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其東 侯存龍
摘要:河北石家莊肖家營漢墓M2出土一件紀年為五鳳元年的銘文銅帶鉤,殊為珍貴。文章將該銅帶鉤的制作年代判定為西漢宣帝(前57)時期,使用年代判定為西漢宣帝至東漢明帝時期;隨后對銅帶鉤的銘文進行補釋,并在此基礎(chǔ)上對銘文中的“辟邪”“辟兵”“除殃”等思想觀念進行深入解讀;最后,通過對銅帶鉤羽人、獸面紋飾的解讀,對銅帶鉤性質(zhì)做進一步判斷,認為墓主人佩戴此帶鉤,具有強烈的長生不死、辟邪除殃的意愿。
關(guān)鍵詞:肖家營漢墓;五鳳元年;銅帶鉤銘文;紋飾
2001年底至2002年初,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會同石家莊考古研究所對石家莊市橋東區(qū)桃園鄉(xiāng)肖家營村西南的3座大型漢墓進行搶救性發(fā)掘,其中M2系多室磚墓,出土一件紀年銅帶鉤(圖1),因紀年銅帶鉤在歷次考古發(fā)現(xiàn)中并不多見,故而彌足珍貴。
該件編號為M2:9的紀年銅帶鉤,通體長15厘米。按王仁湘分類,可歸入琵琶形。獸首形鉤首,圓弧形鉤尾,中部為圓釘鈕。鉤面飾羽人紋、云氣紋、雙獸面紋。鉤背刻有“五鳳元年”的隸書銘文,因此筆者將其命名為五鳳元年銅帶鉤。
關(guān)于帶鉤,魯迅、王仁湘、孫機等學(xué)者均從不同角度對帶鉤的發(fā)展演變進行了研究。肖家營M2出土的五鳳元年銅帶鉤刻畫的隸書銘文、圖像紋飾,包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為我們認識漢代的思想觀念與信仰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不過,該銅帶鉤的相關(guān)材料信息自發(fā)表以來,目前尚未見有專文對其進行過研究。筆者不揣谫陋,聊撰此文,試對五鳳元年銅帶鉤所涉相關(guān)問題作一探討。
一、銅帶鉤年代
帶鉤在歷史發(fā)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管仲射小白”“孔孟與帶鉤”“鉤弋夫人”“竊國者侯、竊鉤者誅”等,留下了各種典故,王仁湘對此做過整理,茲不贅述。戰(zhàn)漢時期,先民對帶鉤的喜愛成為一種風(fēng)尚,因此帶鉤的使用時間一般較長。故而,筆者將五鳳元年銅帶鉤的年代分為制作年代和使用年代,以更好地展開討論。
(一)制作年代
銅帶鉤刻有“五鳳元年”紀年銘文,為我們判斷其制作年代提供了直接依據(jù)。翻檢《中國歷代紀年表》,可知中國歷史上以“五鳳”為年號者前后有三:其一,西漢宣帝劉詢年號,共4年(前57—前54);其二,東吳會稽王孫亮年號,共3年(254—256);其三,隋末夏政權(quán)竇建德年號,共4年(618—621)。由于出土銅帶鉤的肖家營M2為漢代墓葬,以上諸年號符合條件者僅有西漢宣帝“五鳳”年號。因此,五鳳元年銅帶鉤實系西漢宣帝時期所造,即公元前57年。關(guān)于“五月丙午”,查閱《中國史歷日和中西歷日對照表》,西漢宣帝五鳳元年五月之朔日干支為“戊午”,按照干支排列順序,該年五月并無“丙午”日,故“五月丙午”應(yīng)是虛擬日辰,并非實指??紤]到時人信奉“五月丙午”為冶金鑄器吉日的陰陽觀念,五鳳元年帶鉤也不排除有公元前57年五月鑄造的可能。
此外,這件銅帶鉤隸書書體和文辭表達,也客觀反映了其時代特色。銘文書法并非成熟期的“八分”隸書,而是處于由古隸向八分過渡時期。點畫雜糅篆書婉轉(zhuǎn)圓通之意,古意盎然,例如“五”字,與五銖錢“五”字寫法如出一轍;其橫向結(jié)體與波磔用筆,則體現(xiàn)了更多隸意,與著名的“五鳳二年刻石(魯靈光殿址刻石)”(圖2)年代相差一年,書法風(fēng)格較為相似。
