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暢，施克燦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

民國伊始，小學教員的教學水平問題受到有識之士的高度關注：“小學教員者，未來國民之導師也。國運之消長，視國民之優(yōu)劣。而國民之優(yōu)劣，又視導師之良否。其職任之重且大如此?！盵1]有鑒于此，民國教育部繼承清末小學教員檢定制度，著力推行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關于教師檢定問題，已有研究涉及大中小學和社會教育的各級各類教師，厘清了相關制度的實施背景、發(fā)展歷程及內(nèi)容設置，關注到其實施過程中各種組織、機構的作用。[注]例如：田正平，吳民祥.近代中國大學教師的資格檢定與聘任[J].教育研究，2004(10)：81-89. 汪丞. 理想與現(xiàn)實——中國近代小學教師任用制度研究[D].華中師范大學，2009.周慧梅，呂霄霄.近代中國社會教育師資的資格與檢定制度分析——以民眾學校為中心[J].教師教育研究，2012，24(6)：81-86.陳光春. 制度生成與實踐失范——民國時期中學教師管理制度研究(1912-1949)[D].華中師范大學，2012. 申衛(wèi)革，申海濤．近代中國中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研究[M]．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8.這些成果均為筆者的研究提供重要借鑒。然而，小學教員對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認識與反應未得到充分闡釋，有待深入挖掘。本文聚焦民國前期(1912—1927年)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注]抗檢活動：小學教員通過集會、宣誓、函請等方式進行抗議，抵制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拒絕參加檢定。，探討其原因及影響，以期揭示民國前期教育制度實施過程中“規(guī)范”與“人事”[注]“規(guī)范”即制度的價值標準和細則規(guī)定，是一種引導、保障，也是對某些利益關系和行為方式的限定與制約?！叭耸隆奔粗贫冗\行中不同力量的推動、修正和抵制。(鄧小南.再談走向“活”的制度史[J].史學月刊，2022(1)：103-111.)的相互作用，并為我國當前教師資格制度的改革發(fā)展提供參考和鏡鑒。

一、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制定與實施

1912年9月28日，教育部頒布《小學校令》，對小學教員的充任提出要求：“凡充小學校教員者，須受有許可狀?！薄笆茉S可狀者，必需在師范學?；蚪逃傞L指定之學校畢業(yè)，或經(jīng)小學教員檢定委員會檢定合格者?！盵2]三年后，頒布《國民學校令》，以國民學校取代初等小學校，對國民學校教員的級別、教授科目等作了具體規(guī)定。[3]為便于開展資格檢定工作，部分省份針對本地情況，制定相應的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細則。例如，奉天省“參酌前清檢定小學教員章程，舉行檢定委員會”，[4]出臺《奉天小學教員檢定委員會修正施行細則》。1916年4月28日，教育部正式頒布《檢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5]統(tǒng)一全國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標志民國前期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正式確立?！稒z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將教員檢定分為無試驗檢定和試驗檢定兩類。無試驗檢定的對象是“畢業(yè)于中學校，并充小學教員一年以上者”“畢業(yè)于甲種實業(yè)學校，并積有研究者”“畢業(yè)于專門學校，確適于某科目教員之職者”及“曾充小學教員三年以上，經(jīng)地方最高級行政長官認為確有成績者”。他們僅需接受畢業(yè)證書或辦學經(jīng)歷及道德品行、身體情況的審查，無需試驗考試。試驗檢定的對象是“曾在師范學校、中學?；蚱渌械葘W校修業(yè)二年以上者”“曾任或現(xiàn)任國民學校、高等小學校教員滿一年者”“曾在師范簡易科畢業(yè)，期限在六個月以上者”“曾研究專科學術，兼明教育原理，著有論文者”。他們除接受上述審查外，還需參加筆試、口試和實地演習。[5]為推動《檢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5]有效落實，1917年1月27日，教育部頒布《檢定小學教員辦法》，進一步細化相關機構設置，對試驗內(nèi)容、成績計算、許可狀有效期[注]規(guī)定：“檢定合格之教員，以滿五年至八年為有效期間。”及代用教員資格等作明確規(guī)定，并要求各省在1918年7月前完成第一屆小學教員的檢定工作。[6]1920年，教育部訂定《給予教員許可狀規(guī)程》，規(guī)定：在該規(guī)程頒行前，“高等師范學校本科專攻科專修科、省立優(yōu)級師范學堂、省立高等師范學校本科畢業(yè)證書”具有中等學校教員許可狀同等效力，“公私立初級師范學堂、公私立師范學校本科畢業(yè)證書”具有小學教員許可狀同等效力。[7]

