,2021.
[13]單應桂.試談中國畫中的“氣”[J].齊魯藝苑,2022(2):32-38.
[14]魯克.論中國畫筆墨之氣[J].浙江工藝美術,2002(2):21-22.
[15]潘耀昌.“科學”內涵的演變與潘天壽統(tǒng)系說之再論析[J].漢江學術,2018(2):25-34.
[16]老聃.老子[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2.
[17]松年.頤園論畫[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2.
[18]潘公凱.潘天壽談藝錄[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
[19]徐建融.潘天壽藝術隨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
張宇航,河北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創(chuàng)作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