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一種創(chuàng)作圖式，雅集題材體現(xiàn)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江南文人高雅閑適與審美意趣的風貌。它不僅能記錄和追憶文人詩文對賦、茶宴活動，也是繪畫記錄的重要傳統(tǒng)文化載體，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氣息，具有較高的藝術研究價值。文征明是明代典型的文人代表，是明代眾多雅集活動的組織者和中心人物。文征明作品中的雅集題材繪畫在創(chuàng)作內(nèi)容上，反映了明代文人的生活追求及生活態(tài)度。以文征明美術作品中雅集題材繪畫為切入點，探究其圖像背后所蘊含的中國文人的生活情懷。

關鍵詞：文征明；雅集題材；圖像分析

一、明代文人雅集形成的原因

（一）明代文人雅集的地域特點

明代文人雅集多集中于經(jīng)濟富裕的江浙地區(qū)。歷史記載，文征明出生于蘇州府長洲縣的一戶官宦人家里。蘇州是文風、學風極盛之地，明代更是人才輩出，文人之間的深度交流也逐漸加深。隨著政治中心的北遷，明代生活觀念化更加多元，文人雅士的精神追求也將雅集這種高雅的娛樂活動推行到了極致。

（二）明代文人雅集形成的社會背景因素

明代中后期資本主義商業(yè)繁榮發(fā)展，社會風氣逐漸奢靡盛行，影響了傳統(tǒng)觀念的轉變，文人雅士更多地追求內(nèi)心的心靈境界，注重真實的性情展示。由于科舉制度下的官場腐敗黑暗，文人雅士開始注重探索心靈精神世界的歸宿之地。

（三）明代文人雅集的發(fā)展概況

明代初期的雅集作品內(nèi)容以官僚生活為主，明代中期文人雅集講究逸樂和注重心靈慰藉的方式，為雅集題材賦予在繪畫史上的新要求。明代中期以后，社會生活的風雅化及審美意趣化，使得雅集活動在士人眼中已成為一種體現(xiàn)精神追求的常態(tài)化形式，這一時期也成為繪畫史上文人雅集題材最集中最繁榮的時期。

（四）雅集題材與文征明的關聯(lián)

文征明曾九次應舉科考不中，直至嘉靖二年，即1523年，經(jīng)舉薦任翰林院待詔入京，1526年上書請辭南歸，自此終身不仕。文征明返鄉(xiāng)后，品茶交游、游山訪友、詩詞歌賦等成為他的人生主題。雅集為主題的創(chuàng)作也成為文征明作品中一種新的意象傳遞表現(xiàn)，蘊含了其內(nèi)在精神里的一種文化情結，也體現(xiàn)在他作品的圖像敘事中。

二、文征明作品中雅集題材圖像分析

（一）茶會品茗

煮水品茗，是明代文人雅士必不可少的活動形式。明代中晚期，許多文人墨客以茶為紐帶，自發(fā)地聚集在一起進行煮水賞茶，探討茶藝，尋覓內(nèi)心的情趣隱逸自由，逐漸構成了以飲茶為中心的雅集活動，在江南一帶頗為流行。文征明生平酷愛飲茶，曾多次創(chuàng)作茶詩、茶畫，可見茶道在文征明心中舉足輕重。

據(jù)蔡羽《惠山茶會序》記，正德十三年（1518年），文征明與好友蔡羽、王守、王寵等人游玩品茗于無錫惠山，然后創(chuàng)作了《惠山茶會圖》卷以紀其事。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文征明《惠山茶會圖》，主要展現(xiàn)了聚會中的茶會場面，畫面中心的二泉亭下的井，便是茶圣陸羽親品的“天下第二泉”，歷來是煮茶的上選。畫中的茶會場景置于山間樹石中，茶的清香意境與自然萬物融為一體，體現(xiàn)了文征明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傳達出一種共通的注重性情的真實展現(xiàn)，體現(xiàn)了文人畫家依山傍水的內(nèi)心情趣和追求靜謐自由生活的向往的詩意境界。

