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立品
歲歲朝朝。每逢春分時節(jié),便會期待古寺的一場玉蘭花事,莫名地成了很多人的念想。
“我有時候無緣無故地就想到大覺寺,神馳那里的蒼松翠柏、玉蘭、藤蘿。”這是季羨林先生在《大覺寺》一文中的原話。這些年,我聽到無數(shù)人也這么說過,仿佛大覺寺就是他們心中的一方凈土,一份牽掛,而每年春日里盛開的玉蘭花,就是所有人一定要奔赴的一場踏春盛會。
提到大覺寺四宜堂院內300年的古玉蘭樹,便不得不說她的栽種因緣,她與清朝雍正皇帝和迦陵禪師相關?!八囊颂谩笔怯赫臅S號,因為雍正喜愛這里而獲賜此名。迦陵禪師是雍正帝師,在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被尚未即位的雍親王胤禛送至大覺寺任住持,寺內《送迦陵禪師安大覺方丈碑記》有明確的記載。
玉蘭是在哪一年栽種的卻無定論。有兩種說法:其一為迦陵禪師任大覺方丈時親自種植;其二是隨迦陵禪師圓寂的靈柩從南方移植而來。因為做過相關的歷史研究,我更傾向于第一種說法。任大覺方丈之前,迦陵曾在杭州理安寺住持三年,得到康熙帝和雍親王隆厚的禮遇和封賞。彼時正是他人生最鼎盛的時期,而理安寺又是他接續(xù)臨濟宗衣缽法脈之地,因此受詔回京,帶回玉蘭樹栽種在大覺寺內,亦有法脈傳承之意。在去理安寺做史跡踏查時,我就有這種強烈的感受和猜想。
滿天微雨濕朝云,木蘭花發(fā)破愁新。
玉笛吹殘,簾外開如雪,寄與瑤臺月下人。
天涯幽草無窮碧,行吟莫向江濱。
況是芳菲節(jié),艷陽辰,最傷神,一片蕪城賦里春。
這是書畫家愛新覺羅·溥儒在1936年為玉蘭花題寫的《瑞鷓鴣詞》,和另一首《丙子三月觀花留題》墨跡同時被保存在大覺寺四宜堂北房廊廡兩側的墻壁之上,與玉蘭花相映成趣。前些年,溥儒的遺孀還常常來這里緬懷。
賞花人將情感寄予了花事,這便是中華民族文脈厚重的根基所在:有融入歷史背景、詩詞歌賦的藝術表達,有穿越古今、時空無礙的濃厚深情,更有人行草木間、上下求索的天人合一之境,這一切使人讀來雋永悠長。
來古寺踏春賞花歷來是一樁雅事,為我們所熟知的,如詞人納蘭性德,學者胡適、郭沫若、張伯駒、俞平伯等,都曾游覽大覺寺,并題寫詩篇或寫作散文以紀游抒懷。近代藏書家傅增湘便留下了“唯有年年花事好,雙株如雪壓東墻”的詩句。朱自清題寫的打油詩更是生動活潑:“大覺寺里玉蘭花,筆挺挺的一丈多。仰起頭來帽子落,看見樹頂真巍峨。像寶塔沖霄之勢,尖兒上星斗森羅?;▋菏侨f支明燭,一個焰一個嫦娥。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嫩皮膚蜜糖欲滴,眨著眼兒帶笑渦。上帝一定在此地,我默默等候撫摩?!?/p>
大覺寺的玉蘭花聲名遠播,有“玉蘭王”之美譽,是北京最古老的白玉蘭樹。在她300多年的樹齡里,飽含了無數(shù)帝王將相、高僧大德、文人雅士對她的眷顧和垂憐。大覺寺的玉蘭、崇效寺的牡丹、法源寺的丁香,昔日里曾并稱為北京賞花的三大勝景。因此,來大覺寺賞玉蘭,是很多人春日賞花的首選。
因為樹齡太老了,我們便常常為玉蘭的長勢擔心,為花期時花枝的繁盛與否擔心,總不想辜負那么多人對她寄予的期望。地理學家侯仁之先生曾多次來大覺寺賞玉蘭花,并留有“大覺古剎,燕都明珠;龍泉清水,源遠流長”和“松濤聲中”的墨書。兩年前,侯先生的兒子在玉蘭樹下給我講述了侯先生與大覺寺最后的因緣。生命末期,侯先生曾讓兒子開車帶他來過大覺寺,卻沒有打擾任何人,只是坐在車里,在大覺寺的山門外靜靜地待了一段時間,并且以山門為背景,留下了他與大覺寺最后一張照片。這不禁讓我想起一位智者也是在古玉蘭樹下給我講過的一句箴言,叫“一得永得”。觀賞過玉蘭花開的人,想必也都能在心中一直擁有那個燦爛的春日吧。
古寺蘭香,一期一會。莫等莫待,莫負春光。