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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芳輝赫遠 詩香留韻長

2024-05-30 04:46陳才智
博覽群書 2024年4期
關鍵詞:香道詩人

陳才智

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說起中華香道文化與古典詩詞的不解之緣,不妨從《紅樓夢》里提到的一個謎語談起。謎語打一用物,謎面是一首詩: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兩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謎底,就是更香,更香是用來計時的:根據(jù)燃點后的香的長短,來推算時間的長短和遲早。中華香道文化源遠流長,中國古典詩詞的發(fā)展燦爛輝煌。詩與香,一個屬于物,一個源自情,因詩人筆下的詠香而相遇結緣。

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詩興因香之物象而觸發(fā),詩情緣香之物象而聯(lián)類不窮。正如錢鍾書《管錐編》所說:

“敘物以言情”非他,西方近世說詩之“事物當對”者是。如李商隱《正月崇讓宅》警句:“背燈獨共馀香語”,未及烘托“香”字;吳文英《聲聲慢》:“膩粉闌干,猶聞憑袖香留”,以“聞”襯“香”,仍屬直陳,《風入松》:“黃蜂頻探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不道“猶聞”,而以尋花之蜂“頻探”示手香之“凝”“留”,蜂即“當對”聞香之“事物”矣。

中國香道文化源遠流長,肇始于遠古,萌發(fā)于先秦,初成于秦漢,成長于六朝,完備于隋唐,鼎盛于宋元,廣行于明清。在歷史長河中,源遠流長的華夏香文化,始終與中國古典詩詞的發(fā)展相伴相生?!对娊?jīng)》“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的描寫,將食物的馨香之氣,與神祇上聯(lián),開啟香道文化與宗教儀式最早的結盟,“有飶其香,邦家之光”,則反映出周宣王時代重修禮樂的境況。詩與香道文化的淵源,連接于最能體現(xiàn)兩周時代禮樂文明的雅頌之樂。在《楚辭》的世界里,屈原構建起寶貴而美好的香世界,不僅是一種執(zhí)著、熱烈、纏綿的愛情理想的象征,一種代表自身修養(yǎng)與品質的反映,也是一種理想的寄托,一種靈魂的救贖與心靈的歸宿??梢哉f,香道文化是理解中國詩歌的一扇別致之窗,反映著香在詩人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和文化功用,也體現(xiàn)著詩人的情性修養(yǎng),志趣愛好,審美觀念。如何具體理解香道文化與中國古典詩詞之間的不解之緣?我認為,不妨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研探。

首先,詩人與香道即有不解之緣。香者,芳也、美也。自古以來,尋芳嗜美的中國詩人有幾個不愛香?高標自許的騷人墨客大多與香結下不解之緣,在日常生活中馨香常伴,以示風雅?!胺N花春掃雪,看箓夜焚香”(許渾《茅山贈梁尊師》),當安坐書齋,品一杯好茶,持一卷詩書,閱一幅古畫,伴一位好友,這樣的場景,熏一爐好香,或燃一支篆香,可以說是要必備的。或揮毫,或吟詩,或聽琴,或冥想,或清談,或雅集,或宴飲,或講學,無論處于何種高雅活動之中,只要有好香為伴,其境界絕不同于無香。明人高濂《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香都總匣》云:“嗜香者不可一日無香”,篆香四溢,靜止被輕輕劃破,青煙裊裊升起,氤氳彌散,植物天然的香味溢出,香氣繚繞,細如絲線,若有若無,清遠且搖曳,如疏影橫斜,寂寞卻優(yōu)雅。

焚香、敬香之余,詩人自然不免詠香、贊香,更有造香、嗜香者。嗜香者,自然喜歡以香命名。有以香名齋者,如“香韻齋”“香雪齋”“香雪館”“香石齋”“香雨齋”“香研居”“香儷園”“香草堂”“香草亭”“香宛樓”“香祖樓”“香飲樓”“吟香室”“香蘇山館”“香蘇草堂”“香海棠館”“香禪精舍”“香雪山房”等;有以香作字號或詩詞集名,如《香韻》《香奩集》《香臺集》《香海集》《香膽詞》《香奩詩草》《香草詩選》《香天談藪》《香山詩稿》《香蓮品藻》《香咳集選》《香南雪北詞》《吟香室詩草》《香溪瑤翠詞》《香銷酒醒曲》《香國集文錄》《香草堂詩集》等。其中僅冠以香草者即十余種,而清人宋翔鳳(1779-1860)等四位文人詞集均以《香草詞》題名,另一位清詩人黃之雋(1668-1748)更別出心裁,特集唐人成句編為香奩詩930余首,取名為《香屑集》,組織工巧,為人稱道。