關(guān)于漢代出土材料的文辭表達,邱龍升曾將漢鏡銘文分為七大類。他在研究中指出,漢鏡銘文在西漢前期至武帝時期,多以三言或四言的富貴、長壽、喜慶類的吉語為主。西漢中晚期開始出現(xiàn)七言辟邪、長壽吉語。新莽之后,吉語的形式、種類更為多樣,此時吉語日趨成熟,文辭表達朗朗上口,讀之富有韻律感。其中,七言吉語多取“4+1+2”格式,即“4字主語+1字謂語+2字賓語”,如“左龍右虎主四方,朱雀玄武順陰陽,八子九孫治中央??嚏U博局去不祥,家常大富宜君王”。五鳳元年銅帶鉤銘文已是七言吉語,但尚未發(fā)展到成熟的“4+1+2”格式,因此其年代應(yīng)在西漢中期至新莽之間。
(二)使用年代
五鳳元年銅帶鉤自面世,一直被使用至作為隨葬品埋入墓葬。因此,出土銅帶鉤M2的墓葬年代,即為銅帶鉤使用年代下限。
出土銅帶鉤的M2,與M1、M3開口層位相同、墓向一致、墓室建造方式相同,三座墓葬年代相近。發(fā)掘報告根據(jù)墓葬形制和出土五銖錢、云雷連弧紋鏡等遺物,將墓葬年代定為東漢早期,不早于東漢明帝永平年間(58—75)。筆者同意這一觀點,M3出土的雙層、對角雙廁造型的圈廁模型,在華北平原地區(qū)出現(xiàn)較晚,不早于東漢早期。同時這類縱連券頂?shù)亩嗍掖u墓,在該地區(qū)多流行于東漢時期。至此,我們將五鳳元年銅帶鉤的使用年代,框定在西漢宣帝至東漢明帝時期。
五鳳元年銅帶鉤制作精美,使用時間長達110年之久,此銅帶鉤應(yīng)為墓主人家族家傳之物,最少歷經(jīng)兩至三代。這一點在M2中并非孤例,編號為M2:8的豆形銅燈,亦是流行于西漢的典型器物。在其他考古發(fā)掘中,此類現(xiàn)象常有出現(xiàn),如陜西韓城梁帶村芮國春秋墓地M27出土了數(shù)件龍山文化的玉琮,M26出土了紅山文化的玉豬龍。正如史籍記載唐太宗要求以王羲之《蘭亭序》陪葬,這類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墓主人對此物件的喜愛,而不能簡單將其視作喪禮的一部分,更為重要的是其反映了墓主人在世時的思想觀念與心靈寄托。
二、銘文解讀
這件銅帶鉤的鉤背鐫刻隸書銘文,以鉤鈕為界分上下欄,上欄豎行為“五鳳元年五月丙午”,下欄兩豎行,右為“□辟邪辟兵除央”、左為“□此鉤者皆侯王”。銘文大部分可辨識,但鉤鈕下欄兩豎行首字,腐蝕較為嚴重。
根據(jù)報告提供的拓片,右豎行首字框架結(jié)構(gòu)作“乂”,且“乂”周圍分布點狀筆畫,按文義宜釋作“必”字。必,作為副詞,表一定、必然之義,具有一定能達到某種目的之意。左豎行首字,諦審?fù)仄中屋喞?,右部為? ? ?”,左部近“月”旁,當(dāng)補釋作“服”字。漢代鏡銘亦常見“服”字的類似用法,如“服此鏡者壽命長”“服此鏡,富貴昌”“服此鏡,宜子孫”等。服,多表使用之義,《說文·舟部》:“服,用也?!薄逗鬂h書·梁統(tǒng)列傳》記載:“長嫂舞陰公主贍給諸梁,親疏有序,特重敬竦,雖衣食器物,必有加異。竦悉分與親族,自無所服”,李賢注:“服,猶用也?!笔枪?,銅帶鉤銘文“服此鉤”表使用此銅帶鉤之義,理應(yīng)不誤。
因此,五鳳元年銅帶鉤隸書銘文的完整釋讀為“五鳳元年五月丙午,必辟邪辟兵除央、服此鉤者皆侯王”。下文對銘文所蘊含的思想觀念進行解讀。
(一)五鳳元年五月丙午