除此之外，上海博物館另藏有文征明《惠山茶會圖》卷，卷首有鄭鵬（號蒲澗）題“惠山茶會”引首，并吳昌碩、羅振玉、馮超然題簽，卷后有蔡羽《惠山茶會序》。畫心有文征明所題“惠山茶會圖”，鈐有“文征明印”“玉蘭堂”。卷后有文征明詩及序，另有蔡羽、湯珍、王守、王寵詩題。故宮所藏版本其字畫水準均在此卷之上。

文征明故宮版本與上博版本《惠山茶會圖》卷的內(nèi)容格式以及卷款、題跋、自書詩順序排列有些許不同，落款處兩幅作品所作時間也不同，但皆展現(xiàn)了文征明對此次茶會雅集的熱愛程度，也暗含了明代文人對自然生活的向往及恬淡、悠閑、舒適的文心雅趣的隱逸情懷。

《林榭煎茶圖》卷系文征明中年時期畫給他的學生王榖祥的園林茶會小品畫，款識為“征明為祿之作”，題詩注明“征明頓首上祿之選部侍史”。圖中處處可見文心雅趣，表現(xiàn)了文人閑適恬淡的生活情趣。在茶會所蘊含的意蘊之外，更多地疊加了超越意涵的隱逸，有一種遠離世俗喧囂的感覺。閑適山湖相映，得到片刻心靈的寧靜與放松，共同映射出蘇州文人墨客紛繁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

《品茶圖》軸是文征明62歲時自繪與友人陸子傅在林中茶舍品茗的場景。圖中草堂軒敞，堂內(nèi)二人對坐品茗清談，茶寮內(nèi)泥爐砂壺，爐火正熾，童子身后幾案上擺有茶罐及茗盞。不遠處的另一好友則正趨步前來赴約。題跋中記載：“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陸子傅過訪，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話也。征明制?！闭麄€畫面正是明代文人墨客追求的理想茶室境界。

（二）送別友人

嘉靖六年（1527年），一群好友為即將離開南京的陳沂在東園雅集踐行送別。嘉靖九年（1530年），文征明以東園雅集為題以紀其盛，后將《東園圖》卷贈予東園主人。雅逸的文人氣息充盈畫面，亭臺樓閣交錯有致，畫中人物傳達出快意暢然的閑情雅致，營造出文征明心中江南山水間、悠游生活中的懷想與理解。

“春來日日雨兼風，雨過春歸綠更秾，白首已無朝市夢，蒼苔時有故人蹤。意中樂事樽前鳥，天際修眉郭外峰，可是別離能作態(tài)，尚堪老眼送飛鴻。履吉將赴南雍，過停云館言別，輒此奉贈，辛卯五月十日?！睆念}跋中可知，文征明為送別故人王寵，特意精心繪制的心跡《松石高士圖》。二人都因仕途之路的坎坷而寄情于山水間，志同道合，情趣相投，圖中也蘊含著與好友離別深厚的不舍之情。

（三）閑適清談

“乙丑人日，友人朱君性甫、吳君次明、錢君孔周、門生陳淳、淳弟津，集余停云館，談宴甚歡，輒賦小詩樂客。是日期不至者，邢君麗文、朱君守中、塾賓閻采蘭。新年便覺景光遲，猶有余寒宿敝帷。寂莫（寞）一杯人日雨，風流千載草堂詩?；ㄖξ磩优R佳節(jié)，菜飯相淹亦勝期。春色到今深幾許，小山南畔草痕知。”《人日詩畫圖》也是以文人雅集為題材所創(chuàng)。圖中茅屋數(shù)間，幽靜閑適，景色秀麗，好友圍案清談，雅集設于自家停云館，左側有一好友冒雨匆匆跨橋而來。