根據(jù)教育部要求，各地著手開展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工作，但因政局不穩(wěn)、社會動蕩、經(jīng)費缺乏等原因，實施情況呈現(xiàn)明顯的區(qū)域差異性。在各地政府對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作出反應的同時，教育專家和小學教員也就此廣泛發(fā)表己見。多種教育類期刊(如《教育周報》《教育雜志》)和新聞報紙(如《申報》《無錫日報》《時事新報》)上，均見有相關文章[注]例如：張世杓.論檢定小學教員之必要[J].教育周報，1913，8：4-8. 常乃惪.師范教育改造問題[J].教育雜志，1922，14(號外)：1-30.余家菊講，劉炳黎記.中國教育界之當前問題[N].申報副刊，1925-08-31(1-4). 佚名．檢定教員聲中之大恐慌[N].無錫日報，1917-10-29(2-3). 張永臨.談談檢定小學教員問題[N].時事新報·學燈，1922-07-09(3)。。

二、日漸高漲的質(zhì)疑聲浪

民國前期，小學教員隊伍中有大量學識淺薄之人，師范教育專家常乃惪如此描述：“三家村的阿貓阿狗都有小學教員的資格?！盵8]“小學教員無適當之檢定，多濫竽充數(shù)，致所授之學科，類皆有名無實?！毙W教員不僅聲譽受損，還被認為是小學教育成績“不甚顯著”的“最大之原因”。[9]“教師不良”更被視作“國家教育之大障礙”。[10]具有一定學識和教學能力的小學教員不屑與“阿貓阿狗”為伍，對資格檢定持積極態(tài)度。1913年，王俠仙[注]王俠仙：浙江仙居人。1913年10月，任浙江桐鄉(xiāng)縣教育科科長。發(fā)表《教員速宜檢定》一文，提出：“造就良弟子必賴良教師。少年學子知識不足、經(jīng)驗無多，科學理解、品性行為莫不以教員、管理員之教授訓練為之轉移。故養(yǎng)成完全人格為一世偉人者，固由教育。而誤光陰、耗財產(chǎn)、斷送生命者，亦未始非由于教育也。光復以后，教員愈形蕪雜，毫無學識品格者，或以強蠻盤踞教席，或以鉆營濫竽師位，非官廳速擬檢定規(guī)程，嚴行淘汰，則貽誤后學，誠非淺鮮。庸醫(yī)殺人，世多詆之。誰知庸師之殺人更有甚耶噫！”[11]同年，《論檢定小學教員之必要》闡述同樣觀點：“今日教育界最急之問題，莫急于檢定教員。錄其尤者而汰其劣者，庶激濁揚清，教育界有振興之一日?！盵1]

然而，隨著該制度的落實，小學教員態(tài)度悄然轉變。1925年，執(zhí)教于無錫積余小學的廉建中發(fā)表《檢定小學教員談》。他先肯定資格檢定的必要性：“小學校員的職務和責任，很重大，現(xiàn)今做小學教員的，良莠不齊……所以不得不受檢定。”隨后話鋒一轉：“現(xiàn)今所行的檢定方法，用消極的手段，我覺得很不妥當?！崩^而，他又對小學教員檢定制度的內(nèi)容規(guī)定和實施方法展開批評。[12]他的觀點極具代表性。在《檢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5]《檢定小學教員辦法》[6]的實施過程中，該制度的不妥之處逐漸暴露，小學教員對該制度漸生不滿和質(zhì)疑。“炮火”主要集中于以下三點。