香被雅化,在詩人的眼中,就絕非單單是芳香之物,而已成為怡情的、審美的、啟迪性靈的妙品,具有了高潔的品質,成為美好情性的象征,儒雅情趣的代名詞。詩人視香為雅具,視用香為雅事,將香與香氣視為濡性靈之物,雖不可食,卻可頤養(yǎng)身心。這不僅反映出詩人的審美情趣,也關乎對于美好事物的審美追求以及品格。明代項元汴(1525-1590)《蕉窗九錄·香錄》里有一篇《論香》:

香之為用,其利最漙。物外高隱,坐語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悅神。四更殘月,興味蕭騷,焚之可以暢懷舒嘯。晴窗搨帖,揮麈閑吟,篝燈夜讀,焚以遠辟睡魔。謂古伴月可也。紅袖在側,密語談私,執(zhí)手擁爐,焚以熏心熱意,謂古助情可也。坐雨閉窗,午睡初足,就案學書,啜茗味淡,一爐初爇,香藹馥馥撩人,更宜醉筵醒客。皓月清宵,冰弦戞指,長嘯空樓,蒼山極目,未殘爐爇,香霧隱隱繞簾,又可祛邪辟穢。隨其所適,無施不可。

這一總結是比較全面的。屠?。?542—1605)《考槃余事·香》所錄與之相同。文震亨(1585—1645)《長物志》卷十二“香茗”據(jù)之又略做修改,稱:

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隱,坐語道德,可以清心悅神。初陽薄暝,興味蕭騷,可以暢懷舒嘯。晴窗搨帖,揮麈閑吟,篝燈夜讀,可以遠辟睡魔。青衣紅袖,密語談私,可以助情熱意。坐雨閉窗,飯馀散步,可以遣寂除煩。醉筵醒客,夜語蓬窗,長嘯空樓,冰弦戛指,可以佐歡解渴。品之最優(yōu)者,以沈香岕茶為首。第焚煮有法,必貞夫韻士乃能究心耳。

確實,香文化的發(fā)展離不開文人雅士的推動。吟詩頌香,著書立說,品香參禪,雅集斗香,怡情悅性,都是文人雅士參與用香的方式。歷代文人詩詞、畫作和香學著作,記載了大量詩與香的密切關聯(lián)。詩人雅士不僅品香,很多還親自編撰香譜,制作合香,設計香具,制定香席儀規(guī),并將其內(nèi)化為一種生活美學和哲思??梢哉f,用香是詩人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風雅之事。

對于愛香的詩人來說,品香重在過程,是一種不可或缺的修養(yǎng),恰如花道、茶道一般。品香的過程包括香具準備、埋炭、爐灰造型、置入香品,然后才是品香。品香的時候,要左手托起香爐,將香爐放在頷下離胸口約一拳的位置;然后右手由下順勢而上,拇指搭在爐口前沿,四指斜搭在爐口外沿,其間虎口張開,同時讓自己沉下來、靜下來;深深地呼吸一口香氣,緩緩地控制呼吸,頭慢慢偏向右邊的方向將氣吐出。連續(xù)緩慢感受三次,便是一道完整的品香程序。第一次是驅除雜味,第二次鼻觀,觀想趣味,第三次回味,肯定意念。這種品香過程,有如禪家的鼻端參禪,有如詩家的凝神入境。

古典詩詞世界浮動的暗香中,香的感官享受早已被賦予超凡脫俗的美感。袁枚《寒夜》所云“寒夜讀書忘卻眠,錦衾香燼爐無煙”,煙香還只是配角,而楊萬里《燒香七言》:

琢瓷作鼎碧于水,削銀為葉輕似紙。

不文不武火力勻,閉閣下簾風不起。

詩人自炷古龍涎,但令有香不見煙。

素馨忽開抹利拆,低處龍麝和沉檀。

平生飽識山林味,不奈此香殊嫵媚。

呼兒急取蒸木犀,卻作書生真富貴。

此詩表達香馨意蘊的體會,已深諳個中三昧。宋代詩人黃庭堅稱友人與他“天資喜文事,如我有香癖?!必澏神保允歉呒壈?。但更有甚者,宋代詩僧惠洪《送元老住清修》詩謂:“書癡喜借人,香癖出天性?!碧煨匀绱耍胺Q頂級版。

其次,香道與詩情亦有不解之緣。一般認為只有視覺、聽覺才能產(chǎn)生美感,嗅覺、味覺都只是快感,但是隨著人類認知的進步,科學技術的發(fā)展,這一傳統(tǒng)看法有待重新考定。從美學角度來說,嗅覺帶給古典詩詞一種嶄新的審美范式,面對這種貌似朦朧縹緲的香氣香味,每個詩人的感受與理解都各有不同,融入創(chuàng)作,也就構成不同的香境香韻。人的五大感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膚覺(觸覺),只有嗅覺得到的信息不必傳入大腦而直接進入下丘腦,從而快速地影響到人的行為,聞到好聞的花香會情不自禁地多吸一口氣,聞到好吃的食物香味會垂涎欲滴,而嗅商,也就是鼻子嗅聞、辨別香氣能力強的人,尤其是嗅覺靈敏高的詩人(比如李賀),吮筆敲詩之際,靜觀那空靈變幻的香薰云煙,最有助于靈感火花的閃現(xiàn)。而香境香韻之朦朧縹緲,正是詩情詩境的最佳寫照。

中國是詩歌的國度,詩歌的真諦往往在可談與不可談之間。就像白居易《花非花》中所詠,香之狀,如花似霧。焚一爐香,香煙憑空幻形,那形態(tài)像什么呢?裊裊上升如一縷紗,回環(huán)停遏處又似云,轉瞬變化又類開花,彌而散之霧罩煙籠。詩人唯盼花化朝云,朝云彩云,既可比花,亦可比一切美好易逝之物,當然也可比同樣美而易散、虛幻縹緲的夜香之煙。南宋江湖詩人許棐《謝施云溪寄詩》:

折得桂花三數(shù)枝,云溪又寄幾篇詩。

詩看入在花香里,韻似龍涎火暖時。

此中道出香道與詩情的不二關系。許棐的《趙山臺寄詩集》“海雁叫將秋色去,山臺鈔寄好詩來。菊花過了梅花未,自有花從筆底開”,《讀南岳新稿》“細把劉郎詩讀后,鶯花雖好不須看”,則是用花香來寫讀友人詩稿之后的讀后感。類似的例子,還有北宋晏殊《浣溪沙》詞“唱得紅梅字字香”,南宋史達祖《一翦梅》詞“誰寫梅溪字字香”,宋人詩中的“山僧袖出新詩卷,字字馨香撲人面”,“魂夢江湖闊,語言蘭蕙香”,“凝香句滿空同石,靜向東山臥白云”,“野鶴已隨溪客遠,一方玄玉帶詩香”,“舉杯吞寒光,流入詩脾肝。令我書傳香,一洗儒生酸”,“寒香嚼得成詩句,落紙云煙行草真”,“瑣窗硯作離騷香,吐句不教花莫落”,“語言玉潤篇篇錦,心膽冰清字字香”,以及元人詩中的“瀑煮春風山意長,梅花吹雪入詩香”,“相逢未久還相送,和我新詩字字香”,“薔薇水浸驪珠顆,不直詩中字字香”,“酒沾松露涓涓冷,詩入荷風字字香”等。宋元之際的遺民郭豫亨(1272?-1342?)更編有集句詩《梅花字字香》前后集二卷,其間句鍛意煉,璧合珠聯(lián),亦有天然之巧者,堪稱奇觀。

品詩的第一境界是化境,人與詩,情與景,融而為一;品香的第一境界亦為化境,被香所美化之境界。尋常之物,一旦被美化久之,極易漸趨審美疲勞,令人索然,唯品香不然。葉燮《原詩》卷三曾云:

陳熟,生新,二者于義為對待?!蠹s對待之兩端,各有美有惡,非美惡有所偏于一者也。其間惟生死,貴賤,貧富,香臭,人皆美生而惡死,美香而惡臭,美富貴而惡貧賤。然逢比之盡忠,死何嘗不美?江總之白首,生何嘗不惡?幽蘭得糞而肥,臭以成美;海木生香則萎,香反為惡。富貴有時而可惡,貧賤有時而見美,尤易以明?!瓕Υ缾?,果有常主乎?生熟,新舊二義,以凡事物參之:器用以帝周為寶,是舊勝新;美人以新知佳,是新勝舊;肉食以熟為美者也;果食以生為美者也。反是則兩惡。推之詩,獨不然乎?舒寫胸襟,發(fā)揮景物,境皆獨得,意自天成,能令人永言三嘆,尋味不窮,忘其為熟,轉益見新,無適而不可也。若五內(nèi)空如,毫無寄托,以剿浮辭為熟,搜尋險怪為生,均為風雅所擯。論文亦有順逆二義,并可與此參觀發(fā)明矣。

以品詩喻品香,亦正如此,在品香家,常用香于家庭,氣息久而熟,熟而戀。在文人雅士,每雅集則用香,久而缺之不可,雖一味沉香“轉益見新”,亦時常有之,此班用香,同于詩思,作詩久而同用一事之時多有,但其在詩思之際而常有新見,所成之詩亦常新也。蓋大雅之氣入于鼻,通于心腦,清新可人,一時之間不知以何語言形容之,即近于化境,心曠神怡,超然自得之際,此非“五內(nèi)空如,毫無寄托”之情乎?人有逸情湍飛時,有消沉寂落時,更有平常安然時。文人雅士之心懷,常不同世俗之渾渾噩噩,每欲有所寄托有所吟詠,而品香之道,有“詩化”時,亦有“化詩”時,“詩化”境界,是讓品香者漸入如詩之境界,或超然,或浪漫,或感慨,或安謐,種種氛圍,均與詩化境界一脈相通。香能詩化,詩亦可香化,香之境,可催化詩之靈感;詩之境,可催化香之鼻觀。品香與品詩,在化之境界上,可謂有共通之意韻。

最后,詩藝與香韻更有不解之緣。從詩騷到漢樂府,唐詩宋詞以降,“香”的風雅,在詩壇始終連綿未絕,詩藝有多長,香韻、香姿、香容與香情即有多久。香文化在中國兩千多年詩歌發(fā)展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由“有飶其香,邦家之光”——《詩》之香發(fā)端,至“香草美人,以媲忠潔”——《騷》之香,屈原用自己的一生建立一個美好的香草世界,并不停地為之努力追逐?!峨x騷》天地里的十八種香草,最早將香所具有的美好高潔氣質引入詩歌殿堂,奠定了以香草來代表修能與品質的詩歌傳統(tǒng),從此,詩人詠香吟香,或抒情,或寓意,或詠物,從大自然界帶香的花草樹木開始摩挲,將香的品位升華在一種自然美的境界,再擴展至各色香品,展現(xiàn)出巧奪天工的人工美的境界。

由兩漢詩歌中“感格鬼神,絕除塵俗”的香氛,至六朝詩行中“詎如藿香,微馥微馚”的香事,南朝清商曲辭《楊叛兒》“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的熱辣比喻,再由唐詩香藝之“情滿詩壇香滿路”,經(jīng)宋詩香道之“鼻觀已有香嚴通”,至元詩之“消盡年光一炷香”,明詩之“曉爐香劑已燒殘”,清詩之“金篆添香紅火熱”,更有“一種風流獨自香”的唐五代詞之香馨,以及“香殘沉水縷煙輕”的兩宋詞之香韻。

點綴其間的,有唐人李白《清平調(diào)》中的“一枝紅艷露凝香”,杜甫《古柏行》之“香葉終經(jīng)宿鸞鳳”,韋應物《長安道》之“博山吐香五云散”,元稹《人道短》之“人能揀得丁沉蘭蕙,料理百和香”,白居易《道場獨坐》之“一瓶秋水一爐香”,李賀鼻息下《金銅仙人辭漢歌》的“畫欄桂樹懸秋香”,李商隱《牡丹》的“石家蠟燭何曾剪,荀令香爐可待薰。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片寄朝云”,皮日休《石榴歌》中的石榴之香是“蟬噪秋枝槐葉黃,石榴香老愁寒霜”,徐寅筆下的《荔枝》之香是“朱彈星丸粲日光,綠瓊枝散小香囊”,溫庭筠《菩薩蠻》綺怨的“暖香惹夢鴛鴦錦”,李煜《虞美人》高華的“燭明香暗畫樓深”……