“嘉靖甲午臘月四日訪從龍先生，留宿西齋，時與從龍別久，秉燭話舊，不覺漏下四十刻，賦此紀情并系小圖如此。”文征明自題《西齋話舊圖》，整個畫面給人一種遠離塵世喧囂的感覺，將自己對文人生活的領悟與感悟融入其中，使人感到一種心靈的寧靜與輕松。

（四）悠游雅事

《滸溪草堂圖》是文征明66歲時，“乙未臘月為沈天民作”，描繪了吳邑沈天民的滸溪草堂里的文人雅集場面。草堂依山澗湖水而修建，樹木郁郁蔥蔥，堂內(nèi)主客相談甚歡，旁邊二童子煮茶忙碌。草堂主人沈天民自號“滸溪”，意為“不忘桑梓之舊”。畫作表現(xiàn)了沈天民淡泊明志、不追逐名利的品格，同時也折射出了草堂主人熱情好客的性格，抒發(fā)了對故土的眷戀之情及自身情懷。“何處閑云筑草堂，虎疁溪上舊吾鄉(xiāng)。百年魚鳥常關念，一曲風煙似自藏。南望帆檣依樹轉，西來墟落帶山長。最憐出郭紅塵遠，春水還堪著（著）野航?！?/p>

《真賞齋圖》卷是文征明在80歲和88歲時，分別兩次為好友華夏創(chuàng)作的作品。華夏，字中甫，鑒賞水平很高，收藏了很多金石書畫，人稱“江東巨眼”。圖卷描繪的是華夏隱居在無錫時建造的真賞齋的園林景觀。文征明80 歲時所作的圖卷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另一幅88歲所作的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

兩幅圖卷畫的都是園林小景。上博畫卷圖繪茅屋三間：左側屋內(nèi)有幾案和書架，且擺放書籍畫卷；中間屋內(nèi)兩人傍案對坐談話，童子立于旁邊；最右側的茅屋內(nèi)兩童子似乎正在圍爐燒火。遠處群山連綿不斷，茅屋外四周松樹竹子交錯相疊，高梧古檜郁郁蔥蔥。國博圖卷繪茅屋兩間，右邊屋子放置書架及床榻，左邊一屋內(nèi)主客兩人坐于一桌，側后方桌子上出現(xiàn)青銅鼎彝。

兩幅圖卷整體在構圖上略有不同，視覺中心進行了偏移：上博版本為從齋室到前景，再到后面遠山三個空間布局；國博版本省去了遠山的空間，且齋室減少了一個。在齋室內(nèi)里的設施陳列中，上博版本原來以書架書卷營造出開放性區(qū)域，國博版本里書桌上青銅器件、床榻的出現(xiàn)營造出私密的區(qū)域空間。在兩幅作品對真賞齋室內(nèi)外景物的呈現(xiàn)中，從太湖石的分布，到植物的分布，如上博版本的雙松與國博版本的雙桐，均有不同程度的差異。

兩幅圖卷都展示了文征明與友人華夏之間深沉的情誼和對兩人鑒賞經(jīng)歷的回憶，以及他們對于自然山水園林的熱衷和對悠游閑適生活的向往，也展現(xiàn)了齋舍主人華夏雄厚的收藏實力。通過對現(xiàn)實中的齋室進行構建來詮釋心中對寧靜隱逸生活的追求，更多地呈現(xiàn)江南文人所期待的人與自然共通的理想市隱生活與意境。

《蘭亭修禊圖》卷表現(xiàn)的是晉朝王羲之等人在蘭亭溪上修禊，做曲水流觴之會的故事?！霸粷?，自號蘭亭。余為其寫《流觴圖》，既臨稧帖，蘭之復賦，此詩發(fā)其命名之意，壬寅五月。”此畫卷是文征明為好友曾潛所作。曾潛，號蘭亭。因與蘭亭修禊聚會的地點相同，文征明便以此入畫，創(chuàng)作《蘭亭修禊圖》卷贈送給名號為蘭亭的好友曾潛。