第一，質(zhì)疑師范生的無試驗資格。小學教員認為：“師范學校的文憑，也不能就算小學教員的飯碗”，“文憑是文憑，才能是才能”。[12]有人提出，“免試驗之教員以完全師范畢業(yè)，故使此畢業(yè)者，已數(shù)年或十數(shù)年別營他業(yè)，久不任小學教員，舊知半付遺忘，新說毫無聞見”，不應具備無試驗檢定資格。[13]這一觀點得到余家菊認可：“凡當教師者都便要受檢定。師范學校畢業(yè)者也要受檢定才可去當教員。如以為師范生可以不受檢定，則師范畢業(yè)考試應當格外嚴格，以示這個考試便是檢定的考試。有的是畢業(yè)后還要有檢定的，有的是寓檢定于畢業(yè)考試之內(nèi)的。……如要寓職業(yè)考試于學業(yè)考試之內(nèi)，那未學業(yè)考試(即畢業(yè)考試)應當格外嚴格?！盵14]

第二，質(zhì)疑地方視學的評判?！稒z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第十四條第四款規(guī)定：“曾充小學教員三年以上，經(jīng)地方最高級行政長官[注]實際施行過程中部分地方視學亦有此權利。認為確有成績者”，可受無試驗檢定。[5]該條款遭到小學教員的強烈反對：“視學之評語，可以證明教員之學識，而得無試驗檢定。是視學之一言數(shù)字，足以抵學校數(shù)年之修業(yè)也。學校多而視學少，即能遍及，亦不過走馬看花，其評語是否正確無訛？”[13]這一質(zhì)疑不無事實佐證。1918年，《新聞報》曾報道：上海松江一教員“捏造視學評語，且敢直接懇求辦事員，仍得無試驗檢定”，而白沃鄉(xiāng)第三校校長葉子良，因在《九峯報》上發(fā)表對學界不利的評論，故被視學“于視察時下腐敗之批語”并“予以受試驗之報復”。[15]這種帶有“人治”色彩的條款遭到小學教員的強烈抵制。

第三，質(zhì)疑資格檢定費用過高。根據(jù)規(guī)定，小學教員報名參加資格檢定，需繳納檢定費和照相費。時人調(diào)侃：“教員真可憐，快拍一張四寸片，對照會，頂起碼呀，半塊大洋錢，呀呀得噌，還要檢定費?！盵16]赴考車旅費也由小學教員自行承擔，“遠者數(shù)十元，近者亦十余元”。[17]如成績合格，領取許可狀時，還需繳納印花稅。這些費用對小學教員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小學教員俸薄事煩，艱苦以極?！盵18]過高的檢定費用直接影響了小學教員參與檢定的積極性。1918年，江蘇開展小學教員資格檢定。“海門一縣，因地方貧瘠，小學教員每歲所入修補不過數(shù)十元，且距滬較遠，故此競無人投考?！盵19]

可見，小學教員對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認識是不斷發(fā)展的。隨著教育救國思潮的高漲，社會各界對教育教學愈發(fā)重視，不少小學教員認可資格檢定的必要性，希望借此澄清小學教師隊伍，使“遺老遺少和濫竽求食的先生們可以另謀別的事情干，不至再來擾亂教育界”。[20]但在該制度的實際施行過程中，有相當一部分小學教員切身感受到了諸多不當之處，開始質(zhì)疑“規(guī)范”。這種質(zhì)疑不止停留在筆尖口頭，也演化為實際行動——抗檢活動。

三、抗檢活動及其影響

民國前期，小學教員抗檢活動并不少見，“有用運動手腕而請托求免者，有用苞苴法術而求寬限者”。[21]有人如此評價小學教員：“聞檢定之聲浪，咸屁滾而尿溜(流)，群謀抵制，皆為膽裂?！盵22]此言雖不免夸張，但也反映了一定的現(xiàn)實情況。1915年，“江西省公署欲甄別小學教員，各校教員不愿受試，群起大嘩，相率辭職，以致各小學校一律停課……絕大風潮無端而起，使無數(shù)小學生咸犧牲其寶貴之光陰?！盵23]1920年，福建師范簡易科畢業(yè)生為免于試驗檢定，開會商議對策，擬聯(lián)名公呈教育廳、函向縣教育會并“去電北京陳弢庵[注]陳寶琛(1848—1935)，字伯潛，號弢庵，福建閩縣人。，請向教育部聲明簡易科之特別情形”。[24]