對于五月丙午,前文在判斷年代時已經(jīng)指出,此處“五月丙午”為虛指?!拔逶隆睘椤盎鹪隆保氨缛铡眲t為“火日”,古代陰陽五行有“以火勝金”的思想,故“五月丙午”火旺陽盛之時自然被古人視作冶金鑄器的吉日。關(guān)于這一觀念,早在1918年,魯迅在《呂超墓出土吳郡鄭蔓鏡考》一文中,即對“五月丙午”的思想進行了研究。1979年,龐樸對帶鉤、銘文中的“五月丙午”和“正月丁亥”開展深入解讀。隨后又有多位學(xué)者不同程度提到這一觀念,此處不再進行討論。
(二)必辟邪辟兵除央
辟邪,《廣韻·麻韻》曰:“邪,鬼病?!痹跐h代人的思想觀念中,妖異怪戾之事皆為鬼邪作祟造成。辟邪,即辟除作祟的鬼邪怪精。在漢代畫像石中,“鎮(zhèn)墓辟邪類”圖像是最重要的題材之一,常見的“鎮(zhèn)墓辟邪類”圖像元素有神荼、郁壘、蹶張、疆良、四神、儺神以及瑞獸等祥瑞圖案,反映了時人祈求借助神力庇護、不受魑魅魍魎侵擾的愿望。
辟兵,兵,指兵械、武器?!盾髯印ぷh兵》曰:“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又泛指兵災(zāi)戰(zhàn)禍,《禮記·月令》曰:“(孟冬之月)行秋令,則雪霜不時,小兵時起,土地侵削?!北俦?dāng)指躲避因兵器和戰(zhàn)禍帶來的兇禍災(zāi)殃,文獻中多有記載?!独献印さ陆?jīng)》曰:“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這段文字最早表達了辟兵的思想。《漢書·藝文志·兵書略》有《辟兵威勝方》七十篇,詳細講述了辟兵之術(shù),可惜書已亡軼。而辟兵之術(shù),亦和“五月五日”“丙午日”聯(lián)系起來,《風(fēng)俗通義·軼文》曰:“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名長命縷,一名續(xù)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溫”;《抱樸子內(nèi)篇·雜應(yīng)篇》曰:“臨戰(zhàn)時,常細祝之?;蛞晕逶挛迦兆鞒囔`符,著心前?;虮缛杖罩袝r,作燕君龍虎三囊符”。能體現(xiàn)辟兵思想的實物資料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也較為盛行,湖北荊門市漳河車橋戰(zhàn)國墓出土巴蜀式銅戈,戈上銘文曰“兵辟太歲”,所繪執(zhí)人物即為太歲。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曾出土一幅帶文字題記帛畫,李零經(jīng)考證認為其是辟兵圖。此外,漢代壓勝錢文常見“除兇去央,辟兵莫當(dāng)”“辟兵宜子”的文辭。
除央 ,“央”通“殃”?!墩f文·歺部》曰:“殃,咎也”,段玉裁注:“殃,兇也”;《廣韻·釋言》曰:“殃,禍也”。除央,即解除殃咎、禳除災(zāi)禍。受“災(zāi)異論”“疫鬼說”影響,在兩漢時期墓葬中,“除央祛咎”的思想意識普遍流行,如蒼山元嘉元年漢畫像石墓題記的“龍爵除央鶴噣魚”;咸陽永平三年(60)鎮(zhèn)墓瓶朱書“黃神使者,□地置根,為人立先,除央去咎,利后子孫”;西安出土熹平元年(172)陳叔敬鎮(zhèn)墓瓶朱書“為生人除殃、為死人解適”等。
(三)服此鉤者皆侯王
侯王即侯爵和王爵,泛指高等爵位或高級貴族階層。《史記·李斯列傳》:“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乃作亂,起于山東,杰俊相立,自置為侯王?!逼砬蟾吖俟γ乃枷朐趦蓾h銅帶鉤銘文中,常見“丙午神鉤手抱魚位至公侯”“丙午神鉤君必高遷”等。這類的吉語祝辭鑄刻于日常生活近身使用的器用什物,更是將漢人思想觀念中渴求官秩高遷、位至三公侯王的心跡表露無遺。