除此之外，文征明還多次創(chuàng)作了《蘭亭修禊圖》。通過描繪蘭亭聚會的方式，傳達了他對蘭亭雅集的仰慕之情。一方面借用《蘭亭雅集》表現(xiàn)文人的高潔率真；另一方面豐富蘭亭文化的文化內(nèi)涵，不斷突破雅集活動的表象。通過引入大量自然的山川景色來重新構建畫面并豐富內(nèi)容，繪畫主題逐漸由人物轉向風景，從專注于參加蘭亭聚會的人物轉變?yōu)閷μm亭活動所在地的自然風光的幻想和刻畫，并從中隱喻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精神。在以歷史文本為基礎的情境模擬和圖式建構中，由點及面地進行闡釋，逐步向抽象化、符號化進行轉變，反思自身，超越自我，達到超然物外的生活境界，尋覓內(nèi)心的寧靜和平靜，將一種根植于文人內(nèi)心、意蘊于意象敘事之中的審美雅趣，體現(xiàn)在了文人雅集活動當中，最終實現(xiàn)心靈與精神上的融合。

三、文征明雅集題材圖像內(nèi)涵

文征明作品背后的精神世界非常符合中國傳統(tǒng)畫家的藝德觀點。他們善于以客觀的自然和社會為創(chuàng)作主體，并結合自身的思想感情、學識技藝等，達到心物交融的境界，即古代藝術所強調(diào)的“天人合一”“物我同構”。也就是說，主體與客體的交感、情與景的交織、心與物的交游，可以創(chuàng)構出多種多樣的虛靈空活而又悠遠深邃的審美境域，最終實現(xiàn)“天人合一”的審美境域構成活動，“以我之自然，合物之自然”。而這，也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藝術精神的核心所在。

文征明作品常常使用隱喻符號化的語言，展示在他的圖像敘事中，例如：在涼亭或者齋室書房內(nèi)，通常描繪出正在閱讀書籍或是靠著欄桿遠望的主人和圍爐煮茶的童子形象，表現(xiàn)在期盼好友的到訪；在山川叢林或者山澗湖水旁，多以雙松來寓意以松結友的深厚情誼；此外，我們還可以在他的山間小徑和流水溪橋上發(fā)現(xiàn)手持拐杖或攜琴而來的友人，正趕赴齋室或草堂主人應邀；等等。這些都成為文征明雅集題材作品中的符號化象征。同時，這些作品多采用橫向圖像空間，傳達出文征明對山林間悠游生活的懷想和對市隱生活的感悟理解。其作品背后反映的是一種儀式化的階層共識。

在退卻了經(jīng)世致用的官場仕途后，文征明等文人重新建立賦于鄉(xiāng)土情感的江南文化特征，不受世俗羈絆，寄情于靜謐與自由的山水之間，從心而發(fā)，展現(xiàn)性靈的寧靜與慰藉，追求一種清幽雅致的生活情趣，將隱逸的理想生活寄托在作品中。這也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文化中維系著內(nèi)心人文情懷追求的理想生活的最高境界。但明代中后期雅集活動不斷演繹變化，也逐漸發(fā)展成為一種帶有往來商業(yè)性的活動。

四、結語

雅集題材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演變，并衍生出了多種藝術風格和承載媒介，反映著各個時代的社會價值觀、藝術理想及審美情趣。文征明的雅集主題作品描述和再現(xiàn)了明代文人雅士的雅集活動，本質(zhì)上是通過明代獨特的歷史文化和語言背景來展示文人雅士的意象傳遞、美學傾向和社會多元文化的藝術體現(xiàn)。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與文化藝術的變遷，雅集題材繪畫在圖像的表現(xiàn)意趣和內(nèi)涵上都體現(xiàn)出與時俱進的特點，豐富和拓展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創(chuàng)作圖式與面貌，具有一定的繼承性和傳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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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申可凡，吉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