在眾多小學教員抗檢活動中，1923年江蘇重檢風波影響深遠，值得特別關注。是年5月10日，江蘇省教育廳頒行《重受檢定暫行辦法》，依照檢定規(guī)程第十四條第一、二、三款，規(guī)定：受無試驗檢定的合格小學教員許可狀有效期為八年，其余受檢定的合格小學教員[注]包括：依照檢定規(guī)程第十四條第四款之規(guī)定受無試驗檢定合格者、依照檢定規(guī)程第十五條各項之規(guī)定受試驗檢定合格者、依照教育部令曾在二年以上師范科或其他專修科畢業(yè)受無試驗檢定合格者。甲種師范講習所畢業(yè)生原定以二年為限，延長至五年。許可狀有效期為五年，期滿后應一律重受檢定。重檢對象中，“二年以上之師范科或其他專修科畢業(yè)生得受無試驗檢定”[注]以官立公立或經(jīng)部省準予備案之學校為限?！拔礉M二年之師范科或其他專修科畢業(yè)生一律列入受試驗檢定”。此外，唯有“具有檢定規(guī)程第十四條第一第二及第三款之資格者”[注]即：一、畢業(yè)于中學校，并充小學教員一年以上者；二、畢業(yè)于甲種實業(yè)學校，并積有研究者；三、畢業(yè)于專門學校，確適于某科目教員之職者?！霸胃叩刃W校、國民學校校長、正教員五年以上，經(jīng)省教育行政長官核給獎章及傳令嘉獎，或得有省視學二次以上之優(yōu)良評語者”得充任正教員。[25]據(jù)此，江蘇省教育廳發(fā)布訓令：“第一、第二、第三屆代用教員有效期間，業(yè)已先后期滿，均應重受檢定”“第一屆檢定合格小學教員，扣至本年六月止，五年有效期間，業(yè)已屆滿，應依照法定手續(xù)，令行檢定”，[26]要求“應行重受檢定各校長教員，迅即填具書表，并繳檢定費”。[27]訓令一經(jīng)公布，立即遭到了江蘇各縣小學教員的集體抗議，上海小學教員首先發(fā)難。

1923年6月5-6日，上海小學教員聯(lián)合會為反抗重檢，在上海公共體育場召開集體會議，議決通過《上海小學教員抗議重檢宣言書》，表達抗檢態(tài)度?！皺z定檢定，前次之紛擾甫息；重檢重檢，今次之紛擾又來。我小學教員對之，無不惡其取締之頻，苦其條例之苛。雖然徒惡其頻，頻將無已；徒苦其苛，苛將益甚。已頻免苛，惟有反抗?！彼麄兲岢龇纯怪貦z的三條理由。其一，“不勝屢檢之煩”：小學教員既已通過檢定，則其品格和學識足以勝任教員，無需一再受檢；其二，“不耐條例之苛”：重檢要求正教員須有省視學優(yōu)良評語兩次以上，教員多而視學少，難以遍查，強人所難；其三，“不甘辦法之偏”：重檢標準不統(tǒng)一，有永免檢定者，有五年一檢者，有八年一檢者，“任意出入，理由殊不充足”。集會同時，上海小學教員聯(lián)合會通告上海四鄉(xiāng)各校教員一律不準填書表，函請省縣教育會將《宣言》意見轉呈省長及教育廳，并呼吁江蘇其余各縣教員共同抗議。[28]