值得注意的是,漢代吉語中表示官秩類的主要有“宜侯王”“宜君王”“宜官祿”“宜官秩”“君宜官位”“君宜高官”“位至三公”等,五鳳元年銅帶鉤吉語并未使用常見的“宜侯王”,而是使用“皆侯王”,一字之差,表達意思亦有所差別。筆者在上文中提到,此銅帶鉤非喪葬明器,乃墓主家傳之物。據(jù)報告所稱肖家營漢墓M2墓葬規(guī)格級別較高,M2等級“可能與河北望都漢墓墓主等級相當(dāng)或更高,至少相當(dāng)于二千石官階的官吏,即為王國中的傅、相或郡中的太守”,也存在M2墓主人“抑或為某一代真定國王族成員”的可能。毋庸置疑,M2墓主人的身份尊貴顯赫,因此銅帶鉤上“服此鉤者皆侯王”的祝辭銘文與墓主身份級別基本相配稱,這無疑是漢代“善器必用貴人,惡器必施賤者”觀念在社會生活層面的直接體現(xiàn)。
三、紋飾解讀
五鳳元年銅帶鉤的紋飾分布于鉤面,主要圖像為羽人紋、雙獸面紋,另有云氣紋作輔助圖像。銅帶鉤上的圖像紋飾是當(dāng)時社會思想與墓主意愿的圖像化呈現(xiàn),因此對其解讀顯得非常有必要。
羽人紋,作為主紋飾出現(xiàn)在鉤面核心位置。羽人肩背生羽翼,頭發(fā)飄作錐形,上身前傾,雙手向前探出,姿態(tài)呈向前趨步行進狀。羽人周邊輔飾S形云氣紋,以營造出仙境的神秘氛圍。參照賀西林對羽人造型的分類,五鳳元年銅帶鉤羽人紋屬于“人首人身,肩背出翼”的類型。以往考古發(fā)現(xiàn)的羽人材料與之接近者較多,典型者如西安南玉豐村出土的西漢銅跽坐羽人、河南洛陽東郊出土的東漢鎏金青銅羽人、西安理工大學(xué)西漢壁畫墓馭龍羽人、山東沂南北寨畫像石墓戲舞靈瑞羽人、山東嘉祥宋山祠堂畫像西王母仙境羽人等(圖3)。
羽人是漢代頗為常見的藝術(shù)母題,在畫像題材、鑄造雕塑、器物裝飾等方面均有體現(xiàn),其具體形象及出現(xiàn)場景比較多樣,有陪侍西王母(東王公)者,有戲舞自娛者,有半開門接引者,亦有持捧仙物者等。這些藝術(shù)形象均是漢代升仙信仰及祈求長生不死思想的集中反映。
那么,五鳳元年銅帶鉤飾羽人紋具有何種含義?考慮五鳳元年銅帶鉤系墓主生前所佩享的“生器”,將銅帶鉤羽人紋直接與墓主死后“羽化升仙”信仰聯(lián)系稍顯牽強。事實上,羽人紋在古代信仰中具有永生不死的含義。《楚辭·遠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王逸注:“《山海經(jīng)》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蛟唬喝说玫?,身生毛羽也”,洪興祖補注:“羽人,飛仙也”。王充《論衡·無形篇》:“圖仙人之形,體生毛,臂變?yōu)橐?,行于云,則年增矣,千歲不死?!睗h鏡常見一類銘文“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梢?,羽人是長生不老的仙人。羽人不僅自己保持“千歲不死”,同時也為世人送延壽不死之藥,漢樂府詩《長歌行》云:“仙人騎白鹿,發(fā)短耳何長。導(dǎo)我上太華,攬芝獲赤幢。來到主人門,奉藥一玉箱。主人服此藥,身體日康強。發(fā)白復(fù)更黑,延年壽命長?!蔽屮P元年銅帶鉤的羽人紋構(gòu)圖簡單,主要表現(xiàn)羽人在云氣中穿梭的場景,應(yīng)是羽人往來于仙境與塵世之間為世人送不死藥的一種寫照。結(jié)合文獻和情境分析,羽人紋在五鳳元年銅帶鉤上是作為祥瑞圖案而出現(xiàn)的,是佩戴者祈求千歲不死、長生無極的一種寄托。