宋人林逋《山園小梅》的梅花之香是“暗香浮動月黃昏”,晏殊《踏莎行》那珠圓玉潤的雅香是“爐香靜逐游絲轉”,柳永《滿朝歡》綺怨鋪染的俗香是“香塵染惹垂芳草”,蘇東坡《海棠》的“香霧空濛月轉廊”,黃庭堅筆下的“塵里偷閑藥方帖”,及《有惠江南帳中香者戲贈》贊美沉香的“百煉香螺沉水,寶熏近出江南”,李清照《孤雁兒》寫淑靜的幽香是“沉香斷續(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姜夔《念奴嬌》寫清逸的“冷香飛上詩句”,陸游《如夢令》的“獨倚博山爐小,翠霧滿身飛繞”,楊萬里《臘前月季》的“別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

有金人吳激《偶成二首》其二之“學道窮年何所得,只工掃地與燒香”,元人劉秉忠《焚勝梅香》之“夢斷爐香結翠幢”,王重陽《四景》其二之“博山添火試沉香”,虞集《云州道中數(shù)聞異香》之“載道飛香遠見招”,謝宗可《龍涎香》之“雨窗篝火濃熏破”……有明人高啟《焚香》之“著物元無跡,游空忽有紋”,瞿佑《線香》之“一絲吐出青煙細”,文徵明《焚香》之“碧煙不動水沉清”,徐渭《香煙》之“香煙妙賞始今朝”,朱之蕃《香篆》之“吐霧蒸云復散絲”,王彥泓《燒香曲》之“微煙未動隔簾知”,陳子龍《學義山燒香曲》之“香匪茱萸透體蓮”,李雯《八月十五夜燒香曲》之“幾度香銷明月中”,陸云龍《燒香曲用陳臥子韻》之“薄情生怕寒灰似”……有清人錢謙益《和燒香曲》之“靈飛去挾返魂香”,陳維崧《燒香曲》之“惟有香煙與儂似”,王昊《燒香曲》之“爐邊縷篆尚青青”,乾隆《燒香曲》之“小炷沉香灰半殘”,愛新覺羅·永忠《燒香曲》之“金篆添香紅火熱”,劉墉《燒香曲》之“博山雙縷紫云翔”,畢沅《燒香曲》之“絲絲繚繞如妾思”……

洋洋灑灑,林林總總,千姿萬態(tài),風味各異,真是一筆豐厚的文化之財,足可見香被詩國,馨澤萬代。一香一世界,香道文化,在多方面與詩風詩境詩理詩句產(chǎn)生著千絲萬縷密切而微妙的互動。從“文化唯物論”的視角看,文化不僅僅是一種精神文明,同時也是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在其精神性之外也具有物質性。接受香道文化啟迪及熏陶的歷代騷人墨客,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將香文化傾注在詩行詞句里,以詩詠香,贊香,在香的世界里,尋求創(chuàng)作的靈感,在香氣繚繞的氛圍中,捕捉詩篇的雋美靈魂,由香入道,香韻與詩情交相點逗,促進著香文化的發(fā)展,也釀就了香文化與詩生活的共生關系,尤其是其中獨成一脈的詠香詩詞,更是別具藝術品位的精神產(chǎn)物。

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杜甫談到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而草書大進。這說明,表達著活潑潑的生命和淋漓情感的書法,與“瀏漓頓挫”的舞蹈密切相關,連接香韻與詩情的歷代香詩也可作如是觀。這些香詩,歷經(jīng)千年風雨滄桑,依然揮散著無盡的詩香,構筑起一道曲曲悠長的文化長廊。歷覽前代詩人群英中的香詩香詞,回顧史上眾多知香、好香、樂香的詩人的各種香事,可以看出,香與詩確有著不解之緣。且虔燃三炷心香,奠此千古詩魂。愿那或靈動,或高貴,或樸實,或深邃的香韻,常伴詩魂,濡養(yǎng)你我疲倦的身心,啟迪你我詩性的智慧。這正是——馨芳輝赫遠,詩香留韻長。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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