上海小學教員首起抗議后，江蘇各地應者如云。1923年6月10日，常熟二區(qū)開教職員聯(lián)合會，議決“通知各區(qū)，一致反抗不填書表”。[29]同日，太倉教職員聯(lián)合會開臨時大會，“將重檢苛條，一一提出，付眾討論”，多數(shù)教員認為重檢條例“太嫌苛刻，蔑視小學教員人格”，決定“加入反抗運動，與上海等縣共同力爭”。[30]江寧縣教育會致函江蘇其他各縣，申明重檢之不公，“擬聯(lián)合六十縣教育會，共同建議教廳，請將辦法修改以免待遇不公之憾”。[31]“蘇州、常州、鎮(zhèn)江、揚州等小學教員，亦皆集議，一致反對重檢。”[32]6月17日，滬海道屬縣教育會聯(lián)合會召開臨時大會，認為“重檢小學教員辦法，立論未能持平，事實尤難辦到，徒滋紛擾”，推舉李味青、徐震民、朱萃三人為代表，赴南京“呈請撤銷”。[33]6月20日，三位代表抵寧。22日上午，三人赴教育廳會見蔣廳長，陳明來意。[34]蔣廳長“謂此系部章，未便擅專”。李味青再次懇求，蔣廳長遂允“此案敝廳當即會議辦法”。李味青等人后赴省議會請愿。[35]與此同時，各大報刊上抗議重檢之呼聲不斷。例如，《時事新報》刊載《小學教員的不平鳴》，作者激憤之情躍然紙面：“小學教員總要預備抵抗，縱使不能為積極的抵抗，也要為消極的抵抗，萬萬不可屈服于昏聵的和曠廢職守的人之下。”“如果小學教員去受試驗，實在于道德上生問題，他們的屈服實屬可恥，并且足以成人之惡?！盵36]

面對各地教員不絕于耳的抗議聲，江蘇省政府和教育廳自當予以回應。在教育部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未做調(diào)整的情況下，江蘇省教育廳采納義務教育期成會的建議，對重檢章程進行調(diào)整。新章程規(guī)定江蘇省教員資格許可狀有效期為八年(《檢定小學教員辦法》[6]所規(guī)定最久之年限)[注]更改后，第一屆檢定合格小學教員該年無需重檢。，并將正教員“或得有省視學二次以上之優(yōu)良評語者”的規(guī)定改為“或得有省縣視學兩次以上之優(yōu)良評語者，并加或在暑期學?；蚣倨谘a習在兩次以上，合計滿六星期，得有試驗成績優(yōu)良之證書者(暑期學?；蚣倨谘a習均以經(jīng)省教育行政官廳認可者為限)”。?？平虇T和助教員的相關規(guī)定隨之更改如上，唯“滿六星期”之規(guī)定減為“滿四星期”。[37]這在一定程度上放寬了重檢要求。然而，教員并不買賬，認為“此種辦法，乃揚湯止沸”，[38]“實同愚弄，誓難承認”，[39]依舊要求取消重檢。對此，江蘇省教育廳強調(diào)：“應否廢止重檢條例，似非職廳所可越權擅斷，在未奉教育部修正檢定規(guī)程以前，似未便有所變更?！盵40]在這一原則下，江蘇省教育廳再次變通：“準江蘇省教育會、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省立第一中學校函請，凡已經(jīng)檢定教員，在暑假學校聽講得有試驗成績優(yōu)良之證書者，如遇檢定有效期間屆滿時，得展緩一年，以資鼓勵。”[41]這場重檢風波至此告終。

在江蘇重檢風波中，教員作為重檢政策的對象，積極主動采取多種方式，表達自身訴求、謀求切身利益。他們抗議重檢的理由并不新鮮，依舊是圍繞師范生優(yōu)待、視學評語制度等展開論述。如前所述，自《檢定小學教員規(guī)程》[5]《檢定小學教員辦法》[6]頒行以后，關于該制度公平性和合理性的討論從未停歇。實際上，恰是在江蘇重檢風波中，教員對該制度的不滿情緒徹底爆發(fā)。他們集會抗議、發(fā)表宣言、赴寧陳情，要求取消重檢制度。盡管重檢制度最終未能取消，但江蘇省教育廳放寬了重檢要求，第一屆檢定合格小學教員得以暫緩重檢。在一定意義上，1923年江蘇省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規(guī)范”的調(diào)整正是當?shù)亟虇T“人事”活動的結果。