獸面紋,分飾于鉤面的鉤尾與鉤頸兩部位。兩獸面紋形象接近,面首肖虎,雙目大睜,獸鼻豐滿,獸須短挺,大耳聳立,威嚴兇猛。雙獸面紋銅帶鉤在戰(zhàn)國時期即已出現(xiàn)(圖4),如河南鄭州二里岡M14所出銅帶鉤、河北邯鄲趙王陵M1所出銅帶鉤等,皆是在銅帶鉤兩端分飾獸面紋。仔細驗視對比,五鳳元年銅帶鉤獸面紋與以上幾例獸面紋在具體形象方面也頗為接近,說明五鳳元年銅帶鉤飾雙獸面紋的表現(xiàn)方式,傳承自戰(zhàn)國時期長牌形銅帶鉤飾雙獸面紋之制。
至于五鳳元年銅帶鉤裝飾獸面紋的含義,一方面應(yīng)與獸面紋具有辟邪的傳統(tǒng)有關(guān),另一方面或受漢代“以虎御兇”思想觀念的深刻影響。
漢代獸面紋之淵源,可追溯到商周時期青銅器上的饕餮紋。商周饕餮紋,其形象多作面目猙獰、兇猛恐怖、莊嚴肅穆的造型。且古代惡獸饕餮有食人之嗜癖,如《呂氏春秋·先識覽》:“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饕餮(紋)以上兩特征在視覺和心理上都會對觀者產(chǎn)生威懾、畏懼。筆者認為,饕餮紋的“獰厲之美”足以震懾觀者,其神性亦能威懾邪祟、御鬼辟邪。作為商周饕餮紋的衍生,漢代獸面紋應(yīng)當(dāng)也繼承了饕餮紋的這種神性,具備辟邪之功能。
細審五鳳元年銅帶鉤上的獸面紋,其形象接近虎面紋?!耙曰⒂鶅础彼枷朐跐h代社會風(fēng)俗漸盛,虎紋作飾或受此風(fēng)俗影響?!短接[》卷九百五十四引《風(fēng)俗通》云:“魍象好食亡者之肝腦……而魍象畏虎與柏?!薄墩摵狻そ獬吩唬骸褒?、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飛尸流兇安敢妄集”,漢鏡銘文亦常見“左龍右虎辟不祥”之辭,可見虎有食鬼魅、懾飛尸流兇、辟不祥之神力?!讹L(fēng)俗通義·祀典》有類似記載,又補云“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皆追效前事,冀以御兇也”。據(jù)此,“畫虎驅(qū)邪御兇”觀念已深入漢代社會風(fēng)俗信仰。五鳳元年銅帶鉤飾肖虎獸面紋,應(yīng)當(dāng)與漢時流行的“畫虎于門”風(fēng)俗有著相同的精神實質(zhì),皆是漢代“以虎御兇”觀念在社會生活及日常器用上的物質(zhì)化呈現(xiàn)。
據(jù)《淮南子·說林訓(xùn)》所記:“滿堂之坐,視鉤各異”,可見在兩漢,銅帶鉤和革帶已經(jīng)開始暴露在外面。因此,作為身份象征的銅帶鉤,其材質(zhì)和裝飾更為時人所重。本文探討的五鳳元年銅帶鉤,制作于西漢宣帝時期,一直使用至東漢明帝前后,可見其備受墓主人珍愛。五鳳元年銅帶鉤,從制作工藝到刻畫銘文,皆是墓主人身份地位的體現(xiàn),墓主人非富即貴。而銘文和紋飾也反映銅帶鉤制作和使用之人,祈求長生不死、辟邪除殃的強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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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聞其東(1969—),男,漢族,山東淄博人。大學(xué)本科,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藏品研究。
侯存龍(1989—),男,漢族,山東寧陽人。四川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美術(shù)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