四、結論與啟示

從前文論述可見，民國前期小學教員對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認識是逐漸發(fā)展的。起初，檢定的必要性得到認可。但在制度的落實過程中，小學教員切身體會到種種不當之處，提出質(zhì)疑，據(jù)理力爭，采用多種手段進行抗檢活動。

在基礎教育尚不發(fā)達、教員待遇有待提高、師資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小學教員對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公平性和合理性的質(zhì)疑有一定的合理性，開展抗檢活動自有緣由。首先，該制度全面模仿日本，未能關照中國文化和國情，[42]小學教員對制度設計缺乏廣泛認同和理解。其次，該制度的公平性和合理性有待商榷。師范生的無試驗檢定資格、過高的檢定費用和地方視學的“大權獨攬”等都使小學教員對該制度產(chǎn)生質(zhì)疑和不信任。最后，在民國前期小學教員供不應求的社會現(xiàn)實下，一般小學校不關注教師資格問題，無形中“鼓勵”了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這是小學教員敢于開展抗檢活動的重要“依仗”之一。

民國前期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講，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客觀上為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調(diào)整指出方向，使這一舶來制度走向中國化。例如，1923年江蘇重檢風波中，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直接推動該省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變革，使其更契合師資實情和教員心理。又如，從內(nèi)容上看，民國后期國民政府于1934年頒行的《小學教員檢定暫行規(guī)程》，比較有效地規(guī)避了部分民國前期小學教員檢定制度的弊端。《規(guī)程》指出：“檢定合格教員有效期間，自發(fā)給檢定合格證書之日起，定為四年。在檢定有效期間，教學成績，特別優(yōu)良，經(jīng)省市督學查報有案，或經(jīng)縣教育局長，切實呈報，或服務期間在暑期學校，得有成績證明書者；期滿后，仍給予有效期間四年之合格證書，連續(xù)得二次合格證書者，期滿后，給予長期合格證書，其成績不良者，在合格證書期滿后，須重受檢定?！盵43]這里對“有效期間四年之合格證書”的頒發(fā)要求，與1923年江蘇省重檢制度調(diào)整后對正教員的充任要求異曲同工。長期合格證書制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暗合了民國前期教員要求取消重檢的心聲。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民國前期小學教員的抗檢活動，為我國目前教師資格制度的改革發(fā)展提供了歷史教訓和現(xiàn)實啟示。鑒于民國前期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及其實施未能聯(lián)系受檢者實際、不公開透明和不重視宣傳等弊端，我們應注意：第一，教師資格制度不能脫離教師和準教師群體，要充分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教育行政機關應通過門戶網(wǎng)站在線咨詢、電子信箱和服務窗口等多種渠道了解教師和準教師群體對該制度的意見和建議并及時反饋，以期不斷完善我國的教師資格制度。第二，教師資格考試要做到流程進一步公開透明，正確處理師范生與非師范生的教師準入問題，加強教師資格考試的公平性、規(guī)范性與嚴謹性。第三，要重視教師資格制度的宣傳工作，尤其是在制度實施或改革的關鍵節(jié)點，更要做好相關政策的宣講工作。教育行政機構可利用社交媒體平臺進行政策解讀，引導和推動各級學校展開相關學習工作，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提高教師、準教師群體對教師資格制度的認同程度。

綜上所述，在“規(guī)范”與“人事”的雙重變奏下，民國前期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不斷更生。這種更生折射出近代教育制度的調(diào)整與發(fā)展是“規(guī)范”與“人事”折中的結果。“規(guī)范”與“人事”并非簡單的對立關系，“規(guī)范”在制約“人事”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受到“人事”的影響。“人事”不僅包括近代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教育家、政治家、思想家等圍繞某一教育制度開展的言行，也理應包括普通學生、教師的相關言行。民國前期，正是普通教員的抗檢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小學教員資格檢定制度的調(diào)整與發(fā)展，推動了其中